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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4 03:4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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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萍

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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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村庄我的国

我的村庄我的国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我的村庄我的国/金萍著.——北京: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8.7(永远的乡愁)ISBN 978-7-5699-2206-6Ⅰ.①我… Ⅱ.①金… Ⅲ.①散文集—中国—当代 Ⅳ.①I267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8)第000923号我的村庄我的国Wo de Cunzhuang Wo de Guo著  者|金 萍出 版 人|陈 涛选题策划|叶名光责任编辑|沙嘉蕊插  图|祝子晴装帧设计|程 慧 迟 稳责任印制|刘 银出版发行|北京时代华文书局http://www.bjsdsj.com.cn北京市东城区安定门外大街136号皇城国际大厦A座8楼邮编:100011 电话:010-64267955 64267677印  刷|固安县京平诚乾印刷有限公司 0316-6170166(如发现印装质量问题,请与印刷厂联系调换)开  本|880mm×1230mm 1/32印  张|9.5字  数|223千字版  次|2020年1月第1版印  次|2020年1月第1次印刷书  号|ISBN 978-7-5699-2206-6版权所有,侵权必究开篇

我在城里游走已经很久了。

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人生匆匆,转眼瞬间。

我在小县城蹲过、在杂志社忙过、在电视台编过,可是落魄也罢,辉煌也罢,我的心一天也没有离开过乡村。乡村是我生命的源头,乡村是我生命的摇篮,在乡村的滋养下,我长大成人,我和乡村有撕扯不断的渊源,那是存放我胞衣和脐血的地方,那是我的双亲长眠之地……

花红草绿,百鸟鸣唱,溪流欢歌,棉白稻黄。

乡村是一支生命的歌,无时不在我记忆的深处吟唱;乡村是一幅彩色的画,无论走千里万里,它都永远镌刻在乡村孩子的心上!

记得小时候,老师让我们填写理想,我们一班孩子都写了:长大后做新农民,建设家乡、改变家乡、美化家乡。最爱唱的一支歌:太阳红,太阳亮,春风送我回故乡,青山绿水多宽广,张开翅膀飞凤凰,凌云志,心里藏,要叫穷山变富乡……

也许,那时的我不懂得爱,没有感到家乡的好,所以才拼命哭着喊着要逃离它!今天,当做了半辈子漂流客之后,我对故乡充满了感恩和敬畏!它给了我们这些乡下孩子坚韧、坚持、坚决、坚强;它给了我们宽容、大度、忍耐、忍让!今天,请让我停下匆匆的脚步,用心去记述我的生命源头、我的村庄、我的父母生活并长眠的地方!

我知道,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们大多数依然在乡村里生活: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他们和当年的我一样,拨弄着四季的琴弦,弹奏着岁月的歌谣。他们布衣素食,他们风雪雨霜,他们的头顶上,有月亮和星星、有雨水和阳光。露在屋顶上白着、风在树梢上摇着、花在春天里开着、果在秋天里红着、炊烟在屋顶上飘着、妈妈在村头望着、奶奶在身后叮咛着,那些生活的场景,都在远乡孩子的心底被深深地埋藏。村庄是我的根,村庄是我的国,啥都别说了,请跟我一起,去看看金萍的村庄吧!

人生应从记事起,去我的村庄做客,就从我的伸腿班开始吧!屋后有个伸腿班

在我四岁牙牙学语的时候,老家屋后有个伸腿班。什么叫伸腿班?就是在乡村小学之外,为了方便周围孩子入学,办起的一个个的小小班。这些班有七八个人,也有的有十几个人。这些孩子在家门口读到二年级就转到正式的小学里去了。一个伸腿班就一个老师。老师都是多面手,语文、数学、音乐、体育、美术、劳动都由这位老师讲授。我家屋后的伸腿班,办在一个比较闲置的牛屋里。牛屋里就有一头老牛,还飘散着很浓的牛的味道。有一天,平常没人去的牛屋里突然响起了清脆的歌声:“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脑袋,真奇怪!真奇怪!”歌声把我们这些乳牙未退的孩子都吸引了过来。平日里,大人都忙着下地干活儿,把幼小的孩子像泥蛋儿一样的顺手一丢,爱去哪玩去哪玩!收工回来,扯着嗓门喊一通,孩子就像小鸡似的,扑棱着翅膀朝家飞奔。可是,那天,我们一帮孩子都被牛屋里的歌声吸引了,全都趴在了牛屋的门口,一步也不愿离开。到了傍晚,牛屋里的孩子放学了,排着整齐的队伍,手拉着手走出了牛屋。我们几个更小的孩子看到这一幕,眼都要看直了!牛屋被打扫得很干净,最前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小黑板,两边还贴着红红的对联。我们几个小孩子都趴在门边上不愿走开,那个笑眯眯的老师走过来轻轻地拉起我们说:小朋友,快起来,我们要放学了!

我们爬起来,站在门口,心里想:他的声音真好听!

那天晚上,是奶奶把我抱回家的,当时,我抓着牛屋的门鼻子,哭着喊着就是不愿意离开!奶奶尝试着拉开我的手,情急之中,我竟然在奶奶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躺在地上哭闹、打滚,谁说了也不行,我就是要上学!直到父亲母亲都跑来哄我才算了事。

为了能到牛屋里和别的孩子一样读书上学,我当夜发了烧,嘴唇上起满了燎泡。母亲说:等退烧再去上学吧!我又哭了!父亲说:你还小,不到入学年龄,要是你跟不上,就得立刻回家来跟奶奶一起玩两年再去!我点点头答应了。

在我的村庄里,孩子上学是大事,不比娶媳妇、盖房子动静小。母亲忙着给我缝新书包,奶奶忙着给我做新衣服,父亲忙着到集上去买铅笔、本子以及铅笔盒。一大早,全家梳洗干净,奶奶、父亲、母亲带着我一起跪拜祖先、跪拜中堂,父亲告诉我,中堂上写的是“天地君亲师”,那是一个孩子一生中首先要敬畏的。我虽然听不懂,但是能够看懂大人的表情是严肃的。大人的话是不可违背的。父亲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我也跟着念: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父亲说: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也跟着念。父亲让我对着中堂磕头,我就认真地磕了。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那天做的一切,都是很神圣的。

家里跪拜完了之后,大人们又带我去了祖坟地。放了红红的鞭炮,奶奶和父亲又一一告诉我坟地里都长眠着我的哪些先祖,他们活着的时候,都做了哪些大事好事,有哪些了不起的地方。作为后人,该怎样继承他们的优点,修正他们的缺点和不足。比如说:我爷爷性格暴躁,重男轻女;比如说:我奶奶持家有方,刚毅睿智;父亲说的这些话,我似懂非懂,我的一门心思是:不管说什么我都仔细听着,只要让我上学读书就行!奶奶还教了我一支好听的歌:草叶青、草叶黄,我是小小读书郎;晨起读、灯下背,四书五经我都会;老师好、同学早,读书的孩子有礼貌。

这些都做完了,还没结束呢!还要喊来几个家门里的大一点的孩子们,在一起吃顿饭,饭前要拜灶老爷,宣誓要珍惜衣食饭粥、珍惜劳动汗水;饭后一起拜先生!向先生保证好好读书、好好做人。我记得,当时的“先生”就是父亲贴在门上的一幅画,画上是谁?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很消瘦、鼻直口方,正襟危坐,遥看远方。现在想想看,应该是村里都尊重的一个有学问的人吧!因为我和大孩子们一起跪拜的时候,父亲、母亲和奶奶也都一齐跪下来了呢!

