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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4 23:5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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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四方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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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术江湖

魔术江湖试读:

楔子 单义堂覆灭

1940年,秋。

菜市口,自清朝灭亡以后就冷清了的斩首场所,今日却热闹非常。

日军宪兵队在这里围了一个大圈,留出中间一块空地,空地上跪着一群伤痕累累的男人,尽管跪着,他们的目光中也充满了不屈和傲然。

四周拥挤的围观者,看着跪着的那些人,议论纷纷。“天哪,单义堂满门都要被抄斩,他们干吗了?”“他们不是跟宪兵队关系挺不错吗,不是经常去做堂会吗?”“哼,这就是汉奸的下场,给鬼子做堂会,死了叫活该。”“就是,谁让他们没骨气,要去做汉奸,要跟鬼子混在一起,这帮汉奸就该死,呸!”

……

北平的秋总是比别的地方来得更早一些,秋风如薄刀,锋锐的寒意浸透肌肤,让人感到一阵阵刺骨的疼痛。

一辆卡车停在近前,车上被押下一人——单义堂帮主何义天,江湖人称义薄云天。不过,自从他给鬼子做堂会之后,这个名号他也就不再享有了,因为不配。

何义天身材并不高大,一双虎目却充满桀骜之色。他满面血污,囚服破烂,被鬼子粗鲁地推到最前方,却依旧昂然而立。日本兵数次压他跪下,可数次不成。他破败的身体里面,仿佛蕴藏着无穷的不屈力量。

有个日本兵举起枪托想打碎何义天的膝盖,被宪兵队长抬手制止。

何义天目视前方,越过日本兵看向那些围观的群众。这些人中曾有不少骂过何义天汉奸,也曾有不少幸灾乐祸着单义堂的遭遇,然而此刻,他们竟无一人敢与何义天对视。

何义天环视一圈,面露不屑,而后转过身望着单义堂数百兄弟。他一个一个看过去,问道:“怕吗?”众人不答,但目光坚定。

何义天嘴角露笑,傲然地看着所有人,高声呼喝:“谁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单义堂数百兄弟,今日死得其所!哈哈哈……”他尽情地笑着,如疯如魔,“哈哈……死得其所,快哉!壮哉……”

众人皆被何义天的气势所慑,围观群众更是心中大震。单义堂的数百兄弟皆被何义天感染,所有人都大声狂笑起来,豪气干云。

金堂大爷赵三卦大笑出声,放声吼道:“今日我魂归黄泉,但我以三卦断你鬼子国日后必将自取灭亡!”

彩堂大爷冯千变亦大笑道:“古有杀孩不死、砍头不亡,亦有杜七圣秘法,分尸也能重活。小鬼子,老子迟早复活来找你们算账!”

金、皮、彩、挂、评、团、调、柳,八堂大爷皆大骂鬼子,面对刀枪威胁亦浑然不惧,一个个桀骜至极。

单义堂白纸扇方成远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脸上露出点点笑意。

围观的群众心中大惊: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贪慕虚荣的汉奸?

见犯人毫无惧意,宪兵队长顿时大怒,下令立刻枪毙。“砰砰砰……”枪声响成一片。

血腥味被秋风裹挟着刮进每个人的胸腔,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人群中一个半大小子死死捂住自己嘴巴,眼泪滚滚而下。

今日,京城单义堂被灭满门。第一章结识快手卢

城南老月

1993年,江县城南的老居民区。“赶紧开!”“对二!对二!”

老房子底下的人堆里时不时爆发出几声呼喊,蹲着抿牌的,站着围观的,聚成一堆。这帮大老爷们正在抽着烟玩牌,房子底下烟雾袅袅。

这时,人群外走来了两个半大的小子,一胖一瘦,胖的憨厚,瘦的清秀。俩人都是城关中学初二(2)班的学生,瘦子叫罗四两,胖子外号叫大胖。

这瘦子的发型古怪得很,前面是寻常的板寸,唯独脑后那一小撮长得厉害,都快到腰间了,还扎成了一根细细的辫子。

俩人正朝着人堆走去,罗四两走在前,大胖跟在后面走一步停一步的。等走近了人堆,大胖一见那些人光着膀子抽烟玩牌的阵势,当时就吓坏了,头马上低了下去。

大胖怯生生地扯了扯罗四两的袖子,嗫嚅道:“四两哥,要不……要不算了吧!万一被老师知道了,我们……”

罗四两皱着眉头:“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别犹豫了,你还想不想要钱了?”

听了这话,大胖咬着牙握紧了拳,倒是镇定多了。

罗四两看起来比大胖从容多了,但他也没着急上前。

他把脑后的小辫子抓在手里捻着,静静地看着那群围观的人。他辫子末梢的绑绳上穿着一块残缺的铁片,铁片上有一个英文字母“F”。铁片很旧了,或许是因为经常把玩摩挲,竟有一种沉稳的润泽感。

稍稍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赌博的那几人,罗四两心中已经有了数,领着大胖便挤了进去。

人群中设赌局的是个中年人,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从左脸颊一直延伸到右眼下眼皮,这一块耍钱的人都叫他刀疤。

见这两个半大小子也来凑热闹,刀疤当即骂开了:“去去去,小孩子过来看什么,回家吃饭去。”

罗四两一听这话,皱着眉头反问道:“耍钱也分大人小孩?”

刀疤一抬眼,看见罗四两那长长的长命辫子,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再瞧见罗四两身上昂贵的牛仔服,他眉毛不禁一挑,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道:“这不是你们小孩子玩的东西。”“但我有钱,我想玩两把。”罗四两在口袋里一掏,足足有五六十块,好些大人口袋里面都没这么些钱呢!

有人低声骂道:“这破孩子,保不齐是从家里偷钱出来的。”

刀疤接过话头:“我们开张做买卖,按理说只要有钱都能来玩,可你一个小孩子实在不适合耍钱。但是不让你玩呢,我又不像个生意人了!这样,就让你玩两把,输赢都是你自己的事儿,回去别跟大人哭就好。”

众人听着他这一番假模假式的漂亮话,心中却清楚得很:干他们这一行的,谁不贪钱?

罗四两微微颔首,什么话都没说。他的话不多,看起来没有多少属于少年的活泼,反而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刀疤点头,把地上的牌收拾了一下:“想玩什么啊?扑克会吗?”

罗四两淡淡回道:“不太会,所以我怕被骗了,万一有鬼呢。”

说罢,罗四两抬眼看了看刀疤,然后扭头看向身后看热闹的那群人中的几位。

一、二、三……被罗四两目光扫到的那几人,神情都不由得稍稍一僵。

见到此景,刀疤的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那你想玩什么?”

罗四两说道:“我看前段时间,你们这儿有玩黄豆的,就是猜剩几颗黄豆,我想玩这个。”“猜黄豆是吧?行,正好大家也能一起玩。”刀疤把扑克收起来,用一支粉笔在地上画了四个圈,里面分别写着0、1、2、3几个数字。

猜黄豆的规矩很简单:庄家抓一把黄豆过来,给众人过下眼,用盖子一盖,待众人下注,然后用一个小棍来数黄豆,每次拨过去四颗,看看最后能剩几颗。他们这些玩钱的人押最后的颗数,押对的人获得双倍赔偿,错了的人钱就没了。

罗四两在刀疤面前蹲了下来,大胖也凑了过来。刀疤抓了一把黄豆,往坑洼不平的地上一放,黄豆也没到处乱滚,都在那一块。

罗四两立刻用眼盯着黄豆,眸子微动。

刀疤用手指了指黄豆,说道:“大家上眼,黄豆没有问题吧?好了,盖了啊。”

从黄豆落在地上到盖上不过三四秒时间而已,刀疤也不敢让时间太长,万一被人数清楚那就完了。“下注吧。”刀疤又催了一声。“四两哥。”大胖紧张地抓着罗四两的衣服,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刀疤脸上的狰狞刀疤,心里吓得不行。

罗四两却没理会大胖,他用手捻着自己的长辫子,然后抓出三十块钱放在了“3”号圈内,他赌最后还剩三颗黄豆。

刀疤瞧了罗四两一眼,又催其他人:“都赶紧下注吧,快点儿!”

