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心河绿水长流: 美的散文(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5 18: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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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继勇

出版社:延边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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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心河绿水长流:  美的散文

让心河绿水长流: 美的散文试读:

前言

《时文选粹》系列丛书包括浪漫的诗歌、动人的故事、优美的散文、父爱母爱故事、真情故事、励志故事等,入选的每一个故事均为精品美文,突出语言的文学性、感召力,美丽的文字折射出文学的永恒魅力。

本书选文皆为当下时文,格调高雅,意境深远;着重突出情感美与诗意美。文字动人抒写人性美、人间爱,感人至深;以震撼心灵的真情,激发青少年提升良知、纯洁人性的希望;以催人泪下的挚爱,感召青少年去做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感动别人的人。

本丛书反映了时代最强音,引领青少年更好地观察这个世界,去认识社会,懂得人生,去关心、思考有关“家、国、天下”的事。

本书《让心河绿水长流——最优美的散文》精心遴选了文学宝库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散文,皆有名家风范。人的一生就是要一路行走,一路汲取前人散落的思想碎片,看从暗夜里醒来的启明星,赏在空谷中绽放的兰花,感受时光隧道里吹来的清风,然后染一身智慧的芬芳。《时文选粹》精心汇编整理了近10年最优秀的时代佳作,采用四色排版,版式精美,并配有专家点评,让你在阅读之余,能更清晰地明了文章意境。希望本丛书能为你的写作,打开一扇窗,开启一扇门,指出一条路,你的笔下会由此豁然开朗,意境层生。

第1章 心灵驿站

于难得无人打扰独坐时,在浮躁喧嚣的生活中,给自己一方净土,有自己思绪纷飞的方寸空间,如此,就拥有了舒缓心灵的纯净之地。疲倦了,就要让心灵去沉淀、休息。没有人可以替代你的过度劳累,正如无须他人左右你的选择。

我喜欢(节选)

张晓风

我喜欢活着,生命是如此地充满了愉悦。

我喜欢冬天的阳光,在迷茫的晨雾中展开。我喜欢那份宁静淡远,我喜欢那没有喧哗的光和热,而当中午,满操场散坐着晒太阳的人,那种原始而纯朴的意象总深深地感动着我的心。

我喜欢在春风中踏过窄窄的山径,草莓像精致的红灯笼,一路殷勤的张结着。我喜欢抬头看树梢尖尖的小芽儿,极嫩的黄绿色中透着一派天真的粉红——它好像准备着要奉献什么,要展示什么。那柔弱而又生意盎然的风度,常在无言中教导我一些最美丽的真理。

我喜欢看一块平平整整、油油亮亮的秧田。那细小的禾苗密密地排在一起,好像一张多绒的毯子,是集许多翠禽的羽毛织成的,它总是激发我想在上面躺一躺的欲望。

我喜欢夏日的永昼,我喜欢在多风的黄昏独坐在傍山的阳台上。小山谷里的稻浪推涌,美好的稻香翻腾着。慢慢地,绚丽的云霞被浣净了,柔和的晚星遂一一就位。我喜欢观赏这样的布景,我喜欢坐在那舒服的包厢里。

我喜欢看满山芦苇,在秋风里凄然地白着。在山坡上,在水边上,美得那样凄凉。那次,刘告诉我他在梦里得了一句诗:“雾树芦花连江白。”意境是美极了,平仄却很拗口。想凑成一首绝句,却又不忍心改它。想联成古风,又苦再也吟不出相当的句子。至今那还只是一句诗,一种美而孤立的意境。

我也喜欢梦,喜欢梦里奇异的享受。我总是梦见自己能飞,能跃过山丘和小河。我总是梦见奇异的色彩和悦人的形象。我梦见棕色的骏马,发亮的鬣毛在风中飞扬。我梦见成群的野雁,在河滩的丛草中歇宿。我梦见荷花海,完全没有边际,远远在炫耀着模糊的香红-一这些,都是我平日不曾见过的。最不能忘记那次梦见在一座紫色的山峦前看日出——它原来必定不是紫色的,只是翠岚映着初升的红日,遂在梦中幻出那样奇特的山景。

我当然同样在现实生活里喜欢山,我办公室的长窗便是面山而开的。每次当窗而坐,总沉得满几尽绿,一种说不出的柔如。较远的地方,教堂尖顶的白色十字架在透明的阳光里巍立着,把蓝天撑得高高地。

我还喜欢花,不管是哪一种,我喜欢清瘦的秋菊,浓郁的玫瑰,孤洁的百合,以及幽闲的素馨。我也喜欢开在深山里不知名的小野花。十字形的、斛形的、星形的、球形的。我十分相信上帝在造万花的时候,赋给它们同样的尊荣。

我喜欢另一种花儿,是绽开在人们笑颊上的。当寒冷早晨我在巷子里,对门那位清癯的太太笑着说:“早!”我就忽然觉得世界是这样的亲切,我缩在皮手套里的指头不再感觉发僵,空气里充满了和善。

当我到了车站开始等车的时候,我喜欢看见短发齐耳的中学生,那样精神奕奕的,像小雀儿一样快活的中学生。我喜欢她们美好宽阔而又明净的额头,以及活泼清澈的眼神。每次看着他们老让我想起自己,总觉得似乎我仍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仍然单纯地充满了幻想,仍然那样容易受感动。

当我坐下来,在办公室的写字台前,我喜欢有人为我送来当天的信件。我喜欢读朋友们的信,没有信的日子是不可想象的。我喜欢读弟弟妹妹的信,那些幼稚纯朴的句于,总是使我在泪光中重新看见南方那座燃遍凤凰花的小城。最不能忘记那年夏天,德从最高的山上为我寄来一片蕨类植物的叶子。在那样酷暑的气候中,我忽然感到甜蜜而又沁人的清凉。

我特别喜爱读者的信件,虽然我不一定有时间回复。每次捧读这些信件,总让我觉得一种特殊的激动。在这世上,也许有人已透过我看见一些东西。这不就够了吗?我不需要永远存在,我希望我所认定的真理永远存在。

我把信件分放在许多小盒子里,那些关切和怀谊都被妥善的保存着。除了信,我还喜欢看一点书,特别是在夜晚,在一灯茕茕之下。我不是一个十分用功的人,我只喜欢看词曲方面的书。有时候也涉及一些古拙的散文,偶然我也勉强自己看一些浅近的英文书,我喜欢他们文字变化的活泼。

夜读之余,我喜欢拉开窗帘看看天空,看看灿如满园春花的繁星。我更喜欢看远处山拗里微微摇晃的灯光。那样模糊,那样幽柔,是不是那里面也有一个夜读的人呢?

在书籍里面我不能自抑地要喜爱那些泛黄的线装书,握着它就觉得握着一脉优美的传统,那涩黯的纸面蕴含着一种古典的美。我很自然地想到,有几个人执过它,有几个人读过它。他们也许都过去了。历史的兴亡、人物的迭代本是这样虚幻,唯有书中的智慧永远长存。

……

我也喜欢独自想象老去的日子,那时候必是很美的,就好像夕晖满天的景象一样。那时再没有什么可争夺的,可留连的。一切都淡了,都远了,都漠然无介于心了。那时候智慧深邃明彻,爱情渐渐醇化,生命也开始慢慢蜕变,好进入另一个安静美丽的世界。啊,那时候,那时候,当我抬头看到精金的大道,碧玉的城门,以及千万只迎我的号角,我必定是很激励而又很满足的。

我喜欢,我喜欢,这一切我都深深地喜欢!我喜欢能在我心里充满着这样多的喜欢!

隽永年华

齐永年

如葱翠碧草身披甘霖迎来第一缕晨曦,如呢喃飞鸟抖落阴霾撞上七色艳红,如夺目流星激昂澎湃撕破幽蓝天幕,我们迎来了生命中最绚丽的旺季——青春。

写下上面的字,嘴角开始艰难地上挑,露出一脸的苦笑。已经大二了,还有心在这酸麻,发出十六七岁花季雨季男生才有的矫情,可笑。住笔望天,一片湛蓝,让人心驰神醉。天上的云朵,时而排成巨龙,时而散为波影,像极了狡黠多情的恋人,让人捉摸不定。菏泽的天,有时还真像未被世俗浸染的仙境,看得让人的呼吸都变得舒缓而又贪婪。说实话,真的对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饱含眷恋,爱她淳朴浓郁的气息,爱她宽厚包容的热情。春天,百草伴着清新成长;夏天,时有透亮的雨浸断沸腾的热浪;秋天,飒飒掉落又四处飘扬的叶子让人无处躲藏;冬天,静谧的夜中分明可见圆月如盘和繁星点点。阳光,纯净得能射穿瞳孔直达心灵;蓝天,明净得如秋水在其间流淌;风,飘忽缱绻;雨,如泣滴沥……如此美丽,我怎忍心置之不理?

