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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3 15:0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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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卷儿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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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将

名将试读:

前言

● 序章● 第1章 前言● 第2章 楔子(上)● 第3章 楔子(下)● 第一卷 雁雏● 第4章 灭门● 第5章 公孙皇后● 第6章 命定的初见● 第7章 无心插柳● 第8章 打算● 第9章 各方的居心● 第10章 善王流霜● 第11章 出宫● 第12章 强取豪夺● 第13章 疑云与信任● 第14章 离巢之日● 第二卷 北巡● 第15章 方家姐妹● 第16章 演武场的训练● 第17章 七夕(上)● 第18章 七夕(下)● 第19章 得道多助● 第20章 新晋之喜● 第21章 青鸾印● 第22章 临别的约定● 第23章 送征人● 第24章 阻兵雁北关● 第25章 血亏之虑● 第26章 雁党之谜和灭门之仇● 第27章 决心● 第三卷 南征● 第28章 回朝● 第29章 烽火起岭南● 第30章 父女向背● 第31章 初破山匪● 第32章 初将白刃祭红砂● 第33章 布衣将军● 第34章 四面楚歌● 第35章 来去无影,名曰无痕● 第36章 纳降芙蓉城● 第37章 毒杀● 第38章 退避的心愿● 第39章 平地祸双降● 第40章 戒严善王府● 第四卷 首战● 第41章 慎独● 第42章 症结所在● 第43章 雁党的现状● 第44章 鸾凤● 第45章 入我彀中● 第46章 驱邪● 第47章 南沼初探● 第48章 首战!出发● 第49章 节外生枝● 第50章 真假人质● 第51章 戏本子● 第52章 突围● 第53章 第二次● 第54章 慢军之责● 第55章 责罚● 第56章 天道和人道之别● 第五卷 破竹● 第57章 内眷的秋闱● 第58章 户部案● 第59章 利刃● 第60章 蜀州易主● 第61章 辟谣锦官城● 第62章 怀柔● 第63章 屯田(上)● 第64章 屯田(下)● 第65章 祥麟雁党● 第66章 深层的真相● 第67章 燕王之力● 第68章 北上● 第69章 战神之名● 第六卷 互倚● 第70章 内定● 第71章 复爵的变数● 第72章 再论君臣● 第73章 开窍● 第74章 郑御医● 第75章 访友● 第76章 火器之威(上)● 第77章 火器之威(下)● 第78章 亲事(上)● 第79章 亲事(下)● 第80章 “鬼谋”归处,雨雪霏霏● 第81章 祥麟太子● 第82章 请战南征● 第83章 初交手● 第84章 论战,迫在眉睫● 第85章 加朝再论● 第86章 三论北疆之战● 第七卷 两败● 第87章 升帐备战● 第88章 群雄毕集● 第89章 铁阳旧事● 第90章 山崩阻敌无退路● 第91章 袭营擒将破骄狂● 第92章 论战报,悬念未决● 第93章 发援兵,提拔贤士● 第94章 孤勇● 第95章 小将军守城万难● 第96章 老郡守强征私兵● 第97章 搬兵武洲郡● 第98章 麒麟破,伊人遗语● 第99章 生路绝,恨失故地● 第八卷 逢春● 第100章 战俘● 第101章 开端!狭路相逢● 第102章 罗网● 第103章 风雪,突袭● 第104章 呛声的下场● 第105章 戏把雪落道白头● 第106章 宜将清水做祭酒● 第107章 闻名见面两相瞒● 第108章 止戈休战心弥坚● 第109章 长约● 第110章 动摇● 第111章 相惜未言● 第112章 芦衣不胜寒● 第113章 暂偏安● 第114章 真心● 第115章 信物● 第116章 想不到吧!● 第九卷 交接● 第117章 宫闱旧谈● 第118章 知遇之情● 第119章 接军马,换良为劣● 第120章 审密案,莫名生疑● 第121章 初露缱绻● 第122章 合璧● 第123章 玉昌郡主● 第124章 无眠夜,公私两难● 第125章 风露辰,重逢玉人● 第126章 彼美人兮● 第127章 天网● 第128章 差强人意● 第129章 再涉情思● 第130章 乱力乱神君王术● 第131章 针锋相对将军檄● 第132章 幕宾● 第133章 函与矢● 第134章 忧与疑● 第135章 抑情克己两相难● 第136章 番外·出戏(1/4)● 第137章 番外·出戏(2/4)● 第138章 番外·出戏(3/4)● 第139章 番外·出戏(4/4)● 第十卷 鹤唳● 第140章 针对● 第141章 格勇达● 第142章 清平乐● 第143章 殴斗● 第144章 两疑,兵戎相见● 第145章 剖白,物伤其类● 第146章 窥伺的眼光● 第147章 手足(上)● 第148章 手足(中)● 第149章 手足(下)● 第150章 推陈致新● 第151章 输诚● 第152章 时代的更迭● 第153章 情致,渐入佳境● 第154章 誓约,举棋不定● 第155章 新皇覆手风云变● 第156章 老将存疑心计沉● 第十一卷 死生● 第157章 诈约,打草惊蛇● 第158章 偶有得失● 第159章 迫● 第160章 决● 第161章 一意知,不舍离断● 第162章 两情隐,黯然相别● 第163章 离间● 第164章 围狩,雁脱樊笼● 第165章 疗伤,守口如瓶● 第166章 圈套,天罗地网● 第167章 相悖,君臣龃龉● 第168章 寻与匿● 第169章 碧血挽碎玉● 第170章 一念死生● 第171章 战魂散孤芳● 第172章 一线之存● 第173章 小幸,怡然相得● 第174章 伤势,身心两难● 第175章 剖白,再通款曲● 第176章 无猜,互入佳境● 第177章 投桃,永以为好● 第十二卷 谋划● 第178章 牵绊● 第179章 节外生枝● 第180章 小隐● 第181章 筹备● 第182章 做戏(上)● 第183章 做戏(下)● 第184章 送君千里● 第185章 终须一别● 第186章 夜访朱雀宫● 第187章 探囚寿王府● 第188章 取而代之● 第189章 练孤胆,闯营示威● 第190章 知怀妊,悄然藏匿● 第191章 抚河原之鹰● 第192章 麟皇的隐忧● 第十三卷 传承● 第193章 归还● 第194章 克上● 第195章 慈母吟● 第196章 久病床前无孝子● 第197章 变天● 第198章 娇儿● 第199章 天伦● 第200章 迫切的目标● 第201章 手足的相处● 第202章 寸草心● 第203章 思行● 第204章 见微● 第205章 闯!● 第206章 说定的分别● 第207章 故人忆故事● 第208章 旧语消旧结● 第209章 最后一面● 第210章 将星陨,收拾身后● 第211章 送别离,再望眼前● 第十四卷 安邦● 第212章 李代桃僵● 第213章 仿故人,北疆会师● 第214章 试牛刀,诱敌计成● 第215章 天火之战·缓冲● 第216章 天火之战,引爆● 第217章 天火之战·溃敌● 第218章 清点残局● 第219章 节外生枝● 第220章 称心● 第221章 定心,聚宴清平● 第222章 卸甲,立后之争● 第223章 访邻,备受瞩目● 第224章 将军与朕解战袍(大结局)● 第225章 番外·不胜秋红(上)● 第226章 番外·不胜秋红(下)前言

累世功勋,世代将门,竟在一夜之间被大火烧成灰烬,只留下年幼的雁骓,独自存活于世间。

她背负着家族秘密渐渐长大,发现在身边有各种势力纠缠,试图查寻真相。

战火烽烟,边关岁月,虽然战功累累,被誉为战神,也做过很多错事,背负很多骂名。但回首前路,无愧亦无悔。

成为一位名将,以自己的方式去平息战争,也为自己的国家带来繁荣。

在贺翎中兴这段纪元里,以她为中心,展开一个多难兴邦的女国。序章第1章 前言

这是一个纯以女性视角出发,衍生出来的故事。

在贺翎王朝里的女孩子,就像我们现世的男孩子,是传嗣的希望,是家族的未来。

无论王侯将相,抑或一个小家之主,都由女性担任。

如此架空的环境,可能和亲之前看过的不太相同。所以在看文之前,我想和亲分享一下我的心情。

//

写这篇文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我只想多写几位女性。

各种各样的女性。年老的,年轻的,位高的,卑微的……

女性的感情,是特别复杂细腻的。在大环境以女性为尊的贺翎王朝,女性是绝对的主体,这就让我更有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空间。

//

很久之前,我在策划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想,我们平时是不是忽略女性太多了?