众人纷纷下注。

这时候,马路沿边的民居里面走出来一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干瘦老人和一个大腹便便、满脸油腻的中年男人。

干瘦老人露出猥琐的笑容,对中年男人道:“你放心吧,用我这药一准儿好使,咱不使虚的。”

油腻的中年男人脸上堆满了笑容,对干瘦老人说道:“你可收了我五十块钱,要是不好用,我可得找你来。”

干瘦老人说道:“您放心,我就住这儿。明天还是这地儿,不好使您过来揍我,行不?”

油腻的中年男人笑了:“那行,那我走了。”

说完,中年男人拍拍屁股走了。干瘦老人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笑容依旧,然后转身,背着手往耍钱的这条小巷子走过来。“好了,好了,买定离手,开了啊。”

刀疤掀开了盖子,用一根竹筷子拨黄豆,每次四颗。众人都紧张地盯着刀疤手边的那堆黄豆,大胖更是紧张得都不能呼吸了,用手紧紧抓着罗四两的衣服,汗都下来了。

罗四两也在看着那堆黄豆,他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紧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随着刀疤右手的竹筷子慢慢拨弄,那一堆黄豆越来越少,大家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啊,真是三颗。”那一堆黄豆拨得只剩十来颗的时候,在场的终于有人看出来了,纷纷发出惊呼。“这孩子居然赌赢了!”“嚯,一下子挣三十块,我得给人家开工做一个多星期呢。”

刀疤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了。他输了,一下子就输了不止三十块,今天算是白忙活了。罗四两脸上终于漾出一点笑意。大胖的脸上更是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啊!我赢了。”人群中也有人大声惊呼,他跟罗四两一样押了三颗,但是他投的只有两块钱,对方也就赔他两块钱而已,赢得不多。这年头,大家挣得都不多,耍钱也不过是一块两块地来,更多的是一毛五毛。“给钱吧。”罗四两对刀疤说道。

刀疤强笑着收起了面前的钱,把罗四两押的三十块还给他,又从皮包里面数出三十块给他。

罗四两神色不变,完全无视自己刚刚获得一笔巨款,淡淡道:“来吧,继续。”

刀疤沉着脸点点头,又抓出一把黄豆放在地上,说道:“来,瞧一眼,黄豆没有问题啊。来,盖上了。”又是老一套规矩。

在众人的目光下,罗四两数了五十块钱押在“2”号圈里。看到又是这种大额数目,众人不自觉嘴角抽抽,这小孩子真是拿钱不当钱啊。“我也押‘2’,五块,”刚刚赢钱的那位出手了,他得意道,“嘿嘿,这小孩现在的风头很劲,我得跟风啊。”众人一听,也纷纷随赌,但是随得不多,都是五毛一块两块的。

这里的动静也吸引了走到这条小巷子的干瘦老头儿的注意。他知道这地方有老月在设局,他也知道老月这行都是几人一起作假的。平时他也没在意,今天打眼一看,居然发现有两个孩子在耍钱,他来兴致了。“嘿,干吗呢?”干瘦老头儿问边上一人。

边上那人也认识他:“哟,老卢啊,我们玩钱呢,你要不也玩玩?这里有个长辫小子很厉害,刚刚一局就赢了三十块,我们现在都跟他的风呢。”“哦?”那干瘦老者叫作卢光耀,他好奇地看向场中的少年,第一眼就看到了罗四两那及腰的长命辫子。

刀疤今天也是够背的,刚刚一局就把今天赚的钱都输了,现在这孩子又押了五十,还有那么多人一起押钱,再输可就受不了了,但是要赢了那就翻了大本了。刀疤的右眼忍不住轻轻抖动了几下,当年那刀伤到了他右眼的神经,现在心里只要一有坏水儿,他的右眼皮就会跳动。“好,买定离手啊,我要开了。”刀疤嘴里催促着,右手却不着痕迹地往上一局留下的黄豆堆那边摸去,右手一按,再抬起来的时候小拇指已经微微曲了起来。他做得隐蔽,又连连催促大家下注,所以众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动作。

站在人群中那干瘦老头儿卢光耀,却不动声色地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此刻,罗四两猛然抬头盯着刀疤。刀疤被罗四两的反应弄得心中微惊,但做了多年老月的他,还不至于被一个眼神吓到露怯。

罗四两用手摩挲着束发绳子上的小铁片,神色有些凝重。他看了刀疤的右手一眼,眸子微微一动,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大声道:“各位,大家现在都押的两颗,我们要赢就是一起赢,要输就是一起输。所以大家可要盯着点,别让一些不相干的黄豆掉进来。”

一听这话,刀疤脸都抽搐了,右手也忍不住颤了一下,盯着罗四两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四两却一点都不怕刀疤,直视着刀疤的眼睛:“就随便提醒一声,大家玩得痛快就好。”

刀疤心中郁闷,本来打算做鬼的他,也不由得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他可没办法在这么多双眼睛下做鬼。

人群中的卢光耀好奇地看着罗四两,目露思索。

刀疤没好气道:“行了,买定离手吧。开了啊。”边说边拿根竹筷子数着。

经过罗四两的提醒,大家伙儿的眼睛都瞪得亮亮的,生怕刀疤做鬼。刀疤微微瞥了罗四两一眼,眼中带着晦暗的狠厉。

一下两下……大家都紧张不已,只有罗四两气定神闲,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

卢光耀看着罗四两的神情,心中的疑惑又添了几分。“呀,真是两颗啊。”又有人看出来了。“赢了赢了,这小孩神了啊。”

短短两局,罗四两就赚了八十块。刀疤的脸都黑了,但也没辙,只能赔钱。他盯着罗四两,强笑着问道:“小孩,还玩吗?”

罗四两看看手中的钱,又看看大胖,道:“再玩最后一盘。”“好。”刀疤面容有些僵硬,咬着牙抓了一把黄豆放在地上,喊道,“好了,盖了啊。”这回仅仅放了一两秒钟,大家都没看仔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罗四两身上,想看看这个风头正劲的小孩子打算怎么押。罗四两神色依旧轻松,数出一百五十块钱押在了“0”上:“这次一个不剩。”众人纷纷跟他一起押。“好,好。”刀疤冷冷地笑着,脸上的刀疤显得狰狞可怕。

卢光耀又看了罗四两一眼,眉头紧皱。他目光停留在罗四两手上,看见他正在把玩的那枚小铁片,等他看清上面的英文字母之后,他眉角狠狠跳了一下。“开了。”刀疤掀开盖子,用竹筷子数着。众人紧张至极。“啊,又赢了。”众人惊呼。“神了神了,赌神啊。”

刀疤的脸快黑成煤炭了,他找完钱,又问罗四两:“不玩了吧?”

