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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4 17:2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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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光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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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神明的初恋

与神明的初恋试读:

楔子

从未想过,整个宇宙,会为我静止整整三百年。两个文明,会因为一个男孩对另一个女孩的爱而改变。

但苏曦止,你都做到了。

你很厉害。

而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悲伤?

Chapter 1/荒诞浮世

2018年6月7日,天空湛蓝,万里无云。读书声伴着知了鸣叫,让人昏然欲睡。“夏光,现在是上课时间!”背后传来数学老师的呵斥声。

少女冲出教室。

前方数人顿住脚步,落在最后的少年回过头,他有双明亮清澈的眼,征得大人同意后,安抚性地摸了摸夏光的脑袋:“我哪里也不去。”“可……我很慌。”少女摇头,死死抓住少年的衣角,“你转学后能给我打电话吗?以后考哪个大学?会搬走吗?”

前方身材高大的男子们不满地皱眉,发出意味不明的窃窃私语。夏光看着苏曦止的表情,忽然呼吸不顺了。昨晚教室空无一人,苏曦止站在夕阳的余晖中向她表白,还将自己的手机给她保管,说过几天来拿。很难相信,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走了。“夏光,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数学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过来,“苏曦止要和他的家人办理退学手续,现在是上课时间。”

前方一人机敏地上前拉了拉苏曦止的胳膊。苏曦止沉默,眼中仿佛浸满海水。一股戾气萦绕周身,他猛地抓住夏光的肩膀,双唇轻巧地印上她的额头,灿烂一笑:“我哪里都不去,你一定要等我。”“快!快把他们分开!”数学老师仿佛浑身着了火,尖叫起来。

整个走廊乱成一团,无数只脑袋从窗户内好奇探出。黑衣人冲上前,试图扯开他们两人,但苏曦止似乎在用一生的力气持续这个拥抱。

咣当一拳,他被打倒在地。黑衣人拖曳着他前行,口中含混着古怪的咕噜声。

夏光吓得一动不动,混乱中抓住窗边的一把扫帚,就要追去。可瞬间,所有喧嚣骤然远去。在这平凡的午后,热烈的阳光消失了,一个巨大阴影投射下来,所有人抬头望天。风吹着树叶哗哗作响。

巨型UFO悄无声息地降临在A市校园上空。

仿佛身上装着磁石,黑衣人连带苏曦止,全部克服万有引力,缓慢飘浮上天。就像一场幻觉般,消失在苍茫浩大的天际间。

嘈杂蒸发,整个校园陷入死寂。冷汗浸透了每个人的校服。夏光的同桌杨晓从教室内走出,喃喃道:“转个学酷成这样,真不是人。”“喂,夏小姐,到站了。”忽然,肩膀被摇了摇,夏光揉着眼睛从梦中惊醒。

车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厚厚地覆盖着远山苍松。一张戴着高度数眼镜的脸豁然放大,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龙山保护区。”眼镜男献媚道,“快到山顶了,一会儿能看见猕猴群。”“呵呵,方才感觉你很难受,还没睡醒吧?”眼镜男接着道,有意无意地将手放在夏光肩头,笑容有些猥琐。

扭曲的光影,分不清幻觉和回忆。夏光微微一笑:“梦见了高中的时候,外星人降临学校,带走了我最喜欢的同学。”“哈哈,夏小姐真是幽默。”“恰恰相反,我很严肃。所以,差点在精神病院治疗一年。”气氛微妙,沉默中渗出点尴尬。夏光吐了吐舌头。闺密杨晓说得好,男人不能看表面,最后剩下的不是奇葩就是渣,旅游最能暴露一个人的人生观及生活方式。她瞅了眼身旁的眼镜男。这家伙抿着嘴,如临大敌,甚至紧张地站起了身。胆小鬼,她暗暗好笑,失望地叹了口气。

山顶极冷,能见度更低。不少登高远望的游客意兴阑珊。夏光打了个哈欠,干脆拿手机聊起天。

眼镜男好奇地探头,拘谨地笑了。“夏光?你怎么能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忽然,一道愤怒的声音响起。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前方大大咧咧地站着个灰衣皮裤的胖胖青年。

夏光扯了扯嘴角。历数她的相亲史,这位仁兄在奇葩排行榜上必定列位前三。见面第一句台词是“你便是我命定之人”,遭拒后一厢情愿地问:“你是在考验我吗”,中断联系很久后的某天发短信“亲爱的,今天是我们相识相恋第六个月”……行为举止处处透着生死绝恋的味道。

若是平常,夏光必定大喊流氓,就地取材,砖头包包甩他一脸。可如今,她却起了玩闹的心思。“你来啦?亲爱的!”夏光分外热情地挽住胖青年的胳膊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你……你……你有男朋友还相亲!”眼镜男瞬间惊恐万分。“是啊,为了证明人家很有魅力嘛!”“简直无耻!”“喂!怎么说话呢!”胖青年不客气地大声嚷嚷,挡在夏光前面,“她这是想考验我对她的爱情。你懂什么?”

眼镜男怯弱地后退一步,鼓起勇气,双眼冒了火:“告诉你死胖子,你女朋友不仅在外面四处勾搭男人,还和人上床!”

夏光不怒反笑,脸上扬扬得意,修长手指抚上眼镜男的面颊,贴着他的身子悠悠道:“还有呢?”“还有……”眼镜男呼吸一窒,结结巴巴道,“还有很多!”

夏光嘲笑,甩手一个飞吻,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二人目瞪口呆。

少了相处的煎熬,夏光拿着相机兴致勃勃,跟在旅游团后自得其乐。

大雪封山,天寒地冻。猴群缺食少粮,纷纷跑到路边讨要。一只小猴伸出毛茸茸的小手,抢过夏光手上的花生,做了个鬼脸。“咔嚓”一下,抓拍到了!构图不错,光影效果好。夏光兴奋地回了个鬼脸。

这一玩便到了暮色时分,苍雪映着红日,瑰丽壮阔。山顶旅馆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的光芒中,勾勒出两道人影,眼镜男和胖青年守在大门口。

夏光心道不妙,装作没看见,一头冲进去。“夏光,你现在就给我们个答复!”胖青年怒气冲冲。“刚刚我们争论了好久。决定尊重你!我还是他,选个结婚吧!”

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夏光心中的小人早血溅三尺口吐白沫。她迟疑半晌,眼珠转了转。“不用在意我的感受。”胖青年一脸视死如归,感动地抹了把泪。

眼镜男附和:“方才你羞辱我的那刻,忽然发现人生非你不可。”

夏光被逗得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胖青年失望,一把抓住眼镜男:“既然如此,那就决斗吧!”

眼镜男后退一步。夏光挡住他的去路,幸灾乐祸道:“打架吧,说不定也非他不可呢。”

就在局势失控时,一张笑眯眯的脸挡在他们中间。暗淡的光影下,顾天的白皙皮肤有珠玉的光泽。

……

限量版兰博基尼劈开风雪,仿佛离弦之箭奔驰而去。窗外景物迅速后退,顾天打了下方向盘,上了高速。他身子如竹笔直,蹙着眉头,一语未发。“夏小姐若想看动作片就去影院,现场版免了。”顾天生气时,总爱抑扬顿挫又略带嘲讽地喊她“夏小姐”。

夏光笑嘻嘻地凑到前方道:“谢谢你大老远来接我。”“不客气,只是搅了你戏弄人的兴致。”“真别说,别人想打架,你拦什么拦。特别是那胖子多不愿意啊。”夏光惋惜道,“顾总,就你那气势,别说他们,就算几个彪形大汉也要掂量下。”“我很凶?”顾天问道。“谁知道呢?”夏光翻了个白眼。

