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单车的少女(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3 16:23:59

点击下载

作者:三三

出版社:青岛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骑单车的少女

骑单车的少女试读:

第一章

和她们走在一起,苏栀子感觉自己像一个错别字。01

苏栀子一转头,看到一个陌生人正望着自己。

那是一个成年人,栀子从他那辆深蓝色的猎豹越野车可以断定。印有图腾图案的黑色T恤,搭在方向盘上的一只晒成古铜色的胳膊,此刻,他正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从摇下车窗的车里望着她。

像所有这个年龄的女孩一样,栀子并不怎么反感来自异性目光的注视——只要不是那种讨厌的黏答答的目光。

一种动荡不安的、不确定的意识深藏在她青春期的身体里,让她感到惶惑与迷茫:在这个世界上,这个叫苏栀子的女孩是谁呢?她究竟是何种模样?她需要借助一些外界的信息——譬如别人的目光——来认清自己。

栀子自知自己不算美丽,不过清秀而已。骨架小巧,身子略显单薄,然而皮肤白,让她一下子变得柔美起来。薄薄的一层头发贴着头皮,上课时扎成两只小辫,放学后就任其散落开来。她戴隐形眼镜,蓝色,愈显肤色的白。永远的蓝水手校服,配白袜子,然而里面的身体一天天在长大,已显女性的腰肢。

栀子感觉到那束目光仍然停在自己身上。

她匆匆浏览完最后一块电影广告栏:哈利·波特神秘地微笑着,圆溜溜的蓝眼睛越过栀子,望着她的身后。她那只踏在台阶上的脚一使劲,自行车驶离夕照中冷清的广告栏,经过那辆蓝色的越野车和若有所思的目光,向家的方向驶去。

她在街上的行人与车辆之间穿梭,顺着小公园黄叶飘舞的缓坡滑行,秋风鼓荡起衣服毕毕剥剥地响,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身体。她想象自己是在如绸的水面上,和着它的流向和节奏,一直向前滑行。

FBI?栀子想到电影中那个戴墨镜的人,在心里头笑了一下。栀子是个电影迷,有特工的悬疑片是她最喜欢的电影类型(另外她还喜欢青春片和喜剧片)。在她截至目前的人生里,她有过许多理想,“特工”便是其中之一。栀子对电影的喜爱完全是受舅舅的影响。

舅舅是个狂热的电影迷。他从小喜欢看电影,退役后开了家音像店。三十九岁前,他把自己的生活和整个灵魂都交给了电影。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以后他也准备这么干。这个学期,爸爸妈妈忙得顾不上她,栀子便搬来和舅舅住。

有时,栀子也去电影院看。

她只对电影感兴趣,对于音效、环境并不挑剔。小时候,她常常跟着舅舅去小公园的广场上看露天电影。有一次,人们占据了广场所有的座位,舅舅带她到银幕背面,坐在新割下来的青草堆上看。银幕的反面模糊,不平整,幕布的褶皱把女主角漂亮的脸蛋分割成若干部分;风吹得她的身体像水面的涟漪;她用左手写字。

电影院在繁华的枫木街。栀子放学后经常骑车弯进去,到电影院门口的广告栏看影片介绍。她在心里记下片名,然后到舅舅的店里找到那部片子拿回去看。

这天傍晚,栀子的单车在广告栏投下的金色影子里停下来。她坐在车座上,一脚停落在台阶上,仰着头,看上面花花绿绿的电影海报。

一阵清新而稍微发臭的河流的气息,混合着水姜花的香气飘来,栀子不由得四处寻找气味的源头。是几个光着脊背的小男孩,扛着长长的渔网,头戴水姜花枝条编成的遮阳帽,手里拎着吱呀乱响的水桶招摇而过。

她也随路人转过头去看——

栀子就是在这时候,看到了那个陌生人。02

和她们走在一起,苏栀子感觉自己像一个错别字。

转学到新学校一个学期已过半,她仍不能融进新环境中去。这真让她烦恼。

常常,她的一部分思绪跳开去,远远地,无限哀怜地注视着自己。水手蓝校服,白袜子,垂在胸前的两条小辫,具备了悄然消失在人群中的一切因素。不,她的眼睛,只有那双眼睛是晶亮的,吸引人的,然而却犹疑地,往返于眼前和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她跟随她们笑,附和的,没有主见的,慢了半拍的。那微笑停在脸上,风一吹,就干了。她远远地略微疼惜地看着自己:突兀,别扭。“像一个错别字。”她想,然后,悄悄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性格。栀子脑中时时想到这个词。

她记得在一本书中看到(书名她忘记了),是生物学决定了个体的性格,即内向性格的人与外向性格的人的大脑结构是不同的。这真的很神秘,不是吗?她喜欢这种说法。仿佛性格的好与坏——她所遇到的种种烦恼——责任不在她似的。

她多么羡慕那些性格活泼的同学!她们无拘无束地欢笑、奔跑,所有的光都追逐她们,风儿争相吹拂她们的裙子,就连树上的鸟儿也都惭愧地闭紧了喉咙。当她们离开,世界一下子变得寂寞起来。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

转学到枫木中学的第一天,栀子就决定抛开旧我,做一个崭新的、自己愿望中一直想做的人。

她在手心里、本子上,所有她可以看得到的地方,写上那两个跟她始终不亲,然而却深深地吸引她的词:活泼、开朗。那是她的目标和准则,以此提醒并要求自己。她在家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并且,把它贮存在嘴角,以便随时随地取出一个赠人。

他们礼貌地回她一个微笑,有节制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像所有老生对待新来的同学。她不在意。“等熟悉了就好了。”她想。

她为此努力着,兢兢业业,然而身心疲惫。就像借来的、不合身的衣服,让她感到别扭、僵硬、不自然。穿了两天,她就不想穿了。现在,她放弃了努力,又做回了原来的自己。

栀子不知道的是:她是一株临水自照的水仙,注定在少年时的某一段时光,青春的潮汐来临之前,在黄昏的河岸,轻拂的晓风里,一个人对抗着寂寞。

她的故事是一个水仙自恋的故事。

第二章

这世上所有的路中,母女之间的路最短。01“……然后,我就看见你从我跟前骑车过去,我大声喊你,你连头都不回!”妈妈激动地说。

这已是第三遍了。

艾美看着妈妈,她不知该怎样才能让妈妈相信:今天在枫木大街,妈妈遇见的那个人不是她。

傍晚的时候,艾美刚刚放学回到家,就被妈妈一个电话叫了出来。她出门时,爸爸和沉樱在身后跟过来,问道:“饭给你留吧?”她应了声“随便”,头都没回,就咚咚地跑下了楼。一见面,妈妈劈头就问:“为什么不理妈妈?”