罗四两把钱收好,摇头:“不玩了。”

旁边群众却不乐意了:“别嘛,小赌神,再玩会儿吧。”“是啊,再玩两把。”

罗四两却再度摇头:“不玩了,适可而止吧!再见。”说完,罗四两拉着大胖就走。

刀疤也没拦他,赶紧对众人说:“他不玩了就随他吧,我们继续。来,小赌神蹲过的风水位置还空着呢,想要的可得赶紧了。”

众人纷纷抢位,这边的赌局又开始了。围观的人里面有三个抽烟的年轻人,却不想再看热闹了,他们抽着烟离开了。

罗四两却认得,这三个人跟刀疤是一伙儿的。他不敢玩扑克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三个人。罗四两和大胖快步往外走,三个年轻人装作漫不经心地在后面跟着。

卢光耀也跟了上去。“你干吗?这是我赢来的钱,你还想要啊?五毛?一毛都不行。”还没出巷子口呢,罗四两就对大胖突然大声嚷嚷。他嘴上这么喊着,手上的动作却是另一番模样。

罗四两二人是背对着那三个年轻人的,趁他们没看见,罗四两飞快地把钱抓出来塞给大胖,然后用眼神示意大胖快跑。

大胖神色有些迟疑,忽然,罗四两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道:“你一分钱也别想要,有多远滚多远。”大胖脸都红了,直到罗四两怒瞪他一眼,他才终于狠下心来,出了巷子口拼命往左边跑。

罗四两还在后面骂骂咧咧:“哭哭哭,就知道哭,哭个屁啊。”说完,他往巷子口右边一转,撒腿就跑。

那三个抽着烟的年轻人终于慢慢悠悠走到了巷子口,可是左边一看没人,右边一看也没人。“操!”三人扔了烟头,赶紧追了出去。

金钱飞渡

罗四两熟门熟路地拐过几个弯,来到一个小过道里面,见有个个头比他略小的小孩,便喝道:“你,过来。”

那孩子被吓一跳:“啊?”

罗四两冷静问道:“你家住哪儿?”

那孩子有点被吓到了,指了指旁边这栋楼:“这儿,三楼。”

罗四两脱了自己的牛仔服,让这孩子穿上,然后说:“我给你五块钱,你去广场东头的报刊亭,跟里面的老头儿说我晚点回去,我今晚在小姨家吃饭。你穿我的衣服去,不然他不会信你的,快去快回。你去报信,我在这儿等你,只要你能在半个小时之内回来,我就再给你五块。记住别把我衣服弄丢了,我可知道你家住哪儿,快去。”

罗四两把五块钱塞到这小子衣服里,又催道:“快去,跑着去!”

金钱的力量是伟大的,这小子什么时候见到过这么多钱啊,眼睛顿时就红了,拿着钱一个劲儿地往前冲,跑得比狗还快。

罗四两回望了一眼,赶紧朝着另一条小巷子钻了进去。“砰!”这小孩跑出去没多远就撞上了一个人,正是那干瘦老头儿卢光耀。卢光耀看着他皱起眉,呵道:“你!干吗穿我孙子的衣服?”“啊?”这小孩傻眼了。

卢光耀怒眼一瞪,骂道:“是不是你偷的?”

这小孩被吓一跳,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是一个留长辫子的人给我的,他让去广场东头报刊亭报信,我……我……”他也是倒霉,才多大一会儿啊,就被吓两回了。

卢光耀打断道:“我知道,他就是让你跟我报信,你不用去了,我过来寻他了。”

小孩低下头,神情低落。报不了信,他的收入直接损失一半啊。“行了,把衣服脱了还给我,这是我们家的衣服。”卢光耀催道。

这小孩不情不愿地把衣服脱下来,卢光耀接过,挥手骂道:“赶紧走吧,再不走,我把我孙子给你的五块钱都拿走,快走。”

小孩又被吓一跳,赶紧跑了。

卢光耀看了看手上的牛仔服,干瘦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小子去哪儿了?”“上这边找找!”

声音越来越近,卢光耀两眼看着巷子口,双手却如穿花蝴蝶一般连连变动,眨眼之间,那件牛仔服就被他叠得整整齐齐,右手拿着往身后一揣。这时,三个小年轻刚好赶到。

卢光耀右手上的衣服已然不见,左手上也空空无物。他揉着肩膀,皱着眉头,做出痛苦状:“哎哟,哎哟,谁家倒霉孩子啊,赶着投胎啊,撞我这一下,痛死我了。”

那三个小年轻赶紧过来问道:“老头儿,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牛仔衣服,脑袋后面有一根细长辫子的小子,差不多十三四岁的样子?”

卢光耀没好气道:“看到了啊,还撞我一下,痛死我了。”“他往哪儿去了?”

卢光耀往旁边一指:“就往那边跑了,这小子跑得可快了,一溜烟儿就不见人了,这一会儿估计跑出去好远了。我要是追到他,非找他家大人要医药费不可。”

这三个年轻人可没工夫听卢光耀唠叨,确定了方向,马上就追出去了。等人跑远了,卢光耀才露出一抹坏笑,背着手晃悠到一条小弄。

这小弄没什么人,地上堆着好多杂物,有沙子、砖头,还有一个竹编的箩筐。这种箩筐一般农村用得比较多,里面可以装玉米粒、麦子、大谷之类的。箩筐高六七十厘米,直径差不多也是六七十厘米。

卢光耀看着箩筐笑了,用脚踢了踢:“嘿,爷们儿,下次换个旧一点的!这个这么新,谁会放在这沙子砖瓦旁边啊,弄脏了怎么办?”

竹箩筐里面没有动静。“哟,还死不出来是吧?”卢光耀笑了,用手提了箩筐起来,里面果然有个人,正是罗四两。

罗四两已经十三岁了,身高也有一米四多点,比箩筐可高多了。他现在正以一个奇异的姿势蜷在里面,歪头缩腿,都快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了。这样一来,他反倒能非常完美地躲在箩筐里面。

卢光耀看着罗四两的姿势,又看了看他异常扭曲的关节,眸子一动。罗四两侧头缓缓看来,心中也打起了鼓。“你是谁?”罗四两很快就发现这老头儿不是跟刀疤一伙儿的。

卢光耀笑了:“别废话了,赶紧起来吧。”

罗四两挺直了扭成一团的身体,站了起来,抖了抖手脚,又皱眉问:“你到底是谁?”

卢光耀打趣道:“还有心思问我,哎,我说你小子聪明是挺聪明的。但是你还漏算一招,万一那帮人追上那小孩,把你衣服拿走怎么办?你那衣服价格可比你赢的钱要多啊。”

罗四两一愣,眸子也动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卢光耀指了指罗四两的头发:“还有啊,你这模样也太显眼了一点吧!江县就这么大,留这种长辫子的半大小子应该不多吧,把你打听出来应该不难吧?”

罗四两面色稍稍一滞。

卢光耀又问:“还是说你是故意留给他们这样一个印象,事后再偷偷去剪了,让他们怎么都找不到你?”

罗四两摇头:“我不会剪的。”说着,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巷子口,脸上忧郁之色又重了几分,“我衣服怎么办?”

卢光耀右手往后面一伸,再拿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件牛仔服:“喏,我帮你拿回来了。”

罗四两微微讶异,然后伸手去抓:“谢谢。”

卢光耀手一翻,罗四两便抓了一个空。卢光耀把衣服抓在手里,看着罗四两笑道:“想要啊?行,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罗四两道:“我叫王小虎,给我吧。”

卢光耀没好气道:“说实话。”

罗四两皱了皱眉,看着卢光耀的眼睛,真诚道:“我叫赵刚。”

卢光耀看着他,警告道:“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拉你去见刀疤。”

罗四两神情一滞,干笑两声,摆了摆手,无奈道:“好吧好吧,我说实话,我叫……我叫王源。”“咚。”卢光耀一个爆栗就敲在了罗四两头上。“哎呀!”罗四两吃痛。

卢光耀看着他,沧桑的眸子里面有着看透人心的奇异魔力。他呵斥道:“我玩这套的时候,你爸还在你爷爷裤裆里呢,快,说实话!”

