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5,无字碑(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5 14: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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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骏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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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5,无字碑

镇墓兽.5,无字碑试读:

前情提要

民国十年,秦北洋沿着丝绸之路离开兰州,一路前往白鹿原。在永泰公主墓,他意外救下一个女婴,没想到正是欧阳安娜的女儿。在墓中,秦北洋与阿幽重逢,二人一同前往太白山。

从白鹿原到太白山,从九龙寨城到东洋皇城,秦北洋几经生死考验。他将成为乱世中国百姓的守护神?还是逐鹿天下的仲裁者?

枭雄辈出,风起云涌,镇墓兽的千年秘密揭开在即。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纳兰性德《长相思》第一章 紫禁城的鬼魂

北京,故宫。

民国十三年,1924年11月4日,夜。

紫禁城,雄踞帝都中轴线正中心的宫殿,始建于明朝永乐大帝年代。一百万民工,历时十四载,耗尽西南深山楠木、房山汉白玉、苏州金砖,建成房屋殿宇9999间半。明朝十三位君主先后在此统御神州,崇祯皇帝吊死煤山,李自成短暂占据四十天,便从山海关外迎来留着辫子的新主人。明亡清兴,历经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十朝,最后一位名叫爱新觉罗·溥仪的弱冠少年,仍然居住在这深宫之中,被按照中华民国对待外国君主礼仪对待,关起门来做皇帝……

今夜,将是这位中国最后一位皇帝在中国最后一座皇宫中的最后一夜。

阴历十月初八,天上新月如钩。寒衣节刚过七天,一阵秋雨一阵凉。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中华民国最年轻的国会议员,孛儿只斤·帖木儿身着黑绸缎的蒙古袍子,凝望护城河后的紫禁城;北京警察厅的叶克难就快四十了,依然是四九城里大姑娘小媳妇的梦中情人,也是京城小报侦探小说连载的主角,唇上两撇胡须越发浓密,深蓝色大褂长衫,颈子裹两圈围脖,故意压低帽檐,掩饰他子弹般的目光。

他俩穿过东华门,进入故宫的黑夜。小郡王的祖先们,每次进京都会穿过这道门,来到红墙碧瓦的宫殿中,来给皇帝请安献上贡品。皇帝会赏赐绫罗绸缎,他们装在几十峰骆驼背上返回草原。

小郡王踮着脚站在文华殿外,隔一排宫墙,遥望三大殿巍峨的屋顶。清帝逊位后,故宫三大殿等“外朝”已收归民国政府所有,乾清门后的内廷依然属于清室。

太和殿屋顶上的脊兽,从骑凤仙人到鸱吻、狮子、海马、天马、狎鱼、狻猊、獬豸、斗牛、行什,在月光下清亮可辨。小郡王想起五年前秦北洋说过巴黎圣母院塔楼上的石雕,半夜都会自由地翱翔在夜空,故宫中的这些小怪兽是否也会活呢?

一个穿着清朝官袍留着辫子的老头子,恍如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正在两个太监掌灯下迎接他俩,此人就是内务府总管大臣绍英。这位故宫的大管家恭敬地向客人作揖:“小郡王、叶探长,您二位能来帮忙,绍英感激不尽。”

小郡王装模作样地作揖还礼:“总管大人,您客气啦。我家是蒙古世袭郡王,世受大清皇上恩典,宫中发生了如此离奇之事,父亲命我竭力保护皇上安全,这是我们做臣子的本分。”“好啊!现如今,外头兵荒马乱,冯玉祥发动政变,占领了北京城,天天叫嚷着要把皇上请出紫禁城。这不今儿,紫禁城的卫队都被国民军给缴械撤编了。”总管大臣压低声音,“今儿晚上,这宫墙就是纸糊的,皇宫啊——不设防!”“大人,这些天在故宫发生的命案,您能说得更详细些吗?”叶克难不想废话,直奔主题。“哎,叶探长,我都好些天没睡过安稳觉喽……上个月起到昨儿个,已经死了这个数。”总管大臣将右手五指聚拢在一起。“死了七个?”“不错,七个老太监,被下毒的,上吊的,抹脖子的,半夜遇到前朝宫女鬼魂被吓死的。”“前朝宫女鬼魂?”

在中华民国的年代,所谓“前朝”就是清朝,但在清朝末代内务府总管大臣口中,这个“前朝”却是明朝。“对啊,被吓死的老太监临死前叫唤杨金英之名,殊为可怕!”“杨金英?莫不是差点勒死嘉靖皇帝的明朝宫女?那是将近四百年前的旧事呀。”“可不?历朝历代宫里都传说,那个宫女杨金英弑君犯上被凌迟处死,冤魂不散,一直飘着呢。”

叶克难冷笑着摇头:“我已查看过几位公公的遗体,确认是被他人所害。”“叶探长,您说是有奸人在宫内连续杀人害命?”“我听说这七位被害的公公,有两个共同点:一是掌管宫中库房,二是品行端正老实。”

总管叹息一声:“如今礼崩乐坏,无论是遗老遗少还是太监宫女,都只想着大厦将倾何时早点儿逃命,顺便摸走宫里的金银财宝。这些年来,宫中火灾频发,就是有些太监偷走了字画瓷器等宝贝,为掩人耳目故意放的火。”“嗯,这七位公公是难得出淤泥而不染者,却也因此而葬送了性命。”“您是说,凶手的目标是宫中的宝贝?”

小郡王插了一句:“总管大人,我早就听说,如今有不少太监里应外合偷盗文物,怕是这些被杀的公公,不愿监守自盗、同流合污,而被恶人暗害了吧。”“这……小郡王,您也怀疑我吗?”“不,我只是随便一说嘛。大人,如今宫中储藏文物最多的地方在哪儿?”“皇上退位以来,紫禁城的宝物,大多集中到了延禧宫。”

叶克难朗声道:“好,请领我们去看看,我将彻夜蹲点,看看那恶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若真有恶人行凶,务必将之捉拿归案。”

内务府总管大臣绍英,带着叶克难与小郡王穿过故宫东路,经过明清太子所居的南三所,俗称的东宫,便来到供奉清朝皇帝列祖列宗牌位和画像的奉先殿。在帝国灭亡的年代,黑夜中仰望这座巍峨大殿,小郡王的脚底板传来阴森之气……

再往里走,便是东六宫,排列着景仁宫、承乾宫、钟粹宫、景阳宫、永和宫、延禧宫。路过宁寿宫花园北门,月光照亮一只雪白的野猫,踏着宫墙的琉璃瓦而来,暗夜中的猫眼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辉,直勾勾盯着来人的眼睛。

叶克难眯起双眼,这双黑洞般的猫眼,让他想起一个年轻姑娘,她是刺客们的主人……

内务府总管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珍……珍主子……”“什么人?”