艾美简直摸不着头脑。

妈妈看上去有些激动,脸阴沉着说:“今天下午,在枫木街,电影院前面……”妈妈一句一句提示着,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女儿。做女儿的张着嘴,愣怔了半天,也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妈妈更爱你……”妈妈径自说下去,忽然,她眼圈一红,把脸转向窗外。

艾美慌了。“我怎么啦?”她跺着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爸,他有一半像我那么疼你?”妈妈不理会她,自顾自说下去,“那个女人——哼,说都不要说!”

艾美愣愣地看着妈妈,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妈妈带着情绪提到爸爸和沉樱,而且是那么激烈。

妈妈自知失了态,忙住了嘴,低头看着跟前的一团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缓下语气对艾美说:“你下午去哪儿了,放学后?”

艾美极力回想,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把整个下午过了一遍:“没去哪儿啊?……放学后就回家啦!”“没去枫木大街?”“没有!”艾美挺干脆地回答。“见鬼……”妈妈低声嘟哝了一句。

妈妈是一所中专学校的英语老师,她和爸爸离婚后,一直住在学校宿舍。几年前学校集资建房,妈妈在枫木大街买了一个两居室。房子装修豪华,一尘不染,连门前的擦鞋垫都是名牌的。每次艾美去,她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总是坐不下来。不知为何,她就是没法让自己安定下来。“快走到电影院时,我看见你骑着自行车,从我身边过去了。我在后面喊你,你连头都不回!”

艾美愣愣地看着妈妈,不明白她何以会这样。

妈妈一向沉稳得体,善于掩藏内心喜乐,有时你根本无法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她身量很高,虽已过四十,可身材一点儿都没走样。她挺会保养,也会修饰自己,用高档的化妆品;衣着也考究,固定的一两个品牌,从不穿杂七杂八的服装。头发有时披在肩上,有时在脑后挽成发髻,给人一种优雅、冷艳的美。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在艾美对面,头发毛松松地蓬着,掉了妆的嘴唇干涩、苍白。由于激动,她的脸扭曲着,嘴角下垂,眼角的纹路清晰地显现出来。透过她身上那件淡青色的上装,艾美看到她胸衣的肩带滑落到胳膊上,松松垮垮地耷拉着,让人忍不住想伸手给她拉上去。

艾美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青春正一点一点离开妈妈,不,何止是青春!所有的好东西正一点一点地离开她:原来那个温馨的家、爸爸,以及她那不为人所理解的爱情。现在,眼看着女儿又一点一点离自己远去。

这一刻,艾美对妈妈充满了理解与心疼,她低下头,小声对妈妈说道:“放心吧妈妈,在我心里您永远是第一位的。”

她像是对对面的妈妈,又像是对自己发着誓言。02

妈妈从加拿大回来时,打电话让艾美去机场接她。

说是让艾美去接,可机场到市里那么远的路,爸爸怎么能放心她一个小女孩家自己去?也只好跟着。

妈妈一年前去的加拿大,和她那个铁塔似的、黑得锃亮的黑人男友。

艾美见过他几次。他伸出一双黑猩猩般的大手同她握了握,便不再看她一眼。每隔几分钟,他便搂着妈妈亲一下,用他那向外翻卷着的厚嘟嘟的粉红色嘴唇,一点儿都不顾忌她在旁边。艾美后来每次想起他时,他的脸和眉目是模糊的,只记得黑乎乎的一块,以及两片向外翻卷着的、厚嘟嘟的粉红色嘴唇。

妈妈跟他去了加拿大。在他们相识三个月后。

没有一个人不认为她是疯狂的。

班里的都嘟,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你妈够疯狂!”两人的妈妈是同事,艾美简直能想象得出,她妈回到家对她说起自己的妈妈时的表情。

那些日子,班里那些男生谈论最多、最起劲的便是黑人和黄人所生孩子的肤色问题。他们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然而确保可以让她听得见,还时不时地向她这边瞟过来一眼。有时,一阵窃窃私语后,他们爆发出一阵嘎嘎大笑,公鸭一般,并带有一种下流的意味。

艾美在内心里对妈妈生出一种类似于怨恨的情绪。那段时间,她很少去妈妈那里,妈妈打电话让她出去吃饭,她也以作业多为由拒绝。尽管如此,她从来没有和谁说起过关于妈妈的事。包括爸爸。

爸爸肯定也知道了妈妈的事,艾美从他阴沉的脸上,猜得到。餐桌上,他们小心翼翼地说话,尽量避免提到妈妈。艾美始终不明白,这事对爸爸的伤害究竟有多大,离了婚的两个人,荣辱是否还系于一处呢?

一向我行我素的妈妈,才不理会别人的议论。况且,她那么忙,已无暇顾及这些,她忙着办签证,购物,忙着恋爱。班早就不上了,自己的女儿都顾不上,她才不管那群学生有没有课上呢!

一次,艾美坐公共汽车回家,过金水桥时,她习惯地将头转向窗外看路边的街景。远远地,一团影子晃进眼来,她登时被吓了一跳:是妈妈和她那位黑人男友!他们手挽着手在路边走着,旁若无人,步调竟是那么的一致……这时,艾美清楚地听到前排有个男人嘟哝了一句:“妈的,中国没男人了?!”

那一瞬间,艾美想死的心都有。

她把脸埋在膝盖上,听着车咣当、咣当地往前开,停下,又走,再停……第一次为妈妈流下羞愧的泪来。

妈妈走了以后,艾美的生活恢复了平静。人们开始把她慢慢地遗忘,随着这种遗忘,艾美也开始自在活泼起来。她开始结交新的朋友,参加她这个年龄女孩子们所热衷的活动。妈妈经常给她打电话,并时不时地给她寄些吃的、玩的来。艾美也开始把她对妈妈的怨恨情绪忘掉,母女的感情正一点点恢复到从前。只是,她从来不把那些玩意儿拿到学校,一个人在家里玩,不让别人看到。

紧接着,爸爸有了沉樱。二人世界变成了三口之家。和妈妈这场惊涛比起来,那不过是朵微澜。

机场的候机厅里,艾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妈妈。

一年的时间说起来不长,却也不短,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枫木大街通了地铁,门前建起了一座世纪广场,爸爸结婚了,她升入中学,戴上了眼镜……在这一年里,妈妈会有什么变化呢?

爸爸时不时地抬头看墙上的时间,他有些不耐烦。晚上,他要和沉樱去看电影。

这时,艾美一眼就瞧见了妈妈。她还是那么漂亮,耀眼的红风衣,太阳镜推到头顶,发卡一样别在卷曲的长发上。她边走向出口,边用眼睛在等候的人群中搜寻着他们。艾美脱口叫了一声“妈妈”,手去拉爸爸的衣角。忽然,她不知怎么局促起来,向妈妈扬起的手臂挥动了两下,便软软地、害羞似的停在那儿。

这时,妈妈也看见了他们,她脚下稍微犹豫了一下,朝着他们过来了。

艾美以为妈妈会上来拥抱她。但凡在这样的场景中,那是最寻常、最理所应当的一件事。可是没有。妈妈站在那儿,稍稍有些矜持地望着他们父女俩,苍白的脸上竟掠过一丝小女孩般的羞涩。

爸爸走过去,接过妈妈手里的行李:“走吧!”

