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清夏济安书信集 (卷三:1955~1959)(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4 06:4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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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洞 主编,季进 编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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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清夏济安书信集 (卷三:1955~1959)

夏志清夏济安书信集 (卷三:1955~1959)试读:

卷三中的人与事

王洞

1955年济安先生由美国国务院资助来美在印第安纳大学(以下简称“印大”)进修半年。六月学期结束后,即至伊利诺伊州艾尔克特(Elkhart)县拜访心仪已久的同学露丝小姐。然后到纽黑文(New Haven)市探望阔别近八年的弟弟,兄弟相聚约二月有余。济安完成了英文短篇小说《耶稣会教士的故事》(The Jesuit's Tale)。8月束装返台,直到1959年3月再度来美担任西雅图华盛顿大学(以下简称“华大”)英文系访问教授。第三卷涵盖了兄弟间四年多的通信,始自信件编号281,济安1955年6月10日于艾尔克特发出的信,终至编号390,济安1959年7月15日于西雅图发出的信,共110封。

济安于1955年6月16日从艾尔克特乘灰狗公交车(Greyhound Lines),两天后到达纽黑文,与弟弟相聚。志清所住公寓狭小,只好安排哥哥住在耶鲁大学研究院宿舍,请同学哈利·纳德尓登(Harry Nettleton)照顾哥哥。志清住在宿舍时,常与哈利同桌吃饭,哈利有时背些劣诗,供大家取笑。哈利记性好、爱文学,对其专业化学却兴趣缺缺,1955年还没有毕业。哈利金发碧眼、身材修长,大学本部即在耶鲁就读,是名副其实“耶鲁人”(Yale Man)。哈利文学修养极高,出口成章,所以济安在1955年8月26日(编号288)的信里提到,他读《纽约时报》克劳瑟(Crowther)的文章好像在听Nettleton说话。哈利得到博士学位后,到孟山都(Monsanto)担任研究工作。因学非所长,每遇公司裁人,即不能幸免,1975年又失业,感恩节后一星期举枪自戕。志清1976年初写过一篇文章,《岁除的哀伤—纪念亡友哈利》(收入2006年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岁除的哀伤》)。志清常说,如果哈利读英国文学,一定会出人头地,不知他为什么要读化学。也许美国也跟中国一样重理轻文吧!

济安初见卡洛,觉得卡洛温柔娴静,很为志清娶到这样的妻子高兴。卡洛订婚后即与济安通信,见了济安,感到非常亲切,一直视济安为最知心的朋友。志清的独子树仁(英文名Geoffrey)出生六个星期时,卡洛产后体力尚未恢复,又得照料婴儿,无法驾车带济安出游,兄弟二人就在图书馆用功。当时志清的办公室就在图书馆里,他正在写《中国现代小说史》,济安即续写其印大未完成的作业—《耶稣会教士的故事》。前者于1961年出版,备受好评,使志清获得了哥伦比亚大学的教职;后者于1955年刊登在美国《宗派杂志》(Partisan Review)秋季号刊首页,一偿济安凭借英文创作成名的夙愿。可惜后来济安专心教书、编杂志、做研究,再没有余力从事英文创作。

1955年6月,志清的同学大半已毕业。除哈利外,另有一位政治系的同学陈文星,浙江人,正在写论文,虽然不住宿舍,但讲上海话,是志清最好的朋友,志清自然也请他照顾济安。陈文星获得博士学位后,在纽黑文阿尔贝图斯-马格纳学院(Albertus-Magnus College)教书,追求济安的高足张婉莘小姐,当时婉莘在纽约福坦莫大学(Fordham University)攻读哲学博士。二人结婚后双双到纽约圣约翰大学教书,与志清来往频繁。1954年志清与卡洛结婚时,“义务照相师”是陈文星,文星当时尚无女友。1969年志清与我结婚时,“义务照相师”也是陈文星,那时他和婉莘已有一个两岁的男孩。他们的女儿米雪儿比小女自珍大一岁,常来我家。志清戒烟屡屡失败,1983年在文星家做客抽烟,被米雪儿晓以吸烟之害,终于把烟戒了。婉莘注重健康,推荐阿黛尔·戴维斯(Adelle Davis)的《让我们吃得对以保健康》(Let's Eat Right to Keep Fit)。从此志清不吸烟,饮食清淡,服维他命,勤于运动,保养身体。文星长志清四岁,2006年文星去世后,婉莘搬去波士顿,就很少见面了。

济安于1955年8月25日告别纽黑文。在纽约逗留四日访友购物,后飞洛杉矶,乘泛美航空公司飞机,经东京,于9月1日抵台,仍住台湾大学(以下简称“台大”)教职员宿舍。济安在台大外文系教授高级课程,很受学生爱戴、上级器重,又创办了《文学杂志》,俨然文坛领袖。为避免遭人物议,济安决定不追求女子。除了志清不时提醒哥哥多与女子接触,这110封信里很少谈论追求女友之事,大半互通家庭琐事、读书心得,评论电影及台湾文坛。20世纪50年代,台湾局势渐趋安定,生活日益改善。直到1959年再度来美,济安度过了四年安定的日子。相反地,志清换了三个工作,搬了三次家:1955年秋搬到安娜堡(Ann Arbor)市,在密歇根大学(以下简称“密大”)教授中国文化;次年搬到德州奥斯汀(Austin)市的休斯顿-特罗森学院(Huston-Tillotson College)教英美文学;1957年搬回美国东部,在纽约州立大学波茨坦(Potsdam)分校教英美文学。1956年6月,志清的独子树仁夭折,无论在事业上、生活上,志清都受到很大的创伤。