我们看女性只是少女,妻子,母亲。

尤其古言,尽管少数女主和男主并肩,但大环境依然是屈于男子之下的。

可是我不愿意那样写围着男人、辅助男人的女性了。

这样子的形象,都被人写尽了。

我看,女性对国家的忠爱,对事业的规划,对工作的严谨,对家庭的责任,对伴侣的爱恋,对孩子的疼惜,对生活的向往……这些都是普遍存在于现实的女性之身的,却很少在一部小说中集中呈现。

我想要女性们自己来维持她们的世界,做只有女性能做的事,也做其他小说里,女性不能做的事。

不是个体,而是一整个女性群体,她们一起迸发出的能量。

无论她们强大或脆弱,无论她们清醒或迷茫,无论她们坚持和放弃,全都是迷人的,让我很在意的,希望可以写得深一些的。

我的希望唯有一点,希望自己的作品带有力量,传达力量。

所以才有了这个贺翎王朝,和围绕这个王朝中兴,写出的一幕幕故事。

//

再行强调~(所有的文必强调)

女性为尊的世界,其实是个借架空比照现实的世界。

颠倒的位置,才能看出我们现行社会规则,也有荒唐之处。

写这种设定,并不是因为作者仇男厌世什么的,而是因为,想让你们都看到我眼中的世界,我们一起把它去伪存真,变得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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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第一次在这边发文,还是强调一下特别注意的环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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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十五岁以下的亲慎入本文,慎入本文,慎入本文。(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不是别的,是因为本文中的感情模式,并不适合少女的憧憬。

即便是十五岁的我自己,可能也会觉得某些人“这人怎么这样!”之类的~

//

当然,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

如果有年纪小的亲想尝试读一读这个故事,我特别欢迎。

但是如果看着挺难受,挺别扭的,也请担待一下吧~

写出如此冷门作品,这个也是作者限于自身水平的无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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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们看着觉得不错,给我留个言,交流交流感受,毕竟我就是个用爱发电的业余小透明作者而已,也不能在乎收入积分点击量什么的,你们肯看肯讨论,我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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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若看着不错,还请帮我安利一下这文吧!

谢谢亲们能读到现在,请看文~!第2章 楔子(上)

贺翎历平治二十七年,祥麟历合靖十三年,冬。“滚!”

随着一声暴喝,一个斥候队长从营帐中擦着地面飞了出来,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满头满脸又是汗,又是土,苦着脸挣扎站起,捂着刚刚才被狠踹了一脚的肚腹,迎着别人同情的目光,硬着头皮,蹭到营帐出口前,行礼道:“末将告退。”

营帐之中,坐着盛怒不休南征元帅,祥麟王朝太子高翔宇。

这里是祥麟南征军主力驻扎的营盘,坐落在东南边陲的赤狐郡,正与女国贺翎的凤凰郡相邻。

高翔宇案头,放着刚才斥候队长呈上的情报,不看还好,看一眼,只觉得心肺都要气炸了。

那上面有数行字,写道:

雁骓,女

年龄不详

贺翎开国元勋雁北飞曾孙

官居从五品昭烈将军,屯兵驻扎于凤凰郡营

高翔宇将那斥候队长踢出帐外,又看到桌上这张字纸,火气再度暴涨,直接将那纸片在手心一碾揉成了粉末,抬手掀了面前的案桌。

那桌子连带着上面笔架、印盒、墨砚、纸镇、笔洗、灯台、各种册子,哗啦啦一阵响动,凌乱飞起。高翔宇立起身来出了大帐,身后噼里啪啦一阵案头文具落地之声,听得帐前值守的太子亲卫都暗暗咂舌。

嗬,看咱们太子这暴脾气!

高翔宇自己却觉得,他没有一剑把人砍了,就已经相当克制了。

纸上写的这些事,莫说是在贺翎了,就是在祥麟赤狐郡大营随便找个兵士问问,他都能说出口来。

唯一的新消息,就是这个“女”字。

可这该死的又有何用!

两军对垒只有胜负,管她是男是女干什么!

难道女将军就会放弃抵抗缴械投降吗?

那些贺翎的娘儿们,心地狠着呢!

时值严冬,大营后山的云气都透着阴冷,高翔宇却把自己全身扎进冰凉的潭水里,头上冲淋着附近水源中唯一没有结冻的小瀑布,用来让自己冷静。

女国之人卑鄙,不长个子只长坏心!

高翔宇恨恨地想着。

他从小身居皇储高位,自然心高气傲,不愿意承认自己失利,一心只怨着对方手段卑鄙,令自己屡屡损兵折将。

在冷水里,发热的脑际也渐渐恢复了冷静,他这才慢慢回忆着他在那雁骓手里的失利过往……

//

在去岁,祥麟皇高昶刚过了五十三岁生辰。年方及冠的太子高翔宇在寿宴之上便当着文武百官之面,迫不及待地请战,扬言要纵祥麟铁蹄直踏朱雀皇城,令贺翎在握,为父皇贺五十五之寿。

高昶虽场面上笑着说他孩子气,心底却着实支持。寿宴之后,高昶便借口赏赐,单独留下太子,夜谈至天明。

合靖十三年的新年未到,祥麟铁骑便大举南征,对外只说是铁阳王庶子高致远挂南征元帅印,实际上由太子高翔宇掌印和掌兵符,实际操持着军权。

祥麟军屯于赤狐郡,自此与贺翎开始了正式对垒。

但高翔宇没想到,他驱兵直入,意气风发,却屡屡挫败在对面驻守凤凰郡的贺翎兵马之手。

//

那时,高翔宇刚到赤狐郡,在营中高调挂起玄色麒麟大旗,迫不及待就要出兵直击贺翎雁北关。

他升帐布兵,正在沙盘之中模拟着如何攻打,如何列阵,正向众位将领说得意气风发,便有斥候来报:“离我军营地三十里处,有数百翎国骑兵集结!”

高翔宇双眉一扬:“来得好,再探!”

那斥候跑了出去,擦身而来又有一位斥候,报的是:“我军营地外围,有数百翎国骑兵叫阵!”

高翔宇顿时呆了呆。

怎么刚才还在三十里,现在就到了跟前?贺翎骑兵竟这样强?

一抖披风,高翔宇觉得自己简直是上古名将附体一般,自信得无可复加:“本宫亲与你们瞭阵,咱们去冲他个落花流水!”

只恨自己身份矜贵,不能在战场上正式出面。不然的话,亲自冲进敌阵是何等畅快!

高翔宇登上瞭望台一看,远处贺翎兵显得尤其不成气候,人数少得可怜,谅必是很快便能打发了。仔细听听,那些贺翎骑兵骂阵声音倒不小,乱骂些什么王八乌龟的,很快便将祥麟兵马的怒气挑了起来。

随着响彻天地的鼓点,祥麟百十儿郎发出一声暴喝,直追出营!

高翔宇立在城楼,嘴角勾起笑意。

这样勇健的将士,女国怎么比!

对面的翎国将领莫不是傻子?难道不知道怒火之下的祥麟男儿,个个勇不可当?

眼看着祥麟兵马稍微一冲,贺翎兵阵就溃不成军,高翔宇再也忍不住笑意,微微调一下丹田中真气,凝于喉嗓,向下面高声喊道:“就这样的还敢上阵?滚回家吃奶去吧!”一时声震四野,端的是威风不可方物。

祥麟将士之中多有天性凶狠的牧族人,听太子都这样起劲,不由得热血澎湃,战意勃发,一夹马腹便冲上前去,贺翎兵纷纷逃窜,只差丢盔弃甲,狼狈至极。

等到祥麟兵奋起直追,越过了高翔宇的视线时,高翔宇还乐得前仰后合,心想:不知他们回来的时候,是怎么样的风光呢!