艾美和妈妈跟在后面,向出口走去。“长高了。”边走,妈妈边转过头来看看她,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的脸。艾美感觉到,无论是这句话,还是这动作,都有一种陌生人的礼貌和客套在里面。

艾美笑笑。

从妈妈打电话说回来的那天,艾美一直高兴着,心里头不自觉地想象着母女相见的情景。然而这高兴落了空,她的心里有一种惘惘的失落和委屈。

这时,妈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仿佛刚刚记起来似的,迟疑着,一把把她拉进怀里。

艾美随即淹没在妈妈充满陌生气息的衣服皱褶里。

她感觉自己被越来越紧地推进妈妈的衣服深处,鼻子和耳朵也都被塞满了。她在那陌生的气息里迷了路,然而很快地,艾美凭着记忆,终于抵达了熟悉的妈妈气味的内芯。

当她从妈妈陌生而熟悉的怀抱里突围出来,把一滴委屈的泪留在那里,所有的矜持随之一扫而光。“你长高了!”

还是刚才那句话,说的人和听的人已完全是两种心情。如同坏了的胶片,重新剪辑过后再播放。艾美拍了拍捧着自己脸的妈妈的手,咧开嘴笑了。

这世上所有的路中,母女之间的路最短。

爸爸已经远远地走到前面,在门口等着她们赶上来。

妈妈拉住她的手,快步向前面的爸爸走去。眼看走到门口时,忽然,妈妈松开了她,紧走几步,走上前去拥抱了爸爸。

爸爸木然地被妈妈拥抱着,他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把脸扭向一边,两手仍停在身边两只箱子的把手上。

艾美愣了愣,心里疑惑起来,妈妈……她可知道爸爸已结了婚?艾美记得在电话里告诉过她。然而那时,她沉浸在自己的爱情里,谁知道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心里去。她转脸望去别处,心想,也许,妈妈在国外,已经习惯了这种礼节吧。不过,看到他们这样,艾美心里还是很高兴。“走吧!”爸爸看了艾美一眼,又对妈妈点了点头,拎起两只箱子,迈开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妈妈的房子里,一片狼藉。

地上到处扔着丢弃的化妆品瓶子、书、包装袋,踢倒的暖水瓶,撒了一地的白色药片,一些长筒袜、内裤也撒落其间。妈妈走的时候,艾美没有来送她,可以想见,当时是多么的忙乱。那时,她已做好定居国外、不再回来的打算。

艾美一抬头,看见墙上妈妈和那黑人男友的大幅照片:妈妈仰起脸幸福地笑着,黑人一边去亲妈妈的脸,一边斜着眼睛对着镜头笑。在凌乱的房间里,只有这幅照片是端正的,保持着原样。

这时,妈妈也看到了它,她上前一把把它给撸了下来,“啪”的一声,丢进墙角那堆垃圾里。

屋里没有水,也没有电。本来想放下行李就回去的爸爸,只好停下来,进进出出,登高下地修理起来。艾美和妈妈则忙着清扫灰尘,收拾满地的垃圾。

艾美感觉到一种家的气氛。

好多年没有这样了。三个人在一起。爸妈离婚后的这些年,艾美不是跟着爸爸,就是跟着妈妈。即使两人见面,也各自绷着个脸,少有话说。

现在,三个人一起做着家务,让她倍感温馨。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感觉是在梦中。“来,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礼物!”

妈妈快活地招呼着她,在清理干净的地板上打开了箱子。

那些包装精美、花花绿绿的外国小玩意,在妈妈出国的这一年,一直是她们之间的纽带。现在还是。她把一件裙子放在艾美身上比了比,要她换上:“给妈妈看看合适不?”她送给爸爸的是两条领带,一套睡衣。

妈妈把正忙着修电闸的爸爸从桌子上拉下来,拿领带在他胸前比来比去,又抖开睡衣比量着,然后,用一种异常快活的语调,征求着一旁艾美的意见:“怎么样?漂亮吧?”

爸爸奓煞着两只脏兮兮的手,尴尬地站在那儿,无可奈何地任由妈妈摆布。艾美快活地说道:“好看好看!”

过了一会儿,爸爸修好了电闸,问艾美:“回去吧?”

艾美哼哼唧唧地,不愿意走。“那你今天晚上就在这儿吧。”爸爸说着,准备离去。

妈妈从厨房出来,她在煮咖啡。“坐一会儿吧,咖啡快好了。”妈妈拿眼看着爸爸,挽留着他。“不啦,我回去了。”他走到门口,又转回头对艾美说,“明天早上上学别迟到。记着要比平时早点儿起来。这边离学校远。”“知道了!”艾美口里答应着,仍埋头玩着妈妈买给她的一只电动长毛狗。

妈妈送走爸爸,怅然地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她一扭头,看到桌子上买给爸爸的领带和睡衣还在那儿,就对艾美说:“你爸把这个给忘了。”

艾美心里明白,爸爸即便记得,也不会把它带回家去的。

爸爸的衣服,从里到外,上上下下,即便是一双袜子,从来都是沉樱给他买。爸爸开会发的衣服、领带什么的,沉樱拆都不拆就丢到一边,或随手送了人。

爸爸走后,妈妈突然变得无精打采起来,刚才那种全身洋溢的欢快光彩也倏地无了踪影。她一下子把自己放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不经意地问艾美:“那位……”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寻找着合适的词,“你叫她什么?……你爸爸的,嗯,那位新妻子,她漂亮吗?”

艾美知道妈妈说的是沉樱。“一般。”仿佛是安慰妈妈,艾美回答道。03

艾美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十点钟。

妈妈一直把她送到楼下,目送她上楼,看着楼道的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亮到四层,然后是开门的声音:咔答……咣当。她才离去。

艾美透过楼道的玻璃窗,看着妈妈的影子穿过小区的回廊,慢慢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想着妈妈孤零零地一个人坐车,过金水桥,穿过一条漆黑的长长的小巷,然后回到那个冷寂的、没有一丝烟火味的房子里,她心里一点一点地难过起来。“艾美!”

沉樱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她回过身去,冲客厅里喊着:“艾美回来啦!”

