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珍藏版家藏四库)(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作者：王国维

出版社：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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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话(珍藏版家藏四库)试读：

人间词话

王国维（1877—1927），浙江海宁人。我国近现代成就卓著的学术巨子、国学大师，被誉为“中国近三百年来学术的结束人，最近八十年来学术的开创者”。《人间词话》是其美学体系中最重要的著作之一，书中提出的境界说在学术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人间词话一①②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注释】

①境界：原指土地的界际，后引申为事物所达到的程度或表现的情况。文学作品中的境界是指感情与景物交融所形成的艺术高度。　②高格：指文学作品的高级的品第、等级，即格调高雅，取意高妙，风格高迈超逸。【参阅词品】水调歌头[北宋] 苏轼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二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①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注释】

①自然：指自然界和现实人生。【参阅词品】生查子独游雨岩[南宋] 辛弃疾

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

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三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①②，“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③④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⑤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注释】

①出自欧阳修《蝶恋花》。欧阳修，字永叔，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省吉安市）人。北宋文学家、史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有《六一诗话》《欧阳文忠公集》。　②出自秦观《踏莎行》（雾失楼台）。秦观，字少游，又字太虚，号淮海居士，扬州高邮（今江苏省高邮市）人。北宋词人，“苏门四学士”之一。有《淮海集》。　③出自陶渊明《饮酒》。陶渊明，名潜，字渊明，世号靖节先生，自称五柳先生，浔阳紫桑（今江西省九江市）人。东晋大诗人。有《陶渊明集》。　④出自元好问《颍亭留别》。元好问，字裕之，号遗山，秀容（今山西省忻州市）人。金代文学家。有《遗山集》。　　⑤豪杰之士：指诗坛、词坛中的具有豪放气质的名家高手。【参阅词品】饮　酒其　五[东晋] 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蝶恋花[北宋] 欧阳修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颍亭留别[金] 元好问故人重分携，临流驻归驾。乾坤展清眺，万景若相借。北风三日雪，太素秉元化。九山郁峥嵘，了不受陵跨。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怀归人自急，物态本闲暇。壶觞负吟啸，尘士足悲咤。回首亭中人，平林淡如画。四①

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注释】

①静：原指安定不动，没有声响，平静或安静。这里是指宁静直观的状态。【参阅词品】踏莎行[北宋] 晏殊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乱扑行人面。

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南宋] 辛弃疾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五①

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②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也。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律。故虽理想家，亦写实家也。【注释】

①美术：是指艺术。　②遗：指抛弃、摒弃、撇开。【参阅词品】拜星月慢[北宋] 周邦彦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

画图中、旧识春风面。谁知道、自到瑶台畔。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念荒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六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参阅词品】醉花阴[南宋] 李清照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七①“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②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注释】

①出自宋祁《玉楼春》。宋祁，字子京，安州安陆（今湖北省安陆市）人。北宋文学家、史学家。曾与欧阳修合修《新唐书》。　②出自张先《天仙子》。张先，字子野，乌程（今浙江省湖州市）人。北宋词人。有《张子野词》。【参阅词品】玉楼春[北宋] 宋祁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常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天仙子[北宋] 张先《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八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①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②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注释】

①出自杜甫《水槛遣心二首》（其一）、《后出塞五首》（其二）。杜甫，字子美，自称少陵野老，出生于巩县（今河南省巩义市）。曾任过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世称杜工部、杜少陵。唐代著名诗人。有《杜工部集》。　②出自秦观《浣溪沙》、《踏莎行》（雾失楼台）。【参阅词品】后出塞五首其二[唐] 杜甫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水槛遣心二首其一[唐] 杜甫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浣溪沙[北宋] 秦观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九①

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公（《诗话》‘公’作‘人’），唯②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澈（‘澈’作‘彻’）玲珑，不可凑拍（‘拍’作‘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影’作‘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余谓：北宋以③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注释】

①严沧浪：即严羽，字仪卿、丹丘，号沧浪逋客，邵武（今福建省）人。南宋诗人、文学批评家。著有《沧浪集》《沧浪诗话》。　②羚羊挂角：传说羚羊夜宿，把角挂在树上，脚不着地，这样猎人就无迹可寻。严羽在这里引此来比喻诗文奥妙，不落痕迹。　③阮亭：即王士祯，字子真，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今桓台县）人。清代诗人。有《带经堂集》等。【参阅词品】念奴娇赤壁怀古[北宋] 苏轼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十①②

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③④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⑤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注释】