结果高翔宇站在城头,等了一个多时辰,只见祥麟骑兵垂头丧气地归来。

衣甲凌乱,队形散漫,人数也只剩三分之一。

带队将领回报道:追出去后,明明见是开阔之地,可跑过去就突然有绊马索从地上扯起,接着就是四面八方的箭雨,回射时,翎国兵却多有遮挡,收效甚微。最后倒是祥麟死伤惨重,又摸不到对方门路,只得归来。

高翔宇其时并未责罚手下,想来胜败乃兵家常事,他堂堂帝王储位,也该有些胸襟,反是面上柔和,稍稍安慰了几句,便让他们休整去了。

//

吃一堑,长一智。

在后来一段时间内,贺翎兵士主动叫阵频繁起来,高翔宇既知道是诱兵之计,便乐得省事,索性不出兵,贺翎方的鬼主意无法奏效,才安静了许多。

但这一安静,却是完全没了消息。

高翔宇自信已不是初出茅庐,便动了心思推断着,这种安静,必定是一种阴谋。

果不其然,忽有一日斥候来报,翎国大量兵士在夜晚悄悄于某地安营驻扎。

高翔宇略一盘算,此地离祥麟军寨不远,贺翎兵马驻扎,定是还要打那奇袭的主意。此时必须要有个先下手为强的,他当然不介意做那个发起攻击的先下手者。

升帐点兵,精兵以最快的速度奔袭那处新扎的军营。

高翔宇志得意满,本要一马当先,却被左右将官保护在后方,心里一口闷气无法舒展,只能口头着急,连连传令,无非都是催着兵马长驱直入的。

谁知精兵集结,冲进营地之时,却发现四下一片静谧,竟然毫无人声,也毫无人影。

只见此处甚是古怪,地面上和营帐内,到处都摆着大块大块的石头,有的摆成一堆,有的只是两三个,没有规则可循。

有腿脚快的先锋兵直接冲进了中军大帐,却很快回报:“大帐也没人!也只有一堆石头!”

高翔宇眉头一拧:“分散开来好好找找!有动静就吹哨子!”

祥麟兵士们领命四散,三个一群两个一组,有钻入营帐的,有在营帐周围查看的,正在没收获之时,突然中军大帐“轰”地一声响,埋在地下的硝石引爆,激起大帐中的乱石飞上天空,向四方纷纷落下!

祥麟的兵士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惹得一愣,那些巨石落地之处,大地剧震,又是“轰”、“轰”连声,激起更多的硝石在营盘内各处引爆。灼热的气浪、飞舞的乱石、着火的营帐,交织成天罗地网。祥麟骑兵们一身皮甲,怎么能抵御这些又大又重的石块当头乱砸?

在这轰鸣之中,许多人的耳朵已经被震得麻木、出血,无论是战鼓擂出的鼓点,还是高翔宇嘶喊出的命令,都无法传达到位。求生的本能带着祥麟兵士们四散逃窜,互相踩踏,倒是又死伤了一些。第3章 楔子(下)

好不容易等到混乱结束,清点人员之时,高翔宇心火难平。

这批来劫营的兵士又死又伤,折损又是过了半。

以前折损,好歹还能看得见翎国兵士,这次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最可气的是,当时高翔宇愤愤回营,本待不再理会这次失利,军中却又有人来报,今日吃了午饭后,大半兵士腹泻不止。

军医前来查看,发现是炊事营煮菜烧饭的锅内被人下了大量的泻药。

那番泻叶、芒硝、巴豆像不要钱似的,均下了不少,各自作用于不同体质,令腹泻的将士们症状又有许多分别。军医们已经来不及细细分辨,只得做些通用的解药分发。

若论单人用的解药,剂量尚不算大,但奈何营中留守的战士全部中招,解药需求量太大,许多兵士因来不及服药而痢下不止,身体虚弱的纷纷昏倒在地,强壮的也捧腹哀嚎。

祥麟军医们慌忙应对,一面是大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亟需抢救,一面还要顾及营中大量的解药需求,只累得手脚酸软,也未曾全解这等燃眉之急。

营中的纷乱局面一直持续到了半夜,所有的兵士才都虚弱地沉沉睡去。

谁又料到,这天晚上,刚刚安静下来的营帐之中,粮草又被烧得火光冲天。兵士们只得拖着病躯,从各个营帐中黑着眼圈爬起,强打精神去扑灭大火。

奈何这样大的火势早已不好控制,忙乱半夜,等到天色微明时清点损失,营中所存粮草已被焚烧殆尽不提,救火的兵士们又累病了一批。

这么折腾下来,兵士们一定需要多食多休息,可在火中抢出来那些粮草哪能够用?

等待补给到位的半个月来,所有祥麟兵都饥肠辘辘,双目无光,武器都握不牢。

趁祥麟兵困马乏之际,贺翎军竟大举进攻,迫使祥麟营寨后退了将近百里!

这一套连环的作弄,对方几乎是没费一兵一卒,便轻松拖垮了祥麟精锐。

这等以少胜多,连环诡诈,定非一日之功。

从此,高翔宇顿时把凤凰郡守将的名字牢牢刻在了心板上。

昭烈将军,雁骓!

//

自雁骓曾祖雁北飞起,雁氏就是祥麟的一根刺,深深扎在历代高氏帝王心中,稍微一动,便痛彻心扉。

贺翎与祥麟之前身曰大周。那是一个实力雄厚的大国,由东海到沙漠无人之地,横跨大陆的霸主。

它的周围散碎地分布着北方草原和雪山的牧族各部,南海之滨山寨丛林之中的百越各部,海中岛国上繁衍生息的南夷族群。

大周为男女共治,男女二帝共掌大权,各自以玄龙神与朱雀神为敬仰,牧天下之民。

大周帝位是禅让制,不局限在二帝亲生的孩子之中。需要培养继承人时,便会由男女二帝亲自指定宗族之中的适合人选,男性称为龙子,女性称为凤雏。

然而百余年之前,在一次动荡之中,男帝和女帝的势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终致女帝身死。权力中心位于大周西北的男帝势力立刻拥龙子为尊,吞并牧族而成祥麟。