她就是妈妈所说的“那个女人”,她的继母。苍白,文弱,说起话来细声细气。

她们之间,时好时坏,时而亲如姐妹,时而又如陌生人一般。好与坏与心情有关,与来自外界的影响有关。比如现在,当沉樱给她开门时,她眼前闪过下午妈妈说到她(“那个女人”)时那种愤恨的表情,艾美对她就有些爱搭不理的。

爸爸走过来,“这么晚,去哪儿啦?”他冲女儿皱皱眉毛。

他站在艾美面前,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焦虑的痕迹。四十岁的他,微微有些发福,戴一副黑边眼镜。一年前,他刚刚告别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开了一家自己的小公司。他性格敦厚,倔强,稍微有些书卷气。“哪里晚了?才十点钟。”艾美瞟了一眼墙上的钟,说道。

她才不会跟他们讲妈妈的事。从来不。

这个习惯的养成应追溯到几年前,他们刚离婚的时候。那时艾美八岁,每次她说到妈妈,爸爸总是默不作声,看上去好像不高兴。以后她索性不讲了。“这段时间不安全,晚上尽量少出去。”爸爸说。

几周前,在市区的小森林公园附近,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学生被杀,尸体被肢解,惨不忍睹,凶手至今在逃。这些日子,大家都人心惶惶的。爸爸和沉樱更是,每天都要叮嘱她一番:放学后早点儿回家,晚上不要一个人出去……

艾美想到妈妈一个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过了一会儿,她约莫着妈妈已经到家,就打电话过去。电话铃声在长长的走廊里回响,一直响着,她等着妈妈来接。终于,电话咔的一声被拿起来,一阵急促的喘气声后,她听到妈妈的声音说:“刚进门……跑过来听电话。”

艾美这才松了口气。“我没什么事。看看您到家没有。”

妈妈没说话,艾美能想象得出电话那头妈妈的表情。她肯定心里很欣慰:女儿的心里还是有她的。

第三章

傍晚的风那么温柔,仿佛手指,轻拂起我的头发,像鸟的翅膀轻拍着我的脸颊。01

放学后,栀子谁也不等,骑上自行车回家去。

她像鱼一样轻灵地穿行在行人与车辆之间,在清风和正在变黄的树木之间,以匀速向前骑行。这时候的栀子,内心宁静,自在如流水。

栀子要经过超市、小公园、世纪广场、咖啡厂,然后到达舅舅的店里。她从车上跳下来时,每次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腕上那只黑色的大水手表。20分钟,要不就是多一点儿或少一点儿,误差总保持在2-4分钟之间。而如果她经过小公园时,弯进枫木街,去电影院门口浏览一遍当日的影片预告,她会用去30分钟。

天光渐渐地由明亮变为浅棕色,栀子眯起眼睛,极力想捕捉住那种变化。她真想寻找一块无人的草地,躺下来,一直仰望着天空,体会昼与夜那神秘的交替。这时,一种清新而略带腐朽的河流的气息,让她分了神。她脑海中闪过那天那个陌生人的影子。然而,也只不过一瞬间,它就被心里蜂拥而来的其他意识淹没了。“现在,我正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zz,她的朋友,她的内心。当她独自一人,当倾诉与交流的渴念像水一样漫过她的全身时,她禁不住想对一个人说话。得有那么一个人。“zz,夕阳正一点一点地下沉,就在我前面,我要一直看着它隐入那片林子后面。傍晚的风那么温柔,仿佛手指,轻拂起我的头发,像鸟的翅膀轻拍着我的脸颊。“一个梳茶壶盖头的小男孩,一只手握车把,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忽地从一条小巷里驶出来,擦着我疾驰而去。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头,在前面像扭秧歌般踏着担子颤动的节拍走,当我经过他身旁时,我看到筐里的水姜花斜逸出来,白色花苞上滚动的水珠莹莹闪亮。“拐过一个弯,穿过世纪广场前面那片凤凰树,我知道就到咖啡厂了。我要在那里慢下来,深深地呼吸,穿过那片迷醉而沉重的香气。”

转过街角,远远地,栀子看见舅舅的音像店,在最后一缕橘色的阳光中,像一头神话中的动物,沉静而驯服地等着她。02

舅舅是个退役的飞行员:一个高大、沉默的人;喜欢电影,他沉浸在电影里的时间,远远多于他在现实中的时间。

栀子迷惑于他的枯燥和有限的生活追求,相信在这后面深藏着不为人知的美质,当她看着眼前的舅舅,却想象着和另一个他在交谈。

然而以前,舅舅不是这个样子。他活泼、机灵,是个出了名的捣蛋鬼,总是隔三差五地让人找上门来:他不是把人家的烟囱堵了,就是往人家放在门口的鞋子里灌水……有段时间,外婆一听到敲门声,就胆战心惊。

在他服兵役的前一年,一天晚上,他和姐姐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他忽发奇想,想捉弄一下只管自己吃爆米花,对他却不理不睬的姐姐。于是,他让那个无辜的、皮肤黝黑的放映员把一张折叠的纸条——“尽管有人说我像来自非洲,但这并不妨碍我想说出那三个字。”——转交给第一排中间那个梳长辫子的姑娘,他的姐姐。六年后,姐姐和那个放映员结了婚,又过了一年,苏栀子出生啦!

当他还是个飞行员(栀子有一张他穿着飞行服的照片,俊朗、坚毅,像年轻时的飞虎队队员唐纳德),在执行一次飞行任务时,出了点小小的意外:飞机正在降落的时候,一只鸟扑地一下撞在机舱上。他看到鸟儿贴在玻璃上,大睁着一双惊惧的眼睛瞪视着他,然后,倏地一下消失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能飞了——他身体里某些机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看见飞机,他就忍不住眩晕,恶心,呕吐。他不得不提前退役。

退役后的舅舅仿佛又回到童年,他每天除了四处搜集小人书看,便是坐在餐桌旁,像个孩子似的等着开饭。在众人睡去的深夜,他坐在客厅的地板上,音量开到极限低,看惊心动魄的功夫片和战争片。

舅舅收回了伸向这世界的所有触角,回到他自己的内心。他像一个自由的空气精灵,摒弃人类的厚重衣裳,恬然适性,无忧无虑,人们在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尘世的困扰与惊怕。

爸爸说,在那场事故中,他的一部分心性迷失了。

只有妈妈不认可这种说法。“颓废”,这是她说到舅舅时唯一的词。她见不得高大挺拔的舅舅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不能忍受他的无所事事。她风风火火地为舅舅联系工作,并每天亲自“押送”舅舅上班。然而,她刚一转身,舅舅就跑了……于是,她威胁、哀求、大哭,而舅舅则像个孩子似的蜷缩在那张小床上,紧紧闭着他的眼睛。当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和手段后,妈妈终于放弃了。

就是这个而立之年还让人操心的人,终于成为外婆去世时没了的一块心病。当她弥留之际,她让人把爸爸叫到跟前,用手指着一旁的舅舅,无声地把舅舅托付给他。她心里有如明镜般清楚:女儿一向急躁、没耐心,姐弟俩从小仇人一样;而爸爸生性仁厚、沉稳,是唯一可以托付的人。

爸爸于十年前告别放映员生涯,从零开始,创办了自己的影视公司。他没有辜负外婆的嘱托,待舅舅如亲兄弟。在舅舅退役囚居家里两年、妈妈对他完全心灰意冷后,爸爸在黄金地段给他买下这个店,精心装修、理顺,交给他经营。舅舅不善于做生意,不盈不亏,爸爸这样做除了满足他对电影的疯狂爱好,也算是为他确立了一份安身立命的事业。03