在这种环境和心情下,大学生活理应是精彩的。如纯白宽广的画布,被我们用青春的悸动和渴求,绘满百花争妍和霓虹璀璨,每一笔都饱注心血,每一画都连缀张扬。舒适轻松的课堂和热闹多彩的宿舍联袂,随意挥洒的篮球场和卷帙浩繁的图书馆结亲。楚河汉界里运筹帷幄,郁闷失落中坚守着执著。夜凉如晚潮,自有探戈跳出火热的节奏;心神渐嘈杂,自有挚友书卷包容出一隅宁静和安然。在这里,我们优雅又嚣张地游弋出一圈圈轻快美妙的涟漪,尽情翻腾,随意舒展。大学是属于蓝色的,有着蔚蓝的闲适,湛蓝的纯净和深蓝的睿智,在这片蓝色的海洋里,我们用心去感染每一株草,每一朵花和每一寸空间。

图书馆青灰色调的大理石柱,宽广层叠的台阶,恢弘大气的外观布局让人仿佛看到知识弥漫的氤氲浓重的磁场。它包容着横亘六合、纵横八荒的经天纬地,承载着峥嵘江山、睥睨英豪的叱咤风云,记录着洞鉴性灵、熨帖身心的丝丝感动,镌刻着采英撷华、独领风骚的造诣登峰。它众脉俱开,气吞万汇,承接古往,孕育希望。在这里,每个人都是虾兵蟹将,在无垠无际无底的知识深海里尽情徜徉。

操场的一角,锈迹斑斑的栅栏和暗绿肆虐的荒草诠释出饱含生机的苍凉。六七株高大的老梧桐携手搭肩罗织出的乐园包罗万象:练太极的老者由两鬓微霜到鹤发童颜;昨日赌气而别的情侣又开始情话绵绵。梧桐们欣慰地微笑,时而洒下几片聊以解闷的树叶,翻卷盘旋,如宽大的手掌,抚摸着空气中的欢快与迷离,打发长满青苔的岁月。

大学中有无邪的欢声笑语,也充满着青年的迷茫与叹息。沸腾舞动的岁月,如火如荼的激情,燃烧着每一条悸动的神经,也在不经意间弹拨不甘沦落的心弦。影剧的半场,休憩的间隙,心中对未来的飘渺细微的碰触,如水波一样漫开。原来我们仍存在一颗不安分的心,铿锵是诠释,滞涩是倒影。还记得,当晚霞的花开成一朵无言的美,夕阳浑圆卧野,把世间的一切浸润出一种嗜血的冲动。或者,当淤积的黑暗,无边无际地掩盖迷离的校园,薄冰一样的残月,飘在沁凉的风中。我们,三五知己,把操场铁栅掩映的葱茏蹲踞成一种抽丝剥茧的感叹,回忆、憧憬、怀人、自省。在这里,我们意犹未尽又理直气壮地为人生画上一个逗号;在这里,我们想到古诗词里“最是中年两不堪,生非容易死非甘”的反复咏叹;在这里,我们庆幸“海内存知己”的手足情深;在这里,我们渐渐收拢身心,锤炼心智,慢慢完成由孩子到成人的涅槃。

点点滴滴,如淡紫风铃时而轻漾出的叮当;细枝末节,如微尘蛛丝在时光隧道中慢慢流淌。剩下的日子,我会努力睁大眼睛,用心走完,希望尽量少的东西在不经意间逃走,因为我知道,这段如风岁月会随荏苒时光沉积为我一生中最亘远的印记。它注定会于低眉抬眸间洗尽铅华,荡涤陈迹,定格为如诗如画似雨似雾的隽永年华。

紫藤花

丁檠

哥,校园中的紫藤花又开了。

无数个红日初升,夕阳西落的日子,我们一起透过那密密的花朵,展望未来。

在一起相互缠绕的紫藤,不会分开,你曾说过,这就像你我。一个人无法将手伸向蓝天,需要对方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这样,心才有依靠,才不感到孤独。

然而,身在天涯的你,是否也像我一样试着将两手举向蓝天,是否也因无法触到蓝天而感到孤独,是否在那里也同样可以看到正在盛开的紫藤花儿。紫色的精灵,花儿的清香带着我的祝愿,飞到你的身旁,让我的祝福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漫步于清香的紫藤花下,你说,明天花开的季节,你我也许就在异地。采下一朵伸向对方的方向,两颗心就会连在一起,带着彼此的牵挂,融为一体,花儿不分开,心就不会分开。

你现在能否看到我手中的紫藤花,你的手中是否也有一朵相同的紫藤花,形体虽然可以分离,但心却永远在一起,永远……

一朵美丽的紫藤花从你手里的画册中跳了出来。你说当我让这画册变成一座美丽的花园时,我们就会在一起。然而,这时的画册才只有三两朵花儿,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花园?也许未来的日子是那么的遥远,但是我会精心打造它,这个属于我们心灵的花园,让两颗心将来守望在一片宁静的世外桃源。

今天,我会采下这些盛开的紫藤花,装饰我们的花园,补充我的牵挂,当明年花开的季节,我们能坐在紫藤花下,欣赏这穿梭时空的美丽。还有,从中散发出的浓浓的花香。

是的,也许时间会因彼此的牵挂而变得漫长,但我们一定会带着自己的收获来迎接下一紫藤花开的季节,让我们的牵挂藏在紫藤花下,随花一同绽放。

哥,告诉我永远有多远,我会在这里等你到永远,永远……

读沧海

刘再复一

我又来到海滨了,亲吻着蔚蓝色的海。

这是北方的海岸,烟台山迷人的夏天。我坐在花间的岩石上,贪婪地读着沧海——展示在天与地之间的书籍,远古与今天的启示录,不朽的大自然的经典。

我带着千里奔波的饥渴,带着长长岁月久久思慕的饥渴,读着浪花,读着波光,读着迷蒙的烟涛,读着从天外滚滚而来的蓝色的文字,发出雷一样响声的白色的标点。我敞开胸襟,呼吸着海香很浓的风,开始领略书本里汹涌的内容,澎湃的情思,伟大而深邃的哲理。

我打开海蓝色的封面,我进入了书中的境界。隐约地,我听到了太阳清脆的铃声,海底朦胧的音乐。我看到了安徒生童话里天鹅洁白的舞姿,我看到罗马大将安东尼和埃及女王克莉奥佩屈拉在海战中爱与恨交融的戏剧,看到灵魂复苏的精卫鸟化作大群的飞鸥在寻找当年投入海中的树枝,看到徐悲鸿的马群在这蓝色的大草原上仰天长啸,看到舒伯特的琴键像星星在浪尖上频频跳动……就在此时此刻,我感到一种神秘的变动在我身上发生:一种曾经背叛过自己、但是非常美好的东西复归了,而另一种我曾想摆脱而无法摆脱的东西消失了。我感到身上好像减少了什么,又增加了什么,感到我自己的世界在扩大,胸脯在奇异地伸延,一直伸延到无穷的远方,伸延到海天的相接处。我觉得自己的心,同天、同海、同躲藏的星月连成了一片。也就在这个时候,喜悦突然像涌上海面的潜流,滚过我们的胸间,使我暗暗地激动。生活多么美好呵!这大海拥戴着的土地,这土地拥戴着的生活,多么值得我爱恋呵!

我仿佛听到蔚蓝色的启示录在对我说,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你如果要赢得它,请你继续敞开你的胸襟,体验着海,体验着自由,体验着无边无际的壮阔,体验着无穷无际的深渊!二

我读着海。我知道海是古老的书籍,很古老很古老了,古老得不可思议。

为了积蓄成大海,造化曾经用了整整10亿年。10亿年的积累,10亿年的构思,10亿年吮吸天空与大地的乳汁和眼泪。雄伟的、横贯天地的巨卷呵!谁能在自己有限的一生中,读尽你的无限内涵呢?