叶克难掏出怀中手枪,原来宫墙下有一口水井,升腾起浓黑烟雾,接着出现一只女人的手。

月光下,惨白惨白的手,细长的指节有腐烂痕迹,还有修剪成匕首形状的锋利指甲,正好抓住井口边缘。一头乌发,就像绵绵不绝的黑色藤蔓,从井口往外萌芽生长……

小郡王感觉那黑烟冲入自己嘴巴,仿佛被一根女人手指堵住咽喉,瞬间发不出声音。他看到了,叶克难也看到了,这不是梦……

井中爬出了一个女人。

没有清宫女子复杂的头饰,也没有华丽厚重的朝服,只有一身轻薄的白色长衣,犹如戏台上的倩女离魂,在这紫禁城的深宫禁苑。“珍妃娘娘!害死你的人是大太监崔玉贵,小的绍英彼时尚不在朝内,与小的无关呀。”

六十来岁的内务府总管扑通跪下。井里爬出来的白衣女子,乌黑长发覆面,看不清容颜,每走一步都如此艰难,故宫月夜下,让人浑身汗毛倒竖。

名侦探叶克难抬头挺胸,朗声道:“珍妃娘娘!大清已经亡了!十六年前,太后老佛爷升天,光绪爷亦已驾崩,如今安葬在西陵。您的大体也已葬在光绪爷陵寝侧畔,尽享哀荣。小的叶克难,当初为护送一个男孩,到过营造中的光绪爷地宫。而今千秋事已了,这座深宫之中,大清皇上恐怕也留不了几日。庚子年,您的仇,您的怨,历史已为您复仇,请勿再执念。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光绪爷凄苦一辈子,终得解脱,正在地下等着您盼着您去团圆呢,请回吧……”

看不见脸的珍妃,听到叶克难的声音,微微一颤,缓缓原路后退,就像一团烟雾,缩回了那口水井中。

内务府总管绍英早已面如灰土,继续在地上磕头:“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两宫即将逃亡西安之际,崔玉贵奉太后老佛爷之命,将珍妃娘娘推入这口井里淹死。一年后,娘娘的尸身虽被打捞上来,却有了珍妃井闹鬼的传说。”“皇宫里的鬼可真多!”叶克难一语双关,也不忌讳,便将总管大臣搀扶起来,“我听说,珍妃娘娘是因支持光绪爷维新变法,才被太后老佛爷嫉恨除掉的。可若当年变法成功,戊戌六君子还活着,说不定而今龙旗还没降落,坐在龙庭上的还是光绪爷呢。”“方才所见那只雪白的猫,恐怕也是某个鬼魂所化吧……”

小郡王头上一把冷汗,手里攥着枪,跟随内务府总管进入东六宫,当年都是嫔妃居所,阳气不足,阴气森森。怪不得,整个紫禁城的温度都要比外面低,一年四季,莫不如此。

延禧宫到了。

月光下所见宫殿,却与故宫中的任何一座截然不同。这是西洋式的三层楼,四周围绕水池,主楼每层九间,环以围廊,四角各有三层六角亭一座。

令叶克难与小郡王叹为观止的是,延禧宫以铜做栋,以玻璃为墙,夹层便是玻璃鱼缸,其中游弋着无数金鱼,还有模仿水族的荷藻,水光折射月光,如梦如幻,仿佛晶莹剔透的东海龙宫。

内务府总管介绍道:“原来的延禧宫早已毁于大火,我们眼前这座西洋宫殿,是在老佛爷与先帝驾崩后,由隆裕太后下令建造,又称水殿,也是紫禁城中最后建造的宫殿。张勋复辟,南苑航校的飞机,还从天上将一颗炸弹扔到过这里呢。”“这里就是文物库房?”“这座水晶宫啊,还没造完,大清就亡了。三十年前,皇家风水师李先生在世时,说过这块地方的风水适合藏古物。这些年呢,宫中失窃宝物太多,我下令将内务府收藏的宝物集中一处管理,便选了四面环水的延禧宫。”

叶探长自然明白:“宝物最忌火灾,水晶宫是最适合所在,万一有祝融光顾,便能就地灭火。”“不错。叶探长,我可是被珍妃娘娘吓死了,我得回府去休息了,您二位怎么说?”“总管大人,今夜,我和小郡王殿下,就在这座延禧宫中蹲点守候,看看横行在紫禁城中的凶手究竟是谁。”“告辞!请保重,咱们明早见。”

内务府总管大臣绍英再次作揖,便在两个太监的护卫下溜了。

延禧宫外,水光荡漾,月光反射到叶克难与小郡王脸上。“叶探长,您说今晚真能抓到凶手吗?”“鬼知道!但我听说,冯玉祥即将对小皇帝动手,或许过了今晚,我们就没机会可抓了。”名侦探压低声音,指着西洋水晶宫里的一盏灯光,“里头有人,或许是库房值班的老太监,要么是监守自盗的内贼,今晚即将命丧黄泉。”

忽然,宫门外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小郡王立时紧张起来。叶克难迅捷灭了灯,两人攀上宫墙,躲藏在琉璃瓦的屋檐后,居高临下窥视,一如刚才那只鬼魅般的白猫。

一口棺材。

五名身着黑色大褂的男子,抬着一口摇摇欲坠的棺材,居然堂而皇之地进入大内。

叶克难屏息静气,脑中急速转动。内务府总管大臣说过,紫禁城的卫队已被冯玉祥缴械,今夜皇宫堪称“不设防”。太监们早已离心离德,多半是内奸把这伙人放了进来,否则棺材岂能飞檐走壁而来?

棺材在水晶宫门口放下,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这伙不速之客犹如盗墓贼,撬开棺材盖板上的钉子。

趴在墙顶上的叶克难,借着清亮的月光,见到了棺材里的尸体。

一具男尸,昏暗中看不清年纪,面目模糊,只能看出满面须髯,长发披肩。没有闻到腐尸的气味,似乎刚死去没多久,或者……

尸体睁开了眼睛。

面对故宫角楼上的新月,棺材中的男人眼中放射出骇人的目光,胸口挂着一枚鲜艳夺目的血玉。

叶克难与小郡王都认出了这张脸。第二章 秦北洋回来了

秦北洋在棺材中睁开眼睛。

北京,紫禁城大内,东六宫之延禧宫。

他看到了月亮。

故宫之月,像一弯美人儿的眼睛,散发着琉璃色的清辉。

眼球开始转动,隔着充满木屑的棺材板,视线触及铁骨与玻璃鱼缸组成的三层楼宇,水光折射月光以及金鱼,仿佛来到海底的水晶宫。

从长眠中苏醒,听觉渐渐恢复,先是北京深秋的夜风,吹过故宫角楼的铃铛。再是隔壁宫殿中的铜壶滴漏,大珠小珠落玉盘,就像瑞士钟表的秒针,一格一格,无数格的积累,叫作时光。

他看到一张脸。

一张被刀疤所覆盖的脸,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目依然清秀俊朗,只可惜被他打上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

阿海?

他的脑中掠过一个名字,然后,他想起了另一个名字——秦北洋。

这是自己,嗯,记忆还在……

去年,1923年,九月,关东大地震一周后。

横滨,化为废墟的黑龙会。

他看到了魔。

四川道人的一发子弹,击中秦北洋的胸口。白昼无法变身的九色,带着唐刀与十字弓逃走,前往东京寻找光公主。芳子再度被那个魔强暴。秦北洋则被捆上挖掘机。

当他醒来,已是三天后……

飞机引擎的轰鸣让他脑袋发胀。他还活着。胸口撕裂般剧痛,木乃伊似的裹着绷带,每次挣扎都会更加痛苦。和田暖血玉坠子还在胸口,隐隐发出热量。但他失去了九色、唐刀、十字弓,还有自由。他仿佛被再次塞入棺材。这是充满汽油味的机舱。他闭上眼睛,感到飞机在滑行,剧烈颤动后,他脱离了大地。

醒来时,一条黑布蒙住秦北洋的眼睛。他能感到阳光的灼烈,还有风。高山上的风,肆意地呼啸而过,让他想起遥远的秦岭,并且更湿润。地势越走越高,崎岖不平,他能听到秃鹫盘旋的呼号声,还有脚下石子坠落悬崖的滚动声。身边的人在喘息,显然也是恐惧。前方传来一声惨叫,有人失足跌落了万丈深渊。