她把单车停在舅舅店前的花坛边,锁在栏杆上。

像往常一样,她要替换下工作了一天的舅舅,让他到街上溜达溜达,放松一下;她则一边做着作业,一边替舅舅看着店。

栀子走进去的时候,店里没有几个客人,冷气呼呼地吹着,那架老式唱机上正放着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那是舅舅最喜欢的一首老歌。舅舅坐在一把摇椅里,沉浸在音乐中,灵魂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翱翔。栀子完全相信,如果此刻有人把店洗劫一空,他也会毫无察觉。

栀子走过去,把冷气关掉,唱机停下来。

舅舅转过头来看着她,仿佛在仔细辨认她的脸。最后,他终于认出了她。“放学啦?”“嗯。”

她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粉色水杯,接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舅舅取下墙上的那顶印第安牛仔帽,扣在自己头上,准备下班。帽子是栀子买给他的,他挺喜欢。从十六岁看第一部美国西部电影起,他就渴望有一顶这样的帽子。现在,他每天都戴着它。“有没有发现……”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来,回身问栀子,“店里有什么变化?”舅舅搓着手,神秘地眨眨眼睛。

栀子环顾了一下四周,摇摇头。“看架子上。”舅舅微笑着提示。

栀子狐疑地看着舅舅,不知他又搞什么鬼。她顺着一排架子走了两步,不禁叫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架子上,影碟区原来的分类完全被打乱,那些剧情、动作、科幻、传记等影片,像一锅粥一样全部混在一起。

栀子的叫声,引得店里的顾客纷纷回过头来。

她看着舅舅,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那样子,就像家长耐下心来询问调皮捣蛋的小男孩。

舅舅有些扬扬得意,他晃着脑袋,“我重新摆过了。忙了一天呢!”

栀子无奈地看着舅舅,她永远也无法了解他那些异于常人的思维,不明白他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你看——”舅舅指着身旁架子的最上面一排,对栀子说,“这些,男主人公都是左撇子。”然后,他又指着另一排,“这些片子,都讲了同一件事:背叛。而这些——”他冲栀子眨眨眼睛,神秘地小声说,“说的都是关于地下室的故事……”

天哪!栀子抬眼望望天花板,在心里轻轻叹口气。她丢下一脸期待、还在那儿等待她的表扬的舅舅,慢慢地走回桌前,从书包里掏出书来,准备写作业。

再抬头时,栀子透过玻璃窗,看到舅舅小心着两旁的车辆,穿过马路走到对面去。那里有一张台球桌,几个穿短裤的小男孩大叫着他的名字(“陆大川!”“陆大个子!”),欢迎他加入到他们的游戏中来。

栀子看着看着,就有些发愣:是什么让舅舅逃离现实,流连在童年的世界里,迷途忘返了呢?

只顾看窗外的那些人,顾客的招呼声响过几次后,她才听到:“嗨……结账。”

她慌乱地收回目光,拿过顾客放在桌上的影碟,一一清数、核算。“62元。”她说,把开出的售货单子递过去。

当她不经意地抬头,像微风轻轻拂过金色的稻田——她看到一个人站在面前,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又是那个陌生人。

第四章

像花儿知清风来时,必经过它的身边,她知道自己正被人爱着。01

艾美一边喝麦片,眼睛一边看着电视。

电视上,早间新闻正在播出一条本市的消息:H市二十三中一名初三女生,于本月十六日早上离家后,至今未归。警方已介入调查中。“老天!”坐在对面的沉樱,发出一声低低的、惊恐的叫声,她放下手里的杯子,紧张地盯着电视屏幕。

又一个女孩失踪了。

这是第二个。

第一个女孩失踪一个星期后,人们在东湖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她面目全非,几乎已经无法辨认,全身肿胀如一只充满了气的气球。

和第一个女孩一样,这个也是一名十四五岁的中学生。

电视屏幕上,失踪女孩的母亲和同学正在讲述那天发生的一些情况:

三天前那个清晨,同往常一样,她吃完早饭去学校。下午放学后,她和另外一名女同学在操场上看了一会儿篮球比赛,她们使劲鼓掌,为自己班里的几个队员加油,嗓子都喊疼了。没有看完比赛,她们就走了。女孩的妈妈晚上加班,她得回家做饭。她们在香椿路口分了手,一个向西,一个向南。没走出几步,她还回头向同学大声叮嘱一句:“别忘了S.H.E!”同学曾答应明天给她拿S.H.E的新唱片来。“知道啦,明天见!”同学大声答应着,回头向女孩挥挥手。

艾美把眼睛从电视屏幕上移向墙上的钟,6∶45,糟了!要迟到了。她放下碗,撕下半片面包放进嘴巴里。“吃完它。”沉樱看了一眼桌上的半片面包,眼睛又回到电视上。她脸色苍白,全身的每根神经都紧绷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盯着电视屏幕。

艾美回房间拿了书包,一边穿外套,一边看着电视。

电视屏幕上,女同学说着说着,哭了。无声地、惊惶地。镜头一闪,又一次出现女孩的母亲靠在床上木呆呆的画面。然后,屏幕上播放出女孩的照片,很漂亮,全心全意地微笑着,对着镜头做着V字手势。

新闻播放完,女播音员又回到屏幕上,也许是因为事件严重,她的嘴唇抿着,看上去非常严肃,“希望市民积极提供线索。”

艾美把桌上那剩下的半片面包拿在手上,出了门。

沉樱从后面追上来,在她身后喊道:“晚上早点回来!”她的声音略微干涩、沙哑,带着一丝刚才从电视新闻上所感染的惊怕。艾美没有回头。02

第一次见到沉樱,是在两年前。

艾美十二岁。她和爸爸单亲生活的第五个年头。所有的人都在谈论妈妈和她的黑人男友。她失去了所有的朋友,不,是朋友失去了她。

那天放学后,她一个人走回家去。

一个年轻女人在她前面走着。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袅袅婷婷,然而内敛,不张扬。风吹动她的头发,像轻轻扇动着的鸟的翅膀。

艾美在后面看着她,感觉到她脚步中的羞涩、期盼、跳跃。像花儿知清风来时,必经过它的身边,她知道自己正被人爱着。

艾美不觉合着她的脚步节奏走,第一次,她体会到长大的美好。她真想脱离现在这个让她苦闷、羞耻的12岁,一下子长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年龄。

艾美看着她进了大门,穿过两旁长满水姜花与剑麻的青石路,向C栋走去。真是巧啊!和自己正是一个方向。

艾美跟在女人后面,开始上楼,她看着她的裙角一晃一晃,高跟鞋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地面。二楼、三楼、四楼……她感到女人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变得迟疑、羞涩起来。女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拂一下肩上的头发,上前敲了敲门——艾美家的门。

门开了,爸爸站在门口。头发新理过,刚刚刮过的下巴泛着青白的光;身上,他的衬衣那么白,艾美还是第一次见爸爸穿,一双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冲客人微笑着,那笑容里竟有些羞赧与紧张。