1955年8月,志清在纽黑文火车站送别济安。三个星期后,他也离开居住了七年半的城市,去安娜堡开始教学生涯,到密大教授中国文化。上“中国现代思想史”时,志清发现两位中国学生坐在后排,课后才知男生是济安的朋友马逢华,女生是罗久芳—罗家伦(字志希)先生的女公子。志清颇感汗颜,原来他正讲“五四运动”。志希先生是“五四健将”,志清初次涉猎中国文史,所知有限,竟在志希先生的女公子前搬门弄斧。不久逢华带久芳、张桂生来看志清,志清以为久芳是逢华的女友,其实逢华是受托照顾久芳的。久芳甫自澳大利亚悉尼大学(Sidney University)毕业,只身来美攻读历史,父母不放心,辗转请马逢华、张桂生照顾久芳。马、张二人均受托照顾久芳,他们恰巧都是河南人。逢华1955年2月才到密大,只比久芳早来半年,对安娜堡及密大不熟。桂生已是讲师,又有汽车,带久芳找住所、上街购物都方便得多。久芳从未在台湾上过学,没有来自台湾的同学,先认识逢华,由逢华引见其表哥的同学张桂生,可能被“照顾得紧”,就常与比她大十岁以上的两位学长在一起。

卡洛不会做中国菜,想吃中国饭时,只好由志清亲自下厨。有时会请逢华、久芳,他俩总带桂生一起来。桂生会唱京戏,饭后来一段清唱助兴,其乐融融。志清在耶鲁时,总觉得“北派同学”虚伪、合不来。来密大后,倒觉得这三位朋友诚恳,很谈得来,马、张、罗加上耶鲁的陈文星是志清一生最要好的朋友。1955年济安来华大时,志清仅识耶鲁同学张琨。逢华1961年才应聘为华大经济系助理教授,1966年桂生也去华大教地理,杨牧任教华大已是1970年左右的事。他们1981年联合推荐志清来华大演讲。志清见到许多好友,受到热情招待,非常高兴。

我第一次见逢华大约是1974年,他趁在纽约开会之便来看我们,抱了一个很大的洋娃娃送给自珍,给人一种慷慨、真诚的印象。因他正值失婚期间,我邀了几位朋友,包括未婚小姐来家便饭,希望帮他找位合适的伴侣。他不是那种风流倜傥、令人一见倾心的人,自然没有结果。1976年夏,我回台探亲,恰巧逢华在台北开会,那时他已和丁健女士结婚,请我在峨眉餐厅吃午饭,谈了很多话,真像老友重逢,不像只见过一次面的朋友。饭后我权充老台北带他去给太太买了两个皮包,一个白色、一个灰色斜条,都是长方形的,跟我自己买的一模一样。

逢华虽然专攻经济,实是一位“文学青年”,在北京大学(以下简称“北大”)读书时即常请益于沈从文教授,又参加九叶诗社,与袁可嘉是好友。逢华与哈利·纳德尔登不同,他对自己的专业很感兴趣,在经济学界亦有所建树,著有《中国大陆对外贸易》,也经常在英文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济安1960年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以下简称“加大”)研究时,逢华也在加大。两人都是单身,需找工作、学开汽车,真是难兄难弟。济安又常去西雅图。他1960年后的信中常提到逢华,其中涉及逢华的隐私,对逢华的前妻也有不利的描述。逢华用功认真、对朋友忠心,可是也有固执的一面。顺便讲个小故事,与2009年志清得病有些关联。

2009年1月29日,我出去买电视。志清一人在家,接到一位女士的电话,约时间来访,志清听着声音很熟悉,不好意思问对方是谁即答应对方来访。如我在家接电话就会婉拒,因为我早已答应画家司徒强下午6点半来看志清。自2008年起,志清体力不如以前,通常一天只能会客一次,约两三个小时。后来弄清打电话的女士是袁可嘉的大女儿咪咪,打过电话后她很快就来了。她送来北京纪念袁可嘉追思会的磁盘。她说:“爸爸想念马伯伯,不知为什么马伯伯不回信?”志清非常热心,拿起电话就找逢华,没人接,志清每隔几分钟就打一次。志清不断地打电话,咪咪就讲她父亲婚前的风流韵事。志清也请久芳在西雅图打电话找逢华,直到傍晚6时,还没有消息。志清留咪咪吃饭。司徒先生8点多钟才来,还带来几位年轻朋友,一同到附近的“哥大小馆”吃饭。外面冰雪满地,志清又饿又冷,第二天就发烧,得了肺炎。咪咪总觉得是她把夏伯伯累病了,很感歉疚,怕我责怪,以后就不再来我家了。

逢华第二天打电话来,说是一个下午都在医院里。逢华晚年有眼疾,小疾微恙不断,丁健也体弱多病,夫妇俩常光顾医院。逢华说袁可嘉太好名,托他在台湾出书,他无法帮忙,故未复信。可嘉1949年写过一些文章,新中国建立后,即调离北大到中国科学院服务。改革开放后,女儿咪咪来美学习计算机,毕业后即在纽约一家公司担任计算机设计师,接父母来美。袁夫人难忘“文革”时所受惊恐,即留美长住。可嘉却认为根在中国,北京有朋友、有工作,一直住在北京,偶而来美省亲,直到年老才来纽约与家人团聚。他寂寞多病,常思念老友,至终不知为何接不到逢华的回信。

逢华集结历年所写文章,出版了《忽值山河改》(台北:风云时代出版社,2006),书写其辗转来美求学谋职的经过。书中提到许多良师益友,对桂生和久芳相恋、成婚、家庭都有详细的描写,对自己的婚姻却讳莫如深。据久芳说,逢华1963年在美国开经济学年会,被一位同行看中,便托桂生为其姨妹做媒。桂生义不容辞,即介绍双方通信认识,不久即订婚。翌年逢华趁赴港开会之便,至台北完婚。婚后,接太太来美。太太过不惯美国清苦的生活,逢华又发现太太没有文采,原来所写情书是姐姐代笔的。夫妻时常争吵,终至仳离。1975年逢华与丁健结婚,丁健原在斯坦福胡佛图书馆工作,夫妻鹣鲽情深。晚年丁健因癌症早逝,逢华搬进疗养院,无子女,幸有桂生夫妇等好友常去探望。逢华于2013年10月去天堂与爱妻相聚。