①太白：即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东）人，出生于中亚碎叶（今巴尔喀什湖之南的楚河流域）。唐代著名诗人。有《李太白集》。　②气象：这里指气势、情态。　③范文正：即范仲淹，字希文，谥文正，苏州吴县（今属江苏省）人，北宋政治家、文学家。有《范文正公集》。　④夏英公：即夏竦，字子乔，封英国公。北宋词人。　⑤逮（dài）：到，及。【参阅词品】忆秦娥[唐] 李白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渔家傲[北宋] 范仲淹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喜迁莺[北宋] 夏竦

霞散绮，月沈钩，帘卷未央楼。夜凉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瑶阶曙，金盘露，凤髓香和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十一①②③

张皋文谓：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④足以当之。刘融斋谓：“飞卿精艳（当作‘妙’）绝人”，差近之耳。【注释】

①张皋文：即张惠言，字皋文，江苏武进（今常州市）人。清代文学家、词人、词论家。著有《茗柯词》，编有《词选》。　②飞卿：即温庭筠，本名岐，字飞卿，太原祁（今山西省祁县）人。唐代诗人、词人。　③冯正中：即冯延巳，字正中，广陵（今江苏省扬州市）人。五代南唐词人。有《阳春集》。　④刘融斋：即刘熙载，字伯简，号融斋，江苏省兴化人。清代文学家。撰有《艺概》。【参阅词品】菩萨蛮[唐] 温庭筠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鹊踏枝[五代南唐] 冯延巳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十二①“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正中词品，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则“和泪试严妆”，殆近之欤？【注释】

①端己：即韦庄，字端己，长安杜陵（今陕西省西安市）人。五代前蜀诗人、词人。有《浣花集》。【参阅词品】更漏子[唐] 温庭筠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菩萨蛮[五代前蜀] 韦庄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菩萨蛮[五代南唐] 冯延巳

娇鬟堆枕钗横凤，溶溶春水杨花梦。红烛泪阑干，翠屏烟浪寒。

锦壶催画箭，玉佩天涯远。和泪试严妆，落梅飞晓霜。十三①

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②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注释】

①南唐中主：即李璟，字伯玉，徐州（今属江苏省）人。他多才多艺，善歌诗，在晚唐五代词中意境较高，有相当的修养。词仅存四首。　②出自屈原《楚辞·离骚》中“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句。屈原，名平，字原，号灵均，战国末期楚国人。我国积极浪漫主义诗歌的开创者、奠基人。我国第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参阅词品】山花子[五代南唐] 李璟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十四①

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注释】

①李重光：即南唐后主李煜，字重光，号钟隐、莲峰居士，中主李璟的第六子。为人聪颖，多才多艺，更精于词章。存词30余首，与李璟词同收入《南唐二主词》。【参阅词品】采桑子[五代南唐] 李煜

辘轳金井梧桐晚，几树惊秋。昼雨如愁，百尺虾须上玉钩。

琼窗春断双蛾皱，回首边头。欲寄鳞游，九曲寒波不溯流。十五

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①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长恨水②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注释】

①周介存：即周济，字保绪，一字介存，晚号止庵，清代词人、词论家。有《介存斋论词杂著》。在其评论中说：“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　②《金荃词》是温庭筠的词集，《浣花词》是韦庄的词集。【参阅词品】相见欢[五代南唐] 李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浪淘沙[五代南唐] 李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十六①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注释】

①出自《孟子·离娄下》：“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在这里是指纯洁善良的意思。【参阅词品】子夜歌[五代南唐] 李煜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十七

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参阅词品】虞美人[五代南唐] 李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十八①②

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③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感，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注释】

①尼采：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唯意志论者。主要著作有《悲剧的诞生》《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善恶的彼岸》《道德谱系》等。　②引自尼采《苏鲁支语录》。　③宋徽宗赵佶，因信道教，自称道君皇帝。其《燕山亭·北行见杏花》是他的代表作。【参阅词品】燕山亭　北行见杏花[北宋] 赵佶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十九①

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与②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宜《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也。【注释】

①堂庑（Wǔ）特大：指气势恢宏，境界开阔高远。

②《花间》：即《花间集》，词总集名，五代后蜀赵崇祚编。选录晚唐、五代词人温庭筠、皇甫松、韦庄等十八家五百首词作。【参阅词品】鹊踏枝[五代南唐] 冯延巳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飞来，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二十

正中词除《鹊踏枝》《菩萨蛮》十数阕最煊赫外，如《醉花间》①之“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余谓：韦苏州之“流萤渡高阁”、②孟襄阳之“疏雨滴梧桐”，不能过也。【注释】

①韦苏州：即韦应物，京兆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人，唐代诗人。曾为苏州刺史，故称韦苏州。有《韦苏州集》。