最后我和大孩子们一起手拉手转圆圈,做一种村庄里孩子常玩的叫“刮大风”的游戏,表示团结、勇敢、不怕困难。

当时村庄里的人家,孩子入学的时候,都要经过这样麻烦的程序。因为,每家都对孩子寄予很大的期望,通过这样认真严肃的仪式,告诉孩子,从入学的那天起,你就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了,有学问就该有担当,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上学的仪式终于在眼泪和欢笑中结束了!我的伸腿班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伸腿班的老师和孩子们

其实,我的秉性早在幼儿时期就显现了锋芒。母亲说我小时候很犟,想要什么或干什么拼着命也要得逞。目的达不到就拼命地哭,顺地打滚闹个没完。四岁那年的哭闹,是我人生场景的第一次亮相。

我家老屋后面桃园旁的牛房里办了个校外伸腿班。一个留着光头,腰间系一根粗大的老蓝布腰带的民办老师,每天在牛屁股后面用赶牛鞭点着挂在墙上的木锹,教那些写在木锹上的a、o、e。那些a、o、e是用石灰粉写上去的,敲一下便有白色的粉屑掉下来。在家我也常看到母亲用那些石灰粉搓在脸额上,由别人用粗白线揪额角上的汗毛。光头民办老师张大嘴巴声音洪亮地读着拼音字母。牛铺上蹲着七八个“鼻涕虫”。“虫儿”们个个皆手背于后,胸挺于前,童声朗朗中听。母亲说,我总是没天没日地倚着牛房门朝里探头,奶奶死活也拉不走我。有一次阳春下起了桃花雪,飘飞的雪絮将我的小棉袄都打湿了,可是我依旧不肯离开牛房那扇椿木门。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滚在地上蹬着双脚,喊出了一句让母亲既吃惊又欢喜的话来。母亲说,要上学也得等到秋天新开学才行,半路上插班咋能跟得上呢?可是母亲经不住女儿的眼泪,就软着心把我交给了牛房里的那个光头民办老师。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民办老师留着乌黑的两撇小胡子。只要一念书一张口讲话,两撇小胡子就神气地上翘下翘再上翘,给人一种精神升腾的感觉。民办老师一个人承包了伸腿班的全部课程。教完了语文算术,劲就松了大半,挥挥手让“虫儿”们三五成群去桃园里撒尿,自个儿就把大脚丫子翘在前排的泥凳上眯盹。撒丫子的虫儿们回来了,民办老师就讲故事,讲刘文学,讲张高谦,把虫儿们都讲得进入了角色,人人都觉得自己就是刘文学,就是张高谦。虫儿们听着听着,就闻到了一股异味。那是民办老师把手指伸进脚丫里来回抓搔了。民办老师给虫儿们说,长大后千万别穿袜子,只要穿袜子,就会得这种痒死人的臭脚气病。我那时极爱听民办老师讲故事,只要他那两撇小胡子一上翘,我们这些虫儿全都来了神。多少年后,那些故事不但没有被岁月的流水冲淡,反而愈发清晰了。特别是关于女人和鸭子们的故事。第一次听到两个女人千只鸭的故事时候,一帮虫儿谁也没笑,也没觉出有什么大意思。只是民办老师讲完了故事顺便出了道算术题。意思很简单,两个女人等于一千只鸭子,那么问一个女人是多少只鸭子。我们当时还没有学除法,虫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回答出来。民办老师“唉”了一声,课也就下了。讲过这个故事的第二天早晨,民办老师正给我们上汉语拼音中的韵母课,突然一个男同学举手报告要发言。民办老师说,站起来讲。那同学晃悠着两挂拖至唇间的清流,底气挺足地说:报告老师,门口来了五百只鸭子,民办老师一吃惊,抬头朝门口看,却是他的盘了大髽的红脸媳妇立在门边上,是来向他讨钥匙的。民办老师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抓挠着乌青的光头,最后竟笑出了眼泪。民办老师好久才止住了笑,走过去拍着那个男同学的大脑门说,我的儿,你的脑袋瓜好使,长大了准有出息。多年后,那个拖着两挂清流的男孩儿果真就考上了复旦大学,毕业去了北京外贸部工作。偶尔一次重逢,共同谈起了五百只鸭子的典故,无不笑得泪光灿烂。我们那帮虫儿全都变成了鸟。而我们的那个乡间民办老师却因多年转正考试达不到分数线,贫病交加而最终变成了土。民办老师患的是肝病,原先是黄后来还是黄,黄得发亮。民办老师是不享受公费医疗的。刚开始买点板蓝根喝了,不顶用,又去集上医疗室买了几包板蓝根大青茵陈喝了,还是不顶用。民办老师的工资从五元长到八元,又长到十五元后至三十五元,可是搁不住花,便去四乡寻那些有疗效先例的土方。土方终于在老师身上一次一次失效。民办老师眼睁睁看着自己不能再去牛房里敲着锨头念写在上边的a、o、e,终于就绝望地丢下红脸媳妇,丢下一班鸡雏儿似的虫儿,撒手归去了。民办老师死去的时候正是四月,万物生长的季节,激情勃发的季节,活人的眼里,全是一个碧绿盎然的世界。

民办老师的死讯比民办老师的活讯飞得更快,民办老师的学生们,特别是那些个混得人模狗样的老虫儿们,东西南北中呼朋唤友招蜂引蝶开了长长一串乌光贼亮的轿车去乡间坟地吊唁。

故乡的土地油绿明亮,一排排钻天杨正在道边悄悄生长。民办老师没有遗像,他的“五百只鸭子”红肿着双眼哭着说,他活着的时候多少次说过,要去三十里外的镇上拍一张照片的。他还说,要不趁着还能看得过去拍一张照片,将来老了连张遗像都没给后代留下。民办老师还特别提到,拍了照片多洗几张,分别寄给那些乡旯旮里飞出去的“鸟儿”看一眼,要不然,长大的孩子就记不准他是啥模样了。可是,拍张照要跑几十里。他一个人包一个校外班,终于也没有抽出个空。师母的一番话,将诸位老虫儿们的眼睛全都弄湿了。十几架进口的国产的各种型号的相机一起按动快门,咔嚓咔嚓拍个不停。拍了故乡无边的麦田、高高的杨树、贫穷的村庄,还有那个跪在地上拽也拽不起来的白发师娘。她已经全没了当年的壮实和风韵了,她说,老师走了,她也快走了。

我特地去看了我当年为之向往哭闹的那个校外班牛房。破房子早已没有了。牛也早已牵回了各家各户的小院,只留下一片小土房的废墟。零零落落,横七竖八的土坯,偶尔露出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青砖痕迹的墙根。我将眼前的一切都拍了下来。我想,这一生我都会记着民办老师的模样。他一举手一投足早已深深地镌刻在我幼年的记忆里。三十多年前,就是他中气十足地扬着嗓门大声说,丫,你的a、o、e读得好极了,比早来的孩子读得还好!就在民办老师眉毛颤动胡子也跟着颤动的夸赞声里,我的书读得愈发见长进,变得就像四月里高天的云雀,响亮而又中听。民办老师课余爱扭秧歌。他粗壮的腰里那根细细长长、彤红如火的红绸就像一根坚韧的纤绳点燃了我日后生命里永不熄灭的激情。于是以后的履历表上便有了四月入学的记录。

四月给了我明亮的双眼,四月给了我智慧的钥匙,四月拓宽了我有限的人生。于是,在四月的艳阳天里,我虔诚地跪在掩埋了民办老师的黄土地上,叭!叭!叭!坚定不移地磕了三个响头。于是,三只硕大的“鹅蛋”便突兀地在我眼前终日晃动,如警示一般。

伸腿班读完了,我就开始走进正式的小学——我的赵庙小学了。村庄里的正式小学

从怀远向西,八十里地到龙亢农场,再向西南行三十余里,在怀远、蒙城交界处,有一所乡间小学校——赵庙小学,这就是我生命初期开启知识之门的地方。

解放前,这里曾经是个乡村小庙,听父亲说,曾有过神灵台子,有过香火的。后来,乡村的绅士们决定在这里办私塾,办着办着,四乡的孩子们都来了,就发展起来扩成了一个乡间小学。

当年的乡间小学,规模还是挺大的,很远村子里的孩子都来这里上学,都以来这里上学为荣。当家长的常在人前夸耀:俺家的老大在庙上学堂里上学呢!内心的那份欣喜油然而生,那是一种炫耀,那是一种身份的公示!