桂生1922年出生,今年也九十四岁了,非常爱国,1938年曾从军抗日,中弹受伤。退役时还是中学生,高中毕业后保送中央大学,攻读经济学,来美改学地理。2015年双十节,久芳传来西雅图桂生与另一老兵获奖的电子照片,桂生胸佩红锦带,精神瞿铄。桂生毕竟上了年纪,不便远行,去秋久芳只身来纽约会见老友,也包括我。久芳虽年过八十,但仍体态矫健,秀丽如昔。1970年我婚后回台省亲,正值志希先生仙逝未久,久芳带着两个女儿,留台陪伴母亲。志清带我去看望罗伯母和久芳。久芳给我的印象是漂亮大方,温文可亲。久芳在纽约有位很亲近的表妹,她和桂生常来纽约看望表妹,每次也会来看我们。他们来纽约的次数,随年龄增长渐次减少。2010年春,桂生和久芳一同来看志清,还带来他们与好友汪珏、程明琤三家合购的礼券,庆贺志清大病康复。

志清从在耶鲁读书起就有散步的好习惯,早晚各一次。我们家住纽约西区113街,他每次沿着百老汇大道走到96街折返,因年老体力衰退,后来走到106街、110街。这三条街是与百老汇交叉的较宽的街道,是以为界。志清自2009年大病后,出入靠轮椅,我推着轮椅不能走远,又不愿很快折返,每日在外午餐。常去的是位于百老汇在112街与113街的两家西餐馆:法国餐馆叫“世界”(Le Monde),坐西;意大利餐馆叫“坎坡”(Campo),坐东。久芳带来的就是这两家餐馆的礼券,供志清和我吃了大半年。

礼券用完了,志清却频频进医院。我们发现是奶油吃得太多,便转移阵地,去坐落在阿姆斯特丹(Amsterdam)大道与西114街的一家叫“斯特洛克”(Strokos)的快餐店。三明治实在不好吃,我们每天合吃一碗汤、一片批萨及色拉,可是批萨上的奶酪太多,有损健康。志清2013年9月中接受纽约中文电视台(Sinovision)的英文访谈,10月底又接受了纽约《世界日报》的访问,从此一病不起,住进医院,再也没有回过家。我常想如果志清不吃这许多馆子、不接受访问,应该多活几年,是我太大意,没有把他照料好。可是他爱美食、好热闹,常有亲友来看他,不时见报、上电视。他是快快乐乐、安安静静地走的,凡事难两全,我也就不再自责了。

每次与久芳见面,都是吃顿饭、看个博物馆,共度短暂的一刻,从不谈及过往。这次久芳来看我,也只一个下午,我们除了在世界餐厅吃了一顿简便午餐,就在家聊天。我趁机问了她许多事,特别是1955年她在安娜堡与志清的交往,我们光顾着说话,竟忘了合影留念。她告诉我她常去志清家吃饭,以及志清的儿子是多么地活泼可爱!还告诉了我树仁得病去世的经过,志清、卡洛对此非常悲痛。暑假逢华去外地打工,桂生和她留校,常去安慰志清和卡洛。1956年8月1日,他俩帮志清把行李塞进车厢、捆上车顶,目送卡洛挺着大肚子开着一辆小车,车后连接一个小拖车,颤巍巍地离开了安娜堡,很是不忍。幸亏卡洛驾驶技术高,他们平安抵达奥斯汀。9月18日女儿建一(英文名Joyce)出生,冲淡了丧子之痛。

1949年,志希先生任职驻印度大使,久芳和母亲、妹妹去了澳大利亚。久芳从悉尼大学毕业后即来密大,攻读历史。她送给我一本近作《薪传》(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集结其历年写的文章,书写双亲及编书序跋。母亲张维桢女士也是了不起的新女性,毕业于沪江大学,并获得密歇根大学政治系硕士,出国前因参加“五四运动”与志希先生相识、相爱,经不起志希先生的催促,放弃了博士学位,返国成婚。

志清常叹久芳放弃了学位,与桂生结婚,随夫搬去威斯康星州(Wisconsin)居住。原来她是效法母亲,牺牲自己,成就丈夫。志希先生大去后,久芳接母亲至西雅图奉养,协助母亲将所藏珍贵字画全数捐给台北故宫博物院,真是慷慨无私之壮举。退休后她整理父亲的文物,出版了《罗家伦与张维桢—我的父亲母亲》《五四飞鸿—罗家伦珍藏师友书简集》《辛亥革命人物画传》,并为《罗家伦先生文存》提供未发表的资料。仅只《文存》一书即十五册,比起我整理志清的书信,工程不可同日而语。

志清在1963年12月7日(编号617,见卷五)给济安的信中写道:“我在Ann Arbor时,张、马同时追罗久芳,后来久芳嫁了张桂生后,他们一直感到guilty,要给逢华做媒。”想来这是志清的臆测,为朋友做媒基本上出于关心,不一定因“guilty”。如前所述,桂生是受托将同学之姨妹介绍给逢华的,至于“张、马”有没有“同时追罗久芳”,我不便向久芳求证。我读《忽值山河改》第三章“密歇根的岁月”的结论是:当年逢华只是刚来半年的研究生,功课繁重,人生地不熟。虽然喜欢久芳,但自认无资格追求。而桂生,既有学位又有工作,是女生可付托终身的“单身贵族”,知道桂生追求久芳,即有“让贤”之倾向。久芳选择了桂生,他为好友祝福,不仅参加了婚礼,还忙里忙外,做婚礼的义务照相师。后来他们都在华大教书,朝夕相见,是难得的终身挚友。

济安感情丰富,落笔快,读书、交友都告诉弟弟。可惜提到的外国朋友,通常有姓无名或有名无姓,苦了作注人季进教授。幸赖王德威教授转请其同事代查,感谢康达维(Knechtges)、韩倚松(Hamm)及安道(Jones)教授提供了当年华大、加大东亚系学者的资料,久芳也给了我地理系教授的简历。华大没有保存1965年前的教职员档案;英文系极大,教师至少有二百名,我请教了当年在英文系就读的一位朋友,不得要领。济安提到的朋友,如Davis、Redford、Weiss等,都是极普通的姓氏,没有全名,无法查到,因此不注,敬请读者鉴谅。