罗四两揉了揉脑袋,面色沉了几分:“我叫罗四两,行了吧,把衣服还给我。”“姓罗?”卢光耀一滞,又瞧了瞧罗四两束发绳上的那枚铁片。

罗四两被他盯得很不舒服。他把辫子甩到身后,伸出手来,又催促道:“名字我也告诉你了,衣服赶紧还我。”

卢光耀收回目光,心中的疑惑少了许多,便说道:“想要衣服是吧?不急,你猜对一道题,我就给你。”

罗四两不悦:“你刚才不是说只要告诉你名字就行了吗?”

卢光耀反问道:“我说‘只要’了吗,我说的是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有‘先’自然就有‘后’,这就是‘后’。”

听到这番诡辩,罗四两一脸愕然。

卢光耀把衣服换到左手,左手卷起右手的袖子,露出了干瘦黝黑的手肘。右手在衣服里面掏了一下,拿出一枚一块钱的硬币来。他把硬币交到左手,右手伸开五指翻了几下,让罗四两看清他右手并未藏东西,再把硬币交到右手。

卢光耀右手抓着硬币握成拳,再度张开时,硬币已然消失不见。他盯着罗四两的眼睛,肃然道:“告诉我,硬币去哪儿了?”

现在已是傍晚,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阳光铺满了这座小县城,也给城南这个破旧的老居民区增添上了几分别样的韵味。

夕阳照进了这个小巷子,也照在了卢光耀的脊背上。罗四两看不清楚卢光耀脸上那微笑着的带着期待的模样,但仍旧可以感觉到对方灼灼的眼神。

罗四两死死盯着卢光耀那黝黑有力的右手,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说不清楚这是被卢光耀那灼灼眼神给压迫的,还是因为自己内心很紧张。“怎么样,看清楚了吗?”卢光耀出声问道。

罗四两眉头皱得很紧,又死死盯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无奈摇头。“看不出来吗?”卢光耀有些失望。

罗四两摇头:“看不出来。”

卢光耀稍稍抿嘴,眉头也有些微皱。

罗四两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卢光耀:“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看不出来你把硬币藏哪儿了?”

一听这话,有些失落的卢光耀眸子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他又抬起右手放在罗四两面前,握拳,张开,硬币赫然出现在他的掌心。

罗四两一惊,他竟然又没看出来,他怎么可能又没看出来?

卢光耀盯着罗四两那幽深的眸子,缓缓说道:“我再做一遍,这次我慢一点。”罗四两点点头,盯着卢光耀的右手一动不动,如临大敌。

卢光耀慢慢握紧右手,指尖都因为挤压而泛出了白色。“看好了!”卢光耀忽然出声,而后张手,硬币再次不见。这一次,罗四两却大松了一口气,他擦擦脑门上的汗水,看着卢光耀说道:“钱就藏在你手背面。”

卢光耀翻过手来,那枚硬币正好夹在他的中指和无名指之间。他拿手心给罗四两看的时候,硬币藏在手背面,正好藏在了罗四两的视线盲区。硬币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夹在他的手指中,大部分都悬在外面,但他还是夹得很稳,也没有让罗四两看出半点破绽来。

卢光耀笑了。他已经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这个小孩不一般哪!

卢光耀把左手上的牛仔服往身后一揣,不过一两秒钟时间,再拿出来时手上已经没有东西了。罗四两眼珠又瞪大了,他还是没看清卢光耀是怎么藏衣服的。“看好了!”卢光耀又撸起左手袖子,此时他左右手的袖子都卷了上去,露出了干瘦黝黑的手肘。卢光耀将双手放在罗四两面前,十指张开,那枚一元硬币静静地躺在卢光耀的右手上。

双手握拳,右手张开,硬币不见。

左手张开,硬币出现在左手之上。

双手再握拳,左手张开,硬币不见。

右手张开,硬币出现在右手之上。

……

卢光耀左右手相隔不过一尺,可就在这一尺的空间里面,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卢光耀的左右手之间架了一条无人可见的空间隧道。这枚一元硬币就在这神秘的空间隧道里肆意穿梭,以人类无法察觉的方式变换着自己的位置。

一次,两次,三次……罗四两看得满头大汗,心中更是震惊无比。他震惊的不是硬币在对方双手之间的变换,而是自己居然一点都看不出这位老人的手法。

这怎么可能?

硬币从卢光耀的左手跑到右手,又从右手跑到左手,就这样往复三次之后,卢光耀双手抓拳,再摊开时,硬币赫然不见。卢光耀举起双手,张开十指,在罗四两面前翻了几下,他手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

罗四两长出了一口气,震惊地看着卢光耀:“你到底是谁?”“呵呵呵……”卢光耀笑得很开心,“想知道啊,明天来王老五家的小旅馆找我。”说完,卢光耀转身就走了。

罗四两朝着卢光耀的背影喊道:“那一块钱到底去哪儿了?”“在你裤子口袋里面。”卢光耀头也没回。

罗四两忙掏裤子口袋,果然发现了一枚一块钱的硬币。他记得很清楚,他今天根本就没有带硬币。“嘶——”罗四两抓着硬币,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卢光耀干瘦的背影心惊不已。

卢光耀却甚是开心,老脸上漾着的笑容都把皱纹挤成一朵菊花了。“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卢光耀嘴里哼着小曲,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着。可没走出去多远,他脚步猛地一顿,嘴里的小曲也戛然而止。“糟糕。”

他面色一变,忙朝着原路返回,可等他跑回到原地,罗四两早已经不见了身影。

戏法罗家

城东,东街巷。这条巷子的房子,都是20世纪80年代政府造的福利房,江县的第一批商品房也在这儿。

罗四两他们家就住在这里,独门独户的三层楼,房子倒也不大,每层也就八十平方米。但这样的房子,可不是什么人都住得起的。江县的东街巷,住的大部分都是县里的干部。

罗四两回到家,拿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把书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喊道:“爷爷,我回来了。”

厨房里面传出来苍老的声音:“洗洗手准备吃晚饭。”“哦。”罗四两应了一声,转身去冰箱里面拿了一瓶健力宝,打开喝了起来。罗四两喝着饮料站在厨房门口,厨房餐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菜,炖鸡、红烧鱼、小炒肉、白灼虾,还有几个蔬菜。

罗四两问道:“你怎么烧这么多菜?”“你小姨说要来看你,我就多做了几个菜,结果他们局里有事把你小姨和小姨夫都叫走了。一会儿你多吃点,吃不完放冰箱吧。”

罗四两问道:“出什么事了?”

罗四两的爷爷罗文昌一边解着身上的围裙,一边说道:“还不是小孩失踪案,这都好几个了,今天又出事了。这段时间外面不太平,你小心一点,晚上就别出门了。”

罗文昌长着一张四方大脸,浓眉大眼,嘴正唇厚。放在央视正剧里面,这就是一张妥妥的正派主角的脸。罗文昌今年都快七十了,但人还是非常精神,红光满面的,腿脚比一般的年轻人还要灵活。“吃饭吧。”罗文昌催促了一声。

罗四两把健力宝放在桌子上,然后去拿碗筷。罗文昌看了罗四两一眼,问道:“你衣服呢?”