是啊!那年代,什么样的人家才能读得起书啊?

那年代,读书是财力的象征,读书是有钱人家的事,读书在一般人家是无法企求的,是高尚的事。

父亲幼年丧父,奶奶是个性格刚烈的女人,她老人家看到父亲天天趴在庙后的沟沿上远远地望着学堂哭,就断然决定:借钱也要让她苦命的儿子上几天学堂!

父亲就是这样走进了赵庙小学。他的蒙学是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完成的,别人坐板凳,他跪在地上,别人吃饭,他躲进沟底下趴着,别人写字用笔,他用手指头蘸水……我无数次听父亲给我讲他幼年读书的故事,讲他穷且益坚,发奋读书的点点滴滴。

泪水浸泡着我幼年的心。

我在赵庙小学度过了童年的快乐时光,那时我父亲是学校校长,他拼命地工作,他把那样偏远的一个不显山露水的小学办成了一所乡中心小学,所有的教研活动、节假日联欢、集会、大小通考,全在这里。乡亲父老多自豪啊!在赵庙小学读书的孩子们多自豪啊!

那时的赵庙小学就是十里八村的乡间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周围乡村孩子十分向往的地方!一说是赵庙小学的学生,别的大人孩子立刻刮目相看!

那时的赵庙小学四边有流水沟,沟边绿树成行,沟里溪水欢畅,鱼虾嬉戏,清波荡漾。

树上有很多的鸟,春光明媚时,到处都是鸟语花香。

父亲在世时,每到一个学校,最喜栽树,正合了那句话:种桃种李种春风!

那时的赵庙小学,真可以算是一座绿色的学校。桃李、苹果、槐、椿、桑、枣、杨、柳……

数不清的鸟儿在树上坐窝、成家、生子。

数不清的花儿在溪边闹嚷嚷地含苞、绽蕾、怒放。

我们在树荫下读书。

我们在花丛中成长。

父亲在世时常说:树是人身上的毛,树旺人气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是行善啊!

那时乡村生态好,每次周末,父亲总是带领全校老师和学生一起到田野里打野兔。打野兔的情景特别壮观;几百号人,有大有小,扛网的、拿棍棒的,还有队旗,红红绿绿。五颜六色,五彩缤纷……

田野就像无边的大草场,几百号人大声地吆喝,震耳欲聋。打兔子的季节大多在秋后,草已经枯黄了,有一种衰草连天的阔大莽远,天显得很高,很蓝,有白云在高天上静止般的定格,很写意……

父亲总是将军般地走在最前边,他大声地呼喊指挥着师生们,让大家东进西去,日欲落,天将黑,草丛中的孩子们笑闹一团,丰硕的成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孩子的棍棒上挑起了一个个草黄色的兔子,那都是战利品。

打兔子的季节是乡村小学盛大的节日,节日过后,总会有一些孩子的书杂费被学校免去。孩子的家长说不尽的感激,然后就是要孩子好好学习,父亲不喜欢听前面的话,只喜欢听后面的,父亲常说:少年不努力,老大后悔迟!

那时,因为父亲的缘故,我在学校是很受宠爱的,但是父亲从不溺爱,他对我比对别的孩子更严,他的口头禅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严师出高徒。那时的调皮学生大多怕父亲。

我父亲喜打球,带领学生挑战蒙怀两县边远地区,给枯燥的乡村生活带来了许多欢乐。

父亲喜武术,从小习武不间断,在赵庙小学时,还开着长拳、棍拳等武术课。在冬日夜凉如水的夜晚,常见父亲在校园里飞奔腾越,棍棒刷刷地响,惊动檐下的窝鸟仓促逃窜,古树间的古铃叮当响。我常在梦中醒来,望着窗外父亲矫健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崇拜、自豪和骄傲……

那时,中心校经常举办年级赛考,我们的学校是常拿前几名的,如果有一次没拿到,父亲就会好几天都不开心,就像生了一场大病。父亲说,成绩上不去,村庄里的孩子就没有出路了。那时,周围村里的孩子都来赵庙读书,从这里走出去的高中生、中专生、大学生多得很!我们常常以自己是赵庙小学的学生而骄傲自豪!

我的母校,我的知识之门开启的地方,我的人生第一站!

先看了我的小学,还没来得及给你介绍我的村庄呢!我的村庄

涡河之南,有一条横贯东西的蚌阜公路,公路之南,有一方长达四十五里的湿地,人称四十五里烟袋湖。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这四十五里烟袋湖全划归了军垦农场。有许多下放学生、复转退军人,都在这里垦荒种田。那里有高大的瓦房、明亮的灯光球场、溜冰场,甚至还有电影院。那时,农场不叫农场,叫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直到九连,最后还有农场总部!

从农场总部朝西南去三十里地,就是我的村庄——钞家湖了!

小的时候,我常常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老家的村子都叫“什么什么湖”?比如:张湖、李湖、韩湖、马湖、褚湖、杨湖、邵大湖、肖湖……

长大后,才知道,就因为这些村子都紧靠着湖洼地,过去是大雨大灾,小雨小灾,没雨旱灾,蛤蟆撒泡尿,庄稼水里泡!直到解放后,兴修水利,情况才有所改变。

和那些湖洼里的村庄一样,钞湖村就坐落在四十五里烟袋湖的南部边缘地带,西靠蒙城县地界,南靠凤台县境,所以,自古就有“鸡叫狗咬听三县”之说。

因为地处三县交界,历来是匪盗作乱,百姓难安的地盘,赌博、做假烟酒、聚众打家劫舍……人无三日宁,村无三日平……

我们的村子还好,因为钞姓是小户人家,平时过日子更多的是谨慎从事,声不敢高,言不敢重,惹是生非的机会不多,被外姓欺负了大多采取的办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碎了牙齿肚里咽,进一步悬崖绝壁,退一步海阔天空。小时候上学,就有邻村的孩子骂我们:前孙家,后赵家,中间夹个“稆”钞家,这个“稆”字,在我们地方口音里,是骂人的话,意思是野生的!

小孩子没办法,跟人家对打对骂,闹出点事来,回家总被大人打耳光!

钞家湖分四个自然村,东钞、西钞、前钞、后钞,我家就在西钞。

四个自然村,就数西钞最小,小到什么程度,可以说,从来没超过一百个人!

十来家住户,大小院落参差不齐地摆放着,小泥屋、小洞窗、小压井、小麦场,家家屋后还有个小茅房。村子再小,也少不了流水沟,小村前有一条溪叫南沟,村西有条大甲沟,也叫大甲溪。这条大甲溪曾几次进入我写的书里,在书里,它是那样的流光溢彩,叫人羡慕!

村东本来没有沟渠,但是村里人生生挖出一条洗草的沟来!一个村子,有水没水不一样!有水发,没水不光旱,而且穷,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说!