②孟襄阳：即孟浩然，唐代诗人，因是襄州襄阳（今湖北省襄樊市襄阳区）人，故称孟襄阳。有《孟浩然集》。“疏雨滴梧桐”是摘自唐王士源《孟浩然集序》。【参阅词品】寺居独夜寄崔主簿[唐] 韦应物幽人寂无寐，木叶纷纷落。寒夜暗深更，流萤渡高阁。坐使青灯晓，还伤夏衣薄。宁知岁方晏，离居更萧索。醉花间[五代南唐] 冯延巳

晴雪小园春未到，池边梅自早。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

山川风景好，自古金陵道。少年看却老。相逢莫厌醉金杯，别离多，欢会少。二十一①②

欧九《浣溪沙》词：“绿杨楼外出秋千。”晁补之谓：只一“出”字，便后人所不能道。余谓：此本于正中《上行杯》词“柳外秋千出画墙”，但欧语尤工耳。【注释】

①欧九：即欧阳修。因他排行第九，故又称欧九。　②晁补之：字无咎，自号归来子，巨野（今属山东省）人。“苏门四学士”之一。北宋文学家。【参阅词品】浣溪沙[北宋] 欧阳修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尊前。上行杯[五代南唐] 冯延巳

落梅暑雨消残粉，云重烟深寒食近。罗幕遮香，柳外秋千出画墙。

春山颠倒钗横凤，飞絮入帘春睡重。梦里佳期，只许庭花与月知。二十二①

梅圣（原误作“舜”）俞《苏幕遮》词：“落尽梨花春事（当作‘又’）了。满地斜（当作‘残’）阳，翠色和烟老。”刘融斋谓：少游一生似专学此种。余谓：冯正中《玉楼春》词：“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永叔一生似专学此种。【注释】

①梅圣俞：梅尧臣，字圣俞，宣城（今属安徽省）人。北宋诗人。有《宛陵集》。【参阅词品】苏幕遮草[北宋] 梅尧臣

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玉楼春[五代南唐] 冯延巳

雪云乍变春云簇，渐觉年华堪纵目。北枝梅蕊犯寒开，南浦波纹如酒绿。

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二十三①

人知和靖《点绛唇·草》、圣（原误作“舜”）俞《苏幕遮》、永叔《少年游》（原脱“游”）三阕为咏春草绝调。不知先有正中“细雨湿流光”五字，皆能摄春草之魂者也。【注释】

①和靖：即林逋，字君复，杭州钱塘（今浙江省杭州市）人，北宋诗人。终身未婚娶入仕，隐居于西湖之孤山，赏梅养鹤，故人称“梅妻鹤子”。卒谥和靖先生。有《林和靖诗集》。【参阅词品】点绛唇草[北宋] 林逋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少年游[北宋] 欧阳修

栏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南乡子[五代南唐] 冯延巳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二十四①《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意颇近之。但一洒落，一悲壮耳。【注释】

①晏同叔：即晏殊，字同叔，临川（今江西省抚州市）人。谥元献。北宋词人，有《珠玉词》。【参阅词品】诗经·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蝶恋花[北宋] 晏殊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二十五①“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诗人之忧生也。“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似之。“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诗人之忧世也。“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似之。【注释】

①出自《诗经·小雅·节南山》：“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参阅词品】饮　酒二十[晋] 陶渊明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凤鸟虽不至，礼乐暂得新。洙泗辍微响，漂流逮狂秦。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区区诸老翁，为事诚殷勤。如何绝世下，六籍无一亲！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二十六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①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②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③见（当作‘蓦然回首’），那人正（当作‘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注释】

①出自晏殊《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　②出自柳永《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王国维将此词误为欧阳修作。　③出自辛弃疾《青玉案》。辛弃疾，字幼安，号稼轩，历城（今山东省济南市）人。南宋著名词人。有《稼轩长短句》《稼轩词》等。【参阅词品】青玉案[南宋] 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蝶恋花[北宋] 柳永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二十七

永叔“人间（当作‘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与（当作‘共’）东（当作‘春’）风容易别”，于①豪放之中有沈著之致，所以尤高。【注释】

①沈著：“沈”通“沉”，沉着，指从容不迫，深沉而不轻浮。【参阅词品】玉楼春[北宋] 欧阳修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二十八①②

冯梦华《宋六十一家词选·序例》谓：“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余谓：此唯淮海足以当之。③小山矜贵有余，但可方驾子野、方回，未足抗衡淮海也。【注释】