秦北洋被推入一条地道。

他嗅到了古墓的气味,混着古物、棺椁还有墓主人遗体的空气,仿佛清晨六点绽开的玫瑰花香,源源不断,输入鼻孔。

秦北洋跪倒在地上,让肺叶灌满这种气息,就像消防队员用水龙头熄灭一场大火。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癌细胞的衰退和死灭。古墓中像是充满了再生细胞,修补他已病入膏肓的肺叶。

漫长的跋涉停止,秦北洋听到铁门关闭声。他有力气摘下蒙脸的黑布了。深呼吸。墙上有一盏油灯,照亮一间狭窄的地宫。墙上画着朱雀玄武和三足乌,还有二十八星宿图。他看到了棺椁,早就被打碎了,里面只有残破的骨骸。没剩下多少古物,全被盗墓贼洗劫一空。秦北洋看到一些零星的汉字,记载着天干地支以及吉祥字,但没有墓志铭之类的东西。难以判断年代背景,也许是南北朝,也许是隋唐。

这里不是日本。

长头发留到肩头,因为多日不清洗而油腻打结。抚摸自己的下巴,长满茂盛而坚硬的胡须,让他想起死去老父的络腮胡……

秦北洋用力捶打铁门,疯狂地呼唤九色,呼唤光。灯亮了。铁门底下有道格栅打开,送来了食物。居然是寿司,一小杯茶叶,甚至有一碟清酒。他风卷残云般地吃下去。他破口大骂,用北京话、上海话、山东话、日语、德语甚至俄语,咒骂秦田三郎与四川道人。

铁门打开一道缝隙,惨白的灯光下,他看到了一张脸。

刀疤。

右脸上的刀疤,相比十五年前的暮春之夜,变得更成熟而幽暗……

秦北洋下意识地去摸背后。可惜,既没有唐刀,也没有十字弓。他连掐对方脖子的力道都没有了。

阿海伸出手,掐住了秦北洋的脖子。“你好,北洋小弟,别来无恙?很高兴又见到你。”

秦北洋在喉咙里酝酿了一口浓痰,吐到阿海的脸上,但愿里面包含一些癌细胞。“你很不友好。”阿海后退一步,用手帕抹去脸上的浓痰,“日本最好的军医为你做了手术,取出了射入你右胸的子弹,再偏一厘米就会要了你的命。你很幸运,不是吗?但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军医发现你的肺里有癌细胞。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为什么你不死,因为只有古墓才能让你活下去。”“为什么不杀了我?”“我说过,我从没想过杀你。”阿海的嗓音像从地底升起的干冰,“你以为我囚禁了你?不,是我保护了你。如果我把你放出去,你随时会被碎尸万段。你可真有能耐,居然刺杀了工匠联盟大尊者,二十世纪的荆轲刺秦王呢。”

秦北洋抓着栏杆怒吼:“我没有杀他!大尊者原本重病缠身,加上关东大地震,我也是死里逃生,守门人施密特可以做证。”“北洋小弟,你还是太年轻。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故事——刺客联盟的领袖,太白山刺客教团的主人,阿萨辛继承人,孤身闯入工匠联盟远东大圣殿,趁着关东大地震的混乱刺杀大尊者——多么惊心动魄的故事,惊天地,泣鬼神,堪比彗星袭月,白虹贯日,苍鹰击于殿上!”“这是我和工匠联盟之事,你要么把我交给他们处置,要么把我杀了,不必煞费苦心地囚禁我。”“你的命,不属于你自己。”“阿海!”透过无穷无尽的幽暗,秦北洋见到阿海狼一样的双眼,“我看到他的脸了!”“谁?”“四川道人!”秦北洋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四个字。“哦……终于被你看到了……”阿海轻描淡写地回答,“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他是魔。”“谁说的?芳子吗?小姑娘的话,你别信。你忘了我在上海的黄耳冢古墓之中,对你说过的话吗?北洋小弟,你那么相信阿幽——结果呢?”

这话说得秦北洋心惊肉跳,阿海的洞察力惊人,他的预言都成真了,自己确实成了阿幽的傀儡,甚至差点成了她的囚徒。

秦北洋不想再讨论这些了:“你是魔的儿子。”“我不是。”“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阿海渐渐后退,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这里是太白山。”

暗无天日的地宫中,秦北洋度过漫长的一年。他能做的唯一的事,便是用自己的十根手指头,滴水穿石般地在墙上刻下三行汉字,分别是工匠联盟、刺客联盟以及老爹秦海关留给自己的座右铭。

一个月前,秦北洋被装入一口古老的红木棺材。他能从气味中嗅出,这棺材是从真正的古墓里挖出来的,故能模拟一部分地宫环境。漫长的古墓监禁,让他充分抑制了癌细胞,却因为不见天日、营养不良并且缺乏运动,身体极度虚弱,根本无力逃跑。

棺材一路颠簸下山,然后坐上火车——他能感受到蒸汽机的轰鸣,接连几个昼夜的铁轨震动,天气渐渐变冷,进入深秋。最后一段旅程,棺材中的空气都有些干燥……

每一夜,棺材盖都会打开一道缝,给他送来食物和水,取走排泄物,让他慢慢恢复体力。

这是哪里?

秦北洋不得而知,但他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坐起来。相比一年前,肌肉有些萎缩,也许皮肤变得苍白。满脸都是胡须,就像西洋男人,头发肮脏而打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样子,都会以为碰上了乞丐或者鬼。

不过嘛,五年前他就该死了,活到今日,也跟鬼没有分别。

今夜,紫禁城,延禧宫。

阿海伸出手,将他从棺材里拽出来。

秦北洋无法逃脱,腰间捆着铁链子,另一端掌握在阿海手中。而在阿海身边,还有四个同样穿着黑色大褂的男人,他们背后插着长柄刀剑,腰间鼓鼓囊囊的似有快枪,从每人的身形与眼神来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阿海脸上的刀疤微笑着,又喂秦北洋喝了一口热茶,力道十分刚猛,让人浑身燥热,怕是上等的高丽参茶。

果然,秦北洋的一些精气神回来了,他看清了眼前的西洋式水晶宫,让他无法判断自己在哪里。

门开了。一个穿着清朝衣服的老头子,面白无须,嗓音尖细:“阿海大人,您来啦……”

秦北洋霎时明白,这是个太监。

他被阿海裹挟着进入宫殿,想不到里面竟还通着电,亮着几盏淡黄色的白炽灯。墙上挂着许多字画,其中有个条幅是宋徽宗的瘦金体:“桂彩中秋特地圆,况当余闰魄澄鲜。因怀胜赏初经月,免使诗人叹隔年。万象敛光增浩荡,四溟收夜助婵娟。鳞云清廓心田豫,乘兴能无赋咏篇。”

便是这位亡国之君的名帖:《闰中秋月》。“这是哪儿?”隔了这么久,秦北洋终于说出第一句话,多亏了刚才那口高丽参茶,否则咽喉都要粘连了。“紫禁城,延禧宫,灵沼轩。”阿海在他耳边回答。四名黑色大褂男子,两人守在宫殿大门口,还有两人紧跟在阿海与秦北洋身边。至于那口破烂棺材,依然停留在外边。

进了西洋水晶宫,不知今夕何夕的秦北洋又问一句:“这是哪一年?”“公元2024年。”阿海右脸上的刀疤分外刺眼,但见秦北洋的面色惊变,他又微微一笑,“开个玩笑!现在是民国十三年,公元1924年,阴历十月初八,阳历11月4日。”“请上二楼。”

老太监掌着灯,恭敬地将客人送上楼梯。秦北洋爬楼有些吃力,阿海扶了他一把。

到了这层,几盏电灯同时打开,满屋尽是身着汉服的美人儿,花枝招展地走上前。这不是嫔妃要服侍皇上就寝吗?