这时,爸爸看见了站在客人身后的艾美。“艾美……”爸爸向她招手,“来,快叫阿姨!这是沉樱阿姨。”“我女儿。”接着,他又向客人介绍道。郑重地,探询般拿眼看着她……

女人向她转过身来:一张清秀、略微苍白的脸,嘴角微微翘起,眼睛很黑,泛着沉静、柔和的光。她静静地微笑着望着艾美。

那微笑让她感到舒服,像秋天的阳光里,微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艾美一点儿也不觉得讨厌。

艾美也向她咧嘴笑笑。03

妈妈回来的第一个星期天,请他们吃饭。“金海岸饭店。晚上六点钟。”

艾美把信儿捎给爸爸和沉樱,就开始换衣服。妈妈从国外给她带回来的那件绿格子短裙,还一次没上过身,这次正是个大好机会。“不用了吧?”爸爸站在那儿,看了看沉樱,有些为难地说。

对于前妻的热情,他多少有些不适应。在经过离婚前一年多的冷战、离婚后三年的淡漠后,他已习惯了两人之间这种陌生人的状态。他觉得这样挺好,互不伤害,静好祥和。对于此次她从国外回来后态度的大变,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无所适从。

他转头看着沉樱,等着她的意见。“你说呢?”沉樱静静地看着他。

但凡生活中的大事,复杂的事,她一向倚仗他拿主意。他年龄长于她,曾历经坎坷,处世的智慧亦丰足。

他刚想说“没必要吧”,这时,门咚的一声开了,艾美一身盛装,神采飞扬地站在他们面前。“我好啦。走吧!”

两个大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那就去吧,”沉樱说,“别扫了她的兴!”

他们到金海岸时,妈妈已经等在那儿了。

她身上一袭黑色金丝镂空长裙,映衬得皮肤更白,脸上化着淡妆,头发在脑后高高盘起,无比雍容高贵。

艾美感觉到妈妈是这样美,简直称得上惊艳。她心里真是骄傲!

对于自己的相貌,她总是不自信,每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那张寻常的脸,她就有些气馁,暗自想道,为什么妈妈那些优点没有遗传给自己呢?

爸爸和沉樱像往常那样穿着牛仔裤、平跟鞋,千鸟格棉布上衣情侣装。沉樱素面朝天,直直的头发披在肩上,一副清爽的女孩模样。

妈妈站起来,非常客气地同他们握手、寒暄。

大家落座后,她熟练地招呼服务员上茶、点菜,不时一眼一眼瞟过去,偷偷打量着对面的沉樱。

他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女孩子?面色那么苍白,肩膀瘦弱,说不上漂亮,只不过眉目还算清爽、秀气。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起眼,不设防,不卑不亢,然而,却散发着一股静气的力量。

一不小心,正碰触上她的目光,妈妈忙说:“好年轻啊!”“哪里!”沉樱笑笑。“艾美很调皮吧?”

艾美听到在说自己,停下正大吃的嘴巴,看看她们怎么说。“她很乖呀。”沉樱说。

她们一齐看着艾美,让她不好意思起来。“谢谢你照顾他们!”妈妈说。

沉樱微微愣怔一下,这话怎么说的?她感到有些别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瞟一眼身旁的丈夫,他看上去也有些尴尬,没话找话地问起艾美的功课来。

她坐在那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接受对面这个女人的审视。也许,因为这个女人也曾爱过自己的丈夫,只因为这一点,她也应该表示一下尊重和礼貌。可是,她感到不自在,在那微笑的眼睛后面,深藏着一种让人不安的东西。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第五章

世界真小。一个小小的圆。人和人走着走着,就会相遇。01“哦,你在这儿啊!”那人说道。

就像见到了曾经认识的人一样,那人同栀子打着招呼。他看上去有些意外(他用微微蹙起的眉头来表达这种意外),一丝惊讶和难以置信在他嘴角闪过。完全可以用得上张爱玲的那句台词。

苏栀子没料到那人会同自己讲话,有些突然,让她感觉有点怪怪的。栀子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哦。”她说。“我们见过面的——不记得啦?”

他声音浑厚,沉稳,略带一点儿她说不上是哪儿的口音;晒得古铜色的皮肤,让人感觉那上面还留有太阳热烈而干净的气息。“电影院?”

栀子静静地看着他,努力克制着不断翻涌上来的好奇心。对于那天邂逅的目光,或者说,对眼前的这个人,栀子心里有一种深深的好奇。“在那之前。”“在那之前?”

栀子吃惊地张大眼睛,极力在脑海中搜寻。

没有!栀子知道在那之前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她记性很好,但凡见过一面,她必会留有印象。不像妈妈,见过一两次面,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聊了天,喝了茶,下次碰上,人家一换衣服,还是不记得。所以,她常常给人留下一种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的印象。“我的视觉记忆力差,没办法!”妈妈说,无奈地叹口气。

再说,栀子刚刚转学到这个街区,没有一个好朋友,除了上学、回家,她几乎没有其他活动。“你认错人了。”栀子明确地告诉他。

她埋下头去,给他开发票,细细的栗色头发垂在脸旁。

他认错了人。这就是答案。

栀子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她以为那些注视是因为她,她本人。如果她还有那么一点儿可爱与特别的话。从转学那天起,她内心里就期待着一些事情发生——美好的、让她感到惊奇的、从来没有过的。“不会!”他认真地说,否认认错了人。“我常常来这买碟,这里环境好,东西也比较全。好像没见过你,只见过……”他抬头冲墙上舅舅的照片点了点头。照片上,舅舅站在蓝色的大海边,头上戴着栀子给他买的那顶西部牛仔帽,两手作翅膀,仿佛要飞起来。“我舅舅。”“哦……”他点点头,“我只见过他。”“我刚转学来不久。”栀子说。她重新打开课本,开始抄写上面的单词。她已决计不再同他讲话。

当好奇心潮一样退去,她又恢复到原来的自己:羞涩,沉默,被动,对陌生人怀有戒备之心。02

老K确信自己见过这个女孩。

细细的栗色头发,流畅、柔顺地垂下来。脸色苍白,娇嫩,当她抬起头,打量周围的世界时,晶亮的大眼睛仿佛近视般下意识地微微眯一下。那眼睛里有着这个年纪孩子所特有的、与身边这个世界的疏离——这个世界不是他们的!属于他们的,在明天,在不可知、然而确实存在的前面。

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蕾,在绽放的前夜。

半年前或者更早一些,他在世纪广场见过这个女孩。

那时,他刚刚从大学里出来,给一家晚报的文化生活版写影评(当然,现在还是)。他有很多的时间穿梭于各个影院,影人咖啡馆,以及,潜伏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里的大大小小的音像店。午夜,当他走出电影院,从一个光影世界来到行人稀少的大街上,他总有一种刹那间恍惚的感觉,不知身在何处。风儿掩着脸,他沿着寂静的街道闲荡。从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一两声汽笛的鸣叫,让夜显得更空,更大。

有时,从报社回来的路上,他也会到小公园或世纪广场坐坐,混迹于那些退休的老人和玩耍的孩童之间,观赏落日与喷泉。

那天,他坐在广场的石阶上,喷泉扬起细细的水丝洒在他的身上、脸上,一点点带走他一路走来阳光贮存在体内的热气。他眯起眼睛,看着夕阳把水丝染成碎金子,不断地落下来,落下来。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来:“我想用一下您的手机,可以吗?”