罗四两答道:“落教室里面了,忘带了。”“嗯。”罗文昌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碗筷拿过来,爷儿俩就开始吃饭了。罗四两饭量不大,他先喝了碗鸡汤,然后就一点一点扒饭了。饭桌上很安静,爷儿俩也没什么话聊。

过了稍许,还是罗文昌先开的口:“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罗四两淡淡答道:“跟同学出去玩了一会儿,在广场那边逛了一下,然后才回来的。”

罗文昌点了点头,又没说什么了。饭桌上再次陷入安静,隐约还有一丝尴尬的气氛。罗文昌在想什么,罗四两不知道,但他脑子里面回荡的全是之前在小巷子里面,那个老人左右手变钱的场景。他怎么都忘不了那一幕。“爷爷。”罗四两叫了一声。“嗯?”罗文昌抬头看过来。

罗四两放下碗筷,从自己裤兜里面拿出之前那枚硬币,说道:“你能用手把它变没吗?”

罗文昌眉毛一挑,顿时便来精神了,刻板的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笑意,忙道:“可以,当然可以。”

罗四两把钱交给了罗文昌。罗文昌把面前的碗筷挪开,给自己留出一点空间。他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伸出双手给罗四两交代一下:“看好了啊,手上没有东西啊。”

罗文昌把一元硬币放在右手上,把空着的左手放在桌子下面,看着罗四两道:“看好了,爷爷给你表演个硬币过木。我右手一拍,手上这枚一元硬币就能穿过咱家餐桌,到我这左手上去。瞧仔细了!”“啪。”罗文昌的右手砸到了桌子上,罗四两甚至能听出硬币砸在桌子上的声音,这是铁撞木的声音。“你看,右手的钱没了。”罗文昌朝罗四两摊开右手,硬币已经不见了。他左手拿出,左手上安安静静躺着一枚硬币。“怎么样?”罗文昌期待地看着罗四两。

罗四两敷衍一笑,从罗文昌左手上把钱拿了回来。

罗文昌问道:“你怎么不出声啊?”“先吃饭吧。”

罗文昌被噎得够呛。

想了一想,罗四两又问道:“爷爷,把一块钱放在手上,左右手相隔一尺有余,双手一张一合间,硬币就在这两只手上来回跑,这种手法算是什么水平?”“这叫金钱飞渡,是大变金钱术中的一种。难度的话,要看具体怎么操作了。不过总的来说,这个不容易,是手彩里面极为出彩的一种。”顿了一顿,罗文昌回忆道,“金钱飞渡当年可是老傅的绝活儿啊,他这一手使得很好。”

罗四两闻言一愣:“老傅?”难道那老头儿就是老傅?

罗文昌答道:“对,就是西南傅家的傅天正。”

罗四两又问道:“那他长什么样啊?”

罗文昌答道:“我房间里面有他的照片,你等下可以去看一下。老傅可是我们这行里面的高才生啊。我们这帮人大多都是幼年失学,但老傅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当年他们这几个大学生还组织过四大魔王的演出呢!”

罗四两迟疑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大学生?四大魔王?”他很难想象那个尖嘴猴腮的猥琐老头儿,居然是个大学生。

罗文昌的目光中满是追忆的神色:“有好多年了,那是抗战时候的事情。老傅、阮振南、马守义、刘化影,这四个大学生在西南大后方表演宣传抗战的戏法,同时也利用演出为抗战募捐,当时打出的广告就是‘四大魔王’。老傅你没见过,他儿子少傅你是见过的。”“少傅?”罗四两更加疑惑了,怎么还跑出来一个儿子了?“就大前年来过咱家,还送你一个国外的随身听,你忘了?”

原来那个老头儿不是老傅。罗四两终于明白过来,恍然道:“哦,就是你让我叫傅叔叔的、没什么头发的那个……”

还不等罗四两说完,罗文昌已经拍桌子了,他怒视着罗四两,出口训斥道:“什么话这叫?没大没小!”

罗四两嘴一抿,低下了头。他爷爷就是这样,古板正直,严肃讲礼。罗文昌也皱了皱眉,他倒是没太责怪自己孙子,他知道孩子心肠不坏,就是还不怎么懂事,容易出言不逊。

稍稍一顿,罗文昌用稍微柔和一点的声音问道:“今天怎么突然开始问这些啦,是不是想学戏法了?”

罗四两神色一僵,握着筷子的手也停了下来,脸上悄然浮现出凄凉、憎恨和厌恶的神情。他僵硬地微微摇头,也不抬头,不让罗文昌看到他的脸。

罗文昌张了张嘴,可见到自己孙子这副模样,他却怎么都开不了口。饭桌上再度陷入了沉寂。

少倾,罗四两放下碗筷:“爷爷,我吃完了。”“哦。”罗文昌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

罗四两出了厨房,就直接上了楼。罗文昌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思,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面容上多了许多愁思。花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无不在昭示这是一位老人,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

他看了眼桌子上的杯盘狼藉,也没有收拾的心思。他也出了厨房,一步步走到院子里面。

院子里面种了很多花,现在也有不少已经开了,散发着淡淡幽香。花丛不远处有一张竹椅,还有一张藤编躺椅;紧挨着藤编躺椅的,是一个可以坐人的石礅,石礅上放着一把蒲扇。

夜凉如水,月光洒在这孤寂无人的墙角,影影绰绰,恍若当初。可如今却不是当初,这绰绰阴影也只是椅子和石礅罢了,没有半点生气。

罗文昌走过去,躺在藤编躺椅上,拿过石礅上的蒲扇,放在腿上。

他躺着,抬头看天。满天星斗,月色皎洁。现在已是春日,夜晚不寒,却也微凉。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他充满惆怅的老脸。

二楼房间内,罗四两倒在床上,用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束发绳。他满面的泪水,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黑暗和静谧总能勾起人心里最负面的情绪,罗四两和罗文昌这爷孙俩都在黑暗和静谧之中,都处在负面情绪之中。罗文昌只是惆怅悲凉,罗四两却是近乎崩溃。

过了良久,罗四两才稍微止住了泪水。他打开房间里面的灯,灯光刺得他眼睛疼,但他的负面情绪也被这刺目的灯光遏制住了。

罗四两起身走向卫生间。他重重地喘着粗气,双眼布满了血丝,泪水还挂在眼角。“哗啦啦……”冰凉的水打在脸上,刺激得罗四两脑子一振,情绪失控的他也终于平复下来了。

他关了水龙头,回到了卧室,拿出一盘磁带放进随身听里面。这随身听就是少傅送给他的。

他放的是相声录音,家里没有歌曲磁带,他也从来不会一个人听歌。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敢。因为歌曲总能牵着他的思绪飘荡,让他想起很多他想忘都忘不了的回忆和痛苦。

他只能听相声,听这帮相声演员在那里说学逗唱,互相逗闷子。这些相声他早就能背了,可他还在听,他也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可以听。

随身听里面放的是一段老相声:侯宝林的《夜行记》。耳朵边有人的声音,房间就不会显得那么安静了。

他很怕安静和孤独,却只有大胖一个朋友,以及一台音质不错的随身听。他总是这样矛盾,明明渴望友情,渴望热闹,却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总是做着让自己痛苦、难过的事情。

罗四两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他不敢躺着,他迫使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往事,想想现在,想想有意思的事情。不自觉地,他又想起小巷子里那个老人变的“金钱飞渡”。

他很清晰地记得老人手上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变化,比任何一台高清摄像机记录得都要清楚,但他仍旧没有发现那个老头儿是怎么过门儿的。他的门子到底在哪儿?