十六岁认识顾天。那年的他虽生活优渥,是同学眼中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可周身那股冷漠的气息,却让普通人退避三舍。前桌的夏光,少不得逗他,却收效甚微。仿佛独自生活在地狱的恶鬼,在彼岸黄泉中划出一方领地,对待任何闯进来的人,他都眼神冰冷,话语绝情。夏光不记得被嘲讽过多少次。可如今时光变迁,顾天的脸越发生动了。他会笑,千姿百态的笑容,温暖肆意蛊惑人心,让人不由自主被其牵着鼻子走。可以想象,他在商场叱咤风云,神不知鬼不觉签了多少单生意。“只是想在芸芸众生中找寻一人,不离不弃,接受糟糕透顶的我罢了。”夏光道,“可我很挣扎很害怕啊,害怕自己会看错,看错了就再也遇不到他。”“你一直很聪明。”顾天评价道。“不,你知道的,我看男人的眼光很差。”夏光摇头。苏曦止这个名字呼之欲出,可在顾天面前,这是禁忌,他甚至比夏光还怕听到。

沉默蔓延,无数岁月往事翻滚旋转。车内气氛凝滞,可路依旧向前,甚至未等夏光道歉,顾天就开了车门,下了逐客令。

果然,真恶劣。夏光暗自好笑,她拿了包包,望着轿车绝尘而去,只觉记忆历久弥新。

夜凉如水,无星无月。

原来,都十年了啊,苏曦止你在哪里?

夏光搓了搓手,一路往市区走。她出生那天,是个阴雨绵绵的午后,阳光困守云层,万里惨淡。母亲难产死亡后,直接被推进停尸房。父亲在走廊中痛哭,抱着襁褓中的她差点摔在地上。在医院孤独地待了一星期,她才被远方赶来的阿婆领回家。

或许,从降临人世的那刻起,她就倒霉透了。

童年时光琐碎悠长,带铁丝网的窗棂外,鸽子红彤彤的眼睛妖气弥漫。空旷房间像个大大的迷宫,打开抽屉像打开全新的世界。阿婆总会将许多小玩意藏在衣柜下面,扣子呀硬币呀。仿佛能挖到世间最珍贵的宝藏,夏光兴奋地跳上桌子,如翻山越岭到达终点的探险家。

她将所有的扣子都起上一个动听的名字,选出王子、公主、骑士、稻草人。它们会说话、会笑、会思考,推动这庞大的帝国滚滚向前。相逢、偶遇、离别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上演。那时候以为,这就是人生了。

平房低矮,远处荒废工业区漆黑一片,若是其他女孩,早吓得电话乱打。可夏光没有,她哼着歌,张开双臂,深吸一口寒冷空气,感觉到了久违的自由。

沿着公路走了半小时有些冷,她拿出手机查看时间,却摸到了一个不在预想中的坚硬物体。拿出来一看,她一下乐了,方才拉架,顾天随手将钱包塞过来了。

路灯下,黑色皮质钱包质感光滑,夏光咽了口唾沫,好奇心倍增。

不光顾天,整个顾家对私生活都极端保密。以前她一直嘲笑顾天家开的不是公司,而是特工组织基地。大到些秘闻,小到钱包手机,一律禁止翻看打听。曾有人因破了规矩,被顾天的父亲开除,丢了饭碗。

钱包小巧,低调奢华,明显高端定制。几番挣扎,夏光小心翼翼地拉开夹层。

一张泛黄照片映入眼帘。女孩神采飞扬,眉眼带笑。那是十六岁的夏光。照片背面少年的脸既熟悉又遥远。摩挲着这人影,她的身子骤然抖成了筛子。

秘密,只为真相存在。

第二天,夏光从学校下班,早早上了公交车。大雪飞扬,隔夜被碾成肮脏黑色。

街上人来人往,A市古城历经百年,太多焚毁重建,遗留下来的逐渐演变成商业步行街。

年少时,夏光踩着青石板路,穿街越柳地去找苏曦止、顾天时,脑海里总会浮现《红楼梦》中对宁荣二府的描述。虽不如那般阔绰,却古色古香,韵味十足。琼榭朱楼,雕栏画栋,连黄昏灯光也似飘摇了百年。她抚摸着外墙上饱经风霜的顾家族谱,很难想象,同一片天空下,百米之外高楼林立。

再次将相片从包内抽出,背面赫然贴着另一个人的照片,苏曦止。“吱呀”一声,顾天不知何时已站在门边,朝她招了招手。她一惊,照片落到地上。她手忙脚乱地塞回去,尴尬道:“方才给你电话,还说在外面,怎么这么快?”

顾天的目光移到钱包上,但仿佛是刻意忽视什么一般,直接道:“昨天,我又把车开回去找你……”“走到一半看见有旅行社的长途大巴,给了钱就搭了顺风车。”夏光拉起顾天的手放在身前轻轻荡了荡,撒娇道,“我错了!”“进来吧。”“进来?”夏光一呆。顾家对隐私尤其看重,宅邸更不愿外人进入。难道一张照片就要杀人灭口?有必要吗?不,很有必要啊。“最近悬疑剧看得挺多啊。”顾天心如明镜,睨她一眼,刮了刮夏光的鼻子,玩笑道,“进去领罚吧。”“真的不需要,我们去外面吃!去外面吧!”夏光慌忙摆手。“父亲要见你。”

夏光瞪大了眼。

正厅,晚上七点。

顾父顾准威严端坐,一条藏青色长袍,饱经风霜的面颊上两道法令纹极为显眼,将碧绿的青瓷茶杯重重一放,夏光的心跟着一跳。

看得出,心情不佳啊。

夏光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这么个人物和她有何可说。似乎除了十年前……喜欢过他们的大儿子苏曦止外,她并未唐突过什么。

讲到苏曦止,她一直奇怪身为顾家长子,顾天的哥哥,他为何会姓苏。如今远观顾父神态,心中豁然明朗。这么个犹如清代穿越而来的老学究,必定发乎性,止乎礼。出轨?太荒唐了!定是老婆出轨!

思及此,夏光颇为同情地回望过去。如此含辛茹苦给别人养儿子,真是心性豁达高山仰止!“夏小姐,真是很厉害啊。”话语竟有讽刺味道。

夏光一愣,配合环境,她鬼使神差地赔笑道:“过奖,过奖。”

顾父冷冷哼了声,怒气更盛,转头问顾天:“她哪里好了?家世、心性、品貌、学历没一样配得上你。”“哪里都好。”顾天笑道。

夏光脑海中闪现顾天钱夹中自己笑靥如花的照片,不由自主站起身子,望着他。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薄情寡淡的顾天,确实默默地喜欢了她十年,甚至在她整日追着苏曦止乱跑的时光里,就已经喜欢了。

只是当这心意犹如深流的静水,排山倒海汹涌而来时,她退却了。

表白没有,交往更没有,丝毫未征求同意,就直接见了家长敲定婚事,甚至昨晚还将她弃之荒野,若不是铁打的女汉子高风亮节,早将他大卸八块了。

夏光咬着指头腹诽,若是哪天能和顾天相个亲,他定会勇得奇葩排行榜榜首。“夏小姐,你要明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这桩婚事。”顾父道。“不是您同意不同意,我把她带回来只是见个面。”

虽然顾天自小叛逆,但当着外人如此抢白,顾父的脸骤然阴沉下来:“若想娶她,除非从这个家离开!”