①冯梦华：即冯煦，字梦华，号蒿庵，江苏金坛人。近代词人。有《蒿庵类稿》《蒿庵随笔》。　②小山：即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晏殊的第七子。临川（今属江西省）人。北宋词人。有《小山词》。　③方回：即贺铸，字方回，号庆湖遗老，卫州（今河南省卫辉市）人。北宋词人。有《东山词》《庆湖遗老集》等。【参阅词品】蝶恋花[北宋] 晏几道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二十九

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东坡赏其后二语，犹为皮相。【参阅词品】踏莎行[北宋] 秦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三十①“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②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树树皆秋色，山山尽（当作‘唯’）落晖”，“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气象皆相似。【注释】

①出自《诗经·郑风·风雨》。　②摘自屈原《楚辞·九章·涉江》。【参阅词品】诗经　郑风　风雨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野　望[唐] 王绩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三十一①

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②③④与京”，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⑤⑥真不可言”，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惟东坡，后者惟白石，略得一二耳。【注释】

①昭明太子：即萧统，字德施，兰陵（今江苏省常州市西北）人。南朝梁武帝太子，未及即位而去世，谥昭明，世称昭明太子。南朝梁文学家。编有《陶渊明集》《文选》等。　②引自萧统《陶渊明集·序》。　③王无功：即王绩，字无功，号东皋子，绛州龙门（今山西省河津市）人。被称为“唐代第一位诗人”。　④薛收：字伯褒，河东汾阴（今山西省万荣西县）人。隋诗人薛道衡之子，唐初文学家。　⑤出自王绩《王无功集·答冯子华处士书》。　⑥白石：即姜夔，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饶州鄱阳（今江西省鄱阳县）人。南宋词人、音乐家。有词集《白石道人歌曲》。【参阅词品】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松作[南宋] 姜夔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三十二①

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②之美成，便有淑女与倡伎之别。【注释】

①雅郑：雅与郑是对举，古时是指正声和粗俗之音。这里是辨词风之意。　②美成：即周邦彦，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省杭州市）人。北宋词人。有《清真词》，又名《片玉集》。【参阅词品】少年游[北宋] 周邦彦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三十三①

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②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注释】

①欧、秦：指欧阳修、秦观。　②恨：遗憾。这里指周邦彦具有高超的艺术表现技巧，却缺乏创造深厚意境的才能。【参阅词品】夜飞鹊[北宋] 周邦彦

河桥送人处，良夜何其。斜月远堕余辉。铜盘烛泪已流尽，霏霏凉露沾衣。相将散离会，探风前津鼓，树杪参旗。华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

迢递路回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何意重经前地，遗钿不见，斜径都迷。兔葵燕麦，向斜阳、欲与人齐。但徘徊班草，欷歔酹酒，极望天西。三十四

词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①以“桂华”二字代“月”耳。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此少②游之“小楼连苑”、“绣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注释】

①梦窗：即吴文英，字君特，晚号觉翁，四明（今浙江省宁波市）人。南宋风雅词派的主要代表。有《梦窗词》。

②引自宋人曾慥《高斋诗话》。【参阅词品】解语花上元[北宋] 周邦彦

风销绛蜡，露浥红莲，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三十五①

沈伯时《乐府指迷》云：“说桃不可直说破（原无‘破’字，据《花草粹编》附刊本《乐府指迷》加）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咏（原作‘说’）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若唯恐人不用代字者。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书具在，又安用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所讥也。【注释】

①沈伯时：即沈义父，字伯时，南宋词论家。【参阅词品】一丛花令[北宋] 张先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濛濛。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三十六

美成《青玉案》（当作《苏幕遮》）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觉白石《念奴娇》《惜红衣》二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参阅词品】苏幕遮[北宋] 周邦彦

燎沈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惜红衣[南宋] 姜夔

簟枕邀凉，琴书换日，睡馀无力。细洒冰泉，并刀破甘碧。墙头唤酒，谁问讯、城南诗客。岑寂。高柳晚蝉，说西风消息。

虹梁水陌。鱼浪吹香，红衣半狼藉。维舟试望故国。眇天北。可惜渚边沙外，不共美人游历。问甚时同赋，三十六陂秋色。念奴娇[南宋] 姜夔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三十七①②

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才之不可强也如是！【注释】

①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山（今四川省眉山市）人。北宋大文学家，书画家，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有《东坡全集》《东坡乐府》等。　②章质夫：即章楶，字质夫，北宋词人。【参阅词品】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北宋] 苏轼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水龙吟[北宋] 章楶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霑琼缀。绣床旋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三十八①

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邦卿《双双燕》次之。白石“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无一语道著，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等句何如耶？【注释】