清朝早已灭亡,小皇帝溥仪虽已大婚,也不过婉容与文绣两位后妃。眼前的美人儿竟不下十位之多,难道是光绪皇帝留下的妃子?但皇帝死了十六年,不可能还有青春美艳的姑娘,除非是庚子年死在井里的珍妃的鬼魂……

不对啊,清朝的嫔妃怎会穿着汉服?难道是前朝的大明嫔妃鬼魂,来自吊死煤山的崇祯皇帝的后宫?据说李自成打进北京之日,崇祯亲手杀光了宫中嫔妃,就此留下怨魂。难道她们把秦北洋当作了亡国之君朱由检?

阿海却在他肩上拍了拍说:“《十二美人图》。”

原来那些美人儿并非活人或鬼魂,而是十二幅接近真人尺寸的屏风。秦北洋在古墓与棺材中被囚禁太久,以致气虚体弱,尤其在故宫这样阴森的气场,黑夜与古画让他产生幻觉。他依靠自己的双腿走上前去,观赏这十二扇屏风中的汉服美人,分别是《博古幽思》《立持如意》《持表对菊》《倚榻观雀》《烛下缝衣》《倚门观竹》《烘炉观雪》《桐荫品茶》《美人展书》《裘装对镜》《消夏赏蝶》《捻珠观猫》。

这些美人神态各异,背后家具摆设,俱是明朝典雅气质。秦北洋甚至认出了多宝格上的仿汝窑瓷洗、郎窑红釉僧帽壶,又有董其昌的诗句书画,甚至西洋天文仪与珐琅表,说明彼时欧洲物件已是宫廷时尚。

老太监笑盈盈地说:“二位,此乃雍正爷最爱的宝物,原在圆明园深柳读书堂围屏上,后被送到宫中保管。别看雍正爷治国严厉,但他在宫中却常穿前朝汉装,甚至西洋服饰,留下不少画像。而这《十二美人图》,据说也是他让宫中嫔妃穿上汉装所画的。”“雍正是清朝入关后的第三位皇帝,汉化如此,却让我们脑后与心中多了一根辫子。在他的治下,若是民间百姓如此穿着汉装,早已被砍头了。”

要是二十年前在这宫禁之中,任谁说出这番话也是人头不保。秦北洋想起自己九岁那年,半夜要逃出清朝皇陵,却误闯雍正帝陵寝,偶遇四爷的鬼魂。“嘘——”老太监吓得面无人色,看来是做奴才惯了,“免得被雍正爷听到了。”“这些画里都有古人的魂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清朝灭亡后的深宫里头,是没有时间观念的,一日还是一月,一年还是一个世纪,不过天地万物的一瞬间罢了。

阿海催促道:“公公,可以办正事了。”“哎呀,您看我这脑子。”

老太监轻轻一推,原来屏风背后还有个暗门。

秦北洋跟着阿海走入暗门,两名黑色大褂的男子,跟着一同进入,唯独老太监留在外头说:“你们忙吧,但愿今夜能把事了了,万岁爷还等着呢……”第三章 乾隆的瑞士机器人

暗门内是一间硕大的密室,四周都是金属墙壁,没有窗户,全靠数盏灯泡照明。

房间正中摆着一台巨大的钟表,高度相当于一个成年男子,镀金的外壳与支架,雕琢着繁复的欧洲洛可可式的花纹,钟面隐藏无数镜子与玻璃,犹如凡尔赛宫镜厅的微缩版。秦北洋想起五年前刺杀三巨头的那一夜——阿海也是当年刺客中的一员。

眼前的钟表分为四层阁楼:

顶层是个圆形的亭子,两个穿着十八世纪欧洲服饰,头戴三角帽的西洋小人。

第二层才是罗马数字的钟面,美轮美奂,至今准确地走着秒针,此刻是深夜十点零五分。

第三层,竟是个西洋乐队,一伙人各自手执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竖琴、短笛、长笛、双簧管、单簧管、圆号、小号、长号、大号、定音鼓、小军鼓、大鼓、三角铁、钹、锣……只是这些小人固定不动,各有活灵活现的神态,不晓得动起来会是怎样。

第四层,有个金发碧眼的西洋少女,还有个虬髯大汉。少女手执中国文房四宝,站在一张书桌跟前,似是伺候文人墨客写字的小婢女。虬髯大汉穿着西洋绅士服装,手提一支毛笔,对准一张迷你宣纸,却还未着一墨,留白以待君来填。“这是……”

秦北洋捂着自己的嘴巴,觉得不可思议,故宫之中,竟然藏着这样的珍宝,却听到密室角落里传来一个干枯嘶哑的声音——“乾隆皇帝最爱的瑞士钟表机器人。”“谁?”

阿海下意识地拔出匕首,护卫在秦北洋的身前。

角落里亮起一盏灯光,原来有张小床,躺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子,留着花白的辫子,看年纪快八十岁了。他穿着灰扑扑的工匠服,留着一把灰白胡子,显然不是被阉割的太监。“我……我是内务府皇家工匠……钟尽善……”

老头子说话气息奄奄,眼睛虽然睁着,却是混浊无光。秦北洋大胆地靠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毫无反应。“您的眼睛?”“一个月前……瞎了。”钟尽善抬起胳膊,准确地指着瑞士钟表机器人,“为了修复它,我已在这间密室中住了十年……修到最后一步……老天不可怜我啊,却让我的眼睛瞎了,还差那么一丁点儿啊……”

秦北洋明白了大概,这位皇家工匠为修复这台奇珍异宝,竟然消耗了十年光阴,日日夜夜盯着钟表里的小机关和小零件,就算天生视力绝佳的神枪手也熬成瞎子了。“您在这儿修钟表,这是内务府总管大臣特许的吧?”

按照规矩,后宫中,除了皇帝与未成年的皇子,绝不可能有正常男性过夜,放在二十年前也是要砍头的。“是皇上特许的。”“哪个皇上?”“放肆!自然是当今圣上——我大清英明神武的中兴之主宣统皇上。”

秦北洋无论如何都没能把这位老钟表匠口中的皇上跟溥仪联系在一块儿,他也不想跟老人家争辩,坐在行将就木的钟尽善身边说:“您老辛苦啦。”“啥您老您老的,叫我老钟好了。”瞎眼老头子打开了话匣子,“十年前,皇上才八岁,他老人家可是天纵英才啊,自个儿钻到延禧宫,看中这台乾隆爷的瑞士钟表机器人。可惜哟,这宝贝只为皇上表演了一次,再也动不了了,除了表针还在转,其他那些个机关啊,比方乐队啊、写字小人啊,全失灵了。皇上却被这台钟表迷住了,派我老钟来修理……这不,十年过去了,我是老不中用啦,还没能修完,就差一口气!我的眼睛又瞎了,唉,我对不起皇上呀。他老人家虽年轻,可聪明着呢!洋文也会,汉文也好,特别喜欢钟表,他要是早生个十年二十年,大清国也不会亡呢。”

秦北洋听着有些心酸,不晓得该怎么说。

阿海走上一步,挨着老工匠的耳边说:“老钟呀,刚才跟您说话的小伙子,他也是内务府的皇家工匠,被总管大臣派来接您的班,今晚上就来修复这尊宝贝。”“啊……自从大清灭亡,内务府的皇家工匠们,死的死,逃的逃,还有剩下的?”