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村庄就是这样一年年的走过,走着走着,就把村庄的孩子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

村庄上空的月亮继续圆缺轮回,村庄上空的太阳依旧东升西落,花开花落的日子里,许多老人不见了,草黄草青的季节里,又听到了婴孩的哭啼,苍茫的暮色中,村子里一个最长辈的老人谆谆叮嘱身边的小青年:记住啊!我们的辈份是紫、万、军、明、士、景、玉、金、友!记住啊!去找我们的先祖,我们是女真的后代!我们是东北山林里马背上的民族!

许多的老人就是在这样的暮色中走完了一辈子的光阴……

许多的年轻人就是在这样的暮色中进入了青春的梦乡……

在淮北大平原上,有着许多的村子。每一个村子,都被许多的村子包围着,我的村庄也是这样。在我的村庄周围,还有更多的大大小小的村子呢!在我们村庄周围

在我们村庄周围,还有许多村子:向东有赵圩子、白家湖、蓬松杨、肖家湖,向北有五姓庄、段湖、西北赵、邵大湖、小李湖,向南有庙前王、尚庄子、宗庙、王巷子,向西有西陈家、前后孙、荣白赵、西王家、西高家、西卢家。过了西卢家就是最大的村子——老虎赵!

在我们那里,提到赵姓,赫赫有名!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谁不知道赵姓是大姓呢?我小的时候,乡村因为芝麻大的事都会打大势架,现在看来,那时的大势架有很多聚众游乐和显摆的含义。

首先,同姓的青壮年聚集在一起,手拿杈把、扫帚、扬场锨等各种家伙,满村叫嚷呼朋唤友,然后齐头并进蜂拥而至,直闹得一方说和才算了事。胜者都是大门户,先服软的都是小姓或小门户。那些小门户要想在乡村大战中获胜,只有去攀大姓。我们钞家湖是小姓,只有上千人,四处没有同姓人。但是祖祖辈辈总结经验,大都找出了保护自己的办法:和大姓联姻!

老虎赵就是我外婆的村庄,我外婆的老虎赵可不简单!前前后后七八个大村子,以老虎赵为中心,前面有绵羊赵家、扁担赵家、赵油坊、西赵东赵、前赵后赵……一个村子唱大戏,都有几千人,黑压压的好大一片啊!赵姓的亲戚若是在外受了气,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啦!出动几千口子不费吹灰之力!小的时候,不懂事理,常常一受委屈时,就会大声说,我外婆是老虎赵的,你小心啊!这话有时还真管用。我小的时候,有很多时间是在我外婆的村庄老虎赵度过的。老虎赵村子很大,有我们村庄四个大,村子里有很多我们村没有的树和花,还有很多好玩的石器碾子、碌碌磙子、石碓,等等。我小时候一到外婆家,就赖着不想回家来。外婆就大声说:就姓赵吧,算老虎赵的人啦!我外婆是赵姓门户中特有名的人物,我曾多次想为她老人家写部连续剧的。她叫高看远,就凭老人家这个名字,你就能想象到她老人家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下文我将写写我的外婆——高看远!她老人家住在我们村庄正西六里之外——老虎赵村。我每天傍晚爱站在屋后向西望,西边的西王家过去就是老虎赵,可是老虎赵常常被西王家遮挡,只能看到满眼绚丽多彩的晚霞,那是很美很美的霞光。

对我们这些乡下的孩子来说,一年中最期盼的日子,就是过大年!吃好的、穿新衣、看烟花、放鞭炮、打灯笼、贴窗花,都是过年才有的美好事物。大家记忆最深的莫过于那些村庄里的年俗了。村庄里的年俗1.吃过腊八饭

吃过腊八饭,就把年来办!这是我母亲最爱说的话。

那时的乡下,虽然不很富裕,但是欢乐还是不少的,特别是过年,再穷,在孩子们的眼里,也还是年味十足的!

腊八饭大多是粥一类的,稀柔的粥里放有豆类、菜叶、小米、细粉丝,还有碎肉丁,我们小孩子不懂事,常常拼命拣肉丁。我母亲仿佛早知道我们的企图,越发地把肉切成粉末状,让谁也拣不到,结果大家只得好好吃饭,谁也别想占巧!那年月,乡下孩子的妈妈,都是这样的不偏不向,要不,养活一大群孩子,真不容易!

乡下的办年,虽然动静大,轰隆得厉害,其实,却是没有大钱花的。

母亲一趟趟赶集,买来花布、针线,巧剪裁,精缝制,过年了,一群孩子总是要穿新衣裳的,那可是每家新年的门面啊!

猪肉是必买的,一年里吃猪肉的机会是有限的,春节买一块,不会立刻吃完,还会放到元宵节后,直到那肉皮油光闪亮地挂在门前老桃树丫上,走来走去的邻居都看到了,呵,那就是这家人的光景啊!

君祭三,民祭四,祭灶之后,年越来越近了。粉条、年糕、大白菜、萝卜、鱼,等等,都是要陆续买好的,一般到腊月二十七八就开始蒸馍、蒸花卷、炸圆子、炸焦叶、炸麻花,等等。那时满村子都是香味,孩子们到处放着零星的散炮,那几日,母亲的围裙是整日整日不下身的。

还要到集上买门神,买扎灯笼的红纸、蜡烛。爆竹是绝对不能少的,没那不能算过年,打一斤香油吧,每个菜盘上都浇点,母亲常说,浇浇碗头就行了。

扎好灯笼,贴门神,贴了门神写春联,春联一写完,那就眼巴巴地等着吧。

让我们这些孩子们望眼欲穿的大年,就在眼前了!2.写春联

在我的乡村,过大年是最喜庆的,是孩子们一年的期盼,是大人们劳累一年的成果,家家都必须认真对待、隆重准备。特别是贴春联,就是再穷,哪怕揭不开锅,也要买红纸、买年画、贴春联。

每年春节,我的父母都是村子里最忙的人。母亲剪灯花,父亲写春联。我们大都不叫“春联”,叫“门对子”。整个钞家湖连同前后孙、荣、白、赵好几百户人家,早在十天前就有人把红纸送到我父亲工作的学校里,按顺序排队。我父亲一直不停地写着,一直写到年三十上午。那时,父亲累得直不起腰来,我跃跃欲试想顶替父亲一把,父亲从来不肯。他一笔一画写得极其认真,我在前面扯住对联,他写一下,我朝前挪动一下。虽是大冷天,但父女俩都筋骨酸痛。写好一张,我和妹妹们就忙着拿到床上、桌上、地上,用东西压好四边、晾干。我父亲写门对子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虔诚,他洗手净面,毕恭毕敬,笔锋刚劲有力,点撇之间从不潦草。有时某一点不如意,父亲就立刻伸舌头把那团墨舔掉。这个奇怪的动作在我的记忆中十分不可理喻。写得不如意撕了就算了,但父亲说乡里人买一张红纸不容易,撕了太浪费,舔了墨迹不影响用!

等到大年三十中午十二点以前,家里晾干的门对子已经被村里的乡亲拿完了,父亲才真正开始写我们自家的。“人勤春早,六畜兴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向阳门第春来早,勤俭人家庆有余”。我父亲写门对子从不看小本子,或什么“黄历”之类的东西,我就亲眼看他写了一天不重样。也许写门对子是他作为乡间文化人最开心的事吧,他的心底汩汩地流淌着那么多的吉祥话语。

大年初一的早晨,接连不断的鞭炮声中,村子里一片灿红。家家户户的院门、房门、鸡圈、猪圈、牛槽、灶房、锅门前,大车、架子车、磨房、牛屋甚至拴牛马的桩上,到处都贴满红灿耀眼的门对子。什么“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牛羊满圈六畜旺,五谷丰登粮满仓”,真可谓抬头见喜,金玉满堂,火红一片,品种繁多。走在村子里,望着满眼的鲜红,亲身感受着祥和的气氛,真叫人从心里感叹:春天真的来了,大自然的春天正是这耀眼的春联引回来的啊!3.剪灯花

乡村年三十晚上打灯笼是沿袭很久的习俗了。

打灯笼是过大年时孩子们最大的期盼!