火药味十足,硝烟四起。眼看收不了场了,夏光连忙站起鞠躬道:“顾天很优秀,我明白自己的局限。配不上您儿子,很遗憾。”“夏小姐,我们家有些特殊,你是知道的。”顾父面色稍霁。“我们有话要说。”顾天将夏光拽了出去,在门外深吸一口气,“你在犹豫什么?我可以保证给你最好的生活,外面那些陌生相亲男,又能做什么?我父亲那边,你大可放心,只是这会儿嘴硬,他是面冷心热,时间久了,自然会接受。”“顾天,我……”“现在家里每个亲戚朋友都知道,我要结婚了。”“可是……”“从这里出去,你会看见街上每一盏灯都在祝愿我们幸福。顾家虽然低调,但顾氏集团却是A市最大的企业,婚讯明天会变成金融版头条。”顾天打断她,“夏光,我并非不懂浪漫。”“你……”“顾家四处是秘密,内部却没有秘密,谁都知道你是我哥哥喜欢的人。你想让我颜面扫地,输给一个死人吗?”最后那抹笑意从嘴角消失。

很难想象,今日若拒绝,会让自尊极强又自命清高的顾天干出什么。夏光骑虎难下,揉起衣角。

天色暗淡,顾天斜靠在巨大的红色漆柱上,有些走神。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他,夏光的心骤然软了:“我已经很久没喜欢过谁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正因如此,我才绝不会把你送入地狱。”“没逼你,只是在逼自己。”顾天点了根烟,微弱的光芒忽明忽暗。

他将头埋进掌心:“你不明白。十年了,只有破釜沉舟,默默把明天当末日,才敢告诉你我喜欢你。”“因为苏曦止吗?”顾天忽然摇晃起她的肩膀,“谁都知道他是被撞死了,还是因为你。”“不,他没有!”夏光大叫。苏曦止是顾天的死穴,如今他居然用他最怕的东西提醒她。“苏曦止为了救你被卡车撞倒,警局还有车祸现场的照片。”顾天轻蔑笑道,“这世上没有UFO,更没外星人。事后都查明了,是食堂食物出了问题,让全校出现集体幻觉。夏光,不要自欺欺人了。2018年6月7日,这个日子你应该比谁都记得清楚,这一天他死了。”

夏光挣扎,脑子炸裂般疼痛,仿佛要抓住临死前最后一抹亮光。她喘息着打开那个钱包,将照片翻出,望着顾天深邃的眼道:“那你能解释它吗?”“那是……哥哥啊。”顾天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沉默很久才道。苏曦止的背影颀长清俊,依稀辨认得出。“不,日期。”夏光指了指数码相机留下的那一串数字,“2018年6月9日。这是车祸两天后拍的?难道这张照片来自天国吗?”“PS上去的。你知道哥哥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失去他。”顾天不假思索。

谎言,夏光想。顾天的谎话,远比真话来得轻松。“三天时间,给你答复。”夏光咬了咬嘴唇道。

华灯初上。

长廊曲洞,方厦圆亭,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落雪红梅映天光,寒风顺着小窗吹进房间。顾父负手站在窗台之前,叹了口气。“顾天,这个女孩是个外来者,会扰乱一切。”顾准望着夏光离开的背影,“十年前是前车之鉴,顾家根基不容动摇,不要和你哥哥犯同样的错误。”“不会的。”顾天转头笑道,“我绝对不是他。”“确实不是。”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厅堂传来。老人坐在轮椅上,脸如风干的橘皮千沟万壑。下巴胡须攒了大把,他驼着背,枯瘦手臂抓起身旁一根拐棍。虽然他老得仿佛半截身子入了土,但双眼炯炯有神,是青年人才有的通透明澈,“苏曦止这孩子,不是谁都能比的。”“父亲。”顾准对老人十分恭敬,然后转头对顾天喝道,“还不回房间?那个女孩说什么都不能娶!”

顾天站了半晌,面色阴沉地离开了。“哼,动摇根基?”老人摆摆手,“罢了,这个家随你们折腾。反正那孩子走了,也没什么指望。”

盥洗台前,夏光下意识抿了抿嘴,举起那张泛黄的证件照。镜中的自己头发乌黑,鼻子小巧,微微一笑时双眸璀璨婉转,较之照片似乎清瘦了些。她鼓了鼓腮帮,咬牙冲进洗手间。

五分钟后,她深吸口气,昂首阔步地走到靠窗的位置上。闺密杨晓正低头锲而不舍地玩手机,意识到有人,她抬起头来。“你觉得,我跟十年前比,有什么变化?”夏光有些紧张,她的话语中透着股惶惶不安,前天猛然看到以前的照片,发现一点没变。“有!更变态!更神经了!”惊愕未停留一秒,杨晓兴奋地拍着桌子喊,“双马尾!旧校服!运动鞋!天啊,还有我们的校徽。知不知道高考那天我不仅把书撕了,还放火差点烧了我家衣柜,被母上大人严厉制止!这么恋旧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你们班熊孩子大扫除,校领导又把你认成班长了?你这班主任当得……不过,年轻也不是坏事。”“最惨的是熊孩子也把你当班长。”“洪水猛兽,令人发指。”杨晓点评。“正经问你话呢!”“正经?把我介绍给你的所有相亲对象都耍得吐血。和我谈正经?我二姨夫亲戚朋友邻居的小舅子,告状都告到我这儿了。说那天龙山风景区,你不仅说自己有男朋友,还找了个极品高富帅把他打了一顿,现在脸还青着呢。”“顾天是去拉架的。”

杨晓嘿嘿一笑。

顾天和夏光的性格南辕北辙,但都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个阴着坏,一个明着闹。暑假旅游时,酒店老板见顾天一身名牌又是学生,漫天要价,夏光一言不合掀了桌子,双方争得面红耳赤。顾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食物原本价钱和闹事损失进行了赔偿。事后却将录音寄给了景点和旅游管理局。一唱一和下来,让老板落了个停业整顿,得不偿失。要说顾天会拉架,打死杨晓都不信。“其实,我现在很苦恼,他向我求婚……”夏光话锋一转。

杨晓两眼发直,口中汽水全喷了出来。夏光闪躲不及被喷到,顺手拿起了桌上一盘蛋糕对着杨晓。杨晓慌忙捂脸,想着自己一身名牌,毅然又将脸伸了上去。“求婚!”杨晓重复一遍,“求婚。”“这个不重要。我必须搞清楚另一件事才能考虑它。”夏光放下盘子,一脸严肃。“不重要!考虑!绑上了A市首富顾董事长了,还要考虑!天啊,我到底和什么样的奇葩朝夕相处了十年啊?”杨晓赞叹,“蛮厉害的嘛,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有心机。顾天突然要娶你,感觉怎么怪怪的?”

你怪?我还奇怪呢!夏光翻了个大白眼。顾天心思缜密,善权谋思辨。几十万的生意,也经常让员工做出几套实施方案。以他惯有行事风格,纵使是喜欢的女人,也会相处后再做决定。毕竟,婚姻不是儿戏。“不过,这后面一定有理由。”杨晓信心满满,“只是你不够聪明,想不到!”

夏光鄙视地看了杨晓一眼。

此人毕业后一直在顾氏集团旗下某化妆品牌做小白领,对顾天可谓到了个人崇拜的地步。决断失误和鲁莽冲动都被从形容他的字典中删除了。

夏光斟酌了下语言,问:“记得UFO事件吗?我想知道细节和真相。”

杨晓“啊”了一声:“苏曦止的事明摆着,能有什么真相?中毒,无非大家吃毒蘑菇。”

夏光抿嘴摇头。食堂中毒事件后她昏倒了,学校师生众口一致,只说她放学遭遇车祸,可她总隐约地感觉哪里不对。

杨晓灵光一闪:“你是说,想找和你一样的人?那算问对了。我哥!”“哪里冒出的哥哥?”据夏光所知,杨晓一直声称自己是独生女。“杨乐啊。”

夏光生气。

高中盛传优班理科小天才,保送重点大学的杨乐眼光独特,狂追普通班差生杨晓,这种“跨种族跨阶级”的恋情,曾感动了无数花痴女。连夏光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都见过杨乐眼巴巴地站在教室窗前,送爱心便当的唯美画面。可无长相无成绩无人缘的三无少女杨晓偏偏很傲慢,次次将盒饭打翻在地,口吐恶言,相爱相杀。有女生旁敲侧击暧昧询问,杨晓不是以更加暧昧的方式回答就是装傻充愣。“哎呀,我们兄妹自打出生每天打架。十五岁时背着父母签订了份断绝兄妹关系协议!但他有时会找我,当时觉得男友如衣服,穿旧能换,拉低不了档次,但手足情深什么的,听着太恶心。”