秦北洋跪在老钟面前说了句实话:“老爷子,我爹也是内务府皇家工匠,他叫秦海关,您可认识我爹?”“老秦?嘿!你是老秦的孩子?”

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猛然咳嗽,宛如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紧紧抓着秦北洋的双手。其实啊,他是在摸秦北洋手掌心的茧子,那才是工匠特有的标记。“我爹说,他在颐和园当差时,曾跟一位皇家钟表匠学过修复乾隆皇帝的西洋钟,那就是您吧?”“对对对……颐和园……老佛爷常年住那儿,咱们这些工匠呢就都过去了。秦海关比我小几岁,他一直管我叫哥。虽是给皇家修陵墓的,可他的手巧着呢,脑子也比我好使。照道理说,我这手艺是不能传给外人的,但我无儿无女,连干儿子都没有。老秦愿意跟我结拜为兄弟,我就收了他做弟弟,把这钟表手艺传给了他。”“十年前,我和爹住在京西骆驼村,爹传给我一些钟表手艺,但我天生愚笨,只学了一些皮毛而已。”“虎父无犬子,有老秦的孩子在,我就放心啦。今儿晚上,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也得跟你一起把这宝贝修好!”老钟使劲摸着秦北洋的脸庞,摸到他满脸胡须与长头发,“老秦的孩子也成大老爷们儿了。当年他在颐和园,总是说媳妇肚子不争气,没跟他生个一儿半女,长吁短叹秦氏墓匠族的手艺要断了,如今后继有人,他该有多开心呢!对啦,老秦怎么样?身子骨可比我好吧?”“我爹……五年前就过世啦……”

瞎眼的老钟流不出眼泪:“唉,你瞅瞅,咱们这一代工匠啊,我怕是最后一个老不死的了。”“老钟啊,明儿一早,就是皇上给我们下的最后期限,无论如何,他要亲自来延禧宫看这台瑞士钟表机器人的表演,今儿晚上,咱们必须把它给修复了。”阿海搂着秦北洋的肩膀说,“北洋,普天之下,老钟之后,这个活儿,就只有你能胜任了。”“可这乾隆爷的瑞士钟表机器人,钟老爷子修了十年都没修好,我这建造镇墓兽的手艺,能把它给修好?”

老爷子喘息着握紧秦北洋的手:“小秦呀……我修了十年……只差最后一口气了……你一定能行的……”“北洋,你就把这最后一口气,给这台老钟续上,也不枉老爷子十年的心血。”

阿海又是一语双关,老钟是钟表匠,也是这台一百来年前的瑞士钟表机器人的修理者,而今晚闯入紫禁城的使命,就是给这“老钟”续命。

秦北洋低声耳语:“阿海,你把我关在古墓中一年,又用棺材把我运到故宫,就是为了让我来修一台钟?”“这难道不是你这辈子最大的乐趣吗?”

阿海又是一语中的——修补器具,干工匠活,确是秦北洋这辈子最大的乐趣。修复这台乾隆皇帝的瑞士钟表机器人,可比做劳什子的刺客联盟领袖、阿萨辛的继承人有意思多了……他该有多理解爱做木匠活的天启皇帝与设计了断头台又被断头的路易十六呀。

可秦北洋怎能听阿海的摆布?他用余光瞄着四周,这间水晶宫二楼的密室,四面都是钢铁,连跳窗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自己身体虚弱,肺癌没有复发就烧高香了,腰间捆着铁链子,面对阿海这个绝顶高手。而他身后两个黑大褂汉子,背后藏着刀剑,绝非善类,自己绝无反抗逃脱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秦北洋缺少一个无所不能的帮手——小镇墓兽九色,更别提安禄山的唐刀与俄国十字弓了。“先让我仔细瞧瞧这件宝物……”

秦北洋拽着身上的铁链条,慢慢环绕瑞士钟表机器人走了一圈。虽然密室里亮着许多盏灯,他还是提了一支手电筒,照射出钟表底座背后刻着的两行洋文。仔细分辨,发现是法语和德语,秦北洋认出其中的德语:工匠联盟第十七代大尊者Pierre Jaquet-Droz敬奉中国大皇帝

陛下

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在这紫禁城深宫之内,乾隆皇帝最喜爱的瑞士钟表机器人,竟然是工匠联盟大尊者的作品。

秦北洋闭起眼睛,想起一年多前在东京日本桥,关东大地震来临之前,地下密室所见到的工匠联盟第二十三代大尊者的真容……

现如今,恐怕全世界都认为,是秦北洋刺杀了这位大尊者。这一年来,工匠联盟与刺客联盟之间的腥风血雨,不知已白白葬送了多少条生命……“钟老爷子,您可知,这件瑞士钟表机器人是何人所造?”“瑞士国的皮大师。”

听到老钟说起“皮大师”,秦北洋按捺住想笑的冲动,瑞士钟表大师Pierre Jaquet-Droz的名字就是Pierre,这是个法语名,中国通常译为“皮埃尔”。那位上海法租界的古董商,大画家高更的侄子,就叫皮埃尔·高更。“这位皮大师的宝贝,怎会落到乾隆皇帝的手上?”“乾隆爷八十大寿之时,两广总督福康安向广州十三行的英国人订购了这台寿礼。”

秦北洋想起坊间传说——权倾一时的福康安,本是乾隆皇帝的私生子。果然是有一份孝心呢。“英国洋行就找到了瑞士的皮大师?”“不错。皮大师,乃泰西欧罗巴诸国不世出的能工巧匠,曾经周游列国。”老钟眼睛虽瞎,脑子却很清楚,“皮大师最擅长做机械人偶,这些小机器人拥有三大绝活,一是写字,二是画画,三是弹奏乐器。以至于大奥国、大普国、大西国的贝勒格格们,都以为碰到了邪魔巫术。据说啊,大法国的皇后娘娘,也曾一掷千金求购这些宝贝。”

老爷子说的“大奥国、大普国、大西国的贝勒格格们”想必就是奥地利、普鲁士以及西班牙的王子和公主们。“大法国的皇后娘娘”再次让秦北洋哑然失笑,却想起在巴黎地下墓穴的石棺中的断头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不朽真容,在这帝制覆灭的紫禁城,不免心中胆寒……“皇上既然喜欢这台钟表机器人,为何不请瑞士的钟表匠人来修理?”“早就去瑞士公使馆问过啦,可人家瑞士人说,那钟表工匠大师的后人,只剩一个手表牌子,已经无人能修理这件宝贝了。”老钟又连续咳嗽几下,指着自己床底下,“小秦呀,我这辈子所有工具都在这儿,我全送给你啦,就当收了个关门徒弟,咱们来……”

秦北洋从床底下翻出各种修理钟表的工具,许多是第一次见到,奇形怪状却又颇具心思。

阿海催促:“北洋,时间紧迫,我们只有一夜。”“若我修复好了这件宝贝,你会放我走吗?我不信你说的任何话。”秦北洋已在阿海身上吃过不止一次亏,“何况,我为何要跟杀父杀母的仇敌,又是刺客联盟的叛徒做交易?”“但你别无选择……”