有人在你身上读到豪壮,有人在你身上读到寂寞,有人在你心中读到爱情,也有人在你心中读到仇恨,有人在你身边寻找生,有人在你身边寻找死。那些蹈海的英雄,那些自沉海底的失败的改革者,那些越过怒涛向彼岸进取的冒险家,那些潜入深海发掘古化石的学者,那些身边飘忽着丝绸带子的水兵,那些驾着风帆顽强地表现自身强大本质的运动健将,还有那些仰仗着你的豪强铤而走险的海盗,都在你这里集合过,把你作为人生的拼搏的舞台。

你,伟大的双重结构的生命,兼收并蓄的胸怀:悲剧与喜剧,壮剧与闹剧,正与反,潮与汐,深与浅,珊瑚与礁石,洪涛与微波,浪花与泡沫,火山与水泉,巨鲸与幼鱼,狂暴与温柔,明朗与朦胧,清新与混沌,怒吼与低唱,日出与日落,诞生与死亡,都在你身上冲突着,交织着。哦,雨果所说的“大自然的双面像”,你不就是典型吗?

在颤抖着的长岁月中,不知有多少江河带着黄土染污你的蔚蓝,也不知有多少巨鲸与群鲨的尸体毒化你的芬芳,然而,你还是你,海浪还是那样活泼,波光还是那样明艳,阳光下,海水还是那样清澈。不是吗?我明明读到浅海的海底,明明读到沙,读到礁石,读到飘动的海带。

呵!我的书籍,不被污染的伟大的篇章,不会衰朽的雄文奇彩!我终于读到书魂,读到一种比风暴更伟大的力量,这是举世无双的沉淀力与排除力,这是自我克服,自我战胜的蔚蓝色的伟大的奇观。三

我读着海,从浅海读到深海,从海面读到海底——我神往的世界。但我困惑了,在我的视线未能穿透的海底,伟大书籍最深的层次,有我读不懂的大深奥。

我知道许多智勇双全的科学家、工程师和探险家也在读着深海,他们的眼光像一团巨火,越过黑色的深渊去照明海底的黄昏。全人类都在读海,世界皱着眉头在钻研着海的学问。海底的水晶宫在哪里?海底的大森林在哪里?海底火山与石油的故乡在哪里?古生代里怎样开始生物繁衍的故事?寒武纪发生过怎样惊天动地的浮沉与沧桑?奥陶纪和志留纪发生过怎样扣人心扉的生存和死灭?海里有机界的演化又有过怎样波澜壮阔的革命的飞跃?

我读着我不懂的大深奥,于是,在花间的岩石上,我对着浪花,发出一串串的海问。我知道人类一旦解开了海谜,读懂这不朽的书卷,开拓这伟大的存在,人类将有更伟大的生活,世界将3倍地富有。

我有我读不懂的大深奥,然而,我知道今天的海是曾经化为桑田的海,是曾经被圆锥形动物统治过的海,是曾经被凶猛的海蛇和海龙霸占过的海。而今天,这寒荒的波涛世界变成了另一个繁忙的人世间。我读着海,读着眼前驰骋的七彩风帆,读着威武的舰队,读着层楼似的庞大的轮船,读着海滩上那些红白相间的帐篷,读着沙地上沐浴着阳光的男人与女人。我相信,20年后的海,又会是另一种壮观,另一种七彩,另一种海与人的和谐世界。伟大的书籍,你时时在更新,在丰富,在进化。我曾经千百次地索思,大海,你为什么能够终古长新,为什么能够有这样永远不会消失的气魄,而今天,我懂了:因为你自身是强大的,健康的,是倔犟地流动着的。

大海!我心中伟大的启示录,不朽的经典。我在你身上感受到自由和伟力,体验到丰富和渊深,也体验着我的愚昧、贫乏和弱小,然而,我将追随你滔滔的寒流与暖流,驰向前方,驰向深处,去寻找新的活力和新的未知数,去充实我的生命,去沉淀我的尘埃,去更新我的灵魂!

凡尘清唱

林清玄花与树的完美

我到一座花园去参观,看到园中的花正盛开,树都苍翠,忍不住赞叹地说:“这些花和树是多么的美呀。”

花园主人笑起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丑的树,也没有丑的花。不要说是这花园,即使是路边的花树也都是很美的。”

花园主人的说法令我感到意外,确实,世上没有一棵树是丑的,也没有一朵花是丑的,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相对于一棵树或一朵花,作为人的我们就显得有各种分别:是非、善恶、高低、美丑,高尚得像一棵树,完美得如一朵花的人,是多么少见呀。

我深信,花与树的完美,是来自于它们不会有丑陋低俗的意念;因此我深信,人如果也无清净丑陋低俗的想法,就会走向高尚与完美之路。老太太唱情歌

早晨陪妈妈去公园做运动,才发现,时晨曦初起的公园是如此热闹,有很多人在打拳、唱歌、跳舞,都是年纪大的阿公阿婆。

妈妈感叹地说:“这世界要倒翻了,老岁仔透早起来运动,少年郎睡到日头照屁股。”

妈妈随即加入她的伙伴,在公园中舞动拳脚。我在园中散步,看到一些老先生、老太太正忘情地唱卡拉OK,我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

那些老先生、老太太唱歌的声音与神情,深深地打动了我。

他们的声音全都包含着生命的沙哑沧桑,他们的神情又是那样地专注与融入,夹带着非常深的感情。

有一位老太太唱到后来,泪流满面,使所有的人都因感动而沉默了。

是什么感情使老太太泪流满面呢?没有人问,也无人知道。

我想到,活到某种年纪的人,一定都在心中隐埋了许多许多真情,在唱歌时被触动了。

我们年轻时候如果不能欢喜忘情地唱情歌,老的时候一定也不能泪流满面地唱情歌吧。参观佛堂

在路上遇到一位陌生人,自称是我的读者,他说:“听说林先生家里的佛堂很庄严,改天去参观你的佛堂。”

我唯唯诺诺,然后我们在汽车疾驶的街口道别。

最近,我时常遇到想来参观我家佛堂的人,使我困惑的是,我每天带着我的佛堂在街上走来走去,为什么大家都看不见呢?我每天也看见许多人带着自己的佛堂走来走去,为什么大家都看不见呢?

每个人的人格、信念、思想,不就是他自己的佛堂吗?

释迦牟尼佛有一次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感慨地说:“风景这么优美的地方,如果盖一座佛堂就好了。”

天帝随手摘了一株草插在地上,说:“世尊,佛堂盖好了。”

佛陀开心地说:“善哉,善哉。”

我们微笑地面对风景优美的地方;我们珍惜相遇的每一个因缘;我们清净内心的尘垢,我们提升自己走向超越之路……那每一个好的地方、好的心情、好的希望,都是佛堂。

才知道青春

蒋芸才

知道青春,原来是这样凄凉的岁月,等到过了青春。

才知道青春是不知所以的凄凉与忧伤,连快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才知道青春,青春是日月的踯躅,是不知所以,也没有目的的徘徊。

青春是一切的不自知,等到过了青春,才知道这等待与徘徊,不过是等待着过了青春。

才知道青春,不是春花的脸,不是初恋的心,青春摇曳着的烛光下,看不真切的脸和心;青春是烛光下点点滴滴的泪。啊!青春。

才知道青春的祝福,不是馨香祝祷的慎重;青春以为不须祝福,等到过了青春,才知道以后寂寞的路。不能浪掷着祝福。

才知道青春是泪,是不断的扑向,扑向,扑向着的恋情。青春的扑向,仿佛有过不完的岁月,等到过了青春,才知道伸出来,只能扑向空中,剩那一声:啊!青春。

才知道青春是冷雨打着窗子;青春时的雨是摇晃着即将溢出的泪,然而青春不知,青春只知没有寒意的冷雨与泪的欢喜,青春是无知的。

才知道青春的爱,只这样的一阵阵,是一阵阵的不知所以然;等到过了青春,才知道:那不是爱,是为了拥抱住那分明知道的青春。

然而,我怎么能说青春不是微笑?青春的微笑曾像快速闪过的镜头,接跳着闪过;青春的微笑,不是幸福,是以为的幸福;等到过了青春,青春是不知辛苦地度过岁月。

才知道青春,是一个不可能的梦;等到过了青春,才知道梦的永不可能;等到过了青春,才知道重回青春更是永远不可能的事。虽然青春不知道那些梦,也许还不曾真正做过梦,等到过了青春,才知道清醒果然是更深沉的梦。

青春是燃起的那一支烟;等到过了青春,烟头仍未安熄,仍有烟火的形状,但那余烬啊,经不起一吹一震,才知道青春,是强说愁;等到过了青春是强自压抑的愁,是大笑后停顿的一刹那,啊,青春,等到过了青春,才知道……