罗四两知道,所有戏法都是假的。戏法的变换都有门子,指的是戏法的核心。知道门子是什么,就知道戏法是怎么变的。可惜,罗四两根本看不出来那个老头儿的门子。从傍晚到现在,他已经回想数十遍了,可他还是没有丝毫头绪。

如果对方用的是抹子活儿,运用巧妙的机关设置,那他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的,毕竟人家的门子在机关里面啊,他眼睛又不能穿透道具机关。可对方用的是手彩,他还是第一次瞧不出人家的手彩,他很好奇竟然有人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罗四两刚刚让自己爷爷把硬币变没了,爷爷给他变了个金钱过木,这也是手彩的一种。这个戏法的门子不在桌子,而在手上。

罗四两看得出来,他爷爷手上拿着的是两枚硬币,而不是一枚。他原先的那枚被爷爷藏在左手了,至于右手上的那枚,是爷爷自己的。

他爷爷左手拿着硬币放在桌子下面,右手拿着硬币一拍,右手往外一翻,硬币顺势就藏到右手指缝里去了,刚好是罗四两的视觉盲区。同时,拿出左手,告诉罗四两硬币已经穿过桌子到左手去了,趁着罗四两看左手的时候,他右手又缩了回去,把硬币藏好了。

金钱过木的变法有很多种,其实大部分的戏法都有很多种变法,原理是类似的,只是门子不同罢了。

另外一种金钱过木是直接把右手的硬币偷偷交到左手,拍桌子的时候右手里面是没有钱的。

而罗文昌变的戏法,右手是一直有硬币的,这难度可比前一种大多了,不是有实力的高手是不敢这么玩的。

尽管罗文昌实力超绝,罗四两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爷爷手彩的门子,但他却看不出来那个老头儿的门子。

难道那个老头儿比自己爷爷还厉害吗?

怎么可能?自己爷爷可是戏法界的传奇人物啊!

那个老头儿到底是谁?

气吞英雄胆

翌日,罗四两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就出门了。他要去找那个让他充满了好奇的老人。

今天是大晴天,太阳很快就出来了,驱散了罗四两心中的阴霾。他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已经不再是昨晚那副濒临崩溃的模样了。

江县这座小县城不大,罗四两也在这边住了好几年,早就熟门熟路了。他直接去城南老居民区那块,不过他是绕着路找到马路边上王老五开的小旅馆的。

因为他在这边还惹着事儿呢!昨天那群老月还在找他,他得避开那个小巷子。出门时他还不忘戴上一顶帽子,把辫子藏到帽子里面,稍微乔装打扮了一下。

这年头,也没什么正经的旅馆,像江县这样的小县城,正经一点的也就是县里的招待所了。

王老五的小旅馆其实就是他们家自己的房子。他家房子靠着马路,所以干脆就整理出两个房间来做旅馆,拿出去给别人住,不过生意也一般。

罗四两进了旅店,问了一声之后,王老五给他指了个路。罗四两走了过去,敲了门。“谁啊?”里面有声音传出来。“是我,罗四两。”

门开了,正是昨天那个干瘦老头儿。“快进来。”不等罗四两说话,卢光耀就直接把罗四两拽了进来。

房间布置得也很简单,就是一张老式的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我……”罗四两张嘴欲说话。

卢光耀赶紧把牛仔服塞到罗四两怀里,匆忙说道:“喏,什么话都不要说,拿着衣服跟我走。”“啊?”罗四两微微一愣。

卢光耀拿上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拽上罗四两的手就往外走:“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赶紧走,等下再告诉你为什么。”

罗四两皱着眉头,神色疑惑。

俩人刚出房门,卢光耀就停下了脚步。只见旅馆大门口站了两个人,王老五正在跟他们说些什么。

俩人中那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抬眼一瞧,立马就看见卢光耀了,冲着王老五怒道:“你不是说他不在吗,那这是谁?”

王老五无语了,很无奈地看了卢光耀一眼。

卢光耀脸都绿了,这倒霉催的,就没见过这么倒霉的。他拉着罗四两这么急急忙忙出门就是为了躲这胖子。

昨天卢光耀让罗四两来这里找他,但是他没走出去多远,就突然想到他要离开旅馆躲这胖子。可等他回头去找,罗四两早就走了。今天他还特意嘱咐王老五,除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之外,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住在店里面,王老五也照做了。

可惜,他刚拉着罗四两出门就遇见这胖子了。真是千算万算也不如天算啊!

这胖子是谁呢?就是昨天傍晚在门口跟卢光耀分别的那位。

昨天,这胖子在卢光耀这儿花了五十块钱买东西,卢光耀说东西没用的话,让他上门来揍自己,自己就待在店里等着他。结果人家真来了。

卢光耀看着大门口那俩人,眼珠子都瞪大了。

罗四两有点不明所以,但是他听见卢光耀在低声说了一句话:“要死,点儿醒了攒儿了。”“哟,这是准备上哪儿啊?”门口那大胖子神色不善地看向这边。

卢光耀却面不改色,轻松地笑了:“原来是郭老板啊!我本来是要去我小外孙家里吃饭的。他家里做了包子,请我过去吃。所以我跟老板说没人了,我要走了,赶巧了这不是!”

这番话一出来,罗四两诧异地看着卢光耀。

那被唤作郭老板的中年油腻胖子却半点不信,一声冷笑:“嗬!这么巧啊,你在这江县有亲戚还住旅店啊?”

卢光耀一摆手:“嘿,还不是他们家没空房子嘛,再说我也不愿意叨扰他们。”

郭老板打断道:“少废话,我今天过来就是要个交代的。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今儿谁都别想走。”

卢光耀摊了摊手,无奈道:“那行,进来谈吧。”

对面俩人走了过来,罗四两瞧了个真切。郭老板是个胖子,嘴角上还有个痦子,一脸凶相,手上还在盘着两个铁球。这放在电视剧里面就是妥妥的坏人相啊,都不用化装。

罗四两又扭头看了一眼卢光耀。得,这位尖嘴猴腮,谎话张嘴就来,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至于跟着郭老板过来的那个中年人,按照电视剧的套路来说,他应该就是郭老板的狗腿子了。

几人到了房间里面。“来,坐。”卢光耀气定神闲地招呼俩人。

罗四两纳闷了,对方不是来找碴儿的吗,这老头儿怎么这么淡定啊?

郭老板手上盘着铁球,没好气道:“我坐个屁,昨晚你怎么说的,啊?药要是没用,让我来这儿揍你。行,今儿我来了,文生,动手!”

郭老板旁边那狗腿子当场就开始卷袖子了。

罗四两心中一惊。

卢光耀忙喊道:“等会儿,等会儿,要打我可以,但是在打人之前,咱们得说明白了,你为什么打我?”

郭老板瞪大了眼睛,整个脸都扭曲了起来:“还为什么?我为你妈,你他妈的说我用了这药,那小美人就能听我摆布。我摆布你大爷!你瞧瞧这里,三个大耳光,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到现在都没消肿。”

郭老板指着自己的右脸,气得发抖:“那么多人,我脸都丢到姥姥家了,你说,这事怎么办?”

听了这话,罗四两一脸震惊地看着卢光耀。这老头儿果然不是什么好鸟,居然卖这种药。再说你卖就卖吧,居然还卖假的。

卢光耀疑惑道:“不应该啊,怎么可能?”

郭老板怒道:“怎么不可能,要不然我脸上的巴掌是被鬼扇了啊?”

卢光耀问道:“你是怎么用的啊?”

郭老板怒声道:“还能怎么用,就你教的那样,用手指拈了一点,撒在她的后脖颈上啊。”

罗四两目瞪口呆。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电视剧里下春药都是吃下去的,这位倒好,居然是外用的。

郭老板身边的狗腿子也翻了个大白眼,他也觉得无话可说了。

卢光耀顿时便逮到理了,理直气壮地喷道:“你这是胡闹!”