十年前的真相居然是这样。夏光喷了口老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实在太不靠谱了。”“我哥有洁癖臭毛病特多,从不在食堂吃饭。他坚持那天真的有UFO,结果和你一样进了医院。不过革命立场不坚定,一个月就放出来了!真是笑死我了。”“我要见他。”

杨晓抓紧她的手:“夏光,你不会还没好吧?”“带我去就好了。”夏光苍白一笑,安抚性地拍了拍杨晓的肩膀。

坐在车上,窗外街道一闪而过。

对于杨乐,夏光知之甚少,但当A市警局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她还是被震到。刻板印象中,杨乐与杨晓截然相反,男孩纤细羸弱,少年时是个药罐子,实在无法想象会从事这种荷枪实弹的工作。

警局内,几个中年妇女围着吵吵嚷嚷,一个女子坐在角落独自哭泣。醉汉眯着眼争辩着什么,说着说着就号啕大哭。杨晓和几个人打了声招呼,带着夏光轻车熟路上了二楼。推开门,房间内竟只有杨乐一人,他趴在电脑前,整理文件,抬头的瞬间,眉头拧成了疙瘩。“你怎么来了?”杨乐反感。他从小品学兼优,自认唯一污点就是这个有些傻里傻气的妹妹。高中时,老妈坚持让他给住校的杨晓带饭,每天他懒洋洋地去,铁青着脸回,饭菜全喂给了楼顶的猫。因为妹妹,他得了个“情种”的外号,原本恋爱情商不高的他,更是几乎成了异性绝缘体。“找我爸还要给你汇报啊?管得着吗?”杨晓笑着说道,“哥哥,我要是在这里喊,咱爸是局长,你会不会很困扰啊?恐怕这一年多辛辛苦苦干的业绩都会被人怀疑掺了水。”“你敢!”“哈哈!怎么不敢!知道厉害就束手就擒!”杨晓拍手,使了个眼色。

男子虽还留有少年时的羸弱瘦小,但多了分老沉世故,眼神中尽是抵触与慵懒。夏光咬了咬唇:“杨晓,你出去吧,我和他单独说。”“别啊,这家伙可坏了,娘胎里照B超,医生都说他掐我脖子。”杨晓道。

见二人都未动,她耸耸肩,自讨没趣关了门。

屋内瞬间静极,角落饮水机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光影摇曳,杨乐眯了眯眼,虽然表面依旧慵懒,可心仿佛被挖了个大洞,阴沉沉地刮着冷风。不知不觉,冷汗爬满后背。

十年前,杨乐和夏光被关在同一间屋子。

进来第一天,他向那些医生保证自己是恶作剧。可他们仅仅笑了笑,就开始了第一次治疗。钻心的疼痛让他分不清现实幻觉。有些东西,必须永远沉睡在时间与黑暗里。他逐渐惊恐意识到,这些人并非要治好一个疯子,而是想要一个真正的疯子。

夜晚,内心被恐惧填满,他不由自主地盯着夏光。她坐在对着窗户的地板上,脖颈如优雅天鹅,眼底是透明忧伤,如深夜樱花萤火。那么美,那么凄凉。

杨乐打小有种俯视人类的理性,爱情不过多巴胺与荷尔蒙的结合体。他费劲地向夏光解释,他们是有可能逃走的,只要装疯否认看过那东西、记得那个人。

夏光摇头道,你走吧。

见她坚持,杨乐又苦口婆心地说了很多废话,最后狠狠骂了句“死三八”就扭头睡了。

当晚,医院响起警报声。杨乐从梦中惊醒,见夏光瘦小的身影顺着管道攀向天台。

医院乱作一团。

透过铁丝网,整个医院犹如黑夜巨兽浮在脚下。女孩白衣飘飞,纤巧如风。远远地,她似乎望了过来,将一只手伸向天空,无声对杨乐道,他会来找我的。

夏光那瞬间的坚信与执着,让杨乐内心深处涌出股悸动,心恨不得随少女裙摆一起飞向湛蓝天空。

当时的他,年少不知事,虽纤细瘦小却自信爆棚,作为一个IQ200的天才,坚信没什么是靠脑子解决不了的。可夏光的倔强与现实的残忍却彻底打败了他。看着那么鲜活的一个女孩在眼前逐渐枯萎憔悴,澄明天真的眼渐渐蒙上尘埃……他的世界坍塌了,对自由的渴望打败一切。他开始装疯,并自私地只救自己。

不能否认,曾产生了一种类似爱情的东西。可走出大门的那刻,他便决定再不要见到夏光。

那是最耻辱的过去。“我对你印象深刻。”杨乐沉默许久,“十年前,住你对床。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记得?

夏光呼吸骤然急促,猛地上前一步。“可我不能给你想要的答案。”杨乐撇了撇嘴,下意识保持距离。“为什么?”“夏光,看看我的人生吧。”杨乐忽然道,“你也看出来了,我父亲喜欢强迫我干不喜欢的事。我本不适合警察这工作,付出多少代价也不见起色,人倒是老了不少。每天五点起床锻炼,处理民事纠纷,连轴转到中午才草草吃顿饭。这段时间局里缺人,下午出警十点才回家,碰到大案更是糟,几乎二十四小时开机随叫随到。犯罪的人都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与这些家伙朝夕相处,谁还关心宇宙有什么。我曾经觉得自己足够聪明,向往当一名天体物理学家,去探索宇宙,可我们都是蝼蚁啊。外星人,只出现在孩子的世界里。”“你承认他们,对不对?”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执着这么多年?”“因为苏曦止不见了啊。”夏光惊慌,“可我明明记得他让我等他。”

杨乐沉默片刻,打开身后一道门。敞亮宽大的房间里,书架上摆满档案。顺着日期找过去,他抽出一本,递给夏光。“苏曦止那起交通事故。”他斜靠在书柜上,打了个哈欠。

夏光的手骤然抖起来,泛黄纸页上,贴着事故现场照片。十年前的她满身是血,茫然地坐在地上。身旁苏曦止血肉模糊,头被撞掉,脑浆溅了一地。后面几张残躯的照片,更是触目惊心。“车来时他推开了你。知道吗?很多人遇到这种事,都会选择性遗忘,用些荒谬的理由来搪塞。”杨乐道,“也许在你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苏曦止是不该死的。”“可我真的记得……真的记得!”夏光崩溃地号啕大哭起来。“若一直相信,就没必要哭。”杨乐道,“可见你已经自我怀疑了。”

夏光使劲摇了摇头。十年来心底那脆弱墙壁,终于轰然倒塌。原来,世界竟如此残酷,容不得半点幻想。一切都是笑话。“骗人!都是骗人的!”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发现这个念想竟已融入血脉,让她瞬间不知所措。

年少时的梦,又有哪个会成真?真是笨啊。杨乐在身后吹了声口哨,埋头处理今天的杂事。最后一个和他共享那景象的人消失了。而真相又有什么要紧?