洱海一枝春

曹靖华

大理好。

洱海,这面光洁的梳妆镜,南北长百里,东西宽十余里,就放在它前面。苍山,这扇彩色锦屏,高达八里,宽百余里,就竖在它背后。

苍山十九峰,自北而南,宛如十九位仙女,比肩并坐,相偎相依,好像在对镜理妆,凝视洱海;又好像在顾盼着苍山下,洱海边终年盛开的繁花,默默欣赏。

山巅白雪皑皑,好似一条又细又白的纱巾,披在头顶,显得分外洒脱。

大理,好一幅风景画。

大理,好一首抒情诗。

大理,这神话之乡,处处皆神话。

任你走到哪儿,谁都会津津有味地指点着告诉你:

这是蛇骨塔。传说从前洱海出现了一条怪蟒,兴风作浪,吞食人畜,常用尾巴堵住洱海出口,海水泛滥,淹没田舍。这一带人民可遭殃了。大理石匠段赤城,决心为民除害。他手执宝剑,身捆钢刀,纵身入海,与蟒搏斗,被蟒吞入腹中。他在蟒肚里滚来滚去,用钢刀将蟒刺死,自己也身葬蟒腹。人民将蟒捞出,破开肚子,把段赤城取出来,把蟒烧成灰,拌入泥中,在苍山马耳峰下,修了这座塔来纪念他。

这就是蝴蝶泉呀!据说当年泉边住着一户人家,有一个姑娘,长得可美呢!姑娘有副好心肠,她爱上了一个年青樵夫。国王听说姑娘长得好,就把她抢到宫里。樵夫深夜把她救出来,国王派人追到泉边,二人知无可逃,就投泉而死,化为蝴蝶,双双飞去……

瞧,那就是苍山玉局峰!“望夫云”就出现在玉局峰上的天空呢!据说从前大理南诏王有位公主,心肠好,长相美。她爱上一个年青的穷猎人,一块逃到玉局峰上的岩洞里。国王大怒,就请法师把猎人打死在洱海里,变为石骡。公主日夜想念,不久也就死去,化为一朵白云,出现在玉局峰上,像在探望似的。这朵云一出现,洱海上就狂风大作,白浪掀天,直到吹开海水,露出石骡,才风息云散呢。

这是……

瞧,那就是……

啊,只要你有情致听,这儿的故事真比《天方夜谭》还多呢!纵让说上一千零一夜,也未见得能说完!

不论谁到这儿,都会恍如置身神话境界,禁不住从心坎里发出赞叹:大理好。

可是,更好的是大理人。他们正依着党的蓝图,创造着比神话还好的现实呢!

一个临别晚会上,大理白族自治州文艺单位的几位同志们,和我们聚在一起,畅聊起来。她们都像暴雨之后,洱海猛涨,海水来不及倾泻一样,那汹涌激荡,倾吐不及的千言万语,一齐涌上心头,都争着说:“我们大理可好着呢!你喜欢我们的‘风花雪月’吗?我们这儿流行着这样的……啊!怎么说呢,也可算是咏大理的四景吧:下关风,上关花,下关风吹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苍山雪。

来去匆匆,怎能品出‘风花雪月’的味儿呢?”

于是有的同志说大理含蓄得很,不让客人到此一览无余。有的说大理是一篇好文章,越读越耐人寻味。有的说大理是杯醇酒,芬芳馥郁的味儿,一口尝不出来。最后都说:“再来吧,下次再来。可别忘记我们的风花雪月呀!下次再来,我们准备在‘花前月下’,陪你乘下关风,破洱海浪,游我们洱海的水晶宫,在我们自治州的水晶宫里表演……”

我连忙笑着插道:“那时你们可再不能像刚才那样,表演《新媳妇走娘家》了,那是水晶宫呀。”

一阵笑声过后,就都又抢着说:“怎么呢,那时我们就表演《仙女遨游水晶宫》吧。不过,伴奏的将不是我们的乐队,而是下关风。风声所至,万籁齐鸣。这是我们水晶宫里的交响乐。我们将在洱海月、苍山雪的清辉交映中,翩翩起舞。咱们将在水晶宫里共餐洱海月映照的苍山雪,那才别有情趣呢!……”

风花雪月……

大理,它美,美得别致、有情趣。

大理风,不,应该说是下关风吧,确实了不起。我一到这儿就领略到了。我住在楼上,窗子又正对风口,每夜狂风大作,龙吟虎啸,屋瓦齐鸣,真比黄山玉屏楼、狮子林的风还要猛烈。大风一起,我就想这大概又是望夫云想看石骡子。风声之大,耸人听闻。原来下关地当洱海入漾湃江的出口,江水由苍山十九峰最南的斜阳峰下的山谷中,夺峡而出,直奔下游的澜沧江去。这又深又窄的峡谷,是个大风口,正对着大理平川的下关。所以,劲风阵阵,呼啸而来。其来也,如钱塘怒潮,万马奔腾,地动天摇。多少弱不禁风的人,都会闻风色变呢!

大理的花,也别有风骨。狂风中,尽管它的枝叶身子,随风俯仰,而花苞却睥睨一切,迎风怒放。

大理繁花如锦,真是“花花世界”。大理人也别有情趣,有福气。他们爱花、养花,几乎成了风习。尤其白族同胞,几乎家家院内是繁花,户户门外有清流。他们把花当做美好生活的一部分。花好还须绿叶衬,这翡翠般的绿叶,正衬托着他们那幸福的“生活之花”呢。

大理的花又多又好。尤其是茶花,如果说云南茶花甲天下,那么,大理茶花就该是盖云南了。

茶花品种之多,达七十余种。什么蝶翅、大紫袍、雪狮子、大玛瑙、童子面、恨天高……啊,不是记忆力好的园艺家,谁能记得清它们的称号,辨得出它们的容颜呢!花朵之大,有直径达七寸者。颜色有紫、有白、有粉、有红……接枝后,一株树上可开出数千朵五彩缤纷的花朵来。漓江还有上千年的万朵茶呢。尤其是大红的茶花,老远就把人的眼睛,人的心魂都吸住了。盛开时,火焰般的满树通红。假使孙悟空再现,定以为这儿是火焰山了。至于下关风啊,他会认为这是铁扇公主扇起来的呢!而“恨天高”这称号,是否也因它想同齐天大圣比高低,待长得不能高与天齐时,才恨天高呢!总之,这儿是不应死板地用一般现实主义的眼睛,来对待这神话之乡的一切吧。而今,党给这儿的人插上了翅膀,他们都在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中翱翔呢!

岂但茶花而已,杜鹃也出色,品种多、花朵大、颜色鲜。有红、白、粉、黄……尤其是黄杜鹃,倍加别致。

岂但杜鹃而已。梅花也与众不同。有红梅、白梅、朱砂梅……更别致的怕是绿梅了。满树绿苞,比翡翠嵌镶的还逗人呢!

岂但梅花而已……

大理花好。可是更好的是洱海一枝春。它比茶花艳,比杜鹃娇,比绿梅清秀,比任何花都出类拔萃。这是近年来党的甘霖滋养的,大理人民喜爱的一枝花。它已经显露出大理人民的艺术的春天。它,大理白族自治州歌舞团,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据我们看过的一些演出,都别具地方色彩,民族风趣。鲁迅先生说:“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为世界的,即为别国所注意。打出世界上去,即于中国之活动有利。”洱海一枝春啊,望你在人民的土壤中,在党的春风化雨中,不断成长、壮大;在自治州、全省、全国艺苑中,开出挺拔绚烂的花朵,最后,如鲁迅先生所说,“打出世界去”,替祖国艺苑更添几许春色吧!