编著说明

季进

从1947年底至1965年初,夏志清先生与长兄夏济安先生之间鱼雁往返,说家常、谈感情、论文学、品电影、议时政,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内容相当丰富。精心保存下来的六百多封书信,成为透视那一代知识分子学思历程的极为珍贵的文献。夏先生晚年的一大愿望就是整理发表他与长兄的通信,可惜生前只整理发表过两封书信。夏先生逝世后,夏师母王洞女士承担起了夏氏兄弟书信整理出版的重任。六百多封书信的整理,绝对是一项艰巨的工程。虽然夏师母精神矍铄,但毕竟年事已高,不宜从事如此繁重的工作,因此王德威教授命我协助夏师母共襄盛举。我当然深感荣幸,义不容辞。

经过与夏师母、王德威反复讨论,不断调整,我们确定了书信编辑整理的基本体例:

一是书信的排序基本按照时间先后排列,但考虑到书信内容的连贯性,为方便阅读,有时会把回信提前。少量未署日期的书信,则根据邮戳和书信内容加以判断。

二是这些书信原本只是家书,并未想到要发表,难免有别字或欠通的地方,凡是这些地方都用六角括号注出正确的字。但个别字出现得特别频繁,就直接改正了,比如“化费”“化时间”等,就直接改为“花费”“花时间”等,不再另行说明。凡是遗漏的字,则用方括号补齐,比如:图[书]馆。信中提及的书名和电影名,中文的统一加上书名号,英文的统一改为斜体。

三是书信中有一些书写习惯,如果完全照录,可能不符合现在的文字规范,如“的”“地”“得”等语助词常常混用,类似的情况就直接改正。书信中喜欢用大量的分号或括号,如果影响文句的表达或不符合现代汉语规范,则根据文意,略作调整,删去括号或修改标点符号。但是也有一些书写习惯尽量保留了,比如夏志清常用“只”代替“个”“门”或“出”,这些都保留了原貌。

四是在书信的空白处补充的内容,如果不能准确插入正文相应位置,就加上〔又及〕置于书信的末尾,但是信末原有的附加内容,则保留原样,不加〔又及〕的字样。

五是书信中数量众多的人名、电影名、篇名、书名等都尽可能利用各种数据,百科全书、人名辞典、互联网工具等加以简要的注释。有些众所周知的名人,如莎士比亚、胡适等未再出注。为避免重复,凡是卷一、卷二中已出注的,卷三中不再作注。

六是书信中夹杂了大量的英文单词,考虑到书信集的读者主要还是研究者和有一定文化水平的读者,所以基本保持原貌。从卷二开始,除极个别英文名词加以注释外,不再以圆括号注出中文意思,以增强阅读的流畅性。

书信整理的流程是,由夏师母扫描原件,考订书信日期,排出目录顺序;由学生进行初步的录入;然后我对照原稿一字一句地进行复核修改,解决各种疑难问题,整理出初稿。夏师母再对初稿进行全面的审阅,并解决我也无法解决的问题。在此基础上,再进行相关的注释工作,完成后再提交夏师母审阅补充,从而最终完成整理工作。书信整理的工作量十分巨大,超乎想象。夏济安先生的字比较好认,但夏志清先生的中英文字体都比较特别,又写得很小,有的字迹已经模糊或者字迹夹在折叠处,往往很难辨识。有时为了辨识某个字、某个人名、某个英文单词,或者为了注出某个人名、某个篇名,往往需要耗时耗力,查阅大量的数据,披沙拣金,才能有豁然开朗的发现。遗憾的是,注释内容面广量大,十分庞杂,还是有少数地方未能准确出注,只能留待他日。由于时间仓促,水平有限,现有的整理与注释,错误一定在所难免,诚恳期待能得到方家的指正,以便更好地完成其余各卷的整理。

参与卷三初稿录入的研究生有姚婧、王宇林、许钇辰、王爱萍、胡闽苏、曹敬雅、周立栋、彭诗雨、张雨,特别是姚婧和王宇林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在此一并致谢!2016年4月

1955年

281.夏济安致夏志清 1955年6月10日志清弟:

附上明信片一张,预计到了Elkhart要发的,结果第一天发展就很好,免得使你和Carol提心吊胆,索性附在信里一起寄给你吧。

下午两点三十五分到Elkhart,在火车站看见一个女人,服饰和头发都和Ruth相仿,我心一跳,追上前去,原来不是;而且她的车是Kansas照会,并非印第安那GG245,她似乎来接一个教士(圆硬领shirt)和另一男人。后来Ruth告诉我,女的可能是她的堂嫂嫂(她的打扮是像Ruth),而且车子是Kansas照会,男的是她的cousin Roy Roth。预计今天要来开Mennonite教会全国大会的。

在火车站叫了一辆taxi,车夫说旅馆只有北城有,南城没有,我叫他先到南城去看看,一下子就到了Ruth[家]门口。她竟然有一幢很漂亮的小洋房(平房),门前玫瑰盛开,车子(GG245)停在花园里。我去打门,没有人应,Taxi司机说,garage里有人,我就转到garage那边,看见Ruth。她脸似乎一红,说道:I did not expect to see you so soon.我只叫Hello,没有叫她名字,她也没有叫我名字。我说我先要找旅馆,她说:“我车子在这里,我开〔载〕你去好了。”我说不必(其实Taxi司机下车预备把行李给我搬下来了),还是坐原车去好了。她说下午有空,晚上无空,我就把她的电话抄下来。她说这里顶好的旅馆是Elkhart Hotel,我说我预备住YMCA,那是芝加哥YMCA介绍的,她说也好,我说房间开好再打电话联络。

到YMCA[发现]房租可以按星期计,但是要从星期一算起,柜上问我要不要本星期Fri.Sat.Sunday也算进去,结果我付了十天房租(约十二元),住到二十日才走。

到了房间里(不比New Haven YMCA差,比芝城的YMCA房间还大些),我只换了一条法兰绒裤(这几天阴雨不定,天气很凉),把已有一两个月未洗的Macy裤子换掉,上身仍是Tweed,连衬衫领带都没有换,就去打电话。你说我慌不慌?刚才的电话号码竟然会抄错的(抄错一个字)!结果打到Mennonite教会去问讯,才把号码问到。

她说这几天正逢Mennonite全国教士大会,她很忙,晚上还要开会,但是她愿意到uptown和我来见面。我不知道uptown什么地方最好,又怕耽误她时间,就说仍旧由我去找她。又叫了一辆taxi,再度到她家。