他转过头去,一个女孩正从单车上跳下来,落在他跟前。“我只说一句话……”女孩站在面前,恳切地望着他。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凄惶与无助,以及担心被拒绝的不安。

他脑子里闪过报纸的社会新闻版里那些以借打电话为由抢手机的消息,然而那也只是一闪念。

没有人会把那些事情同眼前这个身材单薄、面色苍白的女孩子联系在一起。“好吧。”他把手机递给她。

女孩拿过手机,道了谢,埋下头飞快地拨着一串号码。由于慌乱,女孩拨错了号码。老K看见她按了清除键,又重新再拨。“别着急!”他忍不住在一旁说。

一声接一声地,电话在一个他永远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响着,等着人来接。因为焦虑,女孩的一条腿下意识地抖动着,鼻尖上也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这种焦虑传染给老K,他站在那儿,不禁怀着和女孩一样的心情,等着对方来接电话。

就听远远的一声“喂”,有人来接电话了。

老K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妈妈……”女孩对着电话说。由于激动,她的声音微微地有些发颤。她背转身去,对着话筒小声说道:“妈妈……爸爸快要结婚了……”

天上的云彩忽忽地向北疾走着,刚刚还停在头顶上,一会儿就没了影。夕阳不知什么时候落进山坳里去了。

老K收回目光时,看见女孩正转过身来。

她的脸上被失望笼罩着,眼眶里莹莹闪动着一大颗泪滴,她把手机递给他,小声道了谢谢,看都没看他一眼,向自己的单车走去。

老K看着她骑上车,快速驶过广场花坛,S型绿化带,最后消失在那片花事正盛的凤凰林深处。

他记住了那张脸。

那天,当他在电影院的广告栏前,看见单车上仰头观看电影预告的栀子时,他几乎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那个曾向他借手机的女孩。他清楚地记得她凄惶、无助的眼神,以及她匆匆离去时眼眶里莹莹闪动的那一大颗眼泪。

世界真小。一个小小的圆。人和人走着走着,就会相遇。现在,他站在音像店的落地窗前,看着眼前低头给他开发票的栀子(她写字时头离得太近,栗色头发泼溅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心里感慨万千。

他以前经常来这儿买电影碟。小店古朴雅致,价格适中,那个头戴西部牛仔帽的大个子老板,目光纯净而神秘。只是,他从来没有在这儿见过她。

女孩已不记得在世纪广场的事。“你认错了。”她对老K说。

然后,她躲进女孩所特有的那套矜持的盔甲里,不再搭理他。

第六章

现在,她眼看着那些希望和理想如镜中月、水中花一样,在眼前消失了,只留下一团模糊的影子,一片让她惨沮不舒的残梗。01

晚上,妈妈打电话过来。

自从那次在枫木大街,看到女儿在她面前不理不睬、扬长而去之后,她每天都会打电话来。她不能失去她,不能失去那些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些年,她心劲儿很高,一直往前跑,追求一种虚无缥缈的理想。现在,她眼看着那些希望和理想如镜中月、水中花一样,在眼前消失了,只留下一团模糊的影子,一片让她惨沮不舒的残梗。她想抓住些什么。能抓住什么算什么。“你今天好吗?”“还可以。”艾美回答。“考试了吗?”“没有。”“零钱够不够花?”“够。”“需要什么东西吗?”“暂时不需要。”

每次打电话,妈妈都重复问这些内容,让艾美隐隐地有些不耐烦。

她不明白妈妈怎么会变成这样。

以前可不是这样,她很少过问这些琐事。有时,艾美感到有些孤独,想和她说说话,都很难找到她的人影;即使在电话里找到她,她一开口便是那句“有事吗?”,一听到这三个字,艾美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一阵沉默之后,两人都有些无话可说。

过一会儿,妈妈压低声音问:“他们都在吗?”

艾美知道,妈妈说的“他们”,指的是爸爸和沉樱。“在……”艾美瞟了一眼沙发上的两个人。爸爸和沉樱一边看电视,一边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儿。“让你爸听电话。”“啊?”艾美愣了愣。“我有点儿事要找他。”妈妈慢悠悠地说。艾美觉得妈妈的声音里有一点儿神秘的味道。

艾美回身喊沙发上正在边翻报纸边看电视的爸爸:“爸爸,妈妈电话!”

爸爸微微愣怔了片刻,放下手中的报纸,起身过来。一旁,沉樱手里的两根毛衣针下意识地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在艾美那件茄紫色毛衣上疾驰起来。“嗯,挺好的。”就听爸爸说。

“……”“什么事?你说吧。”

“……”“什么书?……等一下——”爸爸从桌上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来,在一张纸上匆匆记着。

“……”“找找看吧。”说完,他放下了电话。

爸爸走到沙发前,站在那儿,眼睛看着电视。过了一会儿,他对沉樱说:“她要找一本书。”仿佛解释一般。“哦,什么书?”沉樱抬头看看爸爸,手里的活儿并不曾停下来。她不用眼睛看手里仍飞针走线,这方面功夫相当了得!“一本英语工具书。”“哦。”沉樱说。

艾美心里很高兴。妈妈从国外回来以后,一直没有工作。原来的学校肯定回不去了,她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没打,义无反顾地就走了。回来的这几个月,她每天逛逛街,约朋友喝喝茶,去美容院做做护理,打打电话,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上个星期天,艾美听到妈妈在电话里跟一个朋友聊天,问他们公司有没有翻译的活儿干。看来,妈妈的生活正开始走上正轨。

电视里正播放着一个打打杀杀的古装片,无厘头搞笑的那种。艾美看了几眼,准备回房间看书。“这种片子也看得这么起劲儿。”沉樱抬眼看着爸爸,嘲笑着他的品味,催促着他,“快去找吧!”