扎灯笼一般在腊月二十八九就开始了,也有的人家直接从集上买回来,但是灯笼花一定是要贴上去的,谁的灯笼没有贴花,就叫光腚灯笼或者白灯笼。谁家的灯笼没花,孩子就又哭又闹不肯打出去。于是我母亲繁忙的时节就要到了!

我母亲的剪纸在我们那十里八乡是赫赫有名的!

在老家,乡亲们对红白喜事还是比较讲究的,谁家老人去世,送老的鞋子上要绣上各种丝线绣的花,我母亲就会剪出“鸡吃白菜”,“狗撵鸡”,“老妈妈挎篮送闺女”等图案,红花绣在鞋尖上,儿孙代代都沾光。

谁家儿娶女嫁,也要剪花,大红的喜字,精美的窗花,盆上、簸上都有花!

灯笼上的花更是丰富多彩!

头几天,我们家里就会收到许多的红纸,那都是四乡八村送来剪花的,母亲让我们给那些纸写上名字以及交花的日期,我母亲办事极其认真,从不食言。

母亲剪灯花大多在晚上,白天家务活多。一把剪刀在母亲灵巧无比的手中翻飞舞动,零碎的红纸屑在母亲的指缝间飘散落下,直到地上堆积了厚厚一层。

母亲剪的灯花很少重样,有花鸟虫鱼、有树木林草、有生产农具、有红男绿女,只要我们目所能及的,我的母亲都能剪出来,见不到的可以想象到的,她也能剪出来。比如戏曲中唱的、传说中讲的,还有二十四孝传的,她都手到擒来!

我母亲常在灯下边剪边唱,那些灯花差不多都是在她的歌唱声中流淌出来的,她的歌唱似的叙说极大地影响着我的日后思维方式和我对苦难生活的汲取方式!

要想欣赏我母亲的剪纸手艺,那须等到年三十晚上全村吃过晚饭后,孩子们呼朋唤友滚蛋儿似的蜂拥着跑出家门。

乌黑的夜晚就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无数的灯笼汇聚集成一条闪亮的珍珠球链,在巨大的幕布上缓缓飘动。郭举埋儿、王小卧冰、小老鼠上灯台、鲤鱼跳龙门、王三姐坐寒窑、薛平贵征西、牡丹与花猫……千姿百态,目不暇接,那都是我母亲的精心制作啊!

剪灯花是我幼小的心灵里最深的记忆,我就是在一个乡村妇女丰富阔大无边的内心滋养中长大的!4.守夜

大年三十晚上守夜是乡村久远的风俗了。现在的人可以看看电视什么的,但那时我的乡村还没有这些好玩的东西。等我们这些孩子们打灯笼闹腾累了,打着呵欠回家的时候,更鸡都开始叫了,灯笼里的蜡烛流完了最后一滴红泪,孩子们拖着巨大的麻窝儿,三三两两地走回自家的院落。堂屋的神台上摆满了敬供的食品,有雪白的馒头,炸好的圆子、麻花,还有不多的肉,有时甚至还有水果、花生之类的稀罕物。孩子们贪婪地望一眼,就一声不吭地爬上床睡去了。

真正守夜的人常常是家里的大人,父亲抽着烟卷儿极少说话,母亲脚步零碎地收拾东西,柳编的芭斗里盛满了黑白馒头,要一斗一斗地摆齐、加盖,因为那时乡下的老鼠很多很多,一不小心就会被老鼠偷啃了。包好的水饺要分开摆,免得粘在一起了,初一不好分开。还有那些零食要一一点清,年初一亲邻来拜年,该拿哪样出来都得准备好。

所有要做的都做好了,床上传来孩子们香甜的酣声,家中神台上的蜡烛换了几根,终于最后一根也灭了,父亲说:天不早了,睡吧!母亲说:你睡吧,有我守着呢!终于,父亲也去睡了。屋子里黑暗下来,母亲是不舍得点蜡烛的。

四周里一片神奇的宁静。只有母亲剥玉米粒的声音窸窸窣窣……

小时候我常常闹不明白,守夜到底守什么呢?

多少年以后,当我的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当我夜夜遥想娘亲的时候,我多少明白了守夜的含意。

一个乡村的主妇,就是一家的主心骨,主妇的守夜,守的是一家老少的平安,守的是家庭的温馨,守的是日子的充盈丰实,守的是一份乡村的宁静,这份宁静,是今天用金钱也买不到的。5.过年的水饺

过大年,吃水饺,是乡村久远的习俗。一般吃水饺在大年初一,但是包水饺却在年三十晚上守夜的时候。大人说着话包着水饺,孩子们则在旁边跑来跑去,有时会趁大人不注意,伸手抓一把素馅吃。那时乡村的水饺大多分素馅和荤馅两种,素馅多,荤馅少,村庄里买得起肉的只有几家,差不多是年三十中午烩大萝卜烧一大盆,一般不舍得剁碎包饺子,那得多少肉啊?况且又不解馋!大萝卜、大肥肉,夹一块是一块,放在嘴里直嚼得油光闪亮,那才叫过瘾,那才叫光景!

大人们和好面,雪白的好面只有在年关才能见到,那晶莹的白真像雪花一样啊!那雪花一样的白面在孩子们的眼里,只有生病的时候才能见到。擦案板,洗净擀面杖,把面团揉成一个长条,切成一个一个的剂子,用小擀杖把那些剂子擀成薄薄的皮,这就是饺子皮了!现在想来,母亲擀饺皮真叫艺术!一团面,在她的手心里飞快地旋转,小擀杖就像个陀螺上下翻飞,一张张饺皮就像在流水线上操作而出,四五个人都包不过来!

切饺馅、拌饺馅都有讲究,饺馅切得要碎,又不能太面,太面了没味道,太大了不好包,恰到好处为好。拌饺馅要拌匀,不咸又不淡,料子要放油盐、姜葱、八角、茴香料,常常打个鸡蛋搅一搅,饺子熟了馅成团。做这些活儿的时候,母亲总让女儿们在身边帮忙,女儿总要出嫁,成为人家的媳妇,女红不会哪行?在乡村,这些都是女人的活计呢!

包水饺也有讲究,一般人家就包些老老实实的样子,更多的人家则花样繁多。有的是花边的,有的是三角形的,有的包成棉花朵形的,有的包成猫耳朵形的,包好了就把那些形态各异的小家伙们摆放在扁筐里,静静地等到第二天早晨,也就是年初一下了吃。

包饺子的时候还有一个悄悄进行的仪式,在饺子里放上一枚分币,第二天,谁吃到这枚分币,就预示着谁将来长大后当家理财。

大年初一,开锅吃饺子了!全家的欣喜溢于言表,母亲手拿勺,轻声唱:咯咯咯……锅里有群大白鹅,大鹅前边游,小鹅后边歌,问你干啥去?俺们要过河!过河干啥去?那边青草多!

大家开吃了,有惊喜突发,分币被我家老五咬到了!

