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案(大唐狄公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5 17:5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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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罗佩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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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案(大唐狄公案)

迷宫案(大唐狄公案)试读:

前言

(1)

笔者的中国古代公案小说《狄公案》英译本面世后,有读者要求我继续搜寻其他同类中国小说。不过,此类书籍如今相当稀少,很难再找出一部能同时满足东西方读者的作品来。事实上,《狄公案》一书是个例外。通常说来,在风格与内容方面,中国公案小说与现代侦探小说有着很大区别,以至于对如今的东方读者而言也是索然寡味,对西方读者则更甚。

从另一方面来说,在中国古代公案小说中,包含着许多机智精彩的情节和有关探案的内容。因此,如果自己动手创作一部中国风格的侦探小说,并运用从中国古代小说中发掘出的素材,我认为将会是一个有趣的尝试。

笔者之所以致力于这一尝试,主要是为了向当代中国和日本读者表明一点,即采用中国传统风格,同样可能写出一部令当今东方读者喜爱的侦探小说来。在中国和日本的图书市场上,如今到处充斥着西方三流惊悚小说的拙劣译本,而本国原有的公案小说几乎被人遗忘,鉴于此种状况,这一尝试则更具价值。我完成了《迷宫案》的英文手稿后,鱼返善雄(Ogaeri Yukio)教授将其译成日语,1951年由东京讲谈社出版,名为《迷路之杀人》,日本著名侦探小说家江户川乱步(2)还为此书作序。在此之后,我写出了中文本,1953年由新加坡南洋出版社出版,名为《狄仁杰奇案》,两种版本在中国和日本均得到好评。受此鼓舞,我又写出了两本狄公案小说,即《铜钟案》与《湖滨案》,两书的中文版与日文版如今尚在准备之中。

在达到了主要目的之后,我又想到或许西方读者也会对这种新式侦探小说产生兴趣,于是决定出版《迷宫案》英文版。另有一个动机,则是由于西方作家常常在侦探小说中加入中国因素,因此我想或许读者会有兴趣看到在地道的中国背景之下,中国人将会是何等面貌。

本书的后记中有关于背景与中文资料来源的介绍。在此只需说明一点,笔者从中国古代典籍中借用了三个故事,重新组织后写成了一部情节连贯的小说,以中国古代著名判官狄公为中心人物,并借用了中国古代公案小说的某些典型特色,比如在开篇的楔子中透露出书中重要事件的某些线索,用一组对句作为篇章回目,运用中国小说的特殊结构,即判官同时办理多个案件,等等。总而言之,尽可能保留中国小说的风格与氛围。

本书的故事发生在公元六世纪时的兰坊,这是一个虚构而成的中国边陲城镇。书中附有中国式全城地图,笔者本人还亲手绘制了十几幅中国明代风格的插图。

本书中的所有令人满意之处,都应归功于创作出这些故事的中国古代作家,而所有不尽人意之处则都应归咎于笔者本人。高罗佩1956年春,海牙(1) 即《狄公案:狄公破获的三桩命案》,译自中国古代的一部公案小说,附有简介与注解,译者高罗佩,一卷本并有插图,1949年出版于东京。——原注(2) 此文附录于本书正文之后。插图一览

赴兰坊半路遭险情

漆黑夜半众匪袭院

马荣乔泰入室擒凶《虚空楼阁》图

生贪念僧人受刑罚

狄公独思疑团未解

着微服私行访狂生

长春店马荣遇酒徒

倪继盛意恭迎贵客

吴峰当堂述说秘事

见县令玄兰报隐情

访北里得遇俏胡女

隐士道尽人生大义

怪客现形真相大白

狄公勘破丁宅奇案

迷宫全图

入浴室玄兰乍惊魂

狄县令御敌登城楼

密室中白兰遭凌虐

受极刑恶妇终得报人物表狄仁杰:新任兰坊县令,人称“狄公”。兰坊地处大唐帝国西北边陲。洪 亮:狄公的心腹谋士,县衙都头,人称“洪都头”。马 荣:狄公的亲信随从。乔 泰:狄公的亲信随从。陶 干:狄公的亲信随从。丁护国:退职将军,居于兰坊,被人谋害于自家书斋中。丁 毅:丁护国的独子,贡生,人称“丁贡生”或“丁生”。吴 峰:兵部吴副将之子,贡生,喜好作画。倪守谦:前节度使,致仕后定居兰坊,后病逝。倪梅氏:倪守谦的续弦少妻。倪 继:倪守谦长子,元配夫人所出。倪 善:倪守谦幼子,倪梅氏所出。李夫人:倪梅氏之友,画师。老 方:铁匠,后任县衙衙役班头,人称“方班头”或“班头”。白 兰:方铁匠长女。玄 兰:方铁匠次女。小 方:方铁匠之子。钱 茂:当地豪强,暗中操控兰坊。刘万方:钱家师爷。老 凌:军中逃卒,狄公助其复归军中。探 子:回纥部落酋长,本名乌尔金王子,此系假名。猎 户:探子的同伙。吐尔贝:回纥女子。鹤衣先生:年迈隐士。第一回 游莲池湖畔逢奇遇 赴兰坊半路遭险情天地之体,恒久万年。上有日月,下有山川。人伦礼义,出自圣贤。正道为本,律令辅焉。若有智者,既慈且严。天之利器,为父母官。善者蒙尘,终得雪冤。恶者虽狡,逃罪万难。

值此大明永乐年间,天下太平,五谷丰登,四方无旱无涝,万民富足乐业。凡此种种,全赖当今圣上仁德。既是太平盛世,作奸犯科之事自然鲜少发生。有人若想研究刑侦探案之道,当世记述必定少而又少,因此非得向前朝典籍中去搜求文献不可。

敝人平日最喜这门学问,一向孜孜以求,不但在故纸堆里四处翻寻昔年案录,而且每逢与知交故旧在酒肆茶坊中小聚时,一旦有人说起前代著名判官折狱断案的逸闻,我也总是从旁凝神倾听,引为乐事。

话说一天午后,我想起荷花开得正盛,欲去赏看一番,便独自漫步穿过西园,又走过雕花汉白玉石拱桥,行至莲池中央的小岛上,在一家饭铺的露天平台中,寻了一个清静角落坐下。

我饮了几口热茶,嗑着瓜子赏看湖中美景,只见满眼粉荷碧叶,密密匝匝遮蔽了整个水面,湖畔男女老幼往来穿梭,煞是热闹。平日里我时常暗自打量路人,观其衣着举止,度其性情家世,以此自娱,倒也饶有乐趣。

这时只见两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一路挽手走来。我见她们眉眼十分相像,立时断定必是一对姊妹,然而看去却又性格迥异。年幼的欢快活泼,口中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年长的却一脸端庄畏怯,几乎不曾开口答言,面上愁云密布,想必遭遇过什么不幸之事。

二女在人群中消失了踪影,又见一个老妪紧跟在后,手拄一柄拐杖,行路时脚下微跛,似乎一力要追上二女,看去像是保姆仆妇一类人物。待她从眼前经过时,却分明瞧见面相狞邪,似非良善之辈。我连忙移开视线,转而留意起后面一对清俊的少年男女来。

只见那男子头戴一顶秀才的冠帽,女子衣着端庄,一身少妇打扮。二人走路时虽不在一处,却又两下眉来眼去,一望便知乃是同行。看其举止鬼祟,我心想这一对男女定是暗中结有私情。从平台前经过后,那女子想要牵住男子的手,男子却立时将手抽回,还频频皱眉摇头,示意不可。