阿海脸上刀疤一翘,匕首悬在老钟头顶,若是秦北洋不答应,老头子当场血溅五步。他的动作颇为轻巧,瞎眼的老工匠毫无所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秦北洋控制呼吸,免得让老钟察觉出来,叹息一声:“好吧,为了钟老爷子,我答应你。”“好嘞!”老钟颇为兴奋地起身,摸到瑞士钟表机器人前,“小秦,咱们就从最底下的第四层开始……”“北洋,我对你有信心。”阿海饶有兴趣地双手抱肩,守在密室门口,监视着秦北洋与老钟,“现在是晚上十点四十五分,距离鸡叫天明还有三个半时辰。”“活该我是天生的工匠命。”

其实,秦北洋刚一看到这个宝贝,就已手痒痒想打开试试。自从他上了太白山与阿幽结婚,有差不多一年时光,就把自己关在山顶上,钻研瑞士大型钟表的修复技艺。他还命人从欧洲购买了两台十八世纪汝拉山区的古董钟表,模拟花鸟虫鱼的运动,以及当时人物风貌甚至战争与格斗。这是秦北洋不可逃脱的宿命,若是死到临头,也会请求给自己最后一次捣鼓机械干工匠活的机会。

他成了瞎眼老钟的眼睛,在老爷子指导下进行修复。老钟反复说“只差一口气”。他旋开底座螺丝,才见到精美绝伦的复杂机关。有些密如蛛网,钢丝比头发丝还细,代表工业革命以前,西洋手工艺的最高水平。

自从接触过白鹿原唐朝大墓金井下的“封印之门”,秦北洋的五感便有了极大提升,其中也包含视觉。即便在灯光不那么明亮的环境中,他也能看清楚所有细微之处,不漏纤毫。霎时间,脑中自动浮现出各种齿轮与擒纵结构,犹如让人产生密集恐惧症的图纸……

这不是秦北洋生命中最漫长的那一夜,但是这座宫殿最漫长的那一夜。第四章 故宫夜宴

凌晨五点,月牙儿重新挂在故宫的角楼上。

北京,紫禁城,延禧宫。

六小时后,秦北洋与老钟修复瑞士钟表机器人,真正到了最后一口气。八十岁的瞎眼老钟正在燃烧生命最后的灯芯,秦北洋也到了筋疲力尽的临界点。

完工了。

秦北洋和钟老爷子都累得瘫在地上,钟表正在自动上发条积蓄力量,一小时后才能被重新启用……

阿海和两名黑大褂汉子,同样一夜未曾合眼,给他俩喂了热滚滚的高丽参茶,不然怕是晕倒了再也醒不来。

楼下传来老太监的声音:“阿海大人,今儿晚上,又有宝贝来了。”

阿海低声道:“上来吧。”

老太监上来了,颤颤巍巍地送出一个卷轴:“终于得手了。”“哪样宝贝啊?”“咱家也不清楚,但也是乾隆爷的御藏,不过这酬劳嘛……”

阿海从怀里取出两个布袋子,一个装了五十两金锭,另一个装了半斤上等的烟土,塞到老太监手里。原来这监守自盗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看守故宫宝物仓库的管事太监。“多谢阿海大人赏赐,那咱家就打开瞧瞧了。”

老太监的手指刚触到卷轴,秦北洋便听到叮叮咚咚的琵琶声……

这铁屋里哪来的琵琶?接着是如泣如诉的笛和箫,甚至还有一个女声在唱着动人的歌谣。

声音来自卷轴内。“我来……”

秦北洋捧起卷轴,不过是一卷裱画的分量,却在他的手掌心鼓瑟齐鸣,仿佛清宫中的瑞士八音盒,尤其是那女子的歌声,婉转动听,如枝头夜莺,似是《阳关三叠》或《忆江南》。

自右到左打开卷轴,仿佛荆轲刺秦王的图穷匕见。秦北洋没有看到匕首,只有一场盛大的夜宴。

这是一幅色彩绚丽清雅、线条流畅的古画。第一段是许多男女围坐,听一个唐装女子弹奏琵琶。长脸美髯的中年男子,坐在最显赫的位置侧耳倾听。第二段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双手向后,跳着某种奇异的舞蹈,长胡须的男子又出现了,敲打一面红漆鼓助兴,必是整幅画的主人公。第三段,他与四个女子坐于榻上。第四段,主人公竟袒胸露肚,全然没了士大夫的矜持,五个女子并排吹奏箫和笛子。第五段,曲终人散,主人拿着鼓槌站在正中,欲言又止……

夜宴散场。“难道……”秦北洋用袖角掩着口鼻,避免口水或湿气碰上画卷,“这便是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画中颜色与笔法,人物衣着与家具,都有晚唐五代到宋初的风格。韩熙载乃五代十国名士,南唐后主李煜欲用他为相,又听说他夜夜笙歌,行为不端,便命画师顾闳中潜入韩熙载府邸,将夜宴全程画下,以窥究竟……若说瑞士钟表机器人是价值连城,那这幅南唐《韩熙载夜宴图》便是无价之宝,堪比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

阿海自称中国画的高手,目光已凝固住了,宛如对神佛顶礼膜拜。

不错,画卷上还有历代收藏家的印章,并非后人赝品。“此画在南宋被皇家内府收藏,流传有序,到清朝雍正年间落入年羹尧大将军手中。雍正帝杀了年羹尧,这幅画便被收入紫禁城中。”阿海指着画卷一角上的印章,“你看印中‘双峰’二字,便是年羹尧的字,还有他的题跋——韩熙载所为,千古无两,大是奇事,此殆不欲素解人者欤?”

就像按图索骥破解密码的侦探,阿海与秦北洋又找出乾隆皇帝的题跋:“后主伺其家宴命闳中辈丹青以进,岂非叔季之君臣专事声色游戏,徒贻笑于后世乎?”同时布满乾隆的“古希天子”“石渠宝笈”“太上皇帝”等十二方印章。

笛声又吹响了。

秦北洋揉了揉眼睛,画中女子的手指挑起,端着一支竹笛,嘴唇缓缓嚅动,身体前倾,美目流盼,对画外的人眨了几下。《韩熙载夜宴图》中的女子在吹笛子。

画中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整幅画卷成了缩小的舞台,画中人成了出色的演员,这些男男女女或彼此交谈,或弹奏手中的乐器,从千百年前的坟墓中复活了。《夜宴图》就是一座坟墓。

所谓画龙点睛、妙笔生花,就是说天才画家能汇聚天地之灵气,在他们的画笔下,任何东西都能活起来,包括这七百多年前的夜宴。

秦北洋看到那女子的舞蹈,夜宴宾客间的杯酒言欢,年轻男子与侍女的耳鬓厮磨。画中传出说话声、鼓掌声、嬉戏声等,甚至连夜宴中的烛火也亮了起来,把整个屋子照得通明……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叫唤:“哎哟……”“有人偷看!”