一连几年都是这样,大人并无多少惊喜,因为排行较小的孩子并不是父母心中的最爱,他们有自己的寄托。直到今天我才敢说,我真的为那枚分币悄悄流过无数次眼泪,我是老大,我想承担责任,我希望当家理财。但是,有些事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吧,日后我的苦难人生或许那时就初显端倪。更叫人不可思议的是,我家老五长大后就真的从事了当家理财的工作,并且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说什么呢?人强不如命强!6.过年的零食

乡村的孩子期盼过大年,不光是热闹、好玩、有新衣服穿,更开心的是有很多的零食吃。

乡间过年的零食品种有很多。其中大部分是油炸的,比如小金果、泡毛酥、绿豆圆子、馓子、三刀子、蚕豆花,等等。特别是蚕豆花,吃起来香脆,做起来真不容易。头天就要用温水把蚕豆泡软,然后用刀子把蚕豆一粒粒地划个十字口,一粒蚕豆要划两刀。可以想见,那么多的蚕豆要划多少刀啊!有的人家还用盐水泡,可以做成甜的也可做成咸的。到最后,哪里是吃蚕豆啊,完全是吃工夫!

油炸的东西大都无法装在孩子们的口袋里,孩子们过年都是要打堆儿在外面撒欢儿玩的。所以家里就把藏在屋梁上、葫芦头里的花生取下来。那时乡村很少种花生,偶尔有一点,也是家长们东藏西藏好不容易才留到了冬天的。孩子们的眼都瞅红了,才终于把它们瞅了下来。花生果毕竟是很少的,大豆子也拿出来炒了给孩子们装着。口袋里有东西,就是家里光景好。各家这时候都变得大方起来,小场娘炸的绿豆圆子全村闻名,毛孩娘的焦叶子又薄又脆,小萍媳妇划蚕豆花刀子像是在飞。小金果是瞎眼老太的强项,每年大年初一,都要端一扁筐在门前等人来尝。小娥娘最擅长熬红芋糖,软软的糖稀一拽多长,那沁心的甜味一下就粘到喉咙眼里。金心的娘每年都会把她娘家一个炸米花的喊过来,那几天村庄格外热闹,从早到晚都有孩子端着盆、提着罐、挎着篮,有小米、有大米、有高粱、有玉米。那个戴着乌黑绒线帽的老人,脸上粘满了黑灰,不停地摇着手中炸米花的手柄,转动着葫芦状的容器,转呀转呀,“砰”的一声震天响,“哗”的一下倒出来,哈!全是白生生、胖嘟嘟的米花儿。

那几日,乡村的空气中整日整日地弥漫着奇异的香味儿。

乡村真的变成“香”村了。7.拜年啦

大年初一拜年,是乡村孩子们又一件重要的事。

从早晨起来,就开始穿新衣服,换新鞋子,有条件的人家,还会在孩子的脸上抹上胭脂,红红的脸蛋,还要扎上鲜红的蝴蝶结。男孩子大多是新理了头发的,一般也就剪个锅盖头,细心的母亲会用写春联剩余的纸头沾着唾沫在孩子的脸蛋上按一下,留下一团好看的红来!

那时候,若是晴天,太阳温暖而又明亮得照在节日的大地上,村子里充满了节日的喜庆气息,到处都有人们在走动。互相的问候声一声连着一声,大人们今天的脾气特别的好,离老远就抢着讲话、搭讪,仿佛分离了好久刚又重逢!

若是阴天或者下雪,或者雪后放晴,都没关系,拜年的心情是不受天气影响的!那时的冬天总是很冷,孩子们出门大都穿得像个棉墩儿,一群孩子走在冬天的雪地上,就好像滚动着一群棉球儿!那声音清脆而单调地响着,一个一个的脚窝参差排列,白雪、红蝴蝶结、红脸蛋,还有妇女们红红绿绿的新衣裳,还有父辈们的大声说话和吆喝,即使是阴天,乡村也是不寂寞的!

乡村拜年少不了磕头,晚辈磕头天经地义!长辈们早就坐好了等在那儿,口袋里准备了压岁钱,面带微笑,很和善的样子。大人们说着不疼不痒的闲话,孩子们早等得急不可耐了,没等发话,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了!

压岁钱不是很多,三毛两毛,块儿八角都有,主要看经济条件和亲远关系。不论给多少,对于孩子们来说,都是一次难得的丰收,那种快乐,无法言表!

村庄的路上总是不断人,大家嘻嘻哈哈,弯腰作揖寻开心,到一家就会吃一家,油炸的小金果、焦叶子、麻花子,熬的红芋糖,咬一口,糖稀拽多长,甜味沁到心眼里。姐妹们说着亲热话,妇女们说着东家长西家短,那份乡村的和谐,真叫人感到暖融融热乎乎的。8.打灯笼

打灯笼几乎就是过年期间每天晚上最快乐的事,只要有一只灯笼在村头亮起,就像连锁反应似的,接二连三的灯笼就会不断地飘出各家的院门。

灯笼是各种各样的,有方灯,有长灯,有走马灯,有莲花灯,有桔杆灯,有铁丝灯,有白纸灯,有红纸灯,有蜡烛灯,有棉捻子灯,还有金鱼灯……品种之多,不胜枚举!

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姐姐带着妹妹,哥哥带着弟弟,高个子带着矮个子,一村的孩子们浩浩荡荡地在村子里游行一般地走着、唱着:打灯笼,照舅舅,舅舅藏到门后头!舅舅你别藏,外甥给你做件花衣裳!打灯笼,照葫芦,葫芦结了一嘟噜!打灯笼,照锅上,锅上馒头喷喷香!打灯笼,照花床,苍蝇蚊子死光光!打灯笼,照粮仓,麦子黍秫往下淌!

要照的地方很多哩!在这大年的夜晚,喜庆的灯笼照在哪里,哪里好啊!

总之,孩子们的喉咙到最后都累哑了!

那些灯歌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每一支歌都寄托了乡村美好的希冀和祈求,孩子们唱着唱着就走完了少年的路,开始了年复一年,代复一代的乡村人生。

那火红而灿烂的灯花多像孩提时代一个五彩的梦,等到灯歌不再唱,那梦也就早醒了,只留下一丝温馨的念想。写到这里,遥想那些牙牙学语的灯歌,禁不住泪水蒙住了眼睛!9.大年初一的事

乡村的大年初一,常常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

这一天,最清闲,不是清闲,是有天大的事,都得放下来!

在孩子的眼光中,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狗叼馍!

初一的早晨,总是开始得很早很早,睡梦中就有无数村子接二连三地响着震耳欲聋的鞭炮,那时还没有春节联欢晚会之说,乡下人还不知道电视机是什么东西,但是打灯笼是孩子们的最爱,一直要闹到半夜三更,初一早晨总是被大人嚷醒。

等孩子们一起床,就看见母亲在一个篾筐里放着两样的馍,走到门槛上大声唤狗,黑狗欢天喜地地跑过来,母亲拿一黑一白两个馒头扔过去,下面的细节是一家人最关注的!那只黑狗若是叼了黑馍,就预示着今年收成不好,歉收总是日子难过,一家人就有些闷闷不乐!