看罢路上行人,我又转头漫视座中宾客,却见有个中年男子,亦是独坐一旁,身材肥硕,衣冠齐整,圆圆一张脸面,看去甚为和悦健谈,似是田主乡绅一流人物。我唯恐如此径直打量,会被他误以为有意结交,于是赶紧顾视左右,皆因自家更喜独坐一隅心中浮想,尤其是忽见对方眼光一闪,不觉心生警惕。此人虽说面相和善,却又带着一副精明冷酷的神气,保不定是个阴险狡诈、心怀鬼胎之徒哩。

过了半日,又有一位须发如银的老者款步走上台阶,身穿一件黑绒镶边的褐袍,拖着两条阔袖,头戴一顶黑方帽,虽未佩有官徽标识,却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两道白眉下双目如电,拄着手杖立在当地,正朝四下打量。

我心想如此高龄长者被撂在一边不得入座,未免有失礼数,于是连忙起身相邀。老者拱手一揖,从旁坐下。我二人一面饮茶,一面客套寒暄几句,老者自称姓狄,曾任刺史之职,如今已然致仕。

彼此交谈一阵后,我发觉此翁竟是如此学识渊博、品味高雅,谈诗论文愈发起兴,间或又观望一番池边行人,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大半日。

我听那老者说话时带有山西口音,便趁着谈兴稍减之际,询问他与太原狄氏可有渊源。太原乃是山西省府,早在数百年前的大唐时候,狄家曾经出过一位名垂青史的忠臣良相,名字叫作狄仁杰。

老者一听这话,忽地目光灼灼,手抚长髯,含怒说道:“不错!老夫确是太原狄家之后,先祖中得有狄公这般杰出的人物,自然甚感荣耀,谁知竟也生出许多烦恼。只因每每在饭铺茶坊中受用茶饭时,不时便会听见旁人议论先祖,说到狄公在朝廷任职时的政绩轶闻,大体倒还属实,并且官修正史中自有传略行述可资查证,然而一旦提及他早年担任地方县令时的经历,有些无知无识之辈便会信口开河。虽说狄公确因破获过许多疑案而声名远播,但是此类街谈巷议,却多数不尽不实,甚或荒诞不经。狄家自有狄公办案的详录,代代相传,已有数百年之久。奈何出门在外时,这些假捏而成的妄言常会飘入耳中,令老夫气闷不已,有时竟至吃喝未毕便拂袖离去。”说罢摇头叹息,还气恼地用手杖连连戳地。

我听说这位老者果然是狄公后人,不禁心中大喜,起身恭敬一揖,说道:“老人家,小生一向专爱搜集前朝著名判官办案的实录,并乐于细细研读古书中的记载,绝非信口开河、轻嘴薄舌之徒。对于后人而言,岂不是正该以史为镜,照出我辈的缺陷不足,并以此作为警诫么?此类记述不但能够移风易俗、教化民众,也是对邪恶之人的有力威慑。要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恶者终得恶报,哪里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明证呢。“依小生愚见,前朝判官之中,实在无人可与狄公相比,故此多年以来,一直四处搜求狄公断案的记载。今日既是有缘相遇,并且老人家又知晓许多掌故,特此恭请惠示一二,让小生有幸聆听几段鲜为人知的旧闻,自是感激不尽。”

老者一听,立时爽快应允,于是我便邀他一同用饭。

此时暮色降临,众宾客纷纷离开平台回到室内,店中伙计也已点起烛火照亮。

我见大厅内人多嘈杂,请老者转去旁边小巧的雅间就座。凭窗朝外望去,湖面正沐浴在夕阳余晖之中。

我叫来伙计,总共点了四样菜,还有一壶温酒。

一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者轻捋长髯说道:“想当年,这位受人尊崇的狄家先祖曾经担任过兰坊县令。兰坊地处偏僻,远在大唐西北边陲,饶是当日情势非常,狄公仍然设法破获了三桩惊世大案,老夫这便与你细细讲来。”说罢便絮絮讲述起来。

那老者口中所述的一段故事,果然十分离奇曲折,虽说颇有趣味,但他却不时发些离题甚远的冗长议论,语声也是单调平板,竟如蜜蜂一般嗡嗡嘤嘤,过了半日,我便心不在焉起来,连饮三杯意欲提神醒脑,不料酒水下肚后,竟愈发昏昏沉沉,听着那老者的声音在耳边絮絮不已,朦胧中仿佛闻得睡魔正迈着步子渐渐走近。

待我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埋头枕臂伏在桌面上,房中沉寂冷清,老者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个面色阴沉的伙计立在桌旁,冷冷道是头更已过,想是我把饭馆误认作过夜的旅店了。

我见这厮甚是无礼,想要出语叱责一番,奈何头脑沉沉,一时竟无言以对,只问我那同座客人去了何处,又仔细形容一番老者的衣着相貌。

伙计答曰自从黄昏时起,他便在店内另一边伺候,一直忙个不定,哪里来的闲工夫挨个儿打量众宾!说罢掏出账单来,只见上面列着六道菜八壶酒。我心中兀自疑惑与那老者的奇遇究竟是真是幻,这伙计面相狡狯,没准儿见我昏睡过去,便趁机大敲一笔竹杠,不过事到如今也无话可说,只得照单全付。

我自觉受人作弄,怏怏出门后一路走回,街中几乎不见行人。进到家中书房,只见书童蜷缩在墙角处已然睡去,我无意将他唤醒,便轻手轻脚从架上取下几册唐史与邸报,还有先前所做的有关狄公的笔录。细细读过之后,我发觉老者所述的情形虽与史实基本相符,但在西北边陲却并无兰坊这一地方,许是自己听错了名字也未可知,或可明日再度拜访那位老者,以期解说更详,这时方才想起虽然故事听得句句在耳,却怎么也记不起其人的姓名居处,不禁大为懊丧,只得无奈摇头,于是当即提笔蘸墨,一气书下这段听来的奇异故事,直到雄鸡报晓时方才搁笔。

及至次日,我遍访亲友,四处打问,却无一人听说过有位狄姓刺史致仕后住在城内,再想详究细枝末节也是枉然。然而我仍旧难消心中疑虑,那老者或是路过此地,又或是住在城外近郊某处。

如今我斗胆将这段故事向诸君道来,至于莲池边的一段奇遇究竟是梦是真,不如也留给目光如炬的各位看官去自行定夺。浮生多累,镇日忧患,若是有人翻阅此书时竟能忘忧片刻,我也便心中甚慰,不会再为被人讹去的银两而耿耿于怀了。无论当日情形如何,那店内伙计定是个奸诈小人无疑,试想一个品味高雅的饱学之士,怎会一下子喝掉八壶水酒,简直岂有此理,即使二人对饮,也断乎不至于此吧。

兰坊城东边的山间地带,四辆马车正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前行。

狄公身为新任兰坊县令,正在头一辆车中,此刻坐在被褥卷上,背靠着一大包书籍卷册,以期在长途劳顿中稍稍求得舒适。亲信随从洪亮坐在对面,身下枕着一捆衣料布匹。路上十分难行,众人只得想方设法减轻颠簸之苦。行走多日后,狄公与洪亮都觉得十分疲累。

另有一辆蒙着丝绸幔帐的大油篷车紧随其后,车内载着狄公的三位夫人及儿女,另有几名侍婢,人人蜷缩在枕头被褥之间,但求小睡一刻。其他两辆皆是行李车,几名家仆坐在箱笼包裹之上,看去摇摇晃晃,另有几人则宁愿跟着汗湿的马匹一路步行。

今早天亮之前,一行人马离开村庄,途中所经之处皆是荒山野地,只遇见几个打柴的樵夫。不料午后走坏了一只车轮,因此耽搁了一个时辰。此刻天色渐暗,山中愈发显得荒凉可畏。

马荣乔泰骑马在前开道,皆是背负阔刀,鞍袋上还系有硬弓,箭袋中插满羽箭,不时哗哗作响。这二人亦是狄公的亲信随从,练就一身好武艺,携着诸般兵器一路护卫。另有一名亲信陶干,身材干瘦,腰背微微佝偻,与老管家一道走在最后。

人马行至一道山梁上,只见前路延伸下去,一直没入树木丛生的山谷中,对面赫然又是一座陡峭的山峰。马荣见此情形,一收缰绳,转头冲车夫叫道:“你这狗头,半个时辰以前就说快到兰坊了,明明这里还得再翻过一个山头!”