大周原都城长安的女帝势力将年幼的凤雏推上了皇位,向东迁都于朱雀城,昭告天下诸侯,合力讨伐祥麟。

两股势力对峙有三十余年,平衡突然打破。

那是因为祥麟雁氏一族当家人雁北飞忽然带着雁家的兵力南投,接下来作为女帝方的助力,倒戈痛击,彻底将祥麟流放于大西北贫瘠之地,划定了两国分界。

不久,女帝势力中挑头的陈翩,在雁北飞、公孙蒙、权子臻、方馥四位女家长的合力支持下,登基称帝,改称贺翎。

经过几十年的战争,祥麟与贺翎消耗殆尽,百废待兴,遂默然停战,双方各自休养生息。

双方都要按照自己的方式,重现大周盛景。只是男女共治的平等景象再也不可能实现,演变为贺翎女尊男卑,祥麟男尊女卑。

当家的统治者不遗余力地教化,生怕再现男女二帝离心离德的历史,誓要将任何苗头都扼死在摇篮中。

从大周裂国不到五十年时,两个国家的平民已经再不知大周盛景。

贺翎男子身上的束缚增加起来,被百恶加身,被提防打压,婚姻也再无自主,只能被女子挑选。

祥麟女子像是被圈养一般,只剩下孕育后代的作用,被动地以男子为天,困于后宅方寸,任男子生杀予夺。

这平静而暗潮汹涌的对峙已经历了百年之久,当今翎皇陈半云已是第四代翎皇,而因祥麟叛乱在先,开国也早,当今祥麟皇已传第十一代,皇位由高昶稳坐。

//

思绪纷飞,又渐渐收回。

高翔宇在冷水中泡了许久,身上都已经冷透了。

他这才舒活一下肩背上紧实的肌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从水中回到岸边。

冷风一吹,身上的水珠立刻结成了冰,头发上也挂了一层冰壳子。

他自然不畏这严寒,盘膝坐在水边,裸着精壮的上身吐纳运息,直到蒸蒸热气化去了全身寒冰,整个人才舒爽起来。

随便套上来时衣衫,高翔宇步行回营,本待不再想这些过往的失利,但那回忆一时也挥不去,一些细节还清晰地闪现着,令他咬牙切齿。

当时祥麟大规模退避之后,自己痛失军机的懊悔自责,在心里生了根。

从那以后,高翔宇彻底戒了骄躁,收起了身为皇子的荣华,以身作则推行军规,心中再不轻敌,加强操练,步步为营地将贺翎兵马稳稳逼回。

虽然在整顿之后,祥麟军又向东南推进了不少,但现在这个驻地,仍不及原先的赤狐郡驻地那样好,离凤凰郡还不够近,也不像以前那么隐蔽。

可是不管高翔宇是多么努力,雁骓这个名字,在赤狐郡营地,已成了一种威压。祥麟全营将士只要在阵前听到这个名字,便叫苦连天,无心征战,士气已经大不如前。

高翔宇与雁骓交锋多次之后,深深明白,雁骓隔三差五的骚扰,一次一次地突袭,虽然范围特别小,但已经收到了最大的效果,正是兵书所言的最佳运筹之道。

最让人在意的是,这个战场似乎是雁骓在一手操控,千军万马调动自如。每次交锋,他都完全看不到雁骓的人影,却处处能感觉到雁骓的存在。

一个从五品的闲职武将,竟有这等韬略,这等威势。

但高翔宇之抱负与见地,自然和那些闻风丧胆的普通兵士不同。

他一向认为,遇到强者,自是要更强。

只有更强,才能碾过强大的敌手,并带着胜利的荣光,彻底摧毁他!

高翔宇大步走回营帐,所到之处,兵士将官无不恭敬行礼。

他无心环顾左右,走到帐外吩咐亲卫兵:“通知各帐,明早点卯之后来主帐议事!”亲卫兵得令而去。

进得帐来,案桌坐席已被打扫过,一切恢复如初。

只是帐中多了一个人。

穿得灰扑扑的,长相也很不显眼的一个人。

但是看到这人,高翔宇便笑了。

那人却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双手持一卷羊皮密令,高高举过头顶:“太子殿下,请过目。”

高翔宇拿过这密令查看火漆,又缓缓揭开观看。只见是高昶亲笔书写的字迹,其中表明,他心心念念的那股力量已经到位,自可放心施展雄才,肆意驰骋,令贺翎臣服。

缓缓合上密卷,那送信人也悄悄隐没了身形,似乎从来没在帐内存在过。

一年多来少有的那股霸道自信,此刻忽然灌注进了身体,一股脑地冲进胸膛,又往脸上来,高翔宇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现在,他离胜利这么近。

那翎国的名将雁骓,若是能在我手中摧毁,这将是个青史留名的成就!多么痛快!

你既是翎国的骏马,我也是大祥麟的鹰隼。

我必当凌空而下,用这双利爪,撕开你黑亮的皮毛,眼看你流出鲜血,眼看你无力的嘶鸣,要用你的毁灭,来铸就我自己的丰碑!

这个想法一旦在心中盘旋起来,高翔宇便忍不住心潮翻涌,全身热血聚到脑际来。他将手抬起,眼看着自己张开右手五指,似乎那已经是钢铁一样硬朗的鹰爪。将拳头重重抓紧之时,关节咔咔的脆响,让他觉得,雁骓的命运,贺翎的命运,已经捏在了自己掌心。

雁骓,小打小闹,我可不再奉陪。

现在时机已到。三百里凤凰郡,我要定了!第一卷 雁雏第4章 灭门

时光回溯到一切开始的时候。

那是贺翎历平治九年的三月,桃红柳绿,春色媚人,朱雀皇城之中都弥漫着令人沉溺的香,朱雀禁宫之内,也是一片暖融融的喜气。

翎皇陈半云时年二十七,腹中正怀着第四个孩子了。她坐在未央宫外殿之内,正对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笑着伸出了手。

她面目本就慈和可亲,加之孕期之中母性更明显,一笑之下大是温柔。

那小女孩圆圆的小脸,淡淡的双眉,显得清秀可人。本是有些怯意的,但看云皇笑容和蔼,也翘了翘嘴角回了一笑,向前走去,按着在家中出门前母亲的吩咐,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恭恭敬敬地低着头道:“臣,定远侯嫡孙,从五品昭烈将军雁骓,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皇微笑道:“快平身吧,到朕身边来坐。你母亲时时在朕面前说,你是个聪明伶俐,不多见的乖孩子,今日一见,果然令人欢喜。”

雁骓垂目回话:“多谢皇上抬爱。”脚步轻捷地走到云皇身边。

云皇便搂着她同坐在榻上问:“这么小年纪,就开始习武了?”

雁骓点点头道:“回皇上,臣女路刚走稳时就开始练轻功了,这几年开始练了内息吐纳和基础的拳脚。”

云皇又问兵书可曾读,雁骓也答开始读了一些总诀,未曾深知。

云皇点点头道:“家学渊源,倒是一点不差,只是你雁家教子太严厉,你可要注意身子,莫练武练得伤了。”

雁骓半懂不懂,跟着点头,心中只觉得这位皇上美丽慈爱,多生出许多亲近之心来。

只是今日,总有什么地方透着古怪。

雁骓小小心中回想,今日天已过午,皇上突然遣宫女抬了轿到来,传下口谕,要接定远侯嫡长孙女雁骓进宫,却不说令其她长辈同来。

母亲听了口谕,神色便郑重了不少,就像平时整兵那般严肃起来,亲手为她换好衣装,将一个信封塞在她怀中,吩咐她拿给皇上,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她懂得听母亲的话,母亲说不让提,她便一句也没跟别人说,直到见到皇上的面才拿出信封,向云皇道:“皇上,臣女唐突,上呈母亲手书。”

云皇身边宫女上前一步,要先行验看,云皇摆了摆手,从雁骓手中直接接了过来。

那宫女低声道:“皇上小心呢。”

云皇冷冷地看过去一眼,语气中些许不满,道:“朕与阿槿,哪有这么些顾忌?”亲手打开,拿出里面那张信纸来。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行:“臣雁槿百拜。闻皇上垂爱,深感隆恩。此女理鬓之年,臣恐不能亲为其取字,惟以螟蛉为字遗之。临书涕零,望答天听。”

云皇手持此信,不禁神色黯然,将信收在自己怀内,轻轻叹了口气。转头望了望雁骓,将她抱在怀里,柔声细语地道:“骓儿,娘亲有没有告诉你,今晚就在宫中住下?”

雁骓点了点头,道:“说了。娘亲让我听皇上的话。”

云皇轻轻抚摸着雁骓的头发,雁骓乖乖地低着头,心中千万个不解,却一句也不敢问询。

云皇面上笑容仍然静雅,但眼中已没了笑意。

当天夜间,雁骓在宫中睡梦正酣时,定远侯府失火,满城皆惊。

//

火光烧起来时,朱雀皇城夜正深沉。

北大街一间民房之中,妻夫二人睡梦正酣,忽然嗅到木料和漆烧焦的味道弥漫在房中。

妻主皱了皱眉,一边睁开了双眼,一边推搡夫婿,道:“哪来这样的一股恶气,你嗅到了么?”

那夫婿正睡得迷糊,提了提鼻子,点了点头,却仍是不愿睁眼。

这时隔壁房中的孩子叫喊起来:“娘亲!娘亲!”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妻主急忙坐起,翻身下床,口中叫道:“娘亲在这!”