①邦卿：即史达祖，字邦卿，号梅溪，汴（今河南省开封市）人。南宋词人。有《梅溪词》。【参阅词品】双双燕咏燕[南宋] 史达祖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娥，日日画栏独凭。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旱梅相忆见寄[唐] 杜甫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三十九

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①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风流，渡江遂绝。抑真有运会存乎其间耶？【注释】

①出自姜夔《惜红衣》（簟枕邀凉）。【参阅词品】扬州慢[南宋] 姜夔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四十①②

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③隔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④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阕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此两句原倒置），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白石《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气”，则隔矣。然南宋词虽不隔处，比之前人，自有浅深厚薄之别。【注释】

①指谢灵运，东晋名将谢玄之孙，袭封康乐公，世称谢康乐，南朝宋诗人。　②延年：即颜延之，字延年，琅琊临沂（今属山东省）人。南朝宋诗人。与谢灵运齐名，世称“颜谢”。　③山谷：即黄庭坚，字鲁直，号山谷道人，分宁（今江西省修水县）人。“北宋四大诗人”之一。有《山谷集》等。　④出自薛道衡《昔昔盐》。薛道衡，字玄卿，河东汾阴（今山西省万荣县西）人。隋代诗人。【参阅词品】翠楼吟[南宋] 姜夔

月冷龙沙，尘清虎落，今年汉初赐。新翻胡部曲，

听毡幕元戎歌吹。层楼高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人姝丽。粉香吹下，夜寒风细。

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消英气。西山外，晚来还卷，一帘秋霁。登池上楼[南朝宋] 谢灵运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禄反穷海，卧疴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

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昔昔盐[隋] 薛道衡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盘龙随镜隐，彩凤逐帷低。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啼。四十一“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写情如此，方为①不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写景如此，方为不隔。【注释】

①出自陶潜《饮酒》第五首。【参阅词品】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古诗十九首其十五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古诗十九首其十三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杏杏即长暮。潜寐黄昏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四十二

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参阅词品】暗　香[南宋] 姜夔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四十三①

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宋人②③④颉颃者，唯一幼安耳。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可学也。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佳处不可学也。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气⑤象论，亦有“横素波、干青云”之概，宁后世龌龊小生所可拟耶？【注释】

①剑南：即陆游，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人。著有《剑南诗稿》《放翁词》等，故世人以“剑南”或“放翁”称之。　②颉颃：泛指不相上下，相抗衡。　③幼安：即辛弃疾，字幼安，号稼轩居士，历城（今山东省济南市）人。抗金英雄，南宋著名词人。有《稼轩长短句》。　④祧：这里意为疏远、忽视的意思。　⑤引自萧统《陶渊明集·序》。【参阅词品】摸鱼儿[南宋] 辛弃疾

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四十四①

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②效捧心也。【注释】

①旷：意为开阔、明朗。　②引自《庄子·天运篇》。【参阅词品】定风波[北宋] 苏轼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四十五

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白石①虽似蝉蜕尘埃，然终不免局促辕下。【注释】

①局促：原意为狭小、短促、拘谨不自然。这里比喻见识有限，受拘牵。【参阅词品】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南宋] 辛弃疾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四十六①②

苏、辛词中之狂。白石犹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田、③④草窗、中（当作“西”，《删稿》三十五可证）麓辈，面目不同，⑤同归于乡愿而已。【注释】

①狷：原意性情急燥，为狷急意；性情正直、不肯同流合污为狷介。这里为拘谨、洁身自好之意。　②玉田：即张炎，字叔夏，号玉田，又号乐笑翁。临安（今浙江省杭州市）人。南宋词人、词论家。有《山中白云词》。　③草窗：即周密，字公谨，号草窗，又号苯洲、四水潜夫等。吴兴（今属浙江省）人。南宋词人。著有《草窗词》，编有《绝妙好词》。　④西麓：即陈允平，字君衡，一字衡仲，号西麓，四明（今浙江省宁波市）人，南宋词人。有《西麓诗稿》等。　⑤乡愿：原指外貌忠诚谨慎，实际上欺世盗名的人。这里是见识简浅之意。【参阅词品】高阳合送陈君衡被召[南宋] 周密

照野旌旗，朝天车马，平沙万里天低。宝带金章，尊前茸帽风欹。秦关汴水经行地，想登临、都付新诗。纵英游，叠鼓清笳，骏马名姬。

酒酣应对燕山雪，正冰河月冻，晓陇云飞。投老残年，江南谁念方回？东风渐绿西湖岸，雁已还、人未南归。最关情，折尽梅花，难寄相思。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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