Chapter 2/针锋相对

期末似乎总会下雪。

巨大松树不堪重负,发出吱呀一声响。窗户上凝着雾气,远山风雪朦胧。

夏光监考完,去教务处交了考卷,转身走出校门。上次顾天表白太突然,钱包竟又忘了还他。

踌躇片刻,她拨通了杨晓的电话。“今天公司有年会,顾总正讲话呢,赶紧来。”杨晓对她道。“我在外面等吧。”“夏光,这年会可齐聚各分公司狐狸精。特别是那个杜纯纯,A市三大纳税巨头的闺女。你说她屈尊纡贵跑来当个小白领,谁看不出是为了顾天?听说顾天向你求婚,光灯都铺了一条街,她气得第二天跑去找顾天,结果从办公室出来后,哎哟,都哭成林黛玉了。”杨晓八卦,“不过,顾天是个聪明人,传闻要提任她为部门经理,现在正春风得意呢。”

夏光心道,你这是拿我当靶子呢,我一进去就变成筛子了。

杨晓见她不说话,急忙喊:“天寒地冻肯定感冒,进去给个钱包,能少块肉啊?”

夏光踌躇片刻上了电梯。

大厦顶层外接空中花园,整个会场装点着金色彩带,红地毯一路铺过去。这里美女如云,香肩修腰。相较之下,夏光一身休闲,看起来不光格格不入,甚至寒碜。

门口一身材高挑的迎宾小姐,趾高气扬。

杨晓穿着火红衣裙,如火鸡飞奔而来。见迎宾小姐非不让夏光进,她挽着夏光的手,不忿道:“恐怕这里夏光比谁都有资格。”

夏光慌忙去捂她的嘴,可不少人早已投来探寻目光。

能让貌似谦恭和善,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顾天大张旗鼓求婚的人,值得一看。几个身段婀娜的女子围着夏光转了好几圈,眼光挑剔。其中最漂亮的那个,栗色大波浪鬈发映着娇俏脸蛋,分外怨毒地笑了。“喂,杜纯纯,你什么意思?”杨晓不满。“你这种层次的女孩满大街都是,别不知好歹。飞鸟和鱼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栗色头发的女孩扭过头,拿起桌上一杯红酒,看着夏光,“我们家和顾家世代交好。顾伯父对我很满意。我又是顾天的左膀右臂,他会娶你?”

围观的有人附和,有人拉着杜纯纯使劲递眼色。夏光抿了抿嘴。“Sorry,大家都是文明人,实话实说。”杜纯纯得意地耸耸肩。“可我不是。”夏光忽然道。她抓起桌上蛋糕,郑重其事地将其拍在杜纯纯身上,瞬间白色膏状物,犹如花朵开满了裙子。杜家家财万贯,父母五十岁老来得子,对其尤为娇生惯养,就连拒绝过她的顾天,也从未和她有任何正面冲突。

仿佛身上着了火,杜纯纯尖叫着,浑身发起抖来,咬着牙说不出一个字。“我向来奉行说不过就打。”夏光道,“最讨厌别人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了。”

杜纯纯脸色一变,哇地哭了。

夏光四下张望,果见人群让出条道。顾天西装笔挺,一手插进口袋,目光冷凛。见此,杜纯纯哭得越发凶,踉跄身形,扑进他怀里:“顾哥哥,她好恶毒,她欺负人。我不管!我不管!”

杨晓崩溃地拍了下额头。

顾天蹲下身子,擦净了杜纯纯的小脸,温柔地笑了。

商场如战场,已将曾经棱角分明的顾天,打磨成了块圆润有余的鹅卵石。

夏光想起很多年前,班上流行做手工,各种手编镯子和纸折星星。顾天总爱冷着脸道:“丑。”

夏光一脸高兴,将五颜六色的绳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丑吗?要不我送你吧。”

铃铛略显女气,很难想象配上顾天当时阴沉气质是什么感觉。夏光忍不住趴在桌上捂脸大笑。顾天不自在,别扭扭头,居然小声蹦出个好字。

夏光惊奇地瞪大眼。“我说你送我后,我绝不会戴。”不知是不是错觉,顾天脸上升起丝可疑红晕,粗鲁地推门而去。“别啊,我重新给你编一条。”夏光站起身喊道。

夕阳西下,残阳碎金。

夏光打扫完教室,顺着小道飞也似的跑了。她花了整整三天,编了条钥匙挂件,三颗圆润的孔雀石,发出瑰丽的绿光,尾部系着一大大铃铛。好看虽好看,只是缺乏经验,有些地方粗细不匀。夏光有些可惜地想,作为第一个成品,要送给苏曦止真是差强人意啊。若是顾天早些找她要,好歹可以练个手啊。

一想有借口和苏曦止说话,更能将亲手做的东西送给他,夏光的心就雀跃了,一刻都等不了。

偌大操场传来篮球击打地面的啪啪声。苏曦止伸长胳膊,三步上篮。

夏光鼓起勇气迈开步子,却被另一女生抢了先。绿树掩映,她还是认出那是隔壁班班花吴雪。

吴雪大大方方地拿出包装精致的纸盒,清秀的脸上泛出红晕,甜甜一笑:“送给你。”

苏曦止打量了她一番竟没接。

两个都是聪明人,吴雪的脸顿时一白,气急败坏道:“我才没喜欢你,少自作多情。”

苏曦止笑了:“我有喜欢的人,谢谢你。”

吴雪愤然,走出去好远,还不甘心地回头:“错过我你会后悔的!”

原来苏曦止有喜欢的人了啊。是谁呢?夏光手中挂链骤然滑落。顾天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冷笑一声:“他有什么好?”

被看穿最隐秘的心事,夏光莫名慌了。

顾天径直走到苏曦止跟前道:“哥哥,你看那个女生那么喜欢你,答应不好吗?她比夏光漂亮,比夏光聪明。做的东西也比夏光好看多了。这样一比,夏光几乎没什么优点。”“死顾天,居然说我坏话!”女孩子总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很在意形象。夏光不依不饶,涨红着脸。

顾天偏执冷漠,强势霸道。苏曦止虽温和善良,却沉默坚定。二人认定的事,全然不妥协。两人虽有血缘关系,却势如水火。

顾天抓住夏光的手:“如果你知道他的真面目……”“顾天!”苏曦止喝道,眼底惯有的笑意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违逆的强势。

被那种眼神看着,不可能不心虚害怕。可顾天偏偏不看,闷头一拳挥上去。苏曦止应声摔倒,鲜红的血液从浓密的黑发中流了下来。他收起了方才的气势,竟玩味地笑了:“幼稚,以为我会还手?”

对付你,根本不需要动手。

顾天的眸子如幽冥浑水。在夏光的惊呼声中,他猛地扑上去,将苏曦止扑倒在地。

回忆就此停止。

夏光看着十年后的顾天,忽然发现眼前的人离自己异常遥远,全然不可触及。

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吗?她几乎不认识他了。

他被众人簇拥着,眼底全是高傲,可笑容又特别和善。那矛盾的神色透出一股奇异的高贵。

夏光忽然意识到一切都是幻觉,他给她的承诺太过缥缈。此时,作为一个女人,她简直难以原谅。他们处在一个空间内,他却戴着一副她不认识的面具,全身而退。“我就是坏人,难道你不知道?”夏光歪头。

公司谁都知道,顾天最讨厌的,是无理取闹的女人。

一股微妙的气氛萦绕在几人之间。

顾天瞳孔缩了缩,眸子越发暗沉,上前一步:“夏光不太懂事,我替她赔不是了。纯纯,你想怎么罚?”