车夫心中暗骂城里来的大爷们总是性子急躁,只得郁郁答道:“不必担心,过了那一道山梁,兰坊县城就在山脚下,大爷一看便知!”“我已经听这厮说过好几回‘下一道山梁’了。”马荣对乔泰说道,“若是深更半夜才到兰坊,该是何等难堪!那卸任的县令必是从午后起便已苦苦等候,当地一干名流想也摆好了接风宴,又该如何发落?此时他们定是跟我们一样肚内空空了!”“不但肚内空空,且还口干舌燥!”乔泰附和一句,拨转马头,驰至狄公乘坐的车前,开口禀道,“老爷,前面还要穿过一片山谷,不过总归快到兰坊了!”

洪亮叹气说道:“老爷受命从蒲阳提前离任,实为憾事一桩。虽说一到那里便遇上两桩大案,不过大体说来,还真是个好地方。”

狄公苦笑一声,左右挪动一下,试图靠坐得更舒服些,开口说道:“想是京师中的佛门余孽与广州富商的盟友互相勾结,从而使得我在蒲阳任期未满便被调离。兰坊地处偏远,任职时多半会遇上一些特殊而有趣的疑难之务,若是在中土大城中则绝少发生,定会从中受益良多。”

洪亮点头同意,心中却仍然郁郁难平。他已是年过花甲之人,如此长途跋涉,只觉筋疲力尽。洪亮自幼便是狄家仆从,狄公步入仕途后,洪亮一直忠心耿耿跟随左右。狄公每到一处任所,都会任命他为县衙都头。

车夫们扬鞭赶路,一行人马越过山梁后,顺着狭窄崎岖的小径一路下行,不一时便走入山谷中,两旁皆是茂密的灌木丛,高大的雪松遮天蔽日,使得林间颇为阴暗。

狄公正想吩咐手下仆从点亮火把,忽听周围响起一片嘈杂的人声。

只见林中忽然冲出一群人来,个个面上蒙着黑巾。

两名汉子上前捉住马荣右腿,马荣还来不及抽出长刀,便从马上被拖将下去。另有一人跳到乔泰身后,勒住他的脖子,将他一把拽下马来。还有二人直冲陶干与管家袭去。

车夫们见此情形,纷纷跳下地来躲入林中,立时跑得不见了踪影,狄府几名家仆也拔脚四散奔逃。赴兰坊半路遭险情

狄公乘坐的车窗前赫然冒出两个蒙面人。洪亮当头挨了一棍,立时昏厥过去。狄公眼见一支长矛刺入车中,连忙闪身避开,又迅即出手抓住矛柄。外面那人猛往回拉,想迫使狄公撒手。狄公先是紧紧握住,又猛地朝外一送,那人朝后踉跄跌去,于是狄公夺下兵器,越窗而出,将一支长矛舞得上下翻飞,使贼人不得近前。偷袭洪亮之人手持一根大棒,方才那匪长矛脱手后,又抽出一柄大刀来,此时一同上前与狄公交手。狄公见这二人来势汹汹,心想自己怕是难以久敌。

再说二匪将马荣拉下马后,预备着等他一起身便挥刀砍去,只可惜运气不佳,偏偏遇到一个武艺高强的对手。马荣曾经以拦路劫财为生,与乔泰同为绿林兄弟,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直到遇见狄公后才改邪归正。说起道上的恶斗来,马荣可谓了如指掌、样样精通,此时并不站起,而是就地将身子一扭,捉住一匪的脚踝猛拽一把,那人立刻身子歪斜失去平衡,同时又出拳朝另一人的膝头用力击去,然后才一跃而起。前一人兀自脚下踉跄时,马荣冲他头上补了一拳,迅即转身后,再朝抱着膝盖的后一人面门上踹了一脚,直踢得那人朝后翻倒,差点跌断脖颈。

马荣抽出佩刀,见乔泰倒在地上,正与一个贴在他背后的贼人殊死搏斗,另有二匪手持长刀站在一旁,伺机便冲乔泰刺戳,于是急忙奔上前去,拿刀捅入右边一匪的胸口,还来不及拔出兵刃,又抬脚踢向另一个的大腿根处,那人立时痛得弯腰倒地。马荣拣起劫匪丢下的长刀,一刀刺去,戳中乔泰背后那人的左肩下方,正欲扶乔泰起身时,忽听狄公叫道:“当心!”

马荣迅即转身,躲过了当头一棒,原来是袭击狄公的歹人跑来助阵,虽未打中马荣头顶,棒子却重重落在左肩上,马荣咒骂一声倒在地下。那人抡起大棒又朝乔泰头上砸去,乔泰此时已拔出佩刀,趁他双臂抬起时,俯身跳到近前,举刀深深刺进对方心口,直至没柄。

这时狄公正在独斗一个持刀之人,亦是速战速决,先举起长矛佯装要攻上前去,对方举剑欲挡。狄公忽然使个花招,长矛在空中划过一圈,正打在那人头上。

狄公命乔泰将几名贼人捆起,又奔向行李车那边。只见一匪躺在地上,两手抓着脖颈拼命挣扎,另有一匪手提狼牙棒,正朝车底看觑。狄公挥动长矛平拍在那人头上,将其打倒在地。

这时陶干从车底下爬出来,手中握着一根细绳。“这里情形如何?”狄公问道。

陶干咧嘴笑道:“一个贼人打倒了管家,另一个在我头上扫了一下,我便惨叫一声,顺势倒下,并未拔脚逃走。他们以为我受伤不起,便开始搬动箱笼,哪知我悄悄爬起身来,从背后甩出套索,套在离我最近的一贼头上,然后藏在车下收紧绳头。另外一贼若要近前,则会自居险地,手中纵有兵器也是无用,正在左右为难时,老爷倒是替他做了个了断。”

狄公听罢不觉发笑,又闻得马荣大骂,赶紧飞奔过去。陶干从袖中抽出一根细绳,将二贼的手脚牢牢捆住,这才放开套在其中一贼脖子上的绳圈,那人已被勒得奄奄一息。

陶干人过中年,看似枯瘦无力,却极其狡黠,这二贼便是上了他的当。陶干曾行走江湖多年,专以坑蒙拐骗为生,有一次身陷危境,碰巧被狄公解救,从此追随狄公效命左右。他对江湖上正邪两道皆是了如指掌,在诱捕罪犯与搜查证据时极为得力,又有一肚子意想不到的奇招怪式,那个面色青紫的贼人今天算是领教了一二。

狄公走到前头,只见最初偷袭马荣时头上吃了一拳的贼人已然恢复元气,正在与乔泰徒手相搏。马荣的左肩挨了一棒后,左臂酸痛不已,只能蹲坐在地上,挥动右拳与一贼对打。那人身材小巧,手持一柄匕首,在马荣身前身后来回腾挪跳动。

狄公见状举起长矛。就在此时,马荣捉住对方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匕首掉在地上,又使力将那人朝下一压,抬腿将膝头顶在对方小腹上。那人禁不住惨叫一声。

马荣费力地抬起脚来,对方用另一只手冲着马荣的头上肩上不住捶打,然而气力甚弱,竟似无物一般。马荣气喘吁吁地对狄公叫道:“老爷可否将他的面罩摘下?”