一开门,便见滚滚浓烟冲入屋中,孩子伴着一声哭叫,扑进了她的怀里。

妻主急忙抱了孩子,来不及穿上鞋袜,赤着脚踹了一下还在睡的夫婿:“着火了!”那夫婿这才惊醒,慌忙穿衣坐起,护着妻主和孩子奔出门来。

三口走上街边,才知道出了大事,着火的房屋竟是十丈开外的定远侯府,雁氏嫡系位于朱雀皇城北的宅邸!

火场就在左近,再晚起床,怕是性命都要不保,一家人顿时脸色惨白,互相拉着手,远远向南跑开。

北城居住的许多百姓都已被惊动,跑出了家门避难,街上乱成了一团。

宁静的春夜被漫天大火烧成一片闷热,像是提前进了夏季一样。满目红光,竟像是连着天边低沉的云,直要烧到天宫去。

百姓们在闷热之中到处逃窜着,呼夫唤子之声不绝,互相踩踏也顾不上道歉,时常有一个向东跑,一个向西跑,两人双双撞倒在地,别人就从他们身上踩过去的,惊呼哭号之声满街都是。

定远侯府在火中却静谧异常。里面没有人跑出来,也没有求救的呼喊,闷声不响地在火中挺立,倔强地任由大火焚烧着。

东边急急奔来一队巡城禁卫,下了马便高声喊:“不要乱!不要乱!”排开队形,将乱跑的百姓聚拢来。

百姓们见了禁卫,心中稍稍安心。

那禁卫中的男队长大声喊道:“都不要乱!顺着朱雀大街往南走,去朱雀府暂避!那边有水,有医官!街上空出来救火!都往南去!”

百姓们得了这声呼喝,如梦初醒一般纷纷向同一方向行进。禁卫越聚越多,从潍河和护城河中拉了几车水来,倒进火场,根本压不住正旺的火势。

一阵东风吹过,火苗呼呼地窜到半天。禁卫队长皱紧了眉望着火场,手一挥,禁卫们便从马上取下了铁铲,分四个方向就地挖起了壕沟。

火场四周,壕沟深达丈许,定远侯府附近的房屋,也被禁卫们拆解了干净,街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和新翻出来的湿润土壤,中心围着烈火熊熊的侯府。

鸡啼一声,天色将晓,火势仍不止息。

定远侯府顶上冒出滚滚浓烟,和天边日色相接,竟熏得半边天空都灰沉沉的。火势已不再蔓延开去,但仍是在壕沟围起的圈内熊熊燃烧着,热气逼人。烟熏火燎的气味,布满了整个城北区域。禁军之中已有不少人咳嗽起来,用水打湿布帕围住了口鼻。

禁卫队长留下一组禁卫守着,方才带了大部分禁卫离开。

又有一日余,那火势方才小了。

大理寺卿李吉芳亲自带了仵作来了几趟,都因热气太重,无法进入火场。

待到三日之后,由禁卫军看守,大理寺方才进入火场进行清理。

虽然味道已散了大半,但在残垣断壁之中,仍然散发着令人难忍的焦臭,连见惯了各种场合的李吉芳都紧皱着眉头。

仵作和衙役们搬出的尸体,已经不能算尸体,全都是焦黑的枯枝一般,还有许多已被压在坍塌的墙壁或柱子下面。

李吉芳心中一阵酸楚。

雁家满门,皆是战场之上叱咤风云的英武女子,到头来却只是这样一具具焦尸枯骨,埋在这黢黑的廊柱之下。

一位仵作轻声道:“这可怎生辨认是谁呢?”

李吉芳也声音发闷,道:“找吏部文书官去查,从骨上伤痕一一比对。雁家征战多年,人人都有些特殊的旧伤痕,你们可要对得仔细了,一个人也不能错。”

那仵作应声去了,李吉芳望着眼看面前情状,有些兔死狐悲之情,在心中沉沉地压着。

//

二十余日之后,早朝之上,大理寺卿向上报奏:“定远侯宅大火之时,全城皆惊,臣奉命查访,得知此次乃意外失火。雁氏宗族本家因在睡梦之中,不及逃出,定远侯雁沁等嫡系皆葬身火场。现遗骨已清理完毕,收敛于大理寺待葬。本家上下,唯余长女雁骓,因在宫中留宿未归宅中,逃得此祸,是以结案归宗,望皇上定夺。”

云皇点点头道:“准奏结案。”向阶下望去,只见百官垂首,似是在默默凭哀。心中只想笑他们作伪要做成真的一般,但想起往昔,与雁骓母亲雁槿少年相识的种种回忆,闷在胸前。

安静了一阵,云皇开口道:“雁家葬礼之事由礼部主持,一定要慎重风光,拟好所需的仪制便立刻向朕报来。”

眼见群臣各个领命,虽在面上做得沉痛惋惜,其实心里定是个个都轻松起来了吧?

云皇退朝起身,默然自忖:“阿槿,总是你最明白朕心思,却还是放手把女儿交给了朕。你便是为了她能活着,竟什么也不顾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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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皇转到后宫中来,宣了雁骓来见。

雁骓来到后,仍是行礼告进,却已经没了才发生惨剧之时的悲哀之色,神情平静。宫中除国丧外皆不带孝,所以雁骓便终日穿着素淡衣裙,又在鬓边插了朵小小的白绒花。

云皇见她能这样稳重懂事,心中五味杂陈,安慰了几句,道:“雁家宅邸正在重新建造,骓儿便安心在宫中住下,不要着急。”

雁骓点了点头,谢过圣恩,却向云皇道:“皇上,臣女的功课还能再读么?武也能练么?”

云皇没料到她小小年纪,竟已有雁家历代闻鸡起舞的风范,便应道:“朕不懂习武的作息,骓儿便自行安排,你用功成才,便不辜负你娘亲所愿。”

雁骓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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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雁骓在宫中的存在,变成了影子一般。

若无云皇赏赐,她就毫不讨要任何外物,终日只是读书、习武,再无其它。第5章 公孙皇后

三个月后,未央宫门外,铁衣宫卫静立。

一向沉稳威严的皇后公孙呈,此时少见地面有难色,站在门前道旁。

吏部尚书公孙合立于他身边,正垂着眼低声道:“皇后殿下,现在事态有些紧急,还是请皇上定夺为好。”

公孙呈微皱双眉:“堂姐,皇上生三皇女艰难,需要坐月静养,现今身上还消乏。此事报于她知,她必会动气,堂姐何不再压一压?”

公孙合沉吟一会,心中盘算一阵,答道:“只怕我有心拖延,别人却不给我这个时间。”

公孙呈正要说什么,眼光瞟到长长甬道尽头,转来一架雕鸾大车,车后挂起湛青色海鸥绣旗,宫女内侍在前后侍奉着,远远地缓缓地向未央宫方向来了。

他面色一冷,话音中有些许不甘:“时运一事,或不可逆天。是福是祸都没有长久的道理,且让她们先得意着。总有一天,该是谁的,就向谁身上讨回来。”

公孙合看到那雕鸾车就叹了口气,低声道:“是。也只好如此罢了。微臣先行告退。”

公孙呈眯着眼,看那鸾车还远,又嘱咐了一句:“若是家里问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堂姐帮我弹压着些,若有事情,一律往我这边来,莫惊扰皇上的休息。我自会找合适时机,亲自向皇上交代。”

公孙合无奈,只好点了点头,道了声场面话作别,行礼毕转身走了。

公孙呈眼风扫过远处侍立的宫女们。

皇后所居长乐宫的管事大宫女名叫静女。静女见皇后眼神到此,马上会意,领着手下上前打起仪仗。

明黄色彩凤绣旗招展,双凤展翼的伞盖立在两边,身穿大红色团绣凤袍的皇后在中间,带着长乐宫差们昂然而立。

那鸾车的随侍们远远望见皇后的凤旗竖立,各个心里都是一凛,打起精神,加倍恭谨,一段路似乎走了半年才到了未央宫前,鸾车上走下一位俊秀的年轻郎官。

海鸥绣旗随着那郎官前行,到凤旗两丈开外便停了下来。那郎官款款向前,屈膝半蹲行礼:“臣侍,鸥御君贺明轩,见过皇后殿下。”