整个大厅的人都愣住了,旋即会心一笑。原来不是撒娇有错,而是对象错了。

杜纯纯哭道:“她那么不讲道理,那么蛮横!干吗理她!是狐狸精吗?我哪里不如她了?”“是我不对。没正式向你介绍才出这样的乱子。”顾天道,“若是不开心就冲我来吧,怎么样都好。对不起,对不起。”

夏光再看不下去,径直走出大厦。

手机在口袋中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按了接听。杨晓的大嗓门简直振聋发聩:“夏光你跑哪里去了?顾天帮你道歉了啊,已经没事了。”“杨晓,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不管妥协还是坚持,都只为你。你会接受他吗?”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肩头,夏光喃喃道。

时间回到那个炎热夏季,顾天下死力打,苏曦止咬着牙不还手。仿佛一场漫长马拉松,拼着耐力和时间。

最后,顾准赶到学校。

顾天躺在地上气喘吁吁,累得连指头都动不了。苏曦止满脸伤痕,半边脸肿得高高,却得意扬扬:“最后还是我让了你。”“起来给哥哥道歉。”顾准暴怒。顾家古怪神秘,等级制度森严。因冒犯哥哥苏曦止,那年,一向斯文的顾准,竟抄家伙差点打断顾天的腿,顾天倔强地跪在地上,咬着牙昏过去。

无论对错,“对不起”这三个字在少年顾天的字典中,似乎从未存在过。

天空大雪纷飞,整座城市带着冰块的质感。茫然四顾,无数高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崛起。对面大街上,十年前的自己仿佛在人潮汹涌中唱着歌旋转,雪花落在身后一脸倔强的顾天的头上。不远处的车站旁,苏曦止一脸阳光,挥着手消失不见。

原来,都会变,从我们笑着出发的那刻,红尘已滚滚向前。

风雪渐停,夜色浸染。夏光捧着花,顺着墓地小道一路行去。她拂去厚厚积雪,“父亲夏城勋之墓”几个大字,豁然映入眼帘。她叹了口气,将花束放在地上。

十年前,她父亲生意破产,被追债人逼得走投无路,跳下高楼自杀身亡。事后,调查案件的警员说她父亲牵扯进一场商业诈骗,若是不死,将会面临巨额赔偿。入殓师整理遗体之后,将一枚小巧的婚戒放在她手中。人体从高楼坠落,会发出水袋爆炸般的声响,骨头都摔得粉碎。可那枚戒指却被牢牢地抓在手中。

那是妈妈唯一的遗物,如今也是父亲的遗物。

夏光将它重新放在父亲手中,看着黄土逐渐覆盖黑色棺木。

打她出生,父母从未管过她,他们死后还留了一屁股债务。“爸爸,在那边和妈妈过得好吗?一定可以像当初一样轻松地找到她吧。真羡慕。”夏光喃喃道,“有个男孩向我求婚,可我连喜不喜欢他都不确定。人心,果然是最叵测的。”“喂,那边的,天黑了赶紧回家。”

忽然,一道白光射来。

夏光拿手去挡,勉力看去。一个身着蓝色工作服的青年男子晃着手电筒,态度粗鲁。“我在上坟。”“靠,大晚上的有病啊。”男子见是一相貌较好、文静秀气的女孩子,不由得有些生气。他在家游手好闲,刚刚得了这份守墓人的工作,可不想出岔子。“鬼都是晚上出来,白天来有用吗?”夏光歪了歪脑袋,“每次晚上来,都能感觉爸爸在身边。”“小姐,请你不要妨碍我的工作。”青年男子崩溃地揉了揉脑袋。

从未遇见如此神经大条的女生,他竟有些怕了。“如果真有鬼应该很有趣吧,我可以永远见到爸爸妈妈。当然,还有妖怪、外星人、史前巨兽,更有趣。”不知为何,面对陌生人,她憋在心中的想法竟如奔涌泉水。“你到底走不走,赶紧走!”

夏光吐了吐舌头,没了说话的兴致,就着昏暗天光道:“爸爸,丢硬币好啦。正面是嫁,反面是不嫁。”

硬币在空中一闪,几个翻转,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夏光蹲下身子去看。“没有正反,刚好立起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夏光问。等了一会儿,见没声音,于是回头一看,空无一人。

不远处,男子逃跑,惨叫声不绝于耳。

从墓地出来,手机里躺着顾天的数十通未接电话,夏光犹豫,碰巧电量耗尽,少了挣扎的麻烦。她冲进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准备回家狂吃舒缓身心。

路人稀少,几辆汽车飞驰而去。两侧低矮商铺早早打烊歇业,豆大灯光飘摇远方。不知何时,整条街只剩夏光和几个穿着花哨的社会青年。他们大笑着说着脏话,不断评论着夏光的衣着与身材。

冷汗顺着面颊滑下,夏光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佯装镇定,拿出手机。“妞,你不是没电了吗?方才在超市老子都看见了。”社会青年发出粗俗笑声,眼中闪着兴奋光芒。

夏光回头,将手中一大袋零食丢了出去,撒腿狂奔。以前体育测试时,跑一百米、八百米经常拖后腿,现在更别提和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比拼。

没多远,她就被堵在了巷子内。“妞,哥哥很丑吗?”一剃着光头、戴着鼻环的男子喷了一口烟,然后一巴掌打上来,“再跑!还跑!打断你的腿。”

夏光眼冒金星,摔倒在地,摸了摸鼻子,竟流了血。“嘿,老子整过那么多丫头,这时候还笑得出来的,你倒是头一个。”光头猛地踹在夏光胸口,“看你有胆,不让你做冤死鬼。以后记住了,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要抢,不该得罪的人不要得罪。”“你们是杜纯纯叫来的?”夏光吐了口血。胸口火辣辣的,她全身脱力,竟是再也站不起来。“妈的,长得不错,脑子也好使,真是可惜了。”光头吐了口唾沫,邪笑着道,“花了脸也是可惜了。兄弟们,上!”

从光头身侧走出两个人死死地按住夏光,来解她的衣服。她奋力挣扎,脑袋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狠狠磕了几下,意识逐渐模糊。

却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些狞笑的脸与肮脏的手,她像一个破碎的玩偶,眼睛无神地看着天空。

漆黑深夜,从未有过的绝望。

忽然,嘈杂消失,夜色中响起空灵的铃铛声。

黑暗中,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拾阶而来,周身有着淡淡白光。他手中攥着一把古朴黑刀,长衫绲边上绣着红艳明丽的雪梅,迎着风雪,分明只有十几岁的样子,眼中却有几分大彻大悟的空明澄净。“臭小子,再看挖了你的眼,赶紧滚。”光头见有人来,不但不怕,反而叫嚣着上前一步,伸出长满黑毛的手,试图去抓白衣少年的衣襟。

少年手起刀落,神色淡定。

鲜血迸溅,光头踉跄着身形摔倒在地,抓起地上的断手,歇斯底里地尖叫后退。

随风而动,白色身影犹如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光头的身后,刀搁在他的脖子上,薄唇轻启:“她的命,是我的。”

这里离墓地不远,总让人想起魑魅魍魉的传说,况且白衣少年穿着古怪,一身行头更像古人。光头惨叫一声,两个跟班更是吓尿。

白衣少年蹲下身。

夏光缓缓转动脑袋,视线模糊。

雪越发大了,盖了满头。记忆被催生,朦胧清晰,她挣扎着抓住那人衣袖,一个名字穿越十年光阴,划过唇边:“苏曦止。”

白衣人握刀的手骤然一顿。夏光忍着全身痛楚,死死抓住他道:“苏曦止,你终于回来了。好……想你。”

苍空白雪,万里冰封。岁月深处,泛起涟漪。

等再次睁眼,夏光惊觉竟躺在顾天怀里。还是那条漆黑甬道,路灯暗淡闪烁。方才被当街暴打,外套撕成布条。如今回神,她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死命搂住顾天的脖子,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顾天缓缓抚摸着夏光的后背,动作温柔至极,可手臂上突出的青筋却无疑显示,他正处在暴怒边缘。

过了好久,手脚恢复知觉,夏光摇头,勉强笑道:“我没事,就是踢得肋骨有些疼,额头磕破了。”“以后一定要接我电话。”顾天心急道,“想你心情不好才一路找过来。若是出事,让我怎么办?”