郭老板反倒是被卢光耀突然爆发的气势吓一跳。

卢光耀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指着他说道:“你……你真是……哎呀!我怎么跟你说的?用指甲盖挑一点,撒上去就好了,指甲盖!你是听不懂指甲盖吗?”

郭老板被喷愣了,气势也弱了下去,呆呆道:“用手指不一样吗?”“废话!”卢光耀突然就气势磅礴了,骂道,“一样个屁,你手指上有什么东西?”

郭老板盘着铁球的手也停了下来,低头看手,愣道:“没什么呀?”“汗水呀,汗水!”卢光耀激动地叫着,“你手上有汗水,就算现在没有,手上总沾了汗渍了吧。我为什么要你用指甲盖,就是因为汗渍会影响药效的!你……你……你干吗不听我的啊?”

郭老板都傻了。

罗四两再度扭头看卢光耀。这老头儿也太厉害了吧,不说郭老板了,要不是知道卢光耀前面就想跑,他都快信了这番鬼话。

郭老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一拍大腿,悔恨道:“哎呀……”

卢光耀摇摇头,无奈叹道:“算了,也怪我没跟你强调清楚。这样吧,我再给你一点药,这次就赔本少收你一点吧,二十好了。”

郭老板身边那狗腿子是真看不下去了,忙说道:“老板,春药我只听过口服的,可从来没有外用的啊?”

卢光耀眉头一皱,盯着狗腿子。

郭老板微微一愣,说道:“他说这是他们家祖传的。他们祖上是采花大盗,这就是专门外用的。”

狗腿子无语道:“那也不至于撒在脖子上吧,脖子跟那事儿有半点关系吗?再说真管用,您至于挨揍吗?你不会真信他的鬼话吧?”

闻言,郭老板面色不善地看着卢光耀:“好哇,你还想骗我是吧?”

卢光耀面色一正:“哎,有话说话!咱们都是讲理的人,你要是说我的药不管用,咱们现在就可以去外面试验一下,就去外面街上。”

狗腿子提醒道:“老板,他要跑。”

郭老板脸黑下来。

卢光耀道:“那你这样就有点不讲理了啊。”

郭老板摸了摸自己挨打的脸,脸色越来越阴沉,手上盘着的铁球也越来越快。“不讲理?我今天就不讲理一回了。我也不管你的药是真是假,我也不想把给你的钱讨回来。我挨揍是真的,丢脸也是真的,我总得撒气吧?“你的药,我用了没效果。我不知道是你的原因还是我的原因,我也不想知道。你说了,药没用,让我来揍你。我今天就揍你了,给你的五十块钱就当医药费了!”

卢光耀面色一沉,喝问道:“郭老板,当真一点余地都没有了吗?”“有个屁。”郭老板恶狠狠道。

罗四两也心中一紧,有些慌乱。他毕竟才十三岁,还只是个孩子。他这会儿都打算打电话给他小姨夫了。他小姨夫是警察。

对面俩人越逼越紧,卢光耀把罗四两护在身后,看着郭老板绝望地吼道:“郭老板,你这是不给我活路啊,你这是逼我去死啊!”

郭老板冷笑两声,手上盘铁球的速度也更快了:“死?好啊,那你就去死啊!”

卢光耀脾气也上来了:“好,那我就死给你看!”

说罢,卢光耀伸手一抓,郭老板手上的铁球就被他抓了一个在手上。他拿了铁球放进嘴里,用牙咬住,手一松,头一仰,咕咚一声就吞下去了!

罗四两一惊。

郭老板跟狗腿子更是跟见了鬼似的,这人脾气也太大了点吧?

中国有许多人喜欢在手上盘揉点东西,有些是揉核桃,有些是揉保健球,还有的是揉石头。揉这些玩意儿,能锻炼手掌和手指,同时还能按摩手上的穴位,有养生的效果。

郭老板揉的是实心铁球,却不是为了养生。他这两年赚了些钱,但总觉得自己出身小县城,是个土包子,所以也弄了对铁球来揉一揉,显得自己有范儿。他长得不高,手掌也不大,所以揉的一直都是直径四点五厘米的铁球。但这是铁球啊,还是实心的,一个球也差不多七八两、小一斤重了。现在居然有人把这样一个铁球吞肚子里面了。

天哪!这人脾气不要这么大啊!郭老板都快疯了,他只想揍卢光耀一顿出出气,没想弄出人命啊。

郭老板脸都白了,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他可是眼睁睁看着卢光耀把铁球吞进去的啊!现在对方倒在地上,大张着嘴,嘴里空空无物,头上的冷汗一阵阵往外冒,眼珠子和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

这是要死吧?“怎么办?怎么办?不关我的事啊!”郭老板被吓得手足无措。还是他身边的狗腿子冷静一点,忙道:“本来就不关我们的事,是他自己吞铁球的。”

郭老板忙不迭道:“对对对……”

狗腿子也被吓到了,擦擦头上的汗:“老板,我们快走吧!他自己找死,不关我们的事。”“好。”郭老板赶紧用力点头。然后他又看了一眼罗四两,问狗腿子:“那这孩子怎么办?”

狗腿子忙道:“这孩子就是我们的证人。小孩,你刚才看见是这个老头儿自己吞铁球的吧?”见罗四两点头,狗腿子又道:“好,那就由你把这老头儿送医院吧。”“对对,”郭老板赶紧从裤兜里面拿出一把钱,粗略看一下也有三四百了,直接扔在罗四两面前,慌忙道,“小孩,你送这老头儿去医院,你可看清楚,他跟我们没关系。”“走走走!”说罢,郭老板赶紧催着狗腿子走了。

等他们出了门,罗四两才低头看向卢光耀,此时的卢光耀模样甚是吓人。罗四两撇嘴,道:“喂,他们走了,你快把铁球吐出来吧。”

见卢光耀没吱声,罗四两心中一惊,忙蹲下身抓住他喊道:“喂,你没事吧?”

卢光耀突然退去了脸上的痛苦模样,眼睛重新变得灵动起来。他一把推开罗四两,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握拳放在腰间,脚扎马步,脸上的通红血色越来越深,右脚一跺地面,全身气力往上涌。

只见卢光耀脑袋猛地一甩,一个光滑的铁球从他嘴里倏地飞出,一个高高的抛物线过后,砸中了桌上的茶壶——

可预料中茶壶破碎的声音却没有传来,那个黑色铁球居然在茶壶上撞了一下又弹走了。这一下,连罗四两也愣住了。“呼……”卢光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血色渐渐恢复正常。

罗四两好奇地走过去,捡起地上那个黑色铁球,一捏,他面容就很古怪了。他扭头看卢光耀,眼神都不一样了:“黑面馍馍?”

卢光耀面不改色道:“嘿嘿,干粮干粮。”

罗四两没好气地把黑面馍馍一扔:“我还以为你真的吞滚子了,上脾气来了一个气吞英雄胆,结果你就吞了一个黑面馍馍?你前面还要死要活的,都吓到我了!再说你干吗吐出来,嚼巴嚼巴咽了多好?”