狄公扯下裹在那人面上的头巾,马荣叫道:“老天!原来是个小娘子!”

但见那年轻女子两眼喷火、怒目而视,马荣大为惊异,不觉松手。

狄公迅速将那女子的两臂扭在身后,怒喝道:“匪帮中偶尔也会有这般自甘堕落的女子入伙。将她也用绳子绑起,同那几人一样!”

马荣见乔泰已然得胜并将对方捆起,便叫他过来动手,自己站在一旁,搔着头皮不知所措。乔泰上前将那女子两手反剪捆在身后,女子始终一言不发。

狄公走到女眷乘坐的车前。只见大夫人伏在窗边,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其他几人缩在被褥下面,吓得魂不附体,于是安慰众人说已经化险为夷。

这时几名家仆与车夫纷纷从藏身之处重又露头转回,连忙点起火把。

在闪烁的火光中,狄公查看了一番恶斗后的结果,自己这方几乎并无伤亡。洪亮已苏醒过来,陶干帮他在头上扎好了绑带。老管家与其说是被人打晕,倒不如说是吓昏过去。马荣脱下上衣,坐在一截树桩上,左肩处青紫肿胀,乔泰正在替他涂抹药膏。

马荣杀死二贼,乔泰杀死一贼,另有六匪受伤,轻重不等,惟有那女子毫发无损。

狄公命家仆将众匪捆起,又置于行李车顶上,死尸抬入另一辆车中,那女子则随众步行。

陶干捧出保温竹篮,给众人送上热茶。马荣只漱了一口便吐在地上,对乔泰说道:“这伙贼人个个手法粗糙,我看不像是劫道的行家里手。”“不错,”乔泰赞同道,“他们既有十人,理应干得更地道些。”“依我看来,他们干得已经足够地道了。”狄公淡淡说道。

众人不再言语,又喝了一杯茶,个个筋疲力尽,无意再说长道短。只听得家仆们窃窃私语,受伤的匪徒口中呻吟不已。

稍事休整后,一行人马重又上路。两名家仆举着火把在前照亮。

又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方才越过最后一道山梁,终于走上一条宽阔的大道,过不多久,便望见兰坊城北门上的雉垛森然浮现于夜空之中。第二回 破落衙院提审劫匪 冷寂档房翻出旧文

乔泰抬头打量,只见城门十分坚固,上方还建有高大的谯楼,不免有些惊异,又想起兰坊位于边陲之地,须得时刻提防以游牧为生的胡人从北方大漠突袭而来。

乔泰驱马上前,提起刀柄,在镶有铁制门钉的城门上连敲数下。

等了半日工夫,谯楼上有一扇小窗的遮板打开,有人粗声粗气地喝道:“晚上城门关闭,且等明早再来!”

乔泰重重擂门,大声叫道:“县令老爷驾到,还不赶紧开门!”“哪里来的县令老爷?”那人问道。“新任兰坊县令狄老爷在此,你这蠢货,还不把门打开!”

只听“砰”的一声,窗外的遮板重又关合。

马荣赶到乔泰身边,开口问道:“为何迟迟不见开门?”“这起懒鬼正在打瞌睡哩!”乔泰怒道,说话时又举起刀柄砸门。

这时听得铁链“哐啷”一响,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两名守卒现身出来,衣着邋里邋遢,头上戴着锈迹斑斑的铁盔。

乔泰纵马驰入,险些将二卒踩在蹄下,口中骂道:“你们两个懒鬼,快将城门大开!”

二卒对着马荣乔泰瞋目而视。其中一人张口欲言,见乔泰怒形于色,到底没敢吱声,与同伴合力将大门推开。

一行人马穿过城门,沿着幽暗的大街朝南走去。

城内到处冷冷清清。此时一更未过,街道两旁的店铺却都已关门闭户,窗上的厚木遮板盖得严严实实。

路边不时可见货摊,百姓们三五成群聚在油灯下,见有车马经过,只是报以漠然一瞥,便又转过头去自顾吃喝。

新任县令驾临,既不见一人前来相迎,城内也全无一点欢庆的迹象。

车马经过一座高高的跨街牌坊,大街在此处分为左右两条,正对面一堵高墙。马荣乔泰见此情形,心知这便是兰坊衙院的后墙了。

众人折向东边,沿墙直走到一扇大门前。只见门上高高悬着一面木匾,饱经风雨侵蚀,上书“兰坊县衙”四个大字。

乔泰跳下马来,走上前去大力敲门。

出来应门的是个矮胖男子,身着一件打了补丁的长袍,一副乱蓬蓬的胡须肮脏油腻,两眼明显斜视,举起灯笼打量一下乔泰,张口斥道:“你这丘八,莫非不知衙院闭门不开?”

乔泰一听勃然大怒,一把揪住那人的胡须大力摇晃,将其脑袋在门柱上撞得咚咚作响,直到对方哭叫告饶方才松手,厉声喝道:“新任县令狄老爷在此,赶紧开门,再叫衙内一干人等通通出来!”

那人连忙推开两扇大门,车马鱼贯而入,行至中庭内止步,迎面便是阔大的花厅。

狄公下车环视四周,只见花厅的六折门全都上锁加闩,对面的公廨窗户紧闭,到处漆黑一片,不见一个人影。

狄公袖起两手,命乔泰将看门人带来。

乔泰拽着那人的衣领,将其提到近前,矮胖男子赶紧跪倒在地。

狄公喝问道:“你是何人?前任匡县令又在何处?”“小人乃是衙内狱吏。”那人吞吐说道,“匡老爷今日一早便出了南门,离开兰坊城了。”“县衙大印又在哪里?”“想必是在公廨中的什么地方。”那人颤声答道。

狄公终于忍无可忍,顿足叫道:“守卫何在?衙役何在?还有书办吏员,等等。这县衙简直岂有此理,人都到哪里去了?”“衙役班头上月便已离去。主簿告病休假已有二十余日,还有……”“这么说来,除你之外再无旁人了。”狄公打断那人的回话,转头对乔泰命道,“将这厮关入自家大牢里。我且去看看到底有何古怪!”

狱吏开口叫屈,乔泰左右开弓赏了他两记耳光,然后捉住两手反剪在背后,推他转过身去,猛踹一脚,张口喝道:“带路去大牢!”

大牢位于衙院左厢,正在空无一人的三班房后面。牢房显见得许久不曾用过,不过门扇看去倒还结实,窗户上装有铁栅。

乔泰将那人推入一间狭小的牢房中,锁上牢门。

狄公说道:“我们去大堂和公廨中瞧瞧!”