夏光摇了摇头。

不远处停着辆黑色法拉利。车顶敞着,杜纯纯一脸不安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噘着嘴。顾天顺着夏光的视线望去,解释道:“杜纯纯那大小姐很缠人,闹起来更脱不开身。我直接带她来了。”“她一定特别不开心。”“管她干什么,我已经仁至义尽了。”顾天不悦,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夏光坐进车内,分开她头顶乱发,“一会儿我们去医院看看。”

夏光点了点头:“我想喝水。”

杜纯纯翻了个白眼,抱怨道:“娇气!”

顾天冷着脸,行了段路,将车停在道旁,进超市买水。市中心光影绚烂,喧闹繁华。只剩夏光和杜纯纯两个人,车内气氛冷到极点。“装个娇气就以为自己赢了?”杜纯纯哼了声,“顾哥哥只想玩你罢了,才不会娶你呢。顾家的新娘都是从小培养的,一举一动,一行一止。他从未在别人面前提起过你。十几年没喜欢,突然就喜欢。难道你没脑子吗?不问问为什么?”

夏光看着窗外发呆,闻声转过头:“你找人毁我容,还找人打我?”“血口喷人!我可不会用这种下三烂的方法。”杜纯纯大喊,“太看不起人了!自己吃亏就到处咬人,在顾哥哥面前尽瞎说。”“我就是这么看不起你。”夏光笑嘻嘻,声线因愤怒忍不住颤抖,“你下次是不是想要我命啊?”“没有证据!简直污蔑!我刚刚一直和顾哥哥在一起,怎么会有时间指使别人做这种事?况且你根本没怎么样吧。正常女孩子遭遇这种事,早号啕大哭,精神失常都有可能。你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绝对在撒谎!心思歹毒如此,有什么资格待在顾哥哥身边!”“原来希望我精神失常啊。”夏光道,“知道吗?我十八岁就进过精神病院。疯子绝不会疯第二遍。”“你……”杜纯纯面色一白,害怕地缩缩身子,厌恶又嫌弃。她一身名牌,画着甜美的韩式浓妆,可此时的表情却和甜美毫不相干。“不过每次倒霉,好像都会有人救呢。”夏光见她如此,越发玩笑。“救你?胡编乱造!这么恶心的扒女倒是第一次见。”杜纯纯连连道,“想惹人同情,只怕更恶心。”

夏光正欲说话,却见杜纯纯泫然欲泣,对着窗外喊:“顾哥哥,夏光现在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但她老怀疑是我干的。你告诉她嘛,纯纯很善良,方才你一直陪着我,绝对没时间干那种事情啊。人家好困,还要回家睡美容觉呢。”

顾天的手骤然一顿。杜家在顾氏集团占了大额股份,维持表面关系是一直坚持奉行的准则。可如今……转瞬,他又笑了:“纯纯若是不开心,先送你回家好了。”

杜纯纯听到那个先字,挑衅回望夏光一眼,优雅下了车。夏光此时不仅浑身都疼,还被气得喘不过气。她猛地打开车门,拽住了顾天一只手。

顾天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你以为……”杜纯纯轻蔑,猛地睁大了眼,剩下的话全部塞在了喉咙里。

夏光拽过顾天,按在车门旁,低头吻上去。顾天后背被撞到车上,微微蹙眉。见夏光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双眼顿时睁得好大。

唇齿纠缠后,夏光挑衅道:“我抢了你男人,你又能怎样?”

顾天愣住,摸着嘴唇,若有所思。杜纯纯回神,气急败坏地跺脚。

方才夏光欺身而上的姿势太过霸气,仿佛顾天只是个有些半娘的小男生。可以想象,强势如斯竟被如此调戏,若是拍下来绝对会成为全公司的笑料:想不到您是这样的顾总。“错了。夏小姐,这一直是你男人。”顾天眉眼弯弯,不甘示弱地揽住夏光的后腰。“顾哥哥!”杜纯纯喊。“纯纯你先走吧。”顾天道。

可杜纯纯的醋坛子翻得太彻底,撒娇着去晃顾天的一只胳膊。

顾天被磨得受不了,寒毛竖了一片。他神色复杂,拍拍夏光的肩膀,妥协了。夏光不忿,狠狠摔上车门。

顾天愣了半晌,才转过身,沉默地领着杜纯纯朝十字路口的拐角处行去。

杜纯纯沉下去的心又鲜活跳动了,她喜滋滋地拉住顾天的西服,不巧对上双深邃冰冷的眼睛。

温文尔雅的外壳缓缓剥落。杜纯纯打了个寒噤,退后一步,若无其事地笑道:“顾哥哥怎么啦?”“顾家最忌讳窥探私生活。杜纯纯,你在干涉我的婚姻。”

杜纯纯睁大天真的眼,泪水越积越多,无法相信这个她付出无数青春的男人,就这样将她排除在生命之外。“对错有什么关系?”顾天冷笑道,“我未婚妻讨厌你,滚远点。明天不用来上班了。”“那种女孩有什么好?你知道杜家势力啊!”杜纯纯尖叫。这个男人是她最爱的,也是最怕的。笑起来暖风拂面,柳叶含春。冷起来寒冰万丈,大雪扬天。可就像罂粟,明知危险,偏坠深渊。可如今,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过小女生的游戏。杜家对顾家重要,顾家又何尝不是?忘了本分也就忘了身份。顾天轻轻抬起杜纯纯的下巴,笑容薄凉:“别误会。我现在真的很想当她面做了你。可夏光那种女孩,只是一时意气,事后定会良心不安。我已经忍不住将你千刀万剐了。”

从未被人如此威胁。杜纯纯不由自主瘫倒在地,号啕大哭。

怨恨的种子悄然埋下。

从医院回来已是深夜。

方才一时冲动,接下来三个小时,夏光懊恼到简直无法和顾天正常交流。她居然亲了最好的朋友,和玩弄感情的人渣有何区别?打开客厅的灯,她回避顾天炽热的眼神,连推带搡关上门。

顾天伸手卡住门框,看表,笑道:“十二点了。”

滴滴答答,新的一天在黑暗中悄然降临,三天期限已到。夏光怔住,心中仿佛有了答案,她挣扎了下,挫败投降了:“顾天,我其实……”“嘘!”顾天将手放在唇上。

走廊里的灯骤然熄灭,朦胧的灰柔和了他的眉眼。仿佛第一次遇见抑或端详这个男人。他的眸子是分明通透的浅,却给人深邃漆黑的错觉。鼻梁高挺,下颚完美,只是嘴唇太过薄凉。他缓慢凑近,夏光不由得伸出手,顺着白皙饱满的额头向下滑动,如抚摸一件做工精细的艺术品。

无数玫瑰花瓣坠在唇畔。他笑容妖娆,目光悠长。

二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夏光倒吸口凉气,没有料想中的疼痛,顾天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部蹭了蹭,深深吸了口气,低低叫了声,夏光。

不是往常嘲讽意味的夏小姐,而是带着点鼻音的夏光。所有话语在这个略显心碎的姿势中,全部不堪一击。微笑的面具后,不仅有残忍,更有脆弱。“你是喜欢我的。”顾天固执地道,显出罕见的孩子气。

他领口大开,精致锁骨有着珠玉光泽,一个黑色飞鸟文身神秘动感。能把杜纯纯那种阅男无数的女孩迷到团团转,靠人格魅力远远不够。也许相识太久,抑或太没心没肺,夏光似乎从未注意顾天的长相,印象中只有“苏曦止弟弟”五个字。此刻看着这完美的躯体,她的心猛地一颤。脑子乱成一团,一个声音拼命喊着:拒绝!快拒绝啊!