阿海立时将手指塞入嘴里,打了个尖厉的呼哨,紧急将《韩熙载夜宴图》重新卷起来。

延禧宫,三楼。

隔着一层铁皮地板,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帖木儿抬起头来,他拍了拍大腿:“糟了!看到《韩熙载夜宴图》我就没忍住。”“憋了一晚上,也难为你了。”叶克难后悔没来得及捂住他的嘴巴,“他们快上来了,你先撤吧。”

名侦探掏出手枪,指了指头顶。原来这栋西洋宫殿的屋顶,已被他俩悄悄掀开,从天上潜入延禧宫的三层阁楼,透过地板缝隙,窥视二楼密室内的秦北洋与阿海等人……

话音未落,一名黑衣大褂男子已上了楼梯,叶克难抬手就是一枪。对方身手极其敏捷,在地板上蜷缩着翻滚,竟然躲过了名侦探的子弹。

小郡王刚要从屋顶逃跑,发现上头也有了脚步声。原来阿海一声令下,两名刀客从楼梯上来,另有守在底楼的两个家伙,直接飞檐走壁上了三层楼顶。

无路可逃。

叶克难向侵入三楼的刀客开火,对方身上不但有刀剑,也藏着快枪,立即压制住了名侦探的火力。小郡王虽是弯弓射大雕的蒙古王子,枪法却只能说一般,显然不是对面的敌手。而屋顶上的两个家伙,也已冲入三层阁楼,形成合围之势。

小郡王眼看陷入绝境,阁楼里存放着许多古兵器,多是清朝皇帝的御用刀剑。他随手抄起一把康熙帝的腰刀,斜刺里杀出来,劈向黑大褂汉子。这下是出其不意,别人以为他会开枪还击,没想到来了个近身缠斗。

趁着对方闪避的机会,小郡王从楼梯滚下去,这下摔得鼻青脸肿,却意外到了二楼,闯入钢铁密室之中,面对乾隆皇帝的瑞士钟表机器人。“帖木儿……”

秦北洋叫出他的名字,阿海则亮出了匕首。

与此同时,楼上的叶克难舍生忘死阻挡那些家伙,肩上被砍中一刀。长柄刀剑杀伤力惊人,名侦探血流如注。但他一枪打中对方肚子,延缓了刀客们下楼支援阿海的时间。

看到小郡王要与阿海对决,秦北洋憋着最后一点力气,猛然一拳挥向阿海。

他已看穿了敌人命门——无论如何,阿海是不会杀死自己的。若秦北洋成为一具尸体,才是阿海最大的失败。

果然,阿海没敢用匕首割断他的咽喉,而是硬生生挨了这记老拳。若是秦北洋体力充沛,这一拳打出去,至少让人皮开肉绽,掉落两颗门牙。可惜他的力道不足,阿海脸上只是多了道红印子。

秦北洋朝小郡王奔去,可腰间的链条却被阿海攥在手里。

说时迟,那时快,孛儿只斤·帖木儿飞身跃起,举起康熙皇帝西征的宝刀,力拔千钧地劈在这根铁链子上……

秦北洋与阿海互相拉扯链条,链条已紧绷成一根直线,当场迸发火星,断裂成了两截。

小郡王心中狂喜,谢过康熙大帝在天之灵,历时二百余年,宝刀锋利如新。

秦北洋自由了。

他如出笼小鸟,穿过暗门,便是雍正帝的《十二美人图》的屏风。小郡王也逃出来了,他俩冲下楼梯到底楼,正要跑出延禧宫,却发现大门被牢牢锁上。这门是西洋钢铁做的,任何刀剑都砍不开,楼上的阿海与黑衣刀客们也追了下来。

秦北洋在水晶宫底楼乱转,撞上老太监。这家伙上了鸦片瘾,举着大烟枪吞云吐雾呢。

他掐着太监的脖子说:“怎么出去?给我们开门!”“好……好……”

老太监按了床边一个花瓶,秦北洋与小郡王脚下地板打开,同时坠入深渊……

延禧宫的地下,远远传来小郡王的咒骂声:“断子绝孙的王八蛋……”

太监面色阴沉,悠悠地吐出一口鸦片烟:“敢骂咱家?去死吧,臭小子!”

秦北洋与小郡王坠入地窖。

他们摸着额头的鲜血,眼前一片模糊。穿黑色大褂的刀客跳下地窖,同时用刀剑架在他们脖子上。

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双手一摊:“这下歇菜了。”

下一秒钟,秦北洋胸口的和田暖血玉又开始热了,内心仿佛一锅烧开的水……

头顶三丈之外,延禧宫封闭的铁门,已被轰然撞开。

无数钢铁碎片飞溅入深井。秦北洋抬头,只见雪白的鹿角,金灿灿的青铜鳞片,正是一只变大了的幼麒麟镇墓兽。

九色来也!

紫禁城,延禧宫的地下,秦北洋的小镇墓兽九色,失散了一年零两个月,日思夜想的伙伴终于现身了……

九色飞身跳入地窖,它的体形比之一年多前庞大了一圈,更像一头威严的猛兽。虽然,它还顶着雪白锋利的鹿角,青铜鳞甲却已蜕去,重新长出一层白色绒毛。

一个黑褂汉子被逼入绝处,不知死活地反手劈出一刀,正好砍在镇墓兽的脑门上,发出金属碰撞之声——果然是钢铁或青铜铸造的外壳。九色张开血盆大口,将对方整个人吞没进去,飞快地咀嚼几下,又从嘴里吐出来,原本堂堂的七尺男儿,竟已被嚼成一团肉泥,犹如从屠宰场的绞肉机里出来……

所有人都爬出地窖,秦北洋回到延禧宫的底楼。

大门已被九色撞烂,月光洒下,加上水晶宫里的电灯,秦北洋认出了阿幽的面孔,乌幽幽的黑洞般的双眼。她的身后是扛着矿工镐的老金,握着一柄快枪的少年中山。

秦夫人来了。

一个月前,阿幽、老金、中山,还有九色,为寻找秦北洋,走遍朝鲜三千里江山。

在汉城,九色嗅到秦北洋的气味,从景福宫转到火车站,沿着铁路线北上。这条铁路叫“京义线”,从朝鲜京城直到鸭绿江边的新义州。他们一路奔波,过了平壤,到了新义州的铁路大桥,跨过鸭绿江,回到中国的东三省。

秦北洋与棺材的气味,让九色断定主人曾经过这条铁路。这头小镇墓兽正在变大,力量变得更强,感觉器官更为敏锐。阿幽买了三匹快马,沿着铁路线到奉天,又折往山海关,沿着清朝进关夺取天下的路线,晓行夜宿,快马加鞭,直达北京城墙下正阳门火车站,却发现城头变幻了大王旗。

那几日,恰是第二次直奉大战,沿途战火硝烟,张作霖的奉军与吴佩孚的直军在九门口长城杀得尸山血海。原本铁路线已断绝,不想原属直军的冯玉祥倒戈,自古北口回师占领北京,推翻了贿选总统曹锟。

九色清晰地嗅出了秦北洋的棺材踪迹,冲过兵荒马乱的后半夜,直到故宫护城河边,已是凌晨五点。阿幽心中打鼓,反复询问九色,秦北洋是否在深宫之中。小镇墓兽频频点头,绝不会有错。原本紫禁城有严密守卫,昨日却被冯玉祥的国民革命军缴械。趁这“不设防”的空当,阿幽、老金、中山用爪钩与绳索爬上宫墙,再把九色也吊上来。阿幽扎起衣裙与头发,亮出象牙柄匕首,宛如潜入宫禁刺杀雍正帝的吕四娘。

九色带着他们在紫禁城中穿行,躲过巡逻的太监,无声息地来到内廷东六宫,这座钢铁与玻璃建造的延禧宫前。

阿幽看到了一口硕大的棺材。“哥哥!”