她最近完成了一篇著作“Ruth氏家谱考”(她家的历史和她的教的发展有大关系),原来她家从上代(瑞士)就是[信]Mennonite教,从瑞士到Alsace-Lorraine一带,来美国已有一百二十年。全文计打字纸几十页,她已复印好了几百份,她在车房里正在把油印文章中的一部分按次序叠好(我带了一本回来,她英文很好)。我说我不会洗汽车,不会修汽车,叠纸头总会的(我本不知道她在garage忙些什么)。我就帮她叠,criss-cross,我叠的直放,她叠的横放,garage里搁了一块板,我们两人就在板周围走来走去,达一小时之久(从四点到五点),我很快乐。她不谢我,也不倒一杯冷水给我喝,我又不敢抽烟。我一点也不紧张,还不断wise-crack。她说这工作好像treadmill,我说中国人叫slave labor闻名世界(我就表现了一点Dickens和treadmill的小学问),我说反正这几天我天天走路,描写给她听在芝加哥走路的情形。我说肌肉已经练好,不怕走路。她说道:“You've got prepared.”她又问我台湾有family吗,我把家里的人背给她听一遍。但没有告诉她Carol是美国人—这种surprise留在以后,不是更好吗?我是会做文章的。

她在叠文章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Summer, it's nice to have you here.”今天她就称呼了我这么一次,这句话大约表示她是真心欢迎我的。

她[所在的]Goshen College有台湾来的学生一人(她也不认识他),问我要不要托人介绍认识一下。我说我prefer to travel incognito—你想我到Elkhart来,全世界只有你同Carol知道(树仁too young to know),假如碰见一个Taiwan熟人,一则怕把我的追求故事往外传扬(我在Rogers Center所以不追,就是怕人议论—美国人不议论,中国人是一定会议论的—即使他们的动机是善意的);再则我在此,时间要由我全部控制,我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和台湾来的学生敷衍上。我对Ruth说,我怕embarrassment,她似乎也了解。

到五点钟,她开会时间快到,她说要去“砌丽”一下,可以more presentable,我问“砌丽”要多少时间,她说半个钟头。我说:“你去好了,我继续替你叠纸。”我一人又叠了半个钟头。

她“砌丽”好了,预备把我送回uptown。(预备好的赞美之辞,一句也说不出来。)我本来说要继续叠下去(她也肯让我留下),但是一想:她的房间若由我看守,我可负不了这个责任,还是坐她[的]车进城吧。她的会在Goshen开。车上她怕没有空陪我玩(会要到星期二才开完),预备叫她姐姐、姐夫陪我,我说我要住十天呢(她听见一笑),不必忙。我自愿星期日去做他们的礼拜,星期六的节目,明天再通电话决定。

她说Main street有家中国馆子,她很喜欢的,我说我不妨去试试。她把我送下车,车子回头往Goshen,我一下[车]就在中国馆子(叫做Mark's cafe)吃了一顿晚饭,花了一元五角,所谓Chow Mien也者,恶劣不堪,远不若在Drug-store吃山〔三〕明治。他们有“点菜”,下星期至少要date Ruth来吃一次,点菜大约可以好吃一点。

晚饭后一人看了一场电影,SAC。故事等等,在意料之中。June Allyson的脸似乎臃肿,远不若Ruth清秀。Technicolor摄影很美,胜过Fox的Lux color和MGM的Eastman color。电影预告Violent Saturday,我可能有机会请Ruth去看。

我现在心情很轻松愉快。Ruth待我很好,不搭架子,不骨头轻,完全拿我当自己人一般看待,因此我这个最会nervous的人,也觉得相处得很自然、很舒服。

她的小洋房真很漂亮,可是我不敢多赞美,免得有“贪图财产”的嫌疑。这两天有个牧师的女儿(也是来开会的)在陪她住,此人我没有见到。她以〔一〕单身小姐,独住一宅洋房,真是好像预备做老处女了。

我的态度从现在看来,也可以说是一贯consistent的:爱她,但绝不麻烦她。今天没有说“爱她”(何必说呢?来了就是爱),但是我说不愿意take up她任何时间,她忙她的好了,她反而很过意不去。我给她充分自由—在Rogers Center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好久没有接到你的信了,希望来信。信寄Tsi-an Hsia, Room 420,YMCA,227 W.Franklin, Elkhart, Ind。

别人给我的信(如有)也请附下。我要在此住十天,这件事是瞒不了人的。目前只请对人说,济安离[开]Bloomington后去各处旅行,行踪不定,没有问就不必提。但是我为人很secretive,尤其现在,情场失败次数太多,不愿意让人知道又有新的发展,只怕将来不成,又多一个笑柄留在人间(人家未必笑,但是我也不都〔指〕望人家的pity)。我不trust任何朋友,也不愿意让父母知道,免得他们空欢喜一场。给父亲的信,两三日后当写好寄上。再在这里住几天,得意忘形了,我还是会自己讲出去的。

十天之内,要发生些什么?我会受洗礼吗?我不知道,也不去想它。我只是糊里糊涂地随事情自己演变。她父亲也来了,在Goshen,她一家人都来了。很凑巧的是今年Mennonite大会在Elkhart,假如在别处开(去年在Oregon,一年换一个地方),我就要扑一个空了。这点我也对Ruth说了。

照片已给她,那两张我得意的,她也很满意。我指她走的那天拍的两张照片说道:“Sad day.”她说:“The day I was leaving?”她又说两位泰国小姐中之一位,真的落了几滴眼泪的。但是她们没有信来。

我虽暂不能到New Haven来,但是听听我的pilgrimage的报道,恐怕也很exciting吧。希望Carol也发表一些意见。信很乱,但是我很快乐。专颂近安

Loving regards to Carol&Geoffrey.济安 顿首六月十日晚11:30

[附未寄出的邮简]志清弟:

现在距火车启行(12:40)时间约五分钟(车上可抽烟),约两小时后可抵Elkhart。此行发展如何,当随时报道。

今天上午还去National History Museum和Aquarium两处参观了一下,Museum颇为壮观,所藏中国东西很有趣,见面再谈。有中国宝塔数十座之模型,包括苏州北寺塔。Jeannette处未去电话,只好写信道歉了。