相反,黑狗要是叼了白馍,一家人就会开开心心,一天里充满了精神!由此足见我们乡村对丰年充满了希冀,渴望着好日子。10.祭祖

祭祀祖宗、祈祷平安是乡村沿袭已久的习俗了。张王李赵无数个村子,大多各以本家的宗族为团体,在同一个时间举行仪式。这个日子常常定在大年初一或年初二的早晨。

这天早晨,刚吃过迎春的水饺,新贴的对联和门神还在噼啪作响的晨光中闪耀着喜庆洋洋的色彩,主妇们尚来不及收拾案桌上七零八落的饭碗菜盘,就慌忙地走进里屋,从柜头箱顶取出年前就上集赶店早已买好的冥纸。拿了冥纸,又从做针线的鞋匾子里找出乌黑光亮锋利的剪刀,将那一摞摞发着暗黄色的粗糙冥纸一一剪成四四方方的形状,再把这些四方形状的冥纸叠在一起,放在掌心里,用手后掌加力慢旋,只几下就旋出非常美观受看的折扇形花纹。再把这些扇形花纹状的冥纸依差不多的等份分开一一折叠。我奶奶说过,这些折扇形的纸烧了以后就等于到了阴间地府,这样阴朝里的亲人收到阳间亲戚送去的冥钞,手头宽裕,日子就会好过。我奶奶还说,人间阴朝一个样儿,没有钱日子都难过。钱是人的脊梁,有它没它不一样。有它腰杆就硬,没它嘴巴就短,宁肯阳间受点苦,也不愿地府里的先人直不起腰。因此每年春节,总是老人们对购买冥纸的事儿叮嘱得最紧。买回来之后放在高高的地方唯恐孩子乱拿乱扔了。

冥钞折叠是一门技术,生手总是弄不成那种花样,因此只得手艺娴熟的长辈们亲自来操作。完了之后,就放进早已准备好的篾筐里。篾筐里放着由孩子们早已从各家的麦草垛里扯来的干燥麦草,这些泛着银白光亮的麦草,是活着的亲人送给阴朝地府里的先人的银条。人间麦草不值钱,可是到地府变成银条就价值不一样了。所以各家的孩子便格外大方,扯了一抱又一抱,恨不能将篾筐塞得满而又满。一切准备就绪,男人便领着儿子或带着孙子出发了。

祭祖的活动,人们总是表现出严重的重男轻女的封建意识,一般是不允许女人入祖坟地盘的,除非那些颇有些身份的人家,偶尔一次新鲜带去一个尚未涉世的女娃儿。我父亲一直在乡村小学校任校长,我家当时又是清一色的女娃儿,因此,我便有幸每年跟在父亲的身后,去参加年复一年的盛大祭祖活动。

去祖坟的路上,仿佛是一次家庭人丁兴旺的公开比试和游行示威。祖父辈在前,父辈居中,孩子们如雀子般欢呼跳跃于人前人后。祖父们还穿着颜色很深的古老长棉袍,棉袍里壅塞着过多的棉絮,走起路来显得笨拙沉重。很沉的棉袍上面是一张极威严的紫铜色的脸,幼小的孩童们抬头仰看,总是很难看清老人的鼻眼,因为鼻眼全都跌进那些横七竖八的褶皱里了。一条长长的老蓝布腰带松松地系在祖父们的腰里。腰带上常常别着一根竹管长烟袋。祭祖的路上祖父们不抽烟,只有祭完了才抽出烟袋装烟点火深深地吸两口。最好看的是长烟袋杆上吊着的烟荷包,随着祖父们的走动悠来晃去的挺有韵味。那荷包大多年代久远,有的甚至是祖父祖母们早年的定情之物。有的或许是儿媳进门的第一件孝敬杰作。荷包差不多都选取黑红两色。红的一面像火焰一样热烈,黑的一面如铸铁一样深沉。两面都有繁密的绣花。有的是鸳鸯戏水,有的是松鹤延年,密密的针脚,精巧的构思。只是那松、那鹤、那鸳鸯,早已都被祖父们年深日久的烟熏火燎,污染得面目全非了。只剩下厚实的布袋,呈现着年代久远的深爱,伴随着主人凝重的生命时光。

稍微年轻的父辈们,早已不再穿风情古老的棉袍,一身爽手利脚的短打扮。有的还穿着时兴的绒衣和粗线织成的毛衣,提着篾篮,有说有笑。他们大声地喊孩子,议论年景,品评集市见闻、村民轶事,还有的放开嗓子唱段泗州柳琴、河南梆子戏。有一股股哈出的白汽,从父辈们的嘴巴中呼出后又在空气中回旋。大年初一总是很冷,地上厚厚的白雪不见融化,土地在雪被子下冻得硬邦邦如钢板一样坚挺。祭祖的人群走在厚厚的雪被子上发出一阵阵咕咕嚓嚓的杂乱声响。旷远寂寥的田野,失去庄稼生长时期的勃勃生机,裸露的四周都是积雪的银白反光。偶有田埂上的古坟从雪中探出一个小小的黑点或者一顶黑黑的帽子。苍白的日头,就在依稀的云层里移来移去。云也是白乎乎水汽挺浓的云。天上没有飞鸟的半点影子,远处却有一排排细脚伶仃的大雁在浩瀚的雪野里卫兵似的静默而立。母亲曾说,小燕来了笑咪咪,大雁来了哭啼啼。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大雁哭。只是在乡村的冬日,多次仰慕地亲见了这些勇敢的飞禽于冬日的天空下,昂首挺立于严寒之中的矫健风姿。大雁不怕人,面对祭祖队伍的大声喧哗,它们仿佛视而不见丝毫无动于衷。大雁是冬日里的圣武。冰天雪地里的严酷中,只有它们才敢与人为邻。祖父们从来不允许子孙侵犯这些圣武的光临。除非万不得已的鞭炮震耳欲聋地响起,那些圣武们才潇洒自如地拍拍翅膀,展翅远飞。

燃放鞭炮是祭祖的第一个程序。这挂鞭炮常常是一个宗族力量的显示。大多在春节前由族里的主事人集资买好。当然要挑最大的盘炮,最低两千头,或者两千头以上。由身强力壮的人扛在肩上,活生生就如扛了一盘磨豆浆的小石磨。

祖宗的坟地有一片颇具规模的松林,鞭炮就开盘了,然后延续不断地分别挂在坟地间的松树树杈上。祖父们从烟荷包里掏出火镰、纸媒,“当当”两声清脆而准确地敲打,炫目的亮光一闪,粗糙的纸媒上冒出了一缕蓝莹莹的青烟。祖父们将纸媒点燃炮捻,只听“刺拉”一声,噼噼啪啪的连响便在冬日广阔的天宇间一串串接连不断地迸发了。大人们惊叫着捂起耳朵,一个个闪着身子打着趔趄朝后跑,只有那些被新鲜和稀奇弄得胆大无比的孩子,不顾一切地在纷飞的炮火中穿梭往来,挤做一团地抢那落地未炸的哑炮。

最后一响终于在大人们久久的等待中结束了。雪地上落满了红红绿绿的纸屑儿,一如急雨普降,飘零了满园芳菲般的缤纷。依然有余烟在落红般的碎纸间盘旋燎绕,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火药味。父辈们纷纷从篾篮中取出冥钞和麦草,跪在祖坟前一一点燃。随着一缕缕一团团浓烟滚滚升空,袅袅入云,地府里的先人们肯定是欣喜若狂地在接收着后代们的钱钞和银条了。那时的我便想,祖宗们该怎样去分这些钱财呢?他们也会像阳世上的人为分不均匀而争斗得鼻青脸肿吗?