公孙呈嘴角一翘,眼中毫无笑意:“自三皇女诞生以来,皇上便开始休养,身边汤药茶饭离不得本宫操持,是以本宫还未亲自去储秀宫恭贺鸥御君升迁与弄璋之双喜。今日一见,御君神采斐然,果然是好气色。”

贺明轩听在耳中,心里一凉,有些慌了。

云皇因他而感孕,生下第三位皇女,赐名俐瑶。他也因此功劳一跃成为有封号的二品大郎官,跻身四御君之次座的高位。

但云皇这一胎却生得有些艰难,受了多余的苦楚。还好那号称国手的黄御医坐镇未央宫亲自施为,才助得云皇有惊无险地生下了皇女。

今天是云皇生产完后第三天。

生产时,云皇耗了过多精力,三天来时睡时醒,身边也不需要过多侍奉,是以贺明轩这几日都没有着急近前。

皇后这话虽然像家常,但细听来一句句都是申斥。

这是在说,贺明轩未到御前尽义务看顾,反而忙着交接御君的事务,沉浸在得女的喜悦中,毫不顾念皇上玉体安危。

公孙呈见贺明轩垂头不敢抬起,眼光扫过他身边的随侍,又冷冷地道:“御君是第一次为人父,一时没想到,倒是常情。身边这些人也是第一次经历皇上产育么?连提点一下郎官都不懂么?”

皇后方才的话,储秀宫差们已经听懂,现今皇后话锋直指她们,情知是因为三皇女的关系,不可直接惩罚贺明轩,要侍从们担下这个重责,替主受罚。

贺明轩还屈膝未起,宫差们便跪了一地,向皇后叩拜。

公孙呈心火难平。

他身为皇后,说话本不应该如此刻薄。但刚才公孙尚书来报之事,令他面对贺明轩就忍无可忍。

自从那贺家嫡系的贺佳颖坐上刑部尚书之位,平冤执法的建树没见得多少,弄权营私倒是个行家。同样是她贺家嫡系的贺佳彤,也在户部活络了心思,凭她一个侍郎,竟然打起了地方税收的主意,欺上瞒下,敛财甚巨。

去年粮区大旱,飞蝗蔽日,大河两岸几处颗粒无收,野有饿殍。明明皇上已颁减税令,贺佳彤却还敢在这风口浪尖的时机贪墨税银。

户部尚书未必不知此事,也或许是收了什么好处,一直瞒上不报。公孙合多次旁敲侧击地询问,她竟装得糊里糊涂,一概不晓。

这等废物,留她何用!

公孙合也曾与公孙呈讲过,去年秋试考上来的新举子们,倒是做得好策论,只不知实务做得如何。不若换些新人入朝,也好改一改风气。

然而还没等公孙家先动,就出了事。

雁家大火后不久,有几位地方小官不堪欺压,拼着一死上京来告发此案,在刑部尚书贺佳颖授意下被扣押了一位,其中又一位性格刚烈,眼看刑部来人拿她,竟高呼冤情,当街自刎。

光天化日,朝廷命官于朱雀大街之上以命搏权,血溅黄沙。一时民间流言四起,舆论沸腾。

贺家见势不好,却也早有准备。

反正是刑部贺佳颖审理此案,绕过吏部公孙合,压着大理寺李吉芳,竟审出个那死去官员“贪赃罔上、构陷诬告”的罪责来。纵使抄没了那官员家里的全数财产,也还欠了朝廷大笔的罚银,仍需那官员的亲族、后代来还。

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主犯贺佳彤,却只是个“行差踏错”,罚俸半年,往下贬了一级,就轻松了事。

偏偏此案在文书上做得完美,流程合理,证据确凿,定罪适当。就连公孙合提出异议,也没有立场去翻案重审,只好抱着最后的希望前来请旨。

公孙呈心中明镜一般。

贺家出手这般快速,就是算准了皇上产育之后力有不逮;算准了宫中没有其他辅政郎官,必要过他的手,而他不可能拿这种事去惹皇上动怒;算准了皇上此女为贺明轩所出,他也不可能在宫中对贺明轩怎样。

桩桩件件合在一起,纵使他公孙家也手握重权,纵使他公孙皇后在后宫独大,这样的委屈到了面前,像耳光扇在颊边打出了血,也只好和着恨吞下去。

贺明轩毕竟年轻,又有公孙呈拘着,还不敢与宫外母家私相授受,互传消息。事情在宫外闹得这么大,他在宫墙内视听闭塞,很有可能还不知情。

公孙呈对一个郎官并没有意见,但是他少不得要用这郎官来警醒一下宫外的人——这个亏他吃了,但这个仇,他记下了。

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被舍过去的吏部公孙家,也不是为了眼看贺明轩升迁而无法出手的自己。

是为他那天下最尊贵却最身不由己的妻主,那凤床上还在沉睡的陈半云。

想起三天前的傍晚,云皇汗湿衣衫、痛苦辗转的模样,公孙呈也在心里有些记恨上了贺明轩,是以紧盯着他保持半蹲之姿,却一直不讲那声“免礼”。

这炎热的天气里,平整的青石地面热气蒸腾,跪了一地的储秀宫差们膝盖下都着了火一样烤着,她们却大气都不敢出。

日头白晃晃地直晒地面,宫墙之下影子极窄,无一丝荫蔽,贺明轩蹲不一会便脸色酡红。汗水一滴滴落在石板地上,嗤地一声轻响便化了气。他身形也有些摇晃,却也不敢动弹,绷了力道硬撑着,咬着唇不敢哼出声来。

公孙呈随手一指储秀宫管事大宫女和内侍:“你二人身为宫差,不把差事放在心上,一味地偷懒攀高。这几日多见你们在内廷局跳弹,急着催要御君分例,却没有工夫向御君提点为人夫该尽之责。如此惫懒的东西,留着何用?”

贺明轩心中极难过。这宫女和内侍都是他自家中带来的,自来是他心腹合用的人。但看皇后的意思,是不想让他们活命了。

但公孙呈心知,三皇女诞生大喜,宫中不可见血光,更何况是三皇女生父宫中的人。他虽想一举折了贺明轩臂膀,却在这关头不得不松口:“既是拈轻怕重,少不得教你们手脚勤快——静女。”

静女上前一步,应道:“在。”

公孙呈缓缓道:“你去内廷局,拿簿子勾了她两个管事的头衔,女的送去永巷舂米,男的送去浣衣局浆洗,着永巷司和浣衣司‘特别照管’,莫有个三长两短的,倒辜负了本宫训教之心,也违了皇上的仁爱之意。”

静女懂得,这是要他们长足受苦,却不许自戕的意思。

她带着四名铁衣宫卫走到两位管事面前,淡淡地道:“站起来,走吧。”

两位管事还不如就此死了,想到今后劳作不休的苦楚,身子发软站不起来。铁衣宫卫上前架起,拖着就走,四只锦缎鞋子很快在拖拉中掉了下来,在石板地上歪斜着。

贺明轩身子抖得厉害,眼看支撑不住,才听到皇后冷冷地道:“御君这么多礼做什么,下面人的错,原算不到你身上,何必如此自责?你是三皇女生父,可是立了大功的,如此懂事乖巧,倒让本宫格外心疼。”

公孙呈一番关怀话语说得淡漠之极,贺明轩在烈日之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只觉得像被漫天风雪穿体刮过,遍体生寒,嗫嚅着回不上一句完整的话来。

公孙呈转身拂袖道:“鸥御君因皇上身体有恙,担心过甚,侍疾勤恳终致中暑病倒,赏藿香丸一盒,玉如意一对,天青轻绡两匹,金丝蝉翼冠一顶,这便回宫静养休息吧。”

贺明轩心知这是罚他禁足,却巧立名目,还要赏下些东西,又在这么多宫差面前说得冠冕堂皇。谁让对面那面凤旗之下,是身兼后宫总管和辅政郎官双职在身的皇后公孙呈呢?