走失的纯白华丽

李明照

秋天了,看着树叶旋转飘落,想起小时候的课文:秋天到了,树叶黄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于是,那清脆稚嫩的带着香的琅琅读书声就传入耳膜,声声入耳。

一晃神,那些声音仿佛已隔了世纪,遥远得成了不可碰触的过往。一如旧时的芊芊绿草,离离野花,枯萎了现实,却在记忆里永远美丽着。嗓子里再也没有办法发出单纯清澈的音调,强迫而为之,总被谴责矫情,从此不敢造次。只是远远地望着,就像看一幅隔世的山水画。尽管眉宇间尽是风情,但依然有着隔世的迷离,不怒而威的仪仗。

不知道安静的时间有什么魔法,竟可以把声音也变得混沌,一张嘴就可以让人看见皱纹深浅。脸蛋可以用五颜六色的化装品来遮掩岁月,但是声音却没有办法包装,赤裸裸地显示着欲盖弥彰的印记,给你劈头盖脸的打击,让人无可奈何地疼着。

华丽是可以修饰出来的。于是,在一天天长大的日子里,我们一路繁忙,只为了让自己成就想象中的华丽,胭脂花粉,修眉口红,一心向往着大人的美丽。终于,有一天我们真的成就了自以为是的华丽,可是这时却发现曾经向往的华丽不过是掩藏岁月印记的道具。这才慌里慌张猛然悟得小时候的纯白清澈才是最华丽的,犹如山间自成的瀑布,没有装饰,只是一条断流的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华丽亦张扬。

而这时的理解却为时已晚,因为这时必定是站在青春的尾巴上了,那些清脆稚嫩的声音已经被长大的喉结扼杀,空荡荡的虚弱的华丽守着混沌的声音,只剩不甘和落寞。因为知道一张嘴就暴露华丽的只是表面,金玉其表。而时间的年轮一圈一圈那么清晰地刻在了声音上,触目惊心。才知道原来不声不响的我们已经经历了如许春秋,却丝毫不觉,以为自己还是孩子,还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声念着“秋天来了,树叶黄了”这般清凉文章。终于明白平静下面波涛汹涌的年华其实是最残酷的。

于是,在下面的日子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赴深渊。害怕青春的薄冰一旦破裂就会掉进无尽的岁月深渊里,永世不得翻身。掐着手指掰算着年月日,仿佛穷困潦倒的人数米下炊,唯恐在此以前身在福中不知福,浪费了许多华丽时日。

而时日一长,回头看时,却又发现彼时感叹的日子也如此美好,却在记忆里蹉跎了,悔恨之余,只得叹息一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告诫小辈要懂得珍惜,现在的就是最华丽的。

承受孤独

李凤美“我来自偶然,像一粒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路,谁在下一刻呼唤我。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因此,我选择了承受孤独。

一遍遍地在心头默诵着这些虽简单但却很真实的话语,我的心灵之弦在微微的震颤。是啊!我脆弱,但我却从不拒绝生活;我苦闷,但我却从不拒绝快乐;我疯狂,但我却试着去关心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只因为有时我选择孤独,在孤独中品味这人间的酸甜苦辣、平凡却又不平凡。人生的反复无常,岁月的匆匆流逝,景况的物是人非,这所有的一切使我更加珍爱这于我们来说唯有一次的生命。有时候,用心跳去感受那份静谧,用呼吸去碰触那份灵气,你会发现孤独中的美,会发现人世间还有这样一种让人在孤单、凄惨中看到的那种震撼心灵的蓬勃。

记得那是几天前一个晚自习,看书看累了,我走出了教室,向东走向五楼的天台。平常我们经常站在那儿,向远处眺望,愉悦身心。揉着涩痛的双眼,我迷迷糊糊地走了过去,转头的一瞬间,我被吓住了,一个男孩坐在五楼的天台边上,双手抱着膝盖,静静地,沉默地望着远方。我开始以为他想不开呢,但随着时间慢慢地从身边淌过,我那颗悬着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我懂了,原来他在那里凝望夜空!站着,看着,我突然觉得:在昏黄灯光和苍茫夜色的映衬下,坐在天台凝望夜空的男孩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单而冰凉。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在这静谧的氛围中,使人感到的不再是那种风吹落叶的凄凉,而是一种在潜意识里灵魂与夜空交流的感动。令我忽而忆起一句话:“有时孤独不只昭示一种干枯,也昭示一种生命里最古老的蓬勃。”是啊!在我们的生命中,不可能时时处处都一帆风顺。当你千辛万苦地付出努力,而结果却是残酷的“失败”两个字的时候,当你跌倒了爬起来正欲奋然向前的时候,当你在人生的路口徘徊的时候,当你生活在被人仰视的生活中,内心却飘忽不定的时候,当你将要为自己的成功增加新的砝码的时候,请不要拒绝孤独,勇敢地承接起它,以一颗最真诚的心去感受它吧!它会让你在思想的天空中尽情激荡,从而找到你心灵深处的那份平静,还有震撼。

孤独,让我们一起去承受,去感知,去珍藏。

承受孤独,承载生命,成就自我。

茶花赋

杨朔

久在异国他乡,有时难免要怀念祖国的。怀念极了,我也曾想:要能画一幅画儿,画出祖国的面貌特色,时刻挂在眼前,有多好。我把这心思去跟一位擅长丹青的同志商量,求她画。她说:“这可是个难题,画什么呢?画点零山碎水,一人一物,都不行。再说,颜色也难调。你就是调尽五颜六色,又怎么画得出祖国的面貌?”我想了想,也是,就搁下这桩心思。

今年二月,我从海外回来,一脚踏进昆明,心都醉了。我是北方人,论季节,北方也许正是搅天风雪,水瘦山寒,云南的春天却脚步儿勤,来得快,到处早像催生婆似的正在催动花事。

花事最盛的去处数着西山华庭寺。不到寺门,远远就闻见一股细细的清香,直渗进人的心肺。这是梅花,有红梅、白梅、绿梅,还有朱砂梅,一树一树的,每一树梅花都是一树诗。白玉兰花略微有点儿残,娇黄的迎春却正当时,那一片春色啊,比起滇池的水来不知还要深多少倍。

究其实这还不是最深的春色。且请看那一树,齐着华庭寺的廊檐一般高,油光碧绿的树叶中间托出千百朵重瓣的大花,那样红艳,每朵花都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焰。这就是有名的茶花。不见茶花,你是不容易懂得“春深似海”这句诗的妙处的。

想看茶花,正是好时候。我游过华庭寺,又冒着星星点点细雨游了一次黑龙潭,这都是看茶花的名胜地方。原以为茶花一定很少见,不想在游历当中,时时望见竹篱茅屋旁边会闪出一枝猩红的花来。听朋友说:“这不算稀奇。要是在大理,差不多家家户户都养茶花。花期一到,各样品种的花儿争奇斗艳,那才美呢。”

我不觉对着茶花沉吟起来。茶花是美啊。凡是生活中美的事物都是劳动创造的。是谁白天黑夜,积年累月,拿自己的汗水浇着花,像抚育自己儿女一样抚育着花秧,终于培养出这样绝色的好花?应该感谢那为我们美化生活的人。

普之仁就是这样一位能工巧匠,我在翠湖边上会到他。翠湖的茶花多,开得也好,红彤彤的一大片,简直就是那一段彩云落到湖岸上。普之仁领我穿着茶花走,指点着告诉我这叫大玛瑙,那叫雪狮子;这是蝶翅,那是大紫袍……名目花色多得很。后来他攀着一棵茶树的小干枝说:“这叫童子面,花期迟,刚打骨朵,开起来颜色深红,倒是最好看的。”

我就问:“古语说:看花容易栽花难——栽培茶花一定也很难吧?”

普之仁答道:“不很难,也不容易。茶花这东西有点特性,水壤气候,事事都得细心。又怕风,又怕晒,最喜欢半阴半阳。顶讨厌的是虫子。有一种钻心虫,钻进一条去,花就死了。一年四季,不知得操多少心呢。”

我又问道:“一棵茶花活不长吧?”