乔泰提着一盏灯笼照亮,倒是毫不费力就寻到了大堂正门,上前一推,双扇门嘎吱吱开启,铰链皆已生锈。

乔泰提起灯笼一照,只见大堂内空空荡荡,青石地板上蒙着厚厚一层尘土,四壁结满蛛网。狄公走到高台前,只见案桌上铺的红布已是破旧褪色,一只硕大的老鼠迅疾跑过。

狄公示意乔泰过来,然后登上高台,绕过案桌,掀起后墙上悬挂的帷幕,露出一扇通往二堂的小门,抬手处兜头落下一团尘雾。

二堂内只有一张松散摇晃的书案,一把靠背破损的扶手椅,还有三只木头脚凳。

乔泰推开对面墙上的门扇,迎面扑来一股潮湿的霉味,室内四面靠墙摆着搁架,上面摞有一排排皮制公文箱,箱面上遍生绿霉。

狄公见此情形,摇头咕哝道:“好一堆案卷文书!”随后抬脚踢开通往走廊的门扇,默默踱回中庭,乔泰提着灯笼在前照亮。

马荣陶干已将抓来的匪徒关入牢内,三具死尸暂时放入三班房中。狄府管家正在督管众仆从搬运箱笼,对老爷报曰后面的内宅看去甚是妥当,前任县令将一应物事都放置得井井有序,房间也均已打扫过,家具洁净且完好无损,自家厨子正在灶房中生火。

狄公听罢,长吁了一口气,总算略略放心,至少家眷子女能有个安身之处。

狄公命洪亮马荣下去歇息,带着铺盖卷暂且在内宅的厢房中过夜,随后示意乔泰陶干同来,三人一路走回凄寂冷清的二堂内。

陶干将两支点燃的蜡烛放在桌上。狄公小心翼翼在扶手椅上坐下。两名亲随先吹去脚凳上的尘土,然后各自落座。

狄公抱臂据案,半晌默然不语。

如此景象看去颇为古怪,三人仍是一身行路打扮,褐袍上不但沾有泥土,且还扯破了几处,全是拜途中一番恶斗所赐。摇曳不定的烛光下,个个看去面色憔悴、疲惫不堪。

狄公终于开口说道:“诸位,时候已是不早,人人又饿又乏,不过此地的种种古怪情形,你我皆已看在眼里,因此想与你二人议论一番。”

陶干乔泰不住点头。“这兰坊城着实令我大惑不解。”狄公接着说道,“前任县令在此任职三年,内宅倒是一切完好,大堂却显见得从未用过,且又将全体衙员打发回家。想必早有信使快马先行,通报过我今日午后即将到任的消息,他竟连句话也不留便一走了之,还将官府印信托付给那个无赖一般的狱吏,主管地方的其他人员也统统装聋作哑,对我们全不理睬。不知你们如何看待?”“老爷,”乔泰发问道,“莫非是当地百姓预备要造反不成?”

狄公摇头说道:“城内看去确实冷冷清清,店铺关门也早得不同寻常,不过并无骚乱迹象,也不见街垒路障或其他防范措施。街上百姓并未流露出敌意,只是漠不关心而已。”

陶干若有所思,捻着左颊上的三根长毫,开口说道:“我曾经脑中一闪,疑心莫非有虫灾或凶险的疫病正在此地肆虐,不过又见百姓们在街中悠闲吃喝,毫无恐慌之态,于是便打消了此念。”

狄公以指代梳,从长长的颊须中篦出几片枯叶来,又道:“我不想传狱吏前来详问究竟,那厮一看就绝非善类!”

这时管家进来,后面跟着两名家仆,一人手托大盘,盘内有几碗米饭和热汤,另一人提着一只大茶壶。

狄公命管家给关在狱中的囚徒也送去些吃食,然后三人默默用饭,潦草吃罢后,又饮了一杯热茶。

乔泰手捻髭须沉思半晌,开口说道:“老爷,依我看,马荣说得一点不错,在山间拦路打劫的那伙匪徒,根本不是真正的绿林中人。叫他们来问问此地的情形如何?”“好个主意!”狄公赞道,“你去找出领头之人,再带他过来!”

过不多久乔泰转回,拽着铁链领进一名囚犯,非是别个,正是手持长矛欲刺狄公的那人。狄公上下打量一眼,只见他身材健壮,相貌端正,神情坦率,看去不似山贼,倒更像是小店主或工匠一类人物。

那人在桌案前跪下,狄公命道:“报上你的姓名、生业!”“小民姓方,”那人恭敬答道,“不久前还在兰坊城内打铁,方家居住在此已有数代。”“你放着家传的正经生意不做,偏要去落草为寇、铤而走险,又是为何?”

方铁匠低头闷声答道:“小民意欲杀人害命,犯下大罪,想来必死无疑,甘愿认罪就是。老爷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提小民来问话?”

狄公听他言语中透出无限绝望,便徐徐说道:“本县总要先听人犯讲过所有来龙去脉,然后再做决断,从不会贸然定罪。方才所问之事,你且如实招来!”“回老爷话,”方铁匠叙道,“小民自幼跟随父亲学会了打铁,操此营生已有三十多年。家中除了老婆,还有一子二女,个个身强体健,每日不愁吃喝,不时还能有荤腥下肚,真是心满意足了。“不料有一日祸从天降,小儿不幸被钱大户手下撞到,见他年少力壮,便强行拉去入伙。”“这姓钱的是什么人?”狄公插话问道。“还有哪个姓钱的!”方铁匠酸苦答道,“早在八年多以前,他夺了当地的大权,从此一手遮天,兰坊一半田地和超过两成的店铺房产都归他所有,不但包揽了全县的政事、讼事与军务,还定期给州府官员们赠送贿银,派人骑马前去,五日便可到达,声称如果不是有他坐镇,胡人早已越过疆界攻占了兰坊,那些人听了,也都信以为真。”“如此情形实在太不寻常,莫非以前的几任县令,全都默不作声?”狄公问道。

方铁匠耸耸肩头,答道:“凡有县令到任,过不多久便会发觉,还是将实权交到钱大户手里,自己做个傀儡更加平安自在。只要他们有名无实,钱大户每月都会送上厚礼,他们日子过得倒是十分惬意,只苦了我们平头百姓。”“你这一番说辞,听去甚为荒唐。”狄公冷冷说道,“在偏远地方,偶尔会有鱼肉乡民的恶霸出现,倒也是实情,有的县令性情软弱、忍气吞声,情形便会愈发可悲。不过要说八年之中,居然到此任职的每一位县令都会屈从于钱某人的淫威,本县却是难以置信。”

方铁匠轻蔑地说道:“说来也是我们兰坊百姓运气不佳!四年前,曾有一位县令不肯与他为伍,不想只过了半月便曝尸河边,被人切断了喉咙。”

狄公忽然倾身向前,发问道:“那位县令可是姓潘?”

方铁匠闻言点头。“当日朝廷得报,道是回纥人入侵,潘县令殉难于乱军之中。”狄公接着说道,“本县当时正在京城,还记得他的遗体被军队一路恭送入京,过后又追封为刺史。”“那是钱大户下毒手之后掩人耳目的法子,”方铁匠漠然答道,“小民不但知道真相,还亲眼见过潘县令的尸身。”“再往下说!”狄公命道。“从此以后,”方铁匠接着叙道,“小民的独子便被迫做了钱家仆从,我再也没能见他一面。“过不多久,又有一个下作的老婆子跑来保媒拉纤,说是钱大户想出十两银子买下我家长女白兰,被我一口回绝。三天之后,白兰出门去了集市,便再也没有回来。小民几次前去钱家,求他让我见上女儿一面,每次都被毒打一顿,然后赶出门去。“家中痛失一子一女后,我老婆便生病卧床,于半月前断了气。小民提起父亲留下的大刀,一口气奔去钱家,却被守卫挡住,给了我一顿棍棒后,又被扔在道边等死。六七日前,一伙歹人放火烧了我的铁匠铺,小民便带着幼女玄兰离开兰坊城,加入了山中的一伙乡亲。他们也同为走投无路之人。今晚我们头一次上路打劫,不想正遇到老爷经过,玄兰也被一并捉住。”

堂内一片沉寂。狄公正欲朝后靠坐,猛然想起椅背已坏,连忙重又两肘据案,开口说道:“你这一席话听去甚是耳熟。匪徒一旦被官府捉住,上了公堂后,常会讲出如此这般的悲惨遭遇。你若是说谎,必将人头不保。若是供述属实,本县过后自会另行发落。”“小民横竖已是没有指望。”方铁匠颓然说道,“就算老爷不砍我的头,钱大户也定会取我性命。那些同伴皆是一样,都是被钱大户残害到了这步田地。”

狄公示意一下,乔泰将方铁匠带回大牢。

狄公起身离座,在地上来回踱步。乔泰转回时,狄公站定沉思道:“那方铁匠口中所述显然俱是实情。兰坊城被一恶霸暗中操纵,县令只是有名无实的傀儡而已。当地百姓之所以举止古怪,这便是其中缘故。”

乔泰猛拍一下膝头,怒道:“莫非我们也得对那姓钱的恶棍低头不成?”