他声音发颤地回话:“谢……皇后殿下恩赏,臣侍惭愧,就此告退。”

公孙呈应了一声,面色晦暗不明。

贺明轩再不敢看,匆匆上车辇赶回储秀宫,称病不敢再出。

直到云皇出了月,身子恢复,接受郎官们贺喜问安那天,他才穿了素淡衣衫,去未央宫行了礼。

其时云皇已大安,又兼公孙皇后细致入微地照顾了一个月,身子已壮健如昔。公孙呈也不与贺明轩多计较,依照惯例颁旨,令三皇女俐瑶在储秀宫中贺明轩膝下抚养。

其余郎官也心思安宁。

皇上此番生育之后,怕是要调理几年才会再度备孕,后宫中争宠的事就会少上很多,人心不浮动,这下有几年太平日子好过了。第6章 命定的初见

平治十一年三月,朱雀禁宫。

春风和煦,花香如酒,又是一年好景。

雁骓在棠宁苑中,已经生活了足足两年。

棠宁苑地处偏僻,少有人来打扰,倒也清净。雁骓身边两个照顾饮食起居的嬷嬷,皆是五十多岁年纪,手脚利落,虽然平日少与她言谈,却也不用她操心任何事,吃穿住行,样样妥帖。

但最困难的事,便是雁骓小小年纪,无法过多理解书本所言。《雁阵》和《雁略》这两部世代传承的雁家兵法,只能算是雁家用兵的总则,其中具体战例、衍生的变化等,由历代雁家家主再记录。那些记录,有的作为批注副本,有的专门集册,用这些战例和心得来佐证总则,才是正确的学法。

按照雁家组制,雁骓已是本家唯一执事主母,但年纪尚幼小,又无人交接,是不知自己职责的。加之雁氏分家散佚,也未有人前来向她报备家传经典及其它财产的去向,在这宫中并无任何亲随,她也不知道要问谁,便糊糊涂涂过着日子。

所幸吐纳总诀和轻功,雁骓一直都在练习;家传雁翎刀谱多是图画,还看得懂。虽进武学境缓慢,倒也没有荒废时光。

她偶尔也会记起,在家的时候,母亲时常会将她抱在膝上讲个小故事,或陪她入睡时哼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和她一起度过夜晚的时光。但祖母知道了往往要不高兴,认为母亲养女娇惯。

祖母的样子有些严肃,总是板着脸,毫不介意当着自己面,向母亲道:“咱们雁家的女儿,岂能跟温室芝兰一样,这样小心温柔地教养?雁槿,你应该给她刀枪。”母亲呢,总是当面应了,一转眼却向她笑着,并不依从祖母的话。

离别两年,家人的面孔都还依稀记得,却也渐渐地模糊了。

只怕是因为年岁太小,记得不牢的缘故。

这样下去,也许再长大几岁,家中的事,就全忘了吧。

失去亲人的痛,并不像拽断了一根线那样突然。那是一种习惯,从魂魄之中,一天天,一点点向外剥离,每剥一下,心底深处就是一阵颤栗。

雁骓尚不能明白人世的艰苦,只是浑浑噩噩地度日,现下倒也不难过,任那日月如梭交替,暑尽寒来,春秋轮转。

她不知道现在拿刀是否合适了,只是单纯觉得该拿,这便拿了。

雁家女儿使刀,可从不是过家家。

//

今日,雁骓刚换上贴身的短打扮,推开房门,走到院中,还没开始练习武艺,门口就悠悠然来了一个小女孩。

这女孩子盘着圆圆的两个髻子,脸上敷了粉一样白嫩,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你在做什么?”

女孩四五岁光景,走起路来,垫着步子跳跳的样子煞是可爱,人儿虽小,却穿着一袭宽袍大袖的粉红衣衫,层层叠叠,将她裹在正中,包得像一朵半开的碧桃花。雁骓看到,一时也起了好感,答到:“正要练招式。”

那女孩歪着头上下打量她,又问:“什么招式呀?”

雁骓将门前阶上横放的短刀拿了起来,双手捧了,道:“练这雁翎刀。”

那女孩笑道:“她们都不许我玩刀,你这却能玩,给我看看好不好?”

雁骓略一点头,将雁翎刀挂在腰边,手握了刀柄正要拔出,忽听宫院门前一声女子呼喊:“二皇女!”她双手便松了刀柄,后退了一步。

雁骓想起昔年母亲教导,遇到年纪比自己大、身份比自己高贵之人是要行礼的,但这二皇女身量小的很,比自己还年幼,一时也不知要不要行礼,总之先离开一点距离避嫌。

从那场大火之后,再也没人能告诉她怎样做是对,怎样做是错了。

那碧桃花一样的二皇女转了身,撅着嘴向身后的宫女道:“怎么跟得这样紧?我还想看人家练刀呢。”

那宫女面上有些为难道:“舞刀弄剑,不是皇子该看的,还是先回去吧。”

二皇女鼓着腮,无奈地看了看宫女,转身向雁骓时,却已是眉开眼笑,道:“我叫宜瑶。”

雁骓回了一笑道:“我叫雁骓。”

宜瑶点点头:“那我们就算认识了,我明天能不能还来看你练刀?”

雁骓道:“她们不让你看,还是不要来了。”

宜瑶跺跺脚,嗔道:“她们不让,我就不来,你也太小看了我!我只问你,你让不让?”

雁骓点点头道:“你是皇子,你说了算。”

宜瑶皱眉道:“你这个人!我问的是你,便只许说你自己,让不让!”

雁骓见她有些恼了,心想既是皇子,那就是尊贵之人,不好得罪,少不得顺从她就是。点头道:“好。”

宜瑶顿时展颜笑道:“那就明天,还是这时候,我若来得不那么准时,你便等着我些。”

雁骓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墙边却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小宜瑶知道她是谁么?便敢约她相见!”声音低沉浑厚。

宜瑶转了脸,雁骓也向院门口看去。

只见院门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女子,约有三十岁上下,长眉凤目,透着不可逼视的威严。头发梳得简单整齐,戴着一顶纱冠,簪饰少而规整。穿一袭孔雀蓝的武官朝服,上绣苍鹰展翅,踏一双厚底朝靴。

这是定国将军陈淑予。

她虽不是先帝敬宗亲生,却是从小就正式过继而来,是敬宗名下的大皇女。按照族谱记录说来,她是当今翎皇半云的唯一亲姐妹。

那宫女面上现出恐惧之色,慌忙屈身行礼道:“定国将军万安。”

宜瑶双眼骨碌一转,向陈淑予道:“原来是淑姨,淑姨您好。”语气不甚恭敬,也并不行礼。

雁骓并不明白官场上品级高低,只是因为这女子身上透出的压迫感让她有些怯意,便默然行了一礼,却不叫人。

陈淑予双眼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雁骓双眼,一字一句地道:“雁家娃娃,刚才之事,我全看了。若要再敢动这等心机,立时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此话说得很重,她眼神之中威压扫过,雁骓只觉得背后一阵寒凉。但这话里意思奇怪,她并不懂。

宜瑶也不明白,张口便问:“淑姨,什么事?什么心机?”

陈淑予是宜瑶长辈,并不把她一个小人儿放在眼里,冷冷道:“小娃娃别多问。”又紧盯了雁骓一眼,拂袖而去。

那宫女见她走了,方才“啊哟”一声,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道:“真吓人。”

宜瑶咯咯一笑道:“你们平时都怕她,我可不怕。雁骓,你怕不怕?”

雁骓见问,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宜瑶笑道:“那就是不怕,好样的!咱们仍是说好了,明日我来看你!”