冥钞点燃之后,便是跪拜叩首,群体祈祷。这时候,所有的长袍短袄,大人孩童,不分长晚辈,不分老少,全都整齐列队,正了衣襟,庄重而严肃地面向祖坟齐齐跪下。最长的祖父口中念念有词,大声喊着: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偷懒的人弯腰屈膝点头示意而已。老实本分的人则不然,大多将身子放直了,五体投地尽施孝道。叩拜完毕,最长的祖父便要说几句,主要的内容和宗旨不外乎是说,咱们近门血亲,凡事齐心合力,五服之内仍旧是一只手丫巴掰不开的,大事小事要包涵着点。祖父们的话说得既威严又动情。在冬日苍凉的天空下,后辈们认真地倾听着长辈们的训斥和教诲,虽然说不出血浓于水的语言,但觉得出有一股斩不断的亲情在脉管里流淌。经历了世事沧桑的父辈们已明白了对付大自然带来的苦难,要想挺得住,就得齐心合力。咱们的家族就是在齐心合力征服自然中,才得以延续壮大的。祖父们的话在天地间轰轰作响。祖父们指名道姓地念出我们的数代祖宗在世时的业绩和创举,述说着先人的辉煌与荣辱。完了之后,祖父们便毫不客气地一一罗列一年里的某些触犯家规的小人行径。怒冲冲地责骂他们忘记祖先遗训,鸡肠小肚只打个人小算盘,行为举止给先人抹黑。祖父们沉痛地说,小人滋生是家门的不幸,当谨慎改之。若不思悔改,宗族将全力诛之。祖父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坟场上一片肃穆,连众多麻雀般叽叽喳喳的孩子也不敢造次。墓地上鸦雀无声,只有寒冷的朔风将偌大的一处黑松林吹得瑟瑟发抖,如怪兽一般呜呜作响。祖父们的训斥终于在极其冷峻威严的气氛中结束了。于是,宗族里的一个稍有头面又爱张罗的人便出面宣布下一个程序。该是一年一度的驱邪忏悔洗心革面的时刻了。那些在一年里吵嘴打架斗殴闹事,有过不良记载的族人,便会有些不十分情愿地缓缓站起,走到坟场的一边,挨次地叙述着自己的过失杂念。他们的脸憋得通红,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极不连贯极杂乱无章。但众目睽睽之下,人心如镜如秤,又不能不说。忏悔之后,便切齿地起誓:往后的日子里重新做人,决不再犯。宗族里有个叫豹子的,平时好斗,总是寻茬儿惹是生非不肯安分,每年这个时候,就免不了在祖辈们的监视之下检讨一番。当然,狗改不了吃屎,检讨之后仍旧重蹈覆辙,不思悔改。但大多数的后辈们是能够节制自己的。这一天说过了自己的不光彩行为之后,从此很少再犯。因此,这一年一度的祭祖活动,大多是聚合家族力量,重叙血缘宗亲,忏悔过失,宽容别人的。这一天,同宗同族的人深深地触摸着了血缘的纤绳,体验了亲情的安慰。有意见的消除了隔阂,有过节儿的和解了矛盾。过去的一年如一页薄纸,轻轻地翻了过去,全族的人重新打理着心灵的窗户,朝着新的开端迈步。宗族里有一个叫猫子的人,手脚不稳小偷小摸,爱翻个瞎话嚼个舌头,曾几次和邻人打破了头皮。这一天,最长的祖父便让猫子先跪祖宗,再跪邻人,跪完了再起誓永不再犯老毛病,要不然明年就不让猫子参加祭祖。猫子全都一一照吩咐做了。邻人果真就二话没说原谅了他。因为不让祭祖就仿佛是将自己从宗族里开除了出去。作为一个大男人,面子放到哪里去?还有比没有祖宗更让人难堪的侮辱吗?

那时候,乡民们是很看重自己的祖宗先人的。我的祖辈父辈们就曾经从自己并不宽裕的口袋里掏出舍不得花的血汗钱,派年轻力壮的后生们东进西去南下北上,去找我们先人的先人。查根求源,寻访我们这个奇怪稀少的姓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可惜,那年月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先辈们又无文化,仅跑了几百里,便认为跑遍了天下。他们忍饥挨饿,风餐露宿,走过了平原沙丘,走过了崇山峻岭;走得双双脚板血流如注;走得整个人儿黑皮寡瘦,活脱一个剔去了肉的骷髅。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服饰,不同的生活习惯,不同的地理环境,使我的先辈们坚定不移地以为到了外国,到了天边。先辈们停住了长途跋涉的双脚,按住了饥肠辘辘的肚腹,沉思了半晌,得出了如下的结论:我们祖先万不可能是从外国而来!于是,他们只好咬着牙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垂头丧气地踏上遥遥归途。

总也没问出个水落石出,因此,终究没有弄明白祖先的祖先,那个面目模糊不清的老人,到底是从哪里流落此地。探访、查询,一次次的努力几乎都以失败而告终。这件未了的心事,常常成为宗族里最年长的祖辈们生命最后时刻口眼难闭的遗憾。

其实,对于姓氏的起源,《辞源》和《辞海》里早有记载。可惜,世代生于偏乡僻壤的祖辈们识字不多,且也无人见过《辞源》《辞海》这类巨砖般沉厚的大书。所以祖父、祖父的祖父,谢世的最后一口气常常慨叹:“唉!糊里糊涂过了几辈人!”他们那时哪里知道,只有文化和科学才能解开祖先之迷呢?总以为是自己双脚的力量有限,而因为力量的不达,才没有找到那个解谜的地方。

祭祖,常常使散漫的家族重振精神和睦如初。祭祖,使孩子得以了解自己繁衍的血脉。只要是曾经参加过祭祖的孩子,便与那片延续生命的土地,那缕四通八达的血脉结下了终生难解之缘了。

乡村的祭祖活动总是隆重盛大,封建的形式中同时也折射出人性的敦厚、亲情的纯美、血缘的力量。这一天,各家的男人全部出动。为了一个目标,走在一条路上,平时不搭腔的搭腔了,不说话的说话了,有仇的泯灭了仇气,来往的则亲上加亲了。祭祖结束,众人从雪地上站起,揉揉长跪已久略显麻木的膝盖。然后,分别取出篾篮底下特地留好的冥钞,将其一张一张地悬挂在大小松树的斜枝上。太阳从移动的云层里露出了烙饼似的白脸,那些黄黄的冥钞,便在阳光下错落有致地张扬着。到此,祭祖的内容差不多结束了。若是晴好天气,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自动扛来锹锨等工具,在长辈们的指点下整整坟地。若是雨雪天,便提篮携幼,各自归家。

我曾经好奇地问过奶奶,为什么要将纸钱像小旗一样地挂在松枝上。奶奶笑着说,是给那些误出阴朝地府的夜游祖先引路领零花的!我又问奶奶,什么时候去地府?我也为你挂零花钱!奶奶翻着眼,在我头上拍了一下骂道:“傻妞!”

我最后一次参加宗族里的祭祖,是在文化大革命前的一年。那也是全族最后一次集体行动了。后来的岁月里,这项活动被作为“四旧”彻底清除。再后来,宗族里整日战火绵延,内讧不断。人人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斗鸡似的红了眼。只要得手均往死里整。血缘宗亲全被变了态的格斗弄得踪影皆无。人人自危,家家设防,勾心斗角,鸡犬无宁。祖宗的大老坟已是数年再无烟火。一次平坟造田的运动中,祖宗那座颇具规模的大老坟,在拖拉机隆隆的轰鸣声中片刻夷为平地。那片古木苍苍、蓊蓊郁郁的黑松林,也被家族里鸡零狗碎地分砍而光。

再也听不到松涛阵阵响耳畔,再也看不见青烟袅袅入云里。至于祖父们关于做人的谆谆教诲,恐怕也早已连同祖父的遗骨一道,在乡村土地的深处化为尘埃了吧?11.年初五的事

年初五最大的事是早晨要吃水饺。年初五的水饺不叫水饺,叫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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