狄公淡淡一笑,说道:“如今已经入夜,你二人还是回去歇息,好好睡上一觉,明日还有许多公事要派给你们去办。我再坐半个时辰,翻看一下那些旧案卷。”

陶干乔泰一听,道是愿意留下助老爷一臂之力,却被狄公坚拒。

二人离去后,狄公取了一支蜡烛,走入隔壁房中,用衣袖揩去公文箱标签上的霉迹,只见上面标注的最近日期是八年之前,便将这一箱搬入二堂内,放在书桌上翻检起来。

狄公只粗粗一看,便瞧出其中大多为例行公文,然而在箱底却有一卷,注名“倪氏兄弟案”,于是坐下展开,从头浏览。

原来此案是因为倪守谦身后的遗产分配而引发。倪守谦曾任节度使,致仕后居于兰坊,已于九年前过世。

狄公不禁闭目回想。早在十五年前,自己尚在京师长安任秘阁校理一职,倪守谦已是蜚声朝野。此公极富干才,且又言行甚谨,为国为民真可谓呕心沥血,在地方广施惠政,在朝廷时献良策,正值圣上要封他为当朝宰相时,却突然以身体欠佳为由,辞去所有官职,竟去了边地某处悄然归隐。圣上也曾劝他三思,奈何倪守谦坚辞不受,到底挂冠而去,此事曾在京城中轰动一时,传为奇谈,是以至今犹记。

如此说来,倪守谦的暮年时光,正是在这兰坊城中度过的。

狄公再次缓缓展开案卷,从头至尾细细研读起来。

据卷中所载,倪守谦致仕后定居兰坊时,已是年过花甲,家中妻室亡故,膝下只有一子,名叫倪继,时年三十岁。倪守谦来到兰坊后,不久便续娶一少妻,却是一个姓梅的农家少女,年仅十八,虽是年纪悬殊、家世迥异,这对老夫少妻竟生下一子,取名倪善。

后来倪守谦卧病在床,自觉大限将近时,将倪继与少妻梅氏及幼子倪善叫到床前,道是将亲手所绘的一幅卷轴遗给少妻幼子,其余所有家产皆归长子所有,还说相信倪继定会妥善处理此事,使其继母与幼弟得到应有之份,说完后便撒手人寰。

狄公看过案卷的日期,得知如今倪继应是四十左右,寡妇倪梅氏年近三十,其子倪善年方十二。

据案卷所述,倪守谦下葬之后,倪继便立即将继母幼弟逐出家门,声称其父临终前的遗言分明暗示出倪善并非倪家骨血,梅氏既然不守妇道,自己也就无须照拂她母子二人。

梅氏随即去县衙大堂状告倪继,驳斥其口头遗嘱的说法,要求依照常例,分给倪善一半家产。

当时钱大户刚刚开始独霸兰坊,县衙看似对此案坐视不理,全无一些作为。

狄公收起案卷。乍一看去,梅氏并无太多胜算。倪守谦留下的遗言,再加上老夫少妻年纪相差悬殊的事实,的确暗示出梅氏曾红杏出墙。

转念一想,如倪守谦这般品德超迈的卓越人物,竟会选择如此奇特的方式表明倪善并非自己的亲骨肉,也实在令人怪讶。若是他当真察觉少妻与他人有染,理应悄悄将她休掉,再将母子二人遣送至遥远的异地他乡去,便可保全自己的体面与倪家声誉,为何又要以画卷相赠呢?

还有一事也很古怪,倪守谦并未留下白纸黑字的遗嘱。他为官一生、世情通透,理应深知口头遗嘱几乎总是后患无穷,会引起家中无数纷争。

此案不但颇有值得详查之处,或许还能从中发掘出倪守谦当年突然辞官的秘密所在。

狄公又翻检了一回,却没能找到与倪家一案有关的其他文书,也没见到对钱大户不利的任何明证。

狄公将所有案卷收回箱内,坐在椅中久久沉思,心里盘算着铲除恶霸钱某人的种种计策,然而思绪却又不时转回到倪守谦及其令人费解的遗赠上去。

只听“毕剥”一声爆响,一支蜡烛终于燃尽。狄公长叹一声,擎起另外一支,起身朝内宅走去。第三回 集市中目睹强横事 茶馆内耳闻忧心辞

次日清早,狄公一觉醒来,发觉竟然睡过了头,不禁十分懊丧,匆匆用过早饭后,旋即奔去二堂。

只见二堂内已经上上下下打扫干净,座椅修复完好,桌面光可鉴人,狄公平素最喜爱的文房四宝已妥帖陈列于案头,一看便知定是洪亮亲手布置。

狄公在档房中寻到了洪亮。洪亮陶干将此屋也已清扫过,打开门窗通风透气,又给朱红皮制公文箱的表面打蜡上光,如今正弥漫着一股宜人的气味。

狄公满意地点点头,回到书案后坐下,命陶干去叫马荣乔泰。

四名亲信齐集后,狄公先问洪亮马荣伤势如何,二人答曰全然无碍。洪亮头上裹的绷带换成了一片膏药,马荣的左臂虽仍有几分僵硬,但是已可活动。

马荣禀报曰今日一早与乔泰查看过县衙武备库,发现里面存有不少上好的刀枪剑戟与铁盔皮衣等物,只是老旧蒙尘,须得好好擦洗一番。

狄公徐徐说道:“方铁匠一番言语,透露出此地情势非常的原因所在,听去颇为可信。若是他所言句句为实,我们就必须先发制人,赶在钱某人发觉我意欲和他为敌之前抢得先机,趁他尚未知情时攻其不备,正如常言所道:‘咬人狗儿不露齿!’”“老爷对那狱吏将如何发落?”洪亮问道。“暂且关在原处。”狄公答道,“昨晚我一时起意将那厮锁入牢中,实属侥幸之举。他显然是钱某人的细作,若是不曾羁押,定会立即跑去主子面前详报关于我等的情形。”

马荣张口欲问,狄公却扬手示意一下,接着道:“陶干,你这就出去走一趟,多多打探有关钱某人及其手下的消息,还有富裕乡绅倪继的情形,此人乃是出名的节度使倪守谦之子,倪守谦已于八九年前在兰坊亡故。“我与马荣也即刻出门,去城里四处走走。洪亮乔泰留下,督管衙内一应事务。各处大门仍旧锁上,我不在衙院时,任何人不得出入,惟有管家可以独自出去买些吃食。“及到正午时分,大家再返回此处碰面!”