今天精神很好,又去过了一下体重,得132磅。照我的体高(这几天天气很好),能维持130lb就算正常,请不要担心为要。余续谈,专颂近安

Best regards to Carol&Geoffrey.济安六月十日282.夏济安致夏志清 1955年6月11日志清弟:

这两天休息谈爱情精神大好,在Bloomington和Chicago的疲乏,已一扫而空。昨日一信想已收到。今天的心情没有昨天轻松。但是Ruth实在是个很好的女子,今天的谈话,显得她做老处女的倾向已非常之强,但她仍是十分sweet sensible,诚恳、坦白。和她相比,中国女子实在太多silly。她所讲的话,有些地方还相当pathetic。这种与我私生活有关的事情,大约不会入我小说,将来假如你要写我[的]传记,倒是很好的材料。

上午我小小恶作剧一下。上午没有和她通电话,在街上闲逛,问到有一路公共汽车,向她家方向去的。公共汽车的关系重大,否则天天叫Taxi,我可负担不了。公共汽车下来,走了五六个blocks到她家。她家静极了,窗帘都还没有卷起来。我没有打门,径自进入garage,把昨天未叠完的论文稿叠完。叠完之后又悄悄地溜走。

下午稍微休息一下之后,给她通电话,问她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她说是七点多钟(她是讲明几十分钟的,但我已忘),我说你到车房去看过没有,我已替你都叠好了。我说我又要来了。她说很好。

再坐公共汽车前去,到时她坐在garage等候,见我来了,站了起来,耳朵上夹了一支铅笔。我说你倒真business like,耳朵上还夹了铅笔,她就把它拿下来。不久又夹了上去。

今天叠的几张中,有作者肖像,我现在寄上一张,请你和Carol看看。这张相片一望而知是照相馆所照的glamor type,不大天真自然。但是她似乎仍很清秀,你们意见如何?嘴部稍差,是不是?关于这张相片,我开她几次玩笑,不妨记下,足见我对她实在并不紧张:

一、她把印刷模糊的剔出,当废纸填箱子角落;我说别的几张你拿去填,我无所谓,可是有你相片的那一张,我可不答应你随便糟蹋,那简直是amount to sacrilege(手边没有字典,英文可能拼错)—她向我妙目一瞪,似乎很高兴。

二、叠到后来,我说今天工作特别愉快,都是面对佳人照片之故。

三、最后我要来几张回去,她说:“你要拿回去distri-bute吗?反正书出版了,有你一本的。”我说我站了这么久,这就是我的reward。她说我一定好好pay你,我说这就是reward enough。

今天我从三点半到五点钟陪她工作,时间过得仍很愉快,同昨天一样。只是我已渐渐走入正题,所以话有时变得pathetic。两人一起工作实在比date愉快得多。我不习惯date,四周闲人一多(如咖啡馆),我会变得很nervous。人家根本不在注意我,我会以为双双眼睛都在朝我看,但是现在两人在garage里,四周环境寂静,两人无所拘忌,谈所欲谈,实在比date还要快乐。

Pathetic的话,我摘要记录如下:

一、我先赞美她的书的内容丰富,英文漂亮,她说写完这本东西,头发都白了几根(several grey hairs)。我从来不注意她有grey hairs,这个问题只好搁下了。

二、讲起Violent Saturday,我说快到Elkhart来上演了。她说她从来不看电影的(说的时候,态度是apologetically sweet,并无半点self-righteous的神气),她说两个泰国女生常tease她,要她去看电影,说道:“这场电影没有men,也没有women,不妨一看。”但她还是婉谢。她说她还是在做high school学生时看过电影,后来就不看了。她书里quote过Peter Marshall的话,我说:“A Man Called Peter看过没有?”“No.”“Vanishing Prairie看过没有?”“No.”她说在她[的]教会里,看电影是带有stigma(这是她[用]的字)的,可能“cost me my job”。她说音乐会concert recital等她是去的,她很欣赏Berlin乐队,看opera也是壮了胆才去的。我说你为什么不relax一点呢?她苦笑说:“I've got to the bottom of it.”她说有些电影的确与〔于〕年轻人有害,我问:“What harm can they do to you?”她答不出来。

三、她昨天送了我一份晚报(Elkhart Truth—我当时的wise-crack:“世界上只有两份报叫Truth,一份出在莫斯科,一份出在贵邑。”),里面有篇社论讲起最近统计,Goshen College毕业生大多是family men,生儿育女之多,在美国各大学中占前十名。我今天先问:“Goshen毕业生是否大多Mennonite?”她说只占少数。我问:“昨天那份报上的社论你看了没有?”她说不知道。她所以把报送我,就是因为没有工夫看,从信箱里拿出来,就送了给我。她问是不是讨论她们的“大会”的?我说:“不是,是根据什么统计in certain respect, Goshen是美国各大专学校前十名之一。”她说:“知道了,是这个—有这么一回事情。”她不敢往下谈。我又接问一句:“贵教会对于marriage态度如何?”我问的时候,眼睛看定了她,但她答复时,始终不敢抬头:“我们教会是鼓励‘encourage’同教会人结婚,不同教会的人,顶好先把问题解决了再结婚。”我说:“一个非教友要是同Mennonite结婚,either贵教会添一new member, or lose an old member,对不对?”她说:“对的。理由是假如父母信仰不一致,做孩子的要suffer的。为孩子起见,顶好父母信仰一致。”

我也讲了些我的宗教信仰,如何成为Buddhist,如何崇拜Cardinal Newman与T.S.Eliot,以及我父亲、母亲的信仰等。

我们的话还讲了不少,关于她的前途计划等等,有如下述:

一、她可能星期五去Illinois看她父亲,她说Illinois才真是她家。她假如星期五走,我也要星期五走了,所以要写回信,顶好星期二发出,迟了我恐收不到。我很想6/19日赶到New Haven来庆祝你的Father's Day,这一下也赶得上了。行程如何,可能在Elkhart或Springfield Mass跟你通长途电话告诉你。