雁骓点点头,屈身行礼道:“恭送二皇女。”

宜瑶随意转过身:“不用送,我走了。”便跟着宫女一起,走出了院子。

雁骓有些在意刚才定国将军的话,自己想了想,却依然想不通,便在心中搁下,心无旁骛地练习刀法。

//“皇上,定国将军告进。”

御书房内,云皇将双眼从奏章上移开,搁下了朱砂笔:“请进来。”

宫女们上前收拾御案,云皇立起身来,微微转了转肩膀,走到坐榻旁端起了茶盏,轻轻坐了下来。

定国将军陈淑予进门一步,行了君臣之礼。

云皇唤了平身,吩咐下去,宫女们全都退出了书房,将殿门关闭,远远地守着。

陈淑予一直低头不语,耳听宫女们走得远了,才抬头望着云皇道:“皇姐。”

其实她年纪比云皇大两三岁,只是贺翎规制以皇上为尊,是以淑予年长,却要称云皇为姐。

云皇顾念从小一起长大之情,私下有时仍管她叫姐姐,她却不受这个称呼,最多只让云皇喊她名字。

云皇微笑道:“坐。”

陈淑予便不推辞,在榻边坐下,表情凝重地道:“雁骓这孩子在宫中,并不是长久之计,皇姐该做别的打算。”

云皇柔声道:“端看这两年,雁家余党因她在宫中,也安分不少,你也该知道朕的用意。”

陈淑予冷笑一声,道:“皇姐若是想养一条牵制雁家余党的狗,尽管养个替身好了,又何必留下真正的雁骓?”

云皇摇头道:“淑予,朕必须要留这七分真,才做得那三分假。但那三分假的,才是关窍所在。”

陈淑予捧起茶盏,饮了一口道:“这办法迂回,又未免太刻意。”

云皇心中一动,抬头望着她:“你是要……”

陈淑予微微点头,答道:“雁家女儿岂是笼中金丝雀?要物尽其用,还是需到军中才行。”

云皇沉吟着,久久未作声。

陈淑予又开口:“自高祖来,我们陈家渐渐手中不再握兵权。先皇本已察觉此事不对,许了我定国将军之位辅佐于皇姐,但你我姐妹仍然吃了这份重文抑武的亏。若是朝中有可靠将官,有可用之兵,我还要这孤雁做什么?”语气中带着遗憾之情,叹了口气。

云皇面有不忍:“阿槿遗书,寥寥几句,求朕保全此子性命。若是此子依旧学兵,送往边关戍守,最终免不了仍是沙场殒命,断了雁家的根,也是朕辜负了阿槿之心啊。”

陈淑予却平静地道:“皇姐忘了阿槿为何从战场退下的事了么?自先皇起,雁家就早晚有这一天。先皇的意思,也是成全她们忠君之名,给开国功勋应有的体面。咱们做的便是先皇未做完的事,且让鸿雁展翅,然后,生死由她。”第7章 无心插柳

虽然先帝广月已去世十年,云皇听陈淑予此言,面上仍是忍不住地浮出黯然的神色来,低声道:“母皇后嗣凋零,朕又出生得晚。母皇在世之时,竟是没来得及将国事教导于朕,便匆匆撒手而去。朕这十年皇位坐得艰难,淑予你是看在眼里的。大小事务,无不是咱们姐妹一点一滴摸索着来的。这两年来,朕寝食难安,想着今后青史之中一笔笔骂名,朕不想让淑予你也一起背负。”

陈淑予舒了口气,一字一句地道:“我并不在乎身后之名,只要这一世所为无愧无悔。为了陈家的江山,为了皇姐这张九凤金椅,我倒愿意替皇姐担了所有的恶事。皇姐,今后若是雁党再起什么风波,让她们全冲着我来。若是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咱们姐妹关起门来先说个清楚,到时皇姐切莫心软,尽管将我丢弃便是,就算将来去了黄泉之下,阎罗勾判,我也一身应承。”

云皇眼中浮出不忍之色,道:“淑予,你怎的有这样想法?阿槿虽亲近,毕竟也和咱们姐妹不同,朕终究……终究还是做了抉择。到底我不愿使雁氏绝后,你可否答应我,莫让她深涉险境,保全她的性命?”

陈淑予起身在榻前缓缓踱步,沉吟了一阵,道:“皇姐执意,我也不好再劝。只是这女娃心机很重,跟宜瑶表面上玩得很好,但心里存的念头不善。”

云皇听得宜瑶,心中一动,望了过来。

陈淑予便已会意,接着道:“方才来御书房之前,我先去了棠宁苑,见宜瑶和那女娃相谈,要看那女娃刀。那女娃面对宜瑶,刀刃向她,险些就将那刀拔了出来。”

云皇心突突地跳了跳,立起身道:“当真?”

陈淑予点点头道:“这女娃可与阿槿性子不同,眼神清冷得很,像定远侯更多些。拔刀之时,刀鞘平举,恰在宜瑶腰身之处。”她大略做了个手势,示意雁骓险些拔出刀时的动作。

云皇皱了皱眉,心中一阵酸苦。

宜瑶性情刚强坚韧,擅决断,擅言辞,伶俐好学,在她心中的地位,从来与别的孩子不同。云皇一直在想,就要等再过两年不再生育时,将宜瑶册封为太子,好好地教导,继承自己衣钵。

现今宜瑶遇到这样凶险的事,做母皇的竟还不知,看来这保护还是疏松了些。

想到此处,便叹了口气,道:“许是小孩子没规矩,待以后再教导些宫礼倒也罢了,淑予不要在意。”

陈淑予正直,不爱绕着弯地讲话,听了云皇这个意思,心中有些没底:“那么,皇姐的意思,是不打算让她出宫了?”

云皇沉吟着道:“乳雁离巢,还不到合适的时机,只怕外边风雨还多,且再等一等。淑予,虽说不想麻烦你,但有件事还是非你去做不可——你还是帮朕多留意些雁骓身边,莫要混进了流霜的人。”

陈淑予听闻提起善王陈流霜之名,想起多年明争暗斗,面色不善。此处又无外人,她便毫不掩饰心中反感,语气冷硬:“就知道她不会安分。这事倒不用皇姐担心,我也想到过,今后需将那女娃身边之人查得更严才行。莫非这次‘拔刀’之事,皇姐担心和流霜有关?”

云皇表情凝重,微微点了点头。

陈淑予不快地道:“尘埃落定这么多年,她仍有活动心思。追根究底,这江山从来应该一人独坐,先祖明宗却非要在一对双生中选了一个,横生枝节。要我说,就不该给她们善王府这个念想。”

云皇轻轻摇头,道:“明宗祖母诸多皇女,却选母皇继位,想必仍是因母皇有过人处,而老善王不能及。唉,这都是旧事。现今流霜即将继任族长之位,羽翼丰满,可不是易与之辈,今后在族中没人能约束于她,咱们也要小心些族里的变化才是。”

陈淑予应承下来,两人互相提醒,又说了几句族中其它事务,方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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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淑予出得门来,只见宜瑶也蹦蹦跳跳地来到御书房门前,见了她,似笑非笑又叫了声淑姨。她应了一声,便告辞而去。

随着宫女通报,宜瑶欢欢喜喜走进书房,甜甜地叫了声:“母皇!”

云皇笑道:“又去哪里乱跑了?”立身携了她小手,同上了步辇,向后宫而去。

宜瑶便笑嘻嘻地说起今日去棠宁苑之事,道:“母皇,雁骓是为什么住在宫里?怎么之前我全然不知?这下可好了,大姐和哥哥不和我玩,我也有玩伴了。”

云皇口气柔和,并不认真地责怪:“都长大了,还整天玩啊玩的,有没有好好读书?”

宜瑶晃着小脑袋,得意地道:“母皇,我可是读完书才去玩的。母皇,我觉得有件事好奇怪,雁骓没有妈妈吗?我看她是自己住在宫里。”

云皇想到雁槿,心中又是一紧,随即而来的便是隐隐的痛楚,虽已不似从前那样提起就觉得绞痛难耐,却依然是惆怅的。她向宜瑶柔声道:“雁骓的妈妈意外去世了,所以母皇才将她接到宫中来。”

宜瑶点点头,道:“那,就没人疼她了?”

云皇应了一声。

宜瑶又托了腮想了一阵,道:“母皇,我来疼她!我来做她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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