伴着阿幽一声尖叫,老金将带着刀鞘的安禄山唐刀,捆着钢箭的十字弓,扔向秦北洋。“阿幽妹妹……”

秦北洋高高跃起,右手接过唐刀,左手接过十字弓,终于拿到这两样吃饭家伙了。

三名身着黑大褂的刀客,分别亮出长柄刀剑,向着阿幽、老金与中山冲去。

交手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全是一顶一的高手,胜负生死都只在毫厘之间。而太白山一方的软肋则是中山,毕竟他的年纪轻道行浅,但也因此,他弃绝了冷兵器的对决,直接扣下了快枪的扳机。

一名黑衣刀客当即爆头,脑浆与鲜血喷了中山一脸。

秦北洋也在旁边举起十字弓,觑准其中一人射出钢箭。那人正与老金对决,长柄刀剑砍在矿工镐上,钢箭正好从空当飞入,射穿了对方的咽喉。

只剩最后一个黑褂男子,正要转身逃跑,已被阿幽追上,刺客们的主人快如闪电,已从背后抹断了他的脖子。

黑褂高手们全灭……“阿海呢?”“他逃往楼上去了!”

小郡王一声提醒。九色紧追不舍,上了延禧宫的二楼。雍正皇帝的十二美人各自花容失色。

阿海已到了三楼,满目狼藉,无处可去,索性撞破头顶的天花板,一跃而上至延禧宫的西式屋顶。

清晨六点零一分,东方的第一抹晨曦,正穿越渤海与华北平原,经过通州、跨过大运河,翻越北京的朝阳门城楼,越过皇城根儿与紫禁城,照射到帝国内廷深处,延禧宫三层阁楼顶上。

阿海纵身一跃,从延禧宫的屋顶跳下,却被停在宫门口的棺材绊了一跤。“去死吧……”

秦北洋也从延禧宫的窗户跳下,举起唐刀,正欲将阿海劈成两段,却见到他背后斜挎着一幅卷轴——《韩熙载夜宴图》。

原来他想要携带这幅国宝逃走,秦北洋立时改变主意,收住右手唐刀,左手扯下阿海背后的卷轴——相比自己的复仇,这幅《韩熙载夜宴图》更为宝贵。他不愿在砍死阿海的同时,也破坏了这件中国的无价之宝。

失去了《韩熙载夜宴图》,阿海却有了喘息之机,重新施展轻功,飞檐走壁而去。秦北洋还想追赶,只感到脚底打晃儿,毕竟身子骨虚弱。他眼睁睁看着阿海逃跑,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无影无踪。

万幸的是,《韩熙载夜宴图》保住了。秦北洋小心翼翼地抓着卷轴,贴在自己心口,似乎听到一千年前的夜宴声声……

秦北洋斜背着《韩熙载夜宴图》卷轴,爬上三层楼梯,从背后抱紧九色的鬃毛。

久别重逢,小镇墓兽回过头来,亲吻失散了一年的主人的嘴唇,胸中爆发熊熊热量,几乎就要变成一团火燃烧了秦北洋。“你长大了……”一年零两个月不见,秦北洋可以明显察觉出九色的变化,“你从小男孩变成少年了……”

九色点点头,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撒娇的眼神。“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秦北洋搂着它,忍不住泪崩了。

小郡王帖木儿也爬上来,指着秦北洋背着的卷轴问:“北洋,《韩熙载夜宴图》被你救回来了?”“要打开看一下吗?”“别!阳光会损害古画的。”小郡王出自诸侯贵胄之家,对于古董字画也略知一二,“我明白了,阿海那家伙,他跟延禧宫的老太监里应外合,偷盗故宫中的国宝,每夜运出去好些。然而,总有一些忠于职守的太监,拒绝同流合污,结果被这些王八蛋害死。这就是内务府总管大臣请求叶探长调查的真相。”“怪不得,看到《韩熙载夜宴图》的异象,你就发出声响暴露了。”秦北洋眯起双眼,注视故宫层层叠叠的屋顶,巍峨的太和殿上的琉璃瓦,“不过,以我对阿海的了解,恐怕不只是盗窃文物国宝那么简单……”

忽然,一只细细的手缠住了秦北洋的脖子。

他刚想要反抗,却听到阿幽温柔的声音:“哥哥,我来了。”

不知不觉,她也爬上高高的屋顶,抚摸秦北洋满面的胡须,毫不嫌弃他那头油腻而打结的长发。“阿幽妹妹,对不起,我答应过你的,少则三四个月,多则半年,就会回到你的身边……我让你久等了。”“哥哥,就算阿幽等到头发白了,等到这紫禁城化作灰烬,我也会把你找回来的。”

看着小夫妻重逢卿卿我我,小郡王尴尬得想要钻下屋顶,却听到宫墙外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秦北洋也警觉地盯着底下,只见延禧宫的大门敞开,许多太监冲进来,前呼后拥着一顶敞篷轿子,上面坐着个身着白西装的年轻人,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瘦长苍白的脸,没有胡须,戴着一副圆框眼镜。

他是紫禁城的最后一位主人,中国最后一位被历史书所承认的皇帝——爱新觉罗·溥仪。第五章 再见!皇帝!

民国十三年,1924年11月5日,清晨七点。

北京城沐浴在朝阳之中,故宫角楼闪闪发光,宛如一尊被打磨过的镇墓兽。

秦北洋想起阿海说过的话——天亮时分,“皇上”就要看到这台宝贝的表演。

阿幽、老金、中山、小郡王、叶克难以及小镇墓兽九色,全都藏在阁楼之上。叶克难的肩膀受了刀伤,阿幽亲自给他包扎。至于还活着的老太监,几名黑褂男子的尸体,全被他们扔入了地窖。

秦北洋跑回二楼密室,瞎眼的老钟气息奄奄,油尽灯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太监们踏入延禧宫,护卫“皇上”步入二楼,穿过《十二美人图》的暗门,来到乾隆皇帝最爱的瑞士钟表机器人前。

相比身着清朝袍服、脑后拖着辫子的太监们,他们的“皇上”倒是剪着西式发型,西装革履,戴着眼镜,犹如吃过洋墨水回来的留学生。溥仪身边有位五十岁左右的西洋人,他便是中国第一位西洋“帝师”,小皇帝的英语老师,苏格兰人庄士敦。

秦北洋看到年轻的溥仪,也不下跪,只是九十度鞠躬道:“工匠秦北洋拜见陛下。”“放肆!什么人啊?穿得像叫花子,头发多少天没洗了?牲口都比你干净,见了当今皇上、真龙天子,还不下跪叩首?”

旁边的太监正要抽他耳光,逼迫秦北洋下跪,却被溥仪阻拦道:“住手,这位小师傅是朕请来的客人,休得无礼。”“嗻!奴才该死!”

溥仪厌恶地说了一句:“滚……”

那太监听闻皇上的命令,竟真的从楼梯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苏格兰人庄士敦在旁边用英语嘀咕:“果然是个奴才。”“阿海先生呢?”

溥仪竟然问起阿海……秦北洋故作镇定道:“陛下,昨晚阿海先生带我来到宫里,他说有要事处理,已先行告退。”

他称溥仪为“陛下”而不是“皇上”,盖因根据中华民国《优待清室条例》,是以外国君主之礼对待退位皇帝,称呼陛下就好像面对英国国王、德国皇帝,才是符合官方礼仪的。“外面那口棺材什么意思?”溥仪掏出手绢蒙住口鼻,受不了秦北洋身上的味道,“多晦气啊!朕差点不敢进来。”

秦北洋随口胡诌一个理由:“阿海先生有诸多怪癖,他喜欢把维修工具都放在棺材里,说是能吸取古人精华之气,有助于修复古董。”“这理由倒是新鲜。”“陛下,乾隆爷的瑞士钟表机器人,小人已在钟师傅的指导下完工了。”“太好了,速速为朕表演!”溥仪坐在太监们端来的龙椅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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