爸爸没动窝,手里仍捏弄着沉樱织的毛线团。“去吧!”她轻轻推了爸爸一把,拿过他手里的线团。

爸爸坐在那儿盯着屏幕,像个专门爱跟人拧着的孩子,看看自己还能赖多久——过了一会儿,爸爸才去。02

第二天,妈妈打电话过来,问书找到没有。“爸爸昨晚找了,”艾美告诉妈妈,“不知找到没有。”书房紧挨着艾美的房间,睡觉时她还听见隔壁传来的咣咣的响声。那是书与书架碰撞的声音。时不时地,还会传来啪的一声,好像是书掉到了地上。伴随着继母和他嘤嘤嗡嗡的说话声。“爸爸呢?”“和沉樱阿姨看电影去了。”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吃饭了吗?”“吃了。”“吃的什么?”“饺子。”停了一会儿,见妈妈没吭声,艾美接着说道,“三鲜的。很好吃!我和爸爸都爱吃。”

电话那头,妈妈沉默着。“妈,您吃饭了吗?”艾美忽然想起来要关心一下妈妈。

妈妈自从从国外回来后,家里一直锅凉灶冷,没有开过火。她懒得做饭,嫌麻烦、琐碎,经常用方便面对付,要不就穿戴整齐,到高档一些的酒店饭馆吃。“哦,吃了……”她说,打了个哈欠。“妈,我明天去你那吧!”艾美几乎是热切地说,把声音压得低低地,“我给你带一些饺子。她做了好多,挺好吃的。您肯定喜欢吃!”“不用!”妈妈语气里透着一丝冷淡。

接着,妈妈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作业写完了吗?”她非常擅长怎样让一个人从快乐的顶峰一下子跌进烦恼的谷底。“还有一点点。”艾美在心里叹一口气。“一点点是多少?”她穷追不舍。“一点点就是一点点!”

妈妈不说话了。停了半晌,她又接着说道:“艾美?”“嗯?”

艾美知道,接下来,妈妈要开始讲大道理了。“昨天……”妈妈有些迟疑着说道,“……沉樱阿姨没有不高兴吧?”“没有啊?……怎么啦?”“哦,没什么。”

艾美最不喜欢人说半句话,抻得你难受,就又问一句:“怎么啦?”“没什么。”“那你干吗那样问?”艾美小声嘟哝着。“好啦,快写作业吧!”说完,妈妈挂断了电话。

她这是怎么啦?说话怎么含含糊糊、神神秘秘的?艾美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她放下电话,不能理解地摇摇头。然后,她溜达进厨房,拈了两个饺子放进嘴里,这才回到桌前接着写作业。

十点钟,当她做完最后一道作业题,看电影的人回来了。“什么电影?”艾美问,一边收拾桌上的作业。“《哈里波特和魔法石》。”

天哪,这世界还有什么希望!大人去看孩子的电影,孩子却待在家里,没完没了地做着枯燥乏味的功课!艾美愤愤不平起来。“星期天看碟版吧。明天我去给你买。”远远地,沉樱用柔和的眼神安慰着她。

艾美忽然想起妈妈的电话,转头对刚在沙发上坐下来、准备拿起报纸的爸爸说:“妈妈打电话来,问你书找到没有。”“你告诉你妈说没有那本书,它不在这里。”爸爸抖了抖手中的报纸,眼睛仍然埋在里面。“哦,差点儿忘了,”沉樱把一杯茶放在爸爸跟前的茶几上,说道,“中午她妈妈打过电话来了。”

爸爸抬起头,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她说什么?”“她说有可能在书架最上面的一排,靠近古董柜那边……”

爸爸一声不吭,放下手里的报纸,去了书房。

书房不大,放上一个书架,一个古董柜,一张书桌,房间就满了。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大部分是爸爸装修设计方面的书,还有一些是妈妈的外文书(离婚后她带走了她所有的东西,只有书还放在这儿)。继母来了以后,又用她喜欢的侦探和武侠小说对书架进行了填充。

里面传来拖动椅子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脚踩在椅子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然后,是咣咣的移动书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爸爸回来了,两手空空。“没有!”他拍拍手,像是抖落上面的灰尘。“打电话告诉你妈,”爸爸转头对艾美说,“就说找不到。”他坐到沙发上,重又拿起那张报纸。

艾美起身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听见爸爸一个人在那儿嘟哝:“唉,搞这么复杂……有找的这个工夫,不如去买一本。”03

听到门铃响,沉樱去开门。

看到站在门口的来人,她愣了一下。“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来……”艾美的妈妈一脸微笑,站在那儿解释着。“请进吧!”沉樱把客人让进来,转头向屋里喊着,“艾美!”

艾美在浴室应着:“我在洗澡……干吗?”听上去好像在洗头,由于低着头,脖颈儿窝着,说起话来就有些瓮声瓮气。

沉樱走到浴室门口,冲里面说道:“你妈妈来了。”

艾美吃惊地“啊”了一声,急忙说道:“就好,马上就来!”“请坐吧。”沉樱说,“她一会儿就好。”“没关系,让她洗吧。”

艾美妈妈在沙发上坐下来,环顾了一下客厅。

这个原本属于她的家,现在让她感觉又陌生又熟悉:房子显然重新装修过,格局也已大变,原来的蛋青色瓷砖,现在全部换成了木地板。一进门的地方那面镜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色的衣帽柜。

她低头看了看,忽然,她的眼睛感觉到一阵暖意。对,只有这套深咖色的真皮沙发还在。她悄悄移动着那只放在腿边的手,摩挲着身下沙发细软的皮子。这还是她自己买的,她千挑万选,在一大堆家具中选中了它。商场离家很远,她雇了一辆敞篷货车,顾不上吃饭,把它运回了家。“还挺经用的。”她拍拍沙发,微笑着说。“是啊!”“大森不在啊?”她好像突然记起来,问道。“他不在。”沉樱说。

她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她说明来意。“我来找找那本书。”艾美妈妈说。她站了起来,好像觉得她坐着而对方站着这样不合适似的。

这时,艾美全身湿乎乎地出来了。她身上裹着件浴巾,头发一绺一绺地搭在肩上,还在往下滴水。“妈妈,您怎么来了?!”她看上去挺高兴。眼睛亮晶晶的。

妈妈又把来意说了一遍。

每说一遍,她就心虚一次,仿佛她所说的是谎话一样。“爸爸找了,没有!”“我再找找看,”妈妈说,“我记得把它放在……”

沉樱坐在客厅里,听着书房里传来的乒乒乓乓搬动书的声音,夹杂着母女俩的说笑,一声一声传过来。忽然,她心里一阵恍惚:这不是她的家,她不是这家的女主人,而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被主人冷落在一边的客人。

这两年,他们一直致力于清除旧生活的痕迹。房间装修、改造,家具更换。他和她,都想要一种全新的生活。只有书,被保留了下来,它们静静地待在书架上,仿佛就是为今天的事埋下线索。

这时,艾美的一声惊呼把她吓了一跳。她走过去。“阿姨,”艾美把手里的一张照片递过来,“你看,我爸那时多帅!”

那是一张婚纱照,照片上是年轻时的艾美的爸爸妈妈。两人站在一辆汽车前,喜气洋洋,全心全意地对着镜头笑着。

沉樱心里微微地抽痛了一下。“嗯,是挺帅。”她看了一眼照片,把它还给了艾美。艾美随手把它夹回到一本书里。“啊,它在这儿!”

妈妈惊喜地叫了一声。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如获至宝一般,回转身满脸喜悦地向她们晃了晃。“找到了?”艾美仰头问道。

妈妈指了指刚才摆放那本书的地方,对沉樱说:“怪不得呢,裹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