普之仁说:“活得可长啦。华庭寺有棵松子鳞,是明朝的,五百多年了,一开花,能开一千多朵。”

我不觉噢了一声:想不到华庭寺见的那棵茶花来历这样大。

普之仁误会我的意思,赶紧说:“你不信么?大理地面还有一棵更老的呢,听老人讲,上千年了,开起花来,满树数不清数,都叫万朵茶。树杆子那样粗,几个人都搂不过来。”说着他伸出两臂,做个搂抱的姿势。

我热切地望着他的手,那双手满是茧子,沾着新鲜的泥土。我又望着他的脸,他的眼角刻着很深的皱纹,不必多问他的身世,猜得出他是个曾经忧患的中年人。如果他离开你,走进人丛里去,立刻便消逝了,再也不容易寻到他——他就是这样一个极其普通的劳动者。然而正是这样的人,整月整年,劳心劳力,拿出全部精力培植着花木,美化我们的生活。美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

正在这时,恰巧有一群小孩也来看茶花,一个个仰着鲜红的小脸,甜蜜蜜地笑着,唧唧喳喳叫个不休。

我说:“童子面茶花开了。”

普之仁愣了愣,立时省悟过来,笑着说:“真的呢,再没有比这种童子面更好看的茶花了。”

一个念头忽然跳进我的脑子,我得到一幅画的构思。如果用最浓最艳的朱红,画一大朵含露乍开的童子面茶花,岂不正可以象征着祖国的面貌?我把这个简单的构思记下来,寄给远在国外的那位丹青能手,也许她肯再斟酌一番,为我画一幅画儿吧。

乡居闲情

钟梅音

门前一片草坪,人们日间为了火伞高张,晚上嫌它冷冷清清,除了路过,从来不愿也不屑在那儿留连;唯其如此,这才成了真正是“属于我”的一块地方,它在任何时候,静静地等候着我的光临。

站在这草坪上,当晨曦在云端若隐若现之际,可以看见远处银灰色的海面上,泛着渔人的归帆。早风穿过树梢,簌簌地像昨宵枕畔的絮语,几声清脆的鸟叫,荡漾在含着泥土香味的空气之中,只有火车的汽笛,偶然划破这无边的寂静。

骄阳如炙的下午,我常喜欢倚在树荫下,凝望着碧蓝如黛的海水,静听近处人家养的小火鸡在“软语呢喃”。实在的,我深信无论谁听了小火鸡的声音,一定不会怪我多事——把燕子的歌喉,让小火鸡掠美。那有如小儿女向母亲撒娇的情调,是这么微细、婉转,轻轻地开始第一个音,慢慢地拖长着第二个音,短促地结束了第三个音,而且有着高低抑扬,似乎在向它们的妈妈诉说什么。

新雨之后,苍翠如濯的山岗,云气弥漫,仿佛罩着轻纱的少妇,显得那么忧郁、沉默;潮声澎湃犹如万马奔腾,遥望波涛汹涌,好像是无数条白龙起伏追逐于海面群峰之间。

我更爱在天边残留着一抹桃色的晚霞,暮霭已经笼罩大地的时候,等着鸭宝宝的归来。差不多像时钟一般准确——当上学和办公的都陆续回到家里之后,你可以看见小溪的那一头,远远地有一个白点出现了,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披着白斗篷的队长”,领着它的队伍正在向归途行进。渐渐地越游越近,一批穿着背上印满黑斑的浅褐制服的小兵,跟着它们的“队长”,开始登陆,然后一个个吃力地拨动着两片利于水却又不利于土的脚掌,摇晃着颟顸臃肿的身子,傻头傻脑,急急忙忙穿过阡陌,有时一不小心滑落到田里,立刻勇敢地又爬了起来继续往前赶,唯恐会落伍似的;好容易绕道迂回跑上了草坪,看见有人站在门边,一个个便又鬼鬼祟祟偏过头去,商量不定,直到你离开了所站的地方,走得远远地,它们这才认为威胁已经解除,可以安全通过,然后一窝蜂地涌进了大门。

柔和似絮,轻匀如绡的浮云,簇拥着盈盈皓月从海面冉冉上升,清辉把周围映成一轮彩色的光晕,由深而浅,若有还无,不像晚霞那么浓艳,因而更显得素雅;没有夕照那么灿烂,只给你一点淡淡的喜悦,和一点淡淡的哀愁。

海水中央,波光潋滟,跟着月亮的越升越高,渐渐地转暗,终至于静悄悄地整个隐入夜空,只仗着几处闪烁的渔火,依稀能够辨别它的存在。

你可曾看见过月亮从乌云里露出半个脸儿的情景?我仿佛在黄昏的花园里看见过,——一朵掩藏在叶底的娇媚的白玫瑰,然而不及月的皎洁;又仿佛在古画里看见过,——一个用团扇遮面的含羞的少女,可是不及月的潇洒;那么超然地、悠然地在银河里凌波微步。

海风吹拂着,溪流呜咽着,飞萤点点,轻烟缥缈,远山近树,都在幽幽的虫声里朦胧睡去,等待着另一个黎明的到来。

天空黑沉沉地压了下来,仿佛画家泼翻了墨汁在宣纸上。骤雨夹着震撼宇宙的雷声以俱来的日子,从令人心悸的闪电里,隔窗可以窥见海水像死去了,一切都在造化的盛怒之下屏住气息。然而我知道,这些都要过去的,代替而至的将是一片更美丽而清新的画图。

人们都太忙了,从忙着吃奶、长牙,到忙着学走路、学说话、学念书……以至于忙着魂牵梦萦地恋爱,气急败坏地赚钱,因此忘了他们的周遭,还有这么一个可爱的世界;而我,却从一般人以为枯燥贫乏的乡居生活里,认识了它们。

水问

(台湾)简媜

台大的醉月湖记载着一个故事,关于一名困情女子投水的传说。我想,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而这种死也是最纯洁的。我是名弱者,欣赏了悲剧也扮演过悲剧,却在最后一幕潜逃,人是活着,热情已死。因此我写下《水问》,纪念那名女子并追悼自己。

那年的杜鹃已化成次年的春泥,为何,为何你的湖水碧绿依然如今?

那年的人事已散成凡间的风尘,为何,为何你的春闺依旧年年年轻?

是不是柳烟太浓密,你寻不着春日的门扉?

是不是栏杆太纵横,你潜不出涕泣的沼泽?

是不是湖中无堤无桥,你泅不到芳香的草岸?

传说太多,也太粗糙。说你只不过是曾经花城的孤单女子,因不慎而溺于爱的歧流断脉之中;说你的失足只是一种意外;说有人见你午夜低回于水陆的边缘,羞怯地向陌生的行人诉说你碎断的心肠;说你千里迢迢要来赴那人的盟约……而千里迢迢岂是你所能跋涉?日夜的秩序又怎容你轻易嵌入?你已不属于时间空间,你因而被镇于湖心水湄,再不敢向人间,向你钟爱的人间殷殷探询。你于是成了一只冷僵了的蝴蝶标本,在图鉴上注明因求偶不成而自戕,被传阅于唇齿残香的茶余饭后。

要问你:

天空这么温柔地包容着大地,为何你不送走今日且待明日?

大地这么宽厚地载育着万物,为何你不掏穴别居另成家室?

人间婚姻的手续这么简便,为何你独独择水为你最后的归宿?

是不是你信念着,有一种从无缘由而起的宇宙最初要持续到无缘由而去的宇宙最后的约誓,让你飘零过千万年的混沌,于此生化身为人,要在人间相寻相觅?你是离群的雁,甘愿缚进人间的尘网,折翅敛羽,要寻百年前流散于洪流乱烟中的另一只孤雁?你走过多少个春去秋来,多少丈人间红尘,你来到那人面前,虽然人间铸他以泥沤,你依旧认出那疲惫的面貌正是你的魂梦所系,那沙哑的嗓音正是你所盼望的清脆。你从他的眼眸看出你最原始的身影,你知道,那是你们唯一的辨认。

人间的鹊桥,虽不如天庭的绚丽,而你们愿意一砖一瓦地建筑。

人间的气候,虽不如天庭的清朗,而你们羽翼同生要共飞过地坼天裂的风暴。

人间的箪食瓢饮,虽不如天庭的琼浆玉液,而你们饭蔬食饮甘之如饴。

生命的意义原本就模糊不清,在纷杂的爱之向度中,你们愿意凸显爱情为你们心中的殿堂。以千年的姻缘,做最坚固的奠基,以信任与尊敬,作不朽的钢架,深挚的痴爱,是你们的铜墙铁壁。不渝的贞操,是避风的屋顶是挡雨的门窗。人们只能依你们的声音容貌,批评这样的茅茨土屋。而你们温婉地相待,且让人们去追求他们所谓的富与美,在你们崇高的人格花园里,自然生长着四季繁花,清风朗月。此去,此去经年,千山万水,永不相离,生老病死,永不相弃。

而是不是今日的下弦曾是十五的月圆?

是不是眼前的沧海曾是无际的桑田?

是不是来自于生的终归于死,痴守于爱的终将成恨?

是不是春到芳菲春将淡,情到深处情转薄?

你坚信的约誓,是四月残缺的柳絮。你溯回的记忆,是荆棘丛生的刑地。你眼见手成茧足结痂,而人间的鹊桥已成废墟。你于是放眼苍茫,要天地为你卜一卜“地久天长”;山川静默蜿蜒,说这一卦,不在人间只在天上。你披发行吟,踉踉跄跄去熙攘的市井探询,你说:“借问,借问怎么回去我的殿堂,我的恋之初……”好心的行人摇摇头,说没有这样的一条路,没听过这个方向……你想起千年前的流离,盼到今生才又聚,为何不能同羽同翼?为何曾经的约誓亡佚成断简残篇的流离?为何地能久天能长,人间的爱情却离了又聚,聚了又散?