二、她1955秋不回“印大”去,1956春才去,再读一个学期,可得M.A.。

三、她现在的职务是Bethany中学的英文教员兼图书馆主任(?,librarian),职务摆脱不开。她的“家谱考”尚未写完,写完后还要帮该中学造〔做〕预算,定买书计划,还要帮该中学做registrar。[她]又是Mennonite Board of Mission&Charities的treasurer兼receptionist,支票出入很多,还要招待各处代表,所以事情很忙。你不是说起劝她去传教吗?我因此又问她对于做missionary的兴趣为何?她说她本来是想“consecrate myself”去传教的,但是现在既然去攻图书馆,图书馆本身也是一桩有意义的工作,恐怕无力兼顾传教了。我只能同意她的主张。

总之她的谈话很是温婉动人,没有半点老处女的sourness,真是难能可贵。这样一个小姐,假如真要做老处女,真是上帝太不仁慈了。我假如是个Full blooded, extrovert pagan还可拼命大力救她一下,但是我虽然态度很大方,但终究我是lukewarm, diffident,多顾忌而不敢拼命的人,只能看她沉沦下去了。现在还有好几天可以见面(她说星期一、星期二较忙,也许不容易见到她),我当有更积极的求爱表达,决不使你和Carol失望。

五点钟她又去“砌丽”,五点半驾车送我进城,她去开会。车里飞进了两只小虫,她捉住了把它们掷出去。我说:“A Buddhist绝不做这种事,他绝不harm任何动物,因此佛教主张non-violence比较Mennonite更为彻底。”她说:“我并没有弄死它们,只是送它们出去而已。”我说:“我可并不想convert你呀!”她说:“我倒想convert你呢。”(这是她第一次表示。)我说:“可能性的确非常之大,否则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明天约定她早晨驾车到YMCA来接我去Goshen做“大礼拜”,参加她们的盛会。礼拜做完,她恐怕还有别的会要开,她预备介绍别人(到中国来传过教的人)来陪我玩,明天如何,明晚再详细报告。

总之,Ruth和我关系真的已是好朋友,两人可以无话不谈,想不到在Bloomington这几个月,知己朋友竟会是Ruth。我告诉她我离Bloomington前有几天我的mood非常之坏。

信他们的教,我不抽烟(看了这期Time,见了烟更怕),不喝酒都愿意,不打Bridge也愿意(这点尚未同她讨论),不穿漂亮衣服也无所谓,就是不看电影受不了。今天晚上又一个人去看了一场电影:Run for Cover。

Ruth对我虽好,但只是温柔坦白大方,并未有“in love”的表示,所以请你们不要太乐观。事情不会有急剧的发展,一个人已经预备做老处女,另一个人做老处男的倾向也非常之强,两人都有智慧和同情心和wit,可是都是resignation很厉害的人,讲恋爱只是在garage谈呀谈的,就像Henry James小说里的人物一样,心头不胜怅惘,只是一场无结果。

看Ruth的表示,她还是个“吃教”的人。那幢漂亮洋房恐怕也是教会给她住的。假如生活另有保障,她未始不可能改变作风,她实在是个很活泼而兴趣多方面的人,可是这保障哪里来呢?再谈专颂近安

Affectionate regards to Carol&Geoffrey.济安六月十一日晚十二时283.夏济安致夏志清 1955年6月12日志清弟:

抵Elkhart后曾发两信,想均收到。今日为抵Elkhart之第三日,心情较恶劣,所以恶劣之故,因为Ruth太忙,我又在miss她。而且此事前途茫茫,你曾经说过“我Elkhart之行可能是我生命史上一大关键,希望我好自为之”,现在看来,我的生命史恐怕还要走老路子,一时很难有所改变。

上午很愉快。新西装Saks 5th Avenue在Bloomington从未穿过,今天穿起来了,黑皮鞋,藏青袜子,深青领带(淡青小花),白衬衫,配以玄灰色的西装,打扮很大方而“虔诚”(!)。Ruth驾车来接我到Goshen去,一路很愉快。她指路旁的Trailers说Elkhart有Trailer厂十几家,在美国可算Trailer制造中心,我就把TheLong, Long Trailer里的笑话讲给她听,我说:“你电影看不得,听听电影的内容总没有关系吧。”我讲的东西她很enjoy,我说:“你瞧,You have missed so many jokes。”

上午做礼拜,听了三天sermon,这些在我意料之中,倒不觉其讨厌。只是那些sermon的style并无特色,文章上显不出好处。假如文章好一点,我或者还可满意一点。礼拜完后,我请她吃中饭,cafeteria规定饭票75¢一客。

吃饭前排队,她把我介绍给很多人,饭后我们又在campus稍微走了一下(照了两张相,天气阴而且凉)。她把我介绍给她的父亲,她父亲就是seed corn salesman,样子很像华德白里南,西装不大挺,黑领带酒糟鼻,背微驼,戴华德白里南式的眼镜,说起话来嘴似乎一努一努的,脸上神情带点可怜相,也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父女之间似乎很少attachment,父亲心不在焉,女儿也不大理他,只讲了两三分钟话。Ruth的母亲死了两年,老头子晚年丧偶,神经恐怕受了些刺激。

下午一点半我又去开会,听阿根廷、阿比西尼亚、日本传教士关于传教的报告,开始觉得沉闷。早晨起来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没有抽过一支烟。上午的礼拜,下午的开会Ruth都是坐在我边上,我们合用一本赞美诗,合看《圣经》,陪我的时间总算不少了,但我还是嫌不够。

我在Elkhart发出的第一封信中不是说“我要给Ruth最大的自由”吗,今天我还是维持这个原则,故作大方,我对Ruth说:“你假如还有事情,可以不必管我,只要替我找辆便车送我回Elkhart好了。”她还有很多会要开,晚上是什么panel discussion(干部会议?),她真的替我找到一辆便车,把我送回Elkhart来了。一路之上以及回到Elkhart后我一肚子不痛快,甚至想明天就到New Haven来了。你看看,我的脾气多么坏!我在Bloomington说过,即使Ruth snub我,我也不会生气。今天她并没有snub我,对待我之亲热,远胜于对待她的父亲或任何教友;送我回Elkhart,是我自己出的主意,她不过照办而已,可是我已经气得不得了(表面上当然我是不动声色的),a man in love的脾气恐怕自己都不能预知、不能控制的。

我们行前约定:明天我不去找她(她替我出主意:“你可以读读书,反正我已经借了东西给你读了。”她上午、下午、晚上都要在Goshen),后天下午我去找她,她再驾车送我去Goshen,后天有两篇演讲,题目是:

她说我恐怕会发生兴趣,我说“是的”。其实我今天上午听了三大sermon,下午三篇演讲,已经对她的教会讨厌得不得了,但是我表面上如此虔诚专心,她虽然聪明,如何能看得出我的虚伪呢?