卢光耀却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我不做那副样子能把郭胖子吓走吗?再说了,我吐出来怎么了,我可吃过早饭了,老年人要注意身体,不能吃太多。”罗四两差点没一口气噎死。

卢光耀把藏在手上的那个铁球拿出来,他是在吞的一瞬间换掉的。卢光耀的手法多高明啊,连罗四两都看不穿,更别说是郭老板了。

他撇撇嘴,对罗四两道:“小子,你可别以为我吞不了滚子,想当年我能一下吞俩。我是嫌郭胖子手脏才不吞的,国家不是号召我们要讲卫生嘛。”

罗四两简直叹为观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呵呵,我替国家谢谢你。”“甭客气。”卢光耀大手一挥,得意一笑。

虽说刚刚卢光耀吞的不是铁球,但他这手功夫却是戏法行里剑丹豆环四大基本功之一的丹。

所谓剑丹豆环,剑指的是口吞宝剑,丹指的是口吞铁球,豆指的是仙人栽豆,环指的是六连环。这四大基本功中,吞宝剑和吞铁球,都是硬吞,没有半点虚假的地方;后两种是戏法,讲究门子和技巧。

旧社会的戏法艺人基本上都要学会吞宝剑和吞铁球。但是新中国成立之后,这两个基本功就没人学也没人表演了。因为危险性太大了,死在这两门功夫上的艺人可不在少数啊。

现在能表演这两门绝活的艺人还是有一些的,罗四两的爷爷罗文昌就是其中一个。

吞宝剑,行话叫“抿青子”。河北的李献义就非常擅长此道,他不仅能同时口吞六把直的宝剑,还能吞弯曲的宝剑。吞宝剑一般是不能吞弯曲的,因为这样太危险了,但是他就能做到。

吞铁球,行话叫“暗滚子”,也叫口吞金丹。当然它还有一个更霸气的名字,叫作气吞英雄胆。

吞铁球考验的不仅是技术,更重要的是胆色,不是什么人都敢吞的。把七八两重的铁球从口中咽下,在喉咙处卡住,还不能往下掉了,掉下去就有生命危险,而且最后还得再把铁球吐出来,这不容易啊!

刚才卢光耀吐出来的时候,甩了一下头,这叫狮子甩头,也叫甩头一子镇乾坤。有些高手跳起来的时候会甩头,用全身的力量把铁球扔出去,远处会有人拿一个瓷盘来接,让铁球把瓷盘砸碎,好告诉你这是真玩意儿!北京天桥艺人丁育春就非常擅长此道。

卢光耀的脸色和气息也渐渐恢复正常了,前面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都是装的,不然吓不走来找碴儿的郭老板。“嘿嘿!”卢光耀笑着,一看见地上的钱眼睛都发光了,“呀,好多钱啊,果然是有艺走遍天下。你别跟我抢,这是我卖艺所得。”

罗四两翻了个白眼,这位爷还卖艺了。等卢光耀把钱和东西收拾好了,罗四两问道:“哎,你前面说‘点儿醒了攒儿了’是什么意思?”

卢光耀手不住地往自己怀里塞钱,瞧也没瞧罗四两:“哦,就是买家清醒过来了。”“就是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呗?”

卢光耀挥挥手:“哎,别说那么多了,先走吧。”俩人很快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小旅馆。

出门后,罗四两问道:“去哪儿?”

卢光耀想了想,说道:“走,先带你去找一个人。”

五花八门

吴州江县的基本格局是这样的。

城东前些年还是比较荒凉的,但现在是县里主力经营的一块开发区。县里的领导班子都在城东,罗四两的家也在那一块儿。

城南一块是老居民区,有些年头了,有个比较大的国营纺织厂,但现在经营不善,生意快做不下去了。

城西有个小商品市场,说起来是商品市场,其实都是地摊。这些地摊有本地人摆的,也有外地人摆的,瓜果蔬菜,衣服裤袜,桌椅板凳,各种偏方药酒,应有尽有。

城北靠近山区,属于郊区,跟农村没有太大差别。

这会儿,卢光耀要带罗四两去的地方就是鱼龙混杂的城西。

正因为有这么多做买卖的地摊聚集在一起,城西反而成了江县最热闹的地方,大家有事没事都喜欢到这里逛逛。

一路上,罗四两的心中有无数好奇。他一直在问卢光耀是怎么骗郭老板的,给他的药又是什么东西,可是卢光耀却一直在跟他打哈哈。

卢光耀是多么厉害的一个老江湖啊!人家找碴儿上门,他都差点给人家忽悠走了,骗一个小孩子还不手到擒来?就在罗四两被卢光耀兜得找不到圈子的时候,俩人终于来到了城西。

城西靠近邻县,交通更便利一点。这边的地摊区早年间是一块荒地,什么都没有,最初摆摊的人都是靠着路边摆的,后来摆摊的越来越多,来这边逛街的人也越来越多,县里就把这块荒地修整了一下。说是修整,其实就是做成水泥地罢了,但是看起来整洁舒爽多了。

地摊区旁边就是城西的居民区,靠得很近。

地摊区很热闹,各种吆喝各种买卖,应有尽有。罗四两都瞧花眼了,看见这样热闹的场景,他心中阴霾消散不少。可没一会儿,他又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热闹。

罗四两问卢光耀:“我们去找谁啊?”

卢光耀神神秘秘道:“来了你就知道了。”

罗四两只能点头。

卢光耀带着罗四两左转右走,来到了居民区和地摊区接壤的那一块。在居民区的巷子口,罗四两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年纪五六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青色大褂,体态修长,面净无须,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脸上永远噙着一丝神秘的微笑。乍一眼看去,着实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那人面前有一张小桌,桌上有纸笔,桌上还铺着一张绒布,上面绣着几个大字——京城方铁口。看来是个算命的,罗四两心中暗自揣度。“老骗子。”卢光耀一见那人,张嘴就喊了起来。

那人扭头看来,脸色当时就黑下来了:“卢老鬼。”

罗四两这才知道,原来领着自己来城西的这老头儿姓卢。“你来干吗?”方铁口没好气地问道。

卢光耀嬉皮笑脸地走过去:“这不是想你了嘛!哥哥赚了钱了,中午请你吃饭。”“不去!就你这个老抠,谁敢吃你的东西,一准没好事。上次就是吃你一碗馄饨,害得我给你付了旅店一个星期的钱。不去不去,打死也不去!”方铁口很谨慎。

罗四两听得目瞪口呆,敢情这老头儿连自己人也坑啊?

卢光耀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还是笑嘻嘻道:“上次不是哥哥囊中羞涩嘛,这次赚了点钱,这不是来给你赔罪了嘛!对了,你住哪儿?接下来的房钱都我给了。”

方铁口扭头看过来,上下瞧了卢光耀一眼,嗤笑一声:“嗬!我还当你良心发现了,看来是点儿要醒了攒儿了,逼得你没地方待了吧?”

卢光耀知道瞒不过方铁口。他虽然是一个老江湖,但论识人和辨别人心这一套,他是拍马也追不上方铁口的。

方铁口没好气地冷笑两声,说道:“行了,走吧,吃饭去吧!这戴帽子的小孩又是谁啊?”他边说边指了指罗四两。“我……”

罗四两刚张嘴,就被卢光耀打断了:“嘿,这就是罗家那孩子。”

方铁口看了罗四两一眼,目光微闪,心中却在琢磨:罗家的孩子?罗家!他猛地转头,吃惊地看着卢光耀:“你怎么跟立子行的人牵扯上关系了?”

卢光耀微微摇头,没有回答。

这一幕看得罗四两心中疑惑,可惜没人搭理他。

方铁口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一起去吃饭,就在这时,巷子口走过来一个身材发胖的男人。这人约莫三十来岁,神情悲愤,头发也乱糟糟的,衬衫纽扣也被人扯了一颗下来,脸上还有几道指甲刮出来的血痕,好像是刚跟人打完架。

这人罗四两也认识,是江县里面跑长途车拉货的司机,从80年代起就开始拉货了,长年在外面跑,家里条件也挺不错的。他姓张,大家都叫他张司机。“你是算命的?”张司机走到方铁口摊位前,粗声粗气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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