当太阳再升起,所有的杜鹃萎身谢礼,化成声声的杜宇,唤你不如,不如归去,你仰首看看今日的天空,似乎和昨日并无差别;你舒开手中的书卷,一样的道理,一样的铅体。而你的殿堂已是前尘,你的爱情已成往事。就把一款款的道理还给线装的书架,把一滴滴的泣血留给春泥,把一身姿态托给验尸的风雨,夜半湖心,秋虫唧唧……当太阳再升起,所有的杜宇声声唤你,所有的人间恩爱,你已双手归还而去。

是不是湖水如翡翠,依然是你不死的柔情,涨潮于干旱的季节?

是不是满湖莲韵,是你含辞吐语,字字的叮咛?

是不是一帙帙的书卷,有你不忍撕毁的,海市蜃楼的模型,要给另一对情偶的注解的提醒?

是不是年年杜鹃的鲜红,是你遗传的爱情的色泽?当那一对对的足印踏过花冢春泥,你是不是愿意他们在举足之间,牢牢记取,聚与散在人间,都要相待以礼。

且守护这无源的川流,爱字不易写,但愿你湖心风纹,勾勒一笔一画。

且让萍水相逢的,在湖畔栏杆,拟下他们的约誓。

且让相识相知的,用你的神话湘绣成他们的嫁纱。

让长年分离的,偶然相遇。

让幽怨的,冰释所有的尘土泥沙,让他们知晓,聚是一瓢三千水,散是覆水难收……

而今夜,且让我来冠冕你,花城曾经痴守爱情的女子,魂归来兮。

春之怀古

张晓风

春天必然曾经是这样的:从绿意内敛的山头,一把雪再也撑不住了,噗嗤的一声,将冷脸笑成花面,一首澌澌然的歌便从云端唱到山麓,从山麓唱到低低的荒村,唱入篱落,唱入一只小鸭的黄蹼,唱入软溶溶的春泥——软如一床新翻的棉被的春泥。

那样娇,那样敏感,却又那样浑沌无涯。一声雷,可以无端地惹哭满天的云,一阵杜鹃啼,可以斗急了一城杜鹃花。一阵风起,每一棵柳都吟出一则则白茫茫、虚飘飘,说也说不清、听也听不清的飞絮,每一丝飞絮都是一株柳的分号。反正,春天就是这样不讲理,不逻辑,而仍可以好得让人心平气和的。

春天必然会是这样的:满塘叶黯花残的枯梗抵死苦守一截老根,北地里千宅万户的屋梁受尽风欺雪扰犹自温柔地抱着一团小小的空虚的燕巢。然后,忽然有一天,桃花把所有的山村水廓都攻陷了。柳树把皇室的御沟和民间的江头都控制住了——春天有如旌旗鲜明的王师,因为长期虔诚的企盼祝祷而美丽起来。

而关于春天的名字,必然曾经有这样的一段故事:在《诗经》之前,在《尚书》之前,在仓颉造字之前,一只小羊在吃草时猛然感到的多汁,一个孩子在放风筝时猛然感觉到的飞腾,一只患风痛的腿在猛然间感到的舒活,千千万万双素手在溪畔、在塘畔、在江畔浣纱的手所猛然感到的水的血脉……当他们惊讶地奔走互告的时候,他们决定将嘴噘成吹口哨的形状,用一种愉快的耳语的声量来为季节命名:“春”。

鸟又可以开始丈量天空了。有的负责丈量天的蓝度,有的负责丈量天的透明度,有的负责用那只翼丈量天的高度和深度。而所有的鸟全不是好的数学家,它们吱吱喳喳地算了又算,核了又核,终于还是不敢宣布统计数字。

至于所有的花,已交给蝴蝶去点数。所有的蕊,交给蜜蜂去编册。所有的树,交给风去纵宠。而风,交给檐前的老风铃去一一记忆,一一垂询。

春天必然曾经是这样,或者,在什么地方,它仍然是这样的吧?穿越烟囱与烟囱的黑森林,我想走访那踯躅在湮远年代中的春天。

心灵的对白

席慕蓉

在每天晚上入睡之前,每天早上醒来之后,我总禁不住想问自己一个问题:“我想要的,到底是一些什么呢?”

我想要把握住的,到底是一些什么呢?要怎么样才能为它塑出一个具体的形象?要怎么样才能理清它的脉络呢?

窗外的槭树,叶子已变成一片璀璨的金红,又是一年将尽了,日子过得真是快!这样白日黑夜不断地反复,我的问题却还一直没有找到答案。我一直没办法用几句简单和明白的话,向你描述出我此刻的心情。

而你是知道的,对现在这个时刻,我有多感激,有多珍惜,我心中一直充满了一种朦胧的欢喜,一种朦胧的幸福,可是,我就是说不出来,几次话到唇边,就是无法出口,好像隐隐然有一种警惕,若是说出来,有些事物有些美妙的感觉就会消失不见了。

而今夜,就在提笔的一刹那,忽然有一句话进入我的心中:“世间总有一些事,是我们永远无法解释也无法说清的,我必须要接受自己的渺小和自己的无能为力了。”

是的,在命运之前,我必须要承认我的渺小与无能为力,一向争强好胜的我,在这里是没有什么可以争辩的和可以控制的了。

就是说,在这世间,有些事物你是无法为它画出一张精确的画像来的,一旦真的变成精确了以后,它原来最美的、最令人疼惜的那一点就会消失不见了。有些事物,你也不能用简单和明白的语句来为它下一个定义的,当那个定义斩钉截铁地出现了以后,它原来最温柔的,最令人感动的那一种特质也就没有了。

所以,我终于明白了,我终于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烦扰在我心中的种种焦虑和不安,其实都是不必要和莫须有的啊!因为,世间有些事情,实在是无法解释,也不用解释的啊!

原来我如果又想画画,又想写诗,必定是因为心里有着一种想画和想写的欲望,必定是因为我的生命能从这两种创作活动里,得到极大的欢喜与安慰,因此,这实在是我自己的一种需求,一种自然的现象,我又何必一定要想出一个完美和完全的答案来呢?事情的本身应该就是一种最自然的答案了吧。

其实,你一直都是很明白,并且看得很清楚的,你一直都是知道我的,因为,你一直都认为:“没人比自然更美、更坦白和更真诚的了。”

不是吗?如果万物都能顺着自然的道理去生长、去茁壮、去成熟,这世间就会增添多少安静而又美丽的收获呢!

一位哲学家告诉过我,世间有三种人,一种是极敏锐的,因此,在每一种现象发生的时候,这种人都能马上做出正确的反应,来配合种种的变化,所以他们很少会发生错误,也因而不会有追悔和遗憾。另外一种人又是非常迟钝的,遇到任何一种现象或是变化,他都是不知不觉,只顾埋头走自己的路,所以尽管一生错过无数机缘,却也始终不会察觉自己的错误,因此,也更不会有追悔和遗憾。

然后,哲学家说:所有的艺术家都属于中间的那一个阶层,没有上智的敏锐,所以常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但是,又没有下智的迟钝,所以,在他的一生之中,总是充满了一种追悔的心情。

然而,就是因为有了这一种追悔的心情,人类才会产生了那么多又那么美丽的艺术作品。

这位哲学家和我同龄,然而他的头发却因丰富的思虑变成花白,可是他的面容却还是保有一种童稚的热情。每次与他交谈,我总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好像是不管是我的坏或者我的好,在他的眼睛里都已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就算我怎样努力地掩饰或者去显露,都没有丝毫的效果,因为,我的本质他完全明白。

那么,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呢?不管我用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在你面前,不管是毫无准备或者准备得很充分,你都能一样地看透呢?在你的面前,我永远只是一个最单纯的我而已呢?“没有什么比自然更美、更坦白和更真诚的了。”

然而,这样的一种单纯,这样的一种自然,是要用几千个日夜、几千个流泪与追悔的日夜才能孕育出来的,要经过多少次的尝试与错误才能过滤出来的,要经过多少次努力的克制与追求才能得到的,要用几千几万句话才能形容得出来的啊!“自然”是什么呢?应该就只是一种认真和努力的成长罢了,应该就只是如此而已。然而,这样认真和努力的成长,在这世间,有谁能真正知道?有谁能完全明白?有谁能绝对相信?更有谁,更有谁能从开始到结束仔仔细细地为你一一理清、一一说出、一一记住的呢?