明天假如我负气一走,恐怕要大大的wound她的feelings,你说对不对?明天我决计留在Elkhart,续写我的小说(我可怜的neglected小说!),后天再去开会,同时要把老实话告诉她:假如她不能送我回Elkahart,我是要感觉痛苦的。她们的会星期二开完,星期三我预备约时间同她长谈一次,星期四离开Elkhart,星期五可到New Haven来和你聚首了。

今天上午、下午的“疲劳开会”,使我对Mennonite教的兴趣大减。星期二再去一次,兴趣恐怕更要减退。我恐怕绝对不会信她的教的,呜呼Ruth!Woe is me!她所介绍我认识的男女教友,人似乎都很善良(而且也不虚伪),但是没有一个人有天才的样子,都是些“庸人”,比起天主教的人才济济,实在相差甚远,和他们那些教友相处,我是不会觉得at home的。

Mennonite教的范围很窄,今天sermon里他们已经强调要evangelizing,多多扩充。就现状而论,他们的教实在很像中国的“宗法社会”,只是几宗几姓的人在撑场面。Ruth的堂兄Roy Roth是Kansas的牧师,她的姐姐在Goshen College做nurse。Ruth的母亲姓Yoder,今天我就知道有三个Yoder:一个是Sanford C.Yoder, Goshen区的Bishop;一个是Walter Yoder,也是在教会里担任要职,一个是Samuel Yoder, Goshen英文教授,下学期得Fulbright奖金要去希腊。其他别姓的人我都认识好几个。这样一个小圈子,我假如挤进去做Ruth家的女婿,你想我会快乐吗?假如我是个“庸人”,自己别无办法,靠了教会,一辈子也许可以衣食无忧,而且可能娶到一个贤淑美丽的太太,但是这一辈子,我的行动和言论要受多少限制?我这样一个酷爱自由“天才横溢”的人,能受得了吗?

但是我对Ruth的爱,一定要好好表白一番。倒并不是希望她return我的爱—要叫她来return我的爱,她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的爱Ruth是出于至诚,她应该有权利知道;知道之后如你所说的,可以增加她的“自信,活力和骄傲”。美国女子不像中国女子那么忸怩作态,假如知道我如此爱她,她也许会觉到我有很大的gratitude,至少会同我维持很好的友谊关系。我希望你移居Ann Arbor后,离Elkhart较近,不妨于假期有暇,由Carol驾车,携带树仁,到Elkhart来拜访Ruth一次。她一个人住一幢洋房,其苦寂可想。她今天替我介绍时,把你和Ann Arbor也一齐搬了出来。我假如找不到别的女朋友(我不相信会再对中国女子发生好感),有一天我有了办法,也许设法去救她脱离这苦闷的生活。不一定使她脱教,只要离开这个小地方小圈子,她便可阳奉阴违,过一个比较自由的生活了。目前我只好“撤退”了,我相信你和Carol一定会原谅我的。我岂是great lover,能够使一个善良的女子背弃她的宗教、亲友、community、安定的生活、peace of mind和她在瑞士和法国被persecute的祖宗,跟我跑了呢?

可怜的Ruth,她还以为今天带我去做礼拜,是十分成功的(今天我在她面前表现得十分温顺,在她教友前我很是谦恭)。一则她可以表示她传教的成功,能够引动一个中国人来参加她的教会活动(她们的教现在正注重扩充,evangelizing,标语是Build the Church of Christ);再则如你所说的,也许proud of有这样一个男朋友。顶使她快乐的,恐怕还是我的伪装的虔诚。我中午的时候,mood很好,为了please Ruth起见,的确想要买两本他们的书本或小册子回去,可是今天是Sabbath,不做生意,书只陈列,不出售。我临走的时候,她还说:“星期二你来就可以买到书了。”照我现在的mood,我真不想买了,但既然话出在先,星期二只好去买两种。(我给她照的照片,她带在身边hand-bag里。)

我对于她的教的种种不满的意见,恐怕也不能对她全部表露。她如此善良,我岂忍伤她之心?假如我把她现在的生活攻击得体无完肤,同时不能积极的提出一种更好的生活代替之,岂非徒然增加她的痛苦而于事无补?我既然不能给她多少安慰,再去剥夺她从宗教上所获得的安慰—假如我真这么做了,那才是世界上worst scoundrel的作风。

我虽然上面说了这许多反对Mennonite教会的话,但现在想想,加入她的教的可能性仍旧存在,那就是:来一个romantic gesture,为了使Ruth快乐我就牺牲自己(反正日后可以脱离的),糊里糊涂加入了再说。当然此事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但是我研究自己的个性,这种事情我还是capable of的。

这几天信上都是讲我自己的事情,很少讲到你的事情,很是抱歉。我离开Bloomington之前,去邓嗣禹和Work处辞行,他们对于你的事情都很关心,虽然事情并不具体,也不妨记下:

邓嗣禹说“印大”的comparative literature系里有一Oriental Literature课程,已经虚悬五六年,无人担任。一系开一个课程,要经过trustees通过,很麻烦,既经通过,长此虚悬,终非善策。担任该course之人,应该要懂日文,再要知道一点印度波斯文学(second-hand就够)。你假如有兴趣,不知道有没有工夫开始研读日文?照你当年读拉丁的精神用以对付日文,半年之后必能看日文之书,印度波斯等second-hand智〔知〕识很容易应付。假如你来apply“印大”这个讲座而能成为事实,我将要觉得非常高兴。我为了Ruth之故,假如重来美国,也将去“印大”,不去别处。

Work说:去年X'mas在纽约开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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