狄公从座中立起,戴上一顶黑便帽,身穿简素的蓝袍,看去颇似悠闲自在的文人学士,与马荣一同出了衙院。

二人先是朝南而行,赏看了一回兰坊城内有名的宝塔。这宝塔建于莲池中央的湖心小岛上,沿岸植有许多垂柳,万千青条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二人看过后,又混入人流,朝北而去。

此时时辰尚早,路上行人往来如常,大街两旁的店铺生意兴隆,不过几乎听不到欢声笑语,众人皆是低声交谈,并且开口之前,总要先左顾右盼一番。

二人行至衙院北面的二层牌楼,朝左一转,向鼓楼前的集市走去。集市内的景象颇为新鲜有趣,越过边界而来的外邦商贩们正在哑声叫卖,衣服样式奇特、色彩艳丽,还不时可见手托钵盂的天竺僧人。

只见一名鱼贩子正与一个衣着齐整的青年后生激烈口角,引得一群好事之徒纷纷上前围观,显然是由于卖家要价过高而起此争执。那后生到底将一把铜钱掷入鱼贩子的竹篮中,愤愤说道:“此地若是法度严明,谅你断乎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骗乡民!”

这时忽然闪出一个宽肩阔背的大汉,上前揪捽住那后生,扯得他原地一个转身,又扬手甩出一记耳光,高声骂道:“叫你混说钱大人的坏话!今天算是吃个教训!”

马荣见状,意欲上前拦阻,却被狄公紧紧拽住胳膊。

围观者立时四散而去。那后生一言不发,揩去嘴边的血迹,也自顾走开。

狄公冲马荣使个眼色,二人紧紧跟在后面。

眼见那后生走入一条僻静的小巷,狄公快步赶上前去,开口说道:“这位相公,请恕在下唐突,适才撞见相公被那无赖欺侮,为何不径去县衙告他一状?”

后生闻言站定,对着面前二人狐疑地上下打量几眼,见狄公气宇轩昂,马荣身形魁梧,便冷冷说道:“你二人若是钱家的耳目,想要挑唆我惹祸上身,可是打错算盘了!”

狄公前后左右打量一下,见巷中无人,便徐徐说道:“相公误会了。在下乃是新任兰坊县令狄仁杰。”

后生一听,面色立时变得煞白,直如白日见鬼一般,手抚前额努力定一定神,深深吁了口气,面露喜色,躬身一揖,恭敬说道:“小生姓丁名毅,乃是丁护国将军之子,从京师长安迁来此地,如今是一名贡生。久闻老爷大名,这兰坊城总算迎来了一位名副其实的父母官!”

狄公听罢这一番称颂,微微颔首致意,隐约记起那丁护国将军多年前曾领军北征,在边陲之地与胡人大战,取胜后班师回朝,不料却被勒令休致,仕途就此告终,不禁心中暗自思忖丁毅身为将门之后,为何竟会移居这等偏远之地,于是说道:“这城中有许多古怪之处,本县正想听你细细道来。”

丁毅并未立即作答,思忖一二刻后应道:“此事不宜在人多处谈论。小生想请老爷喝杯清茶,不知可否赏光?”

狄公点头应允,三人随即去了一家茶坊,正在此巷的拐角处,又挑了一张离众稍远的桌子坐下。

伙计送上茶后,丁毅低声说道:“兰坊城内有一恶霸,姓钱名茂,独揽此地所有大权,无人敢与之作对。钱宅中畜养的地痞流氓约有百人之多,整日里无所事事,只在城内四处游走、欺压百姓。”“他们身上可否带有家伙?”马荣问道。“这些无赖上街时,只随身携有棍棒和刀剑。不过要说钱宅内备有许多兵器盔甲,小生以为丝毫不足为怪。”

狄公问道:“在兰坊城中,你可曾常常看见越界而来的胡人?”

丁毅断然摇头道:“小生在此城内,还从未见过一个回纥人。”“如此说来,钱茂上报官府的所谓胡人来袭,显然都是捏造而成,”狄公对马荣说道,“全是为了让官府相信非得有他们一伙人在此坐镇不可。”

马荣问道:“你可曾去过钱家宅院中?”“绝无此事!”丁毅叫道,“对那一片里巷,小生从来都是绕道而行。钱茂命人在宅院外竖起两道高墙,还在四面各自修建了一座角楼。”“当初他如何篡夺了此地的大权?”狄公问道。“他从其父手中继承了万贯家财,却未能继承哪怕一分一毫的卓越品格。”丁毅答道,“钱父在兰坊土生土长,专做茶叶生意,为人诚实勤勉,日久积富。兰坊原本位于通往于阗与其他西边属国的要道上,往来客商云集,于是成为重要的商埠,然而就在几年前,横穿沙漠的路途中,有三片绿洲变得干涸,通商要道因此朝北迁移了三百里地。从那时起,钱茂收买了一群地痞无赖以壮声势,后来便自立为一城之主。“此人聪敏果决,颇具将才,倒是从军的好材料,只可惜性情跋扈、目中无人,宁愿在此处称王称霸,不受任何人拘管。”“如此情形,真是大非幸事。”狄公议论了一句,端起茶盅一饮而尽,起身欲走。

丁毅连忙倾身朝前,恳请狄公再稍稍逗留一刻。

狄公心中迟疑,但见丁毅面色愁郁,到底重又坐下。丁毅将三人的茶盅逐一满上,看去似是茫然不知该从何说起。“丁公子,你若有什么心事,”狄公说道,“只管照直说来,无须多虑!”“实话对老爷讲,”丁毅说道,“有件事一直重重压在小生心里,不过与恶霸钱茂无关,却是家事一桩。”说到此处又住口不语。

马荣颇觉不耐,身子在座中左右挪动几下。

丁毅鼓足勇气,又道:“老爷明鉴,有人想要谋害家父的性命!”

狄公扬起两道浓眉,说道:“你既能预知此祸,想要设法避免,按理说应该不是难事!”

丁毅摇一摇头,“还请老爷听小生从头道来。老爷许是听说过家父被下属诬告一事,那恶人姓吴,原是一名副将,只因对家父北征时的胜绩心怀妒恨,于是横加诬告,虽然并无明证,朝廷兵部仍是勒令家父休致。”“不错,本县记得此事。”狄公说道,“莫非令尊也住在兰坊?”“家父之所以移居边地,一来是由于家母生前祖籍兰坊,二来是他一心想要离开都市大埠,免得遇见旧日同仁时彼此尴尬。若是住在此地,我们父子大可清静度日。“谁知一月之前,小生留意到敝宅附近时常有人逡巡来去,形迹十分可疑。六七日前,我悄悄尾随其中一人,见他一直走到城内西北角的一家小酒肆中,店名叫作‘长春’。我又去旁边一家店铺中打问,得知吴副将的长子吴峰就住在那长春酒楼中,自是大吃一惊!”

狄公面露疑色,发问道:“吴副将为何要命他儿子前来骚扰令尊?他已经害得令尊前程尽毁,再有任何不轨形迹,只会自速其祸。”“小生深知他们父子的诡计!”丁毅急切说道,“家父在京师的一班故旧好友已然寻出了当年诬告的证据,那姓吴的得到风声,为了救自己一条狗命,于是派遣其子前来谋害家父。老爷想必不知那吴峰是何等人物。他嗜酒成性,最是行止放荡,且又酷爱好勇斗狠,既已花钱雇下几名地痞流氓窥伺敝宅,一旦得了机会,定会立下狠手!”“即使如此,本县一时也难以插手此事。”狄公说道,“只能提醒你多多留意吴峰的一举一动,并在贵府内外采取若干简便易行的防范手段。不知吴峰可与钱茂有所勾结?”“这倒没有。”丁毅答道,“吴峰显然无意为钱茂效力。至于防范手段,家父自从退职还家后,就曾收到过恐吓书信,因此敝宅的门户日夜上锁加闩。家父不但绝少外出,而且命人将他书斋的所有门窗都砌砖堵死,只留下一扇门用以出入,且只配有一把钥匙,家父时刻带在身上。他一进书斋,便会立即闩上房门,为了编纂一部关于边陲战事的史书,平日里大半时间都在其中消磨。”

狄公命马荣记下丁家宅址,原来离此处不远,就在鼓楼前方。

狄公起身欲走,嘱道:“若是遇有什么变故,切记前来官府报之。此刻本县非得告辞不可,丁公子亦知担任兰坊县令大非易事。待我清算了钱茂一党之后,再来详究你方才所言之事。”

丁毅谢过狄公,将二人恭送至茶坊门口,又躬身施礼道别。

狄公与马荣踱回大街。马荣议论道:“那后生让我想起了‘杞人忧天’的说法来!”