忍不住被吸引,被牵着鼻子走,仿佛一点点拖入地狱,丝毫没有反抗机会。“夏光,我今天真的很生气。我会让所有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额上的伤口,一字一句道。

夏光打了个寒噤,抓住顾天的手,强笑道:“不痛的,我一点都不痛的。”“可我疼。”顾天冷冷推开她。

窗外霓虹彩灯繁华无限。夏光怔住,许久,才从冰箱中拿出两听饮料和一碟蛋糕。顾天没接,径直走上阳台。气氛尴尬,夏光只得掰过他的脸,笑嘻嘻撒娇道:“顾哥哥,就这样生气了?”“这样闹情绪,怪不得苏曦止以前说你可爱,我还不信呢。”说罢,夏光自知失言,心道,顾天该不会把她从阳台丢出去吧。“不管什么事,你都会先想到他。选座位是,生日礼物是,就连每天打招呼也是。所有人都说,必须像他一样,可我终究不是他。世界那么残忍,夏光,你也一样。为什么?我是那么那么那么喜欢你啊。”顾天忽然低声道,不知说给谁听。

强烈的负罪感排山倒海席卷而来。夏光从未如此无力。前路漫漫,无法给他一个答案,更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我害怕。”夏光忐忑不安地说了实话。“一个月的时间,我给你答案。”

试衣镜前,一排排洁白华丽的婚纱整齐摆放。明亮灯光下,蕾丝飞扬水钻生辉,华丽浪漫的明黄装修配上古典音乐,空气中浮动着一股玫瑰暗香。

修身露肩的长款婚纱,衬得肌肤盛雪。杨晓在旁热烈地鼓掌:“真漂亮!这件事干得更漂亮!”“是啊。祝贺我拐到总裁顾天,走上人生巅峰。”夏光吐了吐舌头。“喂,能不说风凉话吗?那将来可是你老公。”杨晓道,随即捂着肚子笑倒,“哎哟,没看见杜纯纯这几天的表情,被顾天开了还坚持上班,坐在大厅里想闹不敢闹的样子简直便秘。以前顾天左右逢源,如今恨不得把结婚写脸上。夏光,深藏不露啊。”

夏光默默闭上眼睛。那晚,顾天并没有改变计划,而是执意娶她。“一个月,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在教堂中,对着所有人接受或拒绝。”夜风中他的眼似灯火飘摇。终究,男人太过强势孤傲,无法忍受喜欢的东西不属于自己。

幸福,是泡沫,一碰即碎。

夏光裙裾飞扬,在试衣镜前转了一圈:“婚纱都蛮好看,不能全部穿上?”

一旁拿衣服的服务员面露难色。

杨晓啧了下:“全部套上边走边脱,很符合你风格。话说,你想要到哪里去度蜜月啊?”“秘鲁的的喀喀湖。”“哇,听说那里风景超级美。”杨晓拖长声音道,“好羡慕哦……”

夏光翻了个大白眼,却听身后传来零星掌声。

顾天眉眼带笑,左手擎着一精致小巧的盒子,紫色丝带蜿蜒典雅,右手捧着一大束鲜花。黑色风衣犹带零星雪花,一进屋,全融成了水。

杨晓狗腿凑近,拉过一张椅子道:“顾总,坐车累了吧,累了帮你捶捶。”“加班把那张表和策划案赶出来,我自然有时间休息。”“卧槽,资本家无耻,夏光一定要替我做主。”“上班时间逛街试衣服,连续三天让老板掏腰包请吃饭。工资不用发了。”夏光学着顾天的口吻道。“重色轻友。”杨晓捂脸,被顾天递出一个你太多余的表情,不屑地走了出去。

夏光罕见不知说什么好,低头抚弄蕾丝裙摆。而顾天恰恰相反,平静深邃的浅眸里,波澜四起,似乎有什么浓烈感情即将翻涌而出。他熟稔地编了只草环,动作飞快,表情专注,修长手指仿佛拥有魔法。

货真价实的狗尾巴草,夏光将它放在灯光下囧了。太不符常理,以顾天的风格,不该挥手一捧人民币砸死小老百姓吗?“顾哥哥,你到底学了多少言情剧,荼毒如此之深。这东西比鸽子蛋戒指吓人多了。”夏光嘲笑,可忽然间她顿住了,原来,他还记得。

时间回到了更加遥远的过去。一捧捧黄土覆盖父亲的棺木,哗哗大雨阻断一切。哀伤与痛苦汇聚成道道水线,猛烈砸向大地。大人们穿着厚厚黑衣,挨个献花。

幼年的夏光站在人群之中,全身冰凉。她无处可去,挨着墓碑静静地坐着。天气稍霁,她注意到了那个孩子。原本漂亮通透的眸子哭得红肿,白皙的手臂上是一道道血色鞭痕。“别伤心,人死不一定消失,他们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夏光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

孩子抬头,浅色眸子带着朦胧水色:“我害怕!我害怕!爷爷,不要再逼我了!爷爷,我保护不了哥哥。什么都干不好。我该死!我该死!”

孩子和她年龄相仿,眼底的绝望却如此震撼人心,特别是听到诡异的死字后。十二岁的夏光怔住了,小孩多半依着本能行动,很自然地,她将顾天抱在怀里,瓮声瓮气道:“不怕!伤口很痛吗?吹吹就不痛了。“你走!不要装好人!”

夏光身上溅满泥点,顿时火了,可还没怎么动手,还是孩子的顾天旋即捂着脸,抽抽搭搭道:“你还是恨我吧。你没有家了,我和你一起流浪。”

父亲生前她只见过寥寥数面,对死亡的概念又异常模糊。看顾天这副样子,夏光被逗笑:“好啊!好啊!我们永远在一起。”

顾天点头。

雨过天晴,河岸微风徐徐,远处几只野鸭嬉戏打闹。夏光一头躺在青草地上,微风拂动,落在耳畔软软的。半晌,她抓起根狗尾巴草,飞快地做了只指环,得意扬扬道:“我们来玩结婚游戏吧。”

顾天愣住。夏光有些不耐烦:“你是新郎,这样挽着我走到那边。”“可我不是自己的,是哥哥的。”顾天抿着嘴唇,童音清脆,“爷爷说血誓之盟,倾其所有。暗影邪生,必佑天阳。”

这些奇谈怪论绝非出自孩子之口,夏光噘嘴:“不玩了还不行吗?”

不等顾天有反应,身后响起重重的咳嗽声。一神情庄重的老人拄着拐杖,被黑衣人簇拥着站在不远处。顾天一缩,怯怯叫了声爷爷。顾城看了夏光一眼,冷冷道:“你知道她是谁?”

顾天犹豫着点点头。

顾城气极,胡子上下抖动:“他现在的人生和地位由着这妇人之仁、软弱无能的性格,迟早要了他的命。”

顾父顾准犹如一上了发条的假人,连连应是。

大人们的行止太过严肃,夏光好奇想问,顾天却摇头,在袖子里死死抓住她的手。

多年后,夏光才明白这一简单场景包含了多少心酸。顾家因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与目的,将唯一独子顾天培养成冷血薄情的守护者,而她父亲则是这场游戏可悲渺小的牺牲品。在顾家眼里,夏城勋只是将顾天教育成冷血守护者过程中的一只无关紧要的小白鼠。可对于顾天,这条人命足以摧毁所有幻想与期许。

夏城勋站在高楼上像根瘦高火柴,探头看了看下方,一个翻转摔作两半。

顾天害怕地捂住双眼,但爷爷顾城却死死按住他。“生命凋亡与新生是最震撼的,这世上充满贪欲,既然杀了人,就要学会直面这些痛苦。这是我们家族的宿命。”

人性之初的忏悔,瞬间击垮了眉眼单纯的孩子。顾天哭喊着试图得到原谅。我杀你的父亲,夺走了一切,那么,就由我来照顾你一生。

滔天恨意,在不远的将来随真相喷涌而出,只因这笨拙的善意,只因这不被祝福却深埋心底的誓言。

恍然记起曾经有多希望顾天麻木的表情能多丝鲜活。夏光望着那枚草环,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白纱飞扬,她改变了主意,踮起脚,投进顾天的怀抱:“顾哥哥,不用等上教堂,我现在就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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