狄公却摇头沉思道:“此事颇多古怪之处,令我甚为不喜。”第四回 陶干禀报钱宅秘事 狄公巧设衙内计谋

马荣闻听此言,不禁大为惊异,狄公却未再详论究竟,二人默默走回衙院。乔泰出来开门,并报曰陶干正在二堂内等候老爷。

狄公传令唤洪亮前来,待四名亲信在书案前坐定后,方才简述一番与丁毅偶遇的经过,然后命陶干报来。

陶干一张瘦脸比平日拉得更长,开口叙道:“回老爷,情势看去对我等颇为不利。那钱某人根基深厚、势焰熏天,一面搜刮劫掠一方财富,一面却又留神不去冒犯从京师移居此地的世家大族,免得他们向朝廷上报些对他不利的消息。这些贵人包括老爷刚刚遇到的丁贡生之父丁将军,还有节度使倪守谦之子倪继。“钱茂行事十分精明,因此倒不逼人太甚。他虽然从兰坊的所有行当中抽利颇多,但也留给商贾们适度的余钱,并且多少还能维持地方安稳。若是有人偷窃或争斗时被捉住,钱茂的手下便会当场将其打个半死。这些泼皮打手们在饭铺酒肆中白吃白喝确是实情,不过钱茂一向出手阔绰,他本人及其手下也照顾了许多大商号不少生意,受害最烈的实为小店主、工匠或手艺人。总而言之,兰坊百姓已然听天由命、得过且过,只因稍有不慎,便会落入愈发悲惨的境地。”“钱茂的手下对他可否忠心?”狄公插言问道。“他们又怎会不忠心呢?”陶干说道,“这伙泼皮大约有一百来人,整日酗酒赌博。钱茂不但从市井无赖中招募人手,还挑选了不少军中逃卒。钱家大宅就在北门附近,看去好似一座要塞,院墙高耸,墙顶竖着一排铁蒺藜,正门前还有四个全副武装的家丁日夜把守。”

狄公缓捋颊须,默然半晌后又发问道:“关于倪继,你可打听到什么消息?”“倪继住在水门附近,如同归隐一般深居简出。”陶干答道,“不过关于其父倪守谦,即已经故去的节度使大人,却流传着许多故事。据说他性情乖僻,长年住在东门外山脚下的一大片田庄里,其中有一幢老旧阴暗的房舍,四周密林围绕,迄今已有二百年之久。倪公在房舍后面又造了一座迷宫,占地大约六七亩,宫内道路两旁皆是茂密的灌木丛与巨石,形成围墙一般难以逾越的屏障。有人说里面毒蛇遍地,还有人道是沿途设有许多机关陷阱,总之极尽凶险之能事,众人都以为即使倪公本人也不敢入内,谁知他竟是几乎每日必去,还在其中盘桓个把时辰。”

狄公听了陶干这一番话,不觉十分起兴,出声赞道:“此事果然离奇!莫非倪继也时常去那乡间别墅?”

陶干摇头答道:“非也。倪公刚一下葬,倪继便立时离去,从此再未踏入一步。那座别业一直闲置,只留下一对老夫妻看守门户,听说附近时常闹鬼,倪公的幽灵会在夜间四处游荡,因此人人都对那一带敬而远之,即使大白天也绕道而行。“倪公在城内还有一座宅院,就在东门内,但是倪公过世后,倪继便立刻将旧房卖掉,在城对面另购一处,居住至今。新宅坐落在西南角的一片空地中,靠近河边。我来不及跑去亲自查看,不过听说十分气派,四周筑有高墙。”

狄公起身离座,在地上来回踱步,半晌后不耐烦地说道:“想要铲除钱茂,终归得诉诸武力,我并没太多兴趣。此事极像一盘棋局,对手的路数与高下,自始便一目了然,并无任何隐晦不明之处。然而另外两桩疑难却令我深感兴味,一是倪公模棱两可的临终遗言,二是有人预先昭告丁将军会被谋害。虽说我更愿全力追查如此吊人胃口的奇事,奈何仍得先除去这当地一霸不可,真是好不恼人!”

狄公恼怒地揪一揪长髯,又道:“且罢,想来多说也是无益。我这便去用午饭,过后将首次升堂理事。”说罢离开二堂。

四名亲随直朝空荡荡的三班房走去,狄府管家已在那里为他们备好了一顿便饭。

众人进屋时,乔泰冲马荣递个眼色,二人停在外面的穿廊上。

乔泰对马荣低声道:“老爷怕是看轻了对付钱茂一事。你我都曾从军入伍,明知没有一点胜算。钱茂手下有上百人,且训练有素,而我方除了老爷之外,惟有你我能够上阵厮杀一番。离兰坊最近的军营关卡,也得骑马三天才能到达。要不要提醒老爷不可贸然行事?”

马荣捻着短短的髭须,低声答道:“你我所知的情形,老爷也已尽知。据我想来,他已盘算好了应对之策。”“最上策便是不要与如此强敌硬碰硬。”乔泰说道,“对你我来说倒是无须多虑,但是老爷的家眷妻儿却如何是好?钱茂绝不会对他们略发善心。依我之见,你我理应去向老爷提议,不妨先假装对钱茂俯首帖耳,日后再见机行事、攻其不备,不消半月便可调来军团助战。”

马荣摇头道:“不请自来的献策,向来只会讨人嫌。你我还是稍事等候,观望一下再说。我倒觉得如能力战而死,实为再好不过的死法。”“好吧,”乔泰说道,“若是当真动起手来,我至少能以一敌四。如今且去用饭,方才所言莫要泄露一字出去,不必令洪都头和陶干白白担惊受怕。”

马荣点点头。二人走入三班房,坐下大吃大嚼起来。

一时众人饭毕,陶干揩揩下颌说道:“我替老爷当差已逾六年(1),自以为对他了解颇深,不过这次却是大惑不解。如今正值大敌当前,铲除钱茂一事刻不容缓,且又万难措手,为何他却把心思放在一桩陈年讼事和一起或许根本不会发生的杀人案上。洪都头,你追随老爷几十年,不知有何高见?”

洪亮正左手撩起胡须,右手端着汤碗,抓紧喝完最后几口,将碗轻轻放回桌上,微微一笑说道:“这些年里,要说揣摩老爷的心思,我只学到了一样,乖,那便是对他言听计从即可,切勿自作聪明!”

众人闻听发笑,起身转回二堂。

洪亮正助狄公换上官服时,狄公简短命道:“鉴于衙内无一吏员差役,今日你们四个必须在堂上暂代一时。”说着掀开帷幕,从二堂走入大堂,又迈步登上高台。

狄公在案桌后坐定,命洪亮陶干站在左右两旁充作书吏,负责记录审案过程,马荣乔泰则站在高台前权当衙役。

马荣站定后,疑惑地望了乔泰一眼,二人都在寻思老爷为何非要摆出正式升堂审案的排场。乔泰眼见大堂空空荡荡,不由想起以往见过的戏台上的景象来。

狄公一拍惊堂木,郑重宣道:“本县今日首次升堂。乔泰,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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