没有,没有一个人,甚至连我自己在内,在这世间,我相信没有一个人能把成长的历程中每一段细节、每一丝委婉的心事都镂刻起来,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多少值得珍惜的痕迹都消逝在岁月里,消逝在风里和云里。在有意或无意间忽略了一些,在有意或无意间再忘记了一些,然后,逐渐而缓慢地,我蜕变成今日的我,站在你眼前的我,如你所说的:一个单纯而又自然的我。

然而,这样的一种单纯和自然,是用我所有的前半生来作准备的啊!我用了几十年的岁月迎接今日与你的相遇,请你,请你千万要珍惜。亲爱的朋友,我对你一无所求,我不求你的赞美,不求你的恭维,不求你的鲜花和掌声,我只求你的了解和珍惜。

我们只能来这世上一次,只能有一个名字。我愿意用千言万语来描述这一种只有在人世间才能得到的温暖与朦胧的喜悦。我很高兴我能做中间的那一种人,我不羡慕上智,因为没有挫折的他们,不发生错误的他们,尽管不会流泪,可是却也失去了一种得到补救机会时的快乐与安慰。

其实,岁月一直在消逝,今日的得总是会变成明日的失,今日的补赎也挽不回昨日的错误,今日朦胧的幸福也将会变成明日朦胧的悲伤,可是,无论如何,我总是认真而努力地生活过了。

无论如何,借着我的画和我的诗,借着我的这些认真而努力的痕迹,我终于能得到一种回响,一种共鸣,终于发现,我竟然不是孤单和寂寞的了。

那么,我禁不住要问自己了:“我想要的,是不是就是这种结果呢?”

我想要把握住的,是不是就只是今夜提笔时的这一种朦胧的欢喜与幸福?是不是就只是你的了解与珍惜?“我想要的,到底是一些什么呢?”“我想要的,到底是一些什么呢?”

黄粱梦里

席慕蓉

好多人都喜欢告诉我们,人生不过如一场黄粱梦,在繁复的美丽与曲折的悲欢之后,悠然醒转,新炊却犹未熟。

可是我总是不服气,我总觉得,生命本身应该有一种意义,我们绝不是白白来一场的。在这世间,有些事物是一直在重复着和绵延着的。每回抱我的儿女的时候,就会想到,年轻时的母亲曾经怎样温柔地抱持过我。每回在给孩子切洗蔬果的时候,就会想到,母亲当年曾经怎样一寸一寸地把我们喂养长大。而有一天,我也终于会像今天的母亲一样地老去,那时候,我的女儿也会像今天的我一样,在源源不绝的水龙头下清洗着鲜美的蔬果,再来一寸一寸地把她的孩子喂养长大。所以,谁能说这些都仅仅只是一场黄粱梦而已呢?

而每回闻到草叶的清香,看到潮汐的涨落,就会想到那些我曾经拥有过的幸福时刻。不管时光如何飞驰,景物如何变换,大自然里有些事物却是永远不变的,而我曾经努力生活过的记忆也永远在那里,每回翻寻,每回仍在,这样的生命,你说我怎能不热爱?

当然,我的朋友们也可以说,不管我如何努力,我仍然是在黄粱梦里,一切仍然会逐渐逐渐地过去。

可是,总有一些什么会留下来的吧,我虽然不能很清楚地知道那会是些什么样的事物,我却相信,一切的努力都绝不会是白费的。

在绵延不绝的黄粱梦里,一定也会有喜欢我并且和我有着相同心思的女子吧,当她在千年之后翻阅我的札记时,一定也会欣喜地发现,尽管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尽管世间依然无法避免仇恨和争战,可是只要草叶间依然有清香,潮汐依然按时升落,所有的痛苦就比较容易忍受,而生命仍然是值得信任与值得热爱的吧。

那么,我们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敬畏生命

张晓风

那是一个夏天的长得不能再长的下午,在印第安那州的一个湖边,我起先是不经意地坐着看书,忽然发现湖边有几棵树正在飘散一些白色的纤维,大团大团的,像棉花似的,有些飘到草地上,有些飘入湖水里。我当时没有十分注意,只当是偶然风起所带来的。

可是,渐渐地,我发现情况简直令人吃惊。好几个小时过去了,那些树仍旧浑然不觉地,在飘送那些小型的云朵,倒好像是一座无限的云库似的。整个下午,整个晚上,漫天都是那种东西。第二天情形完全一样,我感到诧异和震撼。

其实,小学的时候就知道有一类种子是靠风力靠纤维播送的,但也只是知道一条测验题的答案而已。那几天真的看到了,满心所感到的是一种折服,一种无以名之的敬畏。我几乎是第一次遇见生命——虽然是植物的。

我感到那云状的种子在我心底强烈地碰撞上什么东西,我不能不被生命豪华的、奢侈的、不计成本的投资所感动。也许在不分昼夜地飘散之余,只有一颗种子足以成树,但造物者乐于做这样惊心动魄的壮举。

我至今仍然在沉思之际想起那一片柔媚的湖水,不知湖畔那群种子中有哪一颗种子成了小树?至少,我知道有一颗已经成长。那颗种子曾遇见了一片土地,在一个过客的心之峡谷里,蔚然成荫,教会她怎样敬畏生命。

境由心造

罗兰

一个人的处境是苦是乐常是主观的。

有人安于某种生活,有人不能。因此能安于自己目前处境的不妨就如此生活下去,不能的只好努力另找出路。你无法断言哪里才是成功的,也无法肯定当自己到达了某一点之后,会不会快乐。有些人永远不会感到满足,他的快乐只建立在不断地追求与争取的过程之中,因此他的目标不断地向远处推移。这种人的快乐可能少,但成就可能大。

苦乐全凭自己判断,这和客观环境并不一定有直接关系,正如一个不爱珠宝的女人,即使置身在极其重视虚荣的环境,也无伤她的自尊。拥有万卷图书的穷书生,并不想去和百万富翁交换钻石或股票。满足于田园生活的人也并不艳羡任何学者的荣誉头衔,或高官厚禄。

你的爱好就是你的方向,你的兴趣就是你的资本,你的性情就是你的命运。各人有各人理想的乐园,有自己所乐于安享的花花世界。

紫色人形

毕淑敏

那时我在乡下医院当化验员。一天到仓库去,想领一块新油布。

管库的老大妈把犄角旮旯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对我说,你要的那种油布多年没人用了,库里已无存货。

我失望地往外走,突然在旧物品当中,发现了一块油布。它折叠得四四方方,从翘起的边沿处,可以看到一角豆青色的布面。

我惊讶地说:“这块油布正合适,就给我吧。”

老大妈毫不迟疑地说:“那可不行。”

我说:“是不是有人在我之前就预订了它?”

她好像陷入了回忆,有些恍惚地说:“那倒也不是……我没有想你把它给翻出来了……当时我把它刷了,很难刷净……”

我打断她说:“就是有人用过也不要紧,反正我是用它铺工作台,只要油布没有窟窿就行。”

她说,小姑娘你不要急。要是你听完了我给你讲的这块油布的故事,你还要用它去铺桌子,我就把它送给你——我那时和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在病房当护士,人人都夸我态度好,技术高。

有一天,来了两个重度烧伤的病人,一男一女。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一对恋人,准确地说是新婚夫妇。他们相好了许多年,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才盼到大喜的日子。没想到婚礼的当夜,一个恶人点燃了他家的房檐。火光熊熊啊,把他们俩都烧得像焦炭一样。我被派去护理他们。一间病房,两张病床,这边躺着男人,那边躺着女人。他们浑身漆黑,大量地渗液,好像血都被火焰烤成了水。医生只好将他们全身赤裸,抹上厚厚的紫草油,这是当时我们这儿治疗烧伤最好的办法。可体液还是不断地外渗,刚换上布单几分钟就湿透。搬动他们焦黑的身子换床单,病人太痛苦了。医生不得不决定铺上油布。我不断地用棉花把油布上的紫色汁液汲走,尽量保持他们身下干燥。别的护士说,你可真倒霉,护理这样的病人,吃苦受累还是小事,他们在深夜呻吟起来,像从烟囱中发出哭泣,多恐怖!

我说,他们紫黑色的身体,我已经看惯了,再说他们从不呻吟。

别人惊讶地说:“这么危重的病情不呻吟,一定是他们的声带烧糊了。”

我气愤地反驳说:“他们的声带仿佛被上帝吻过,一点都没有灼伤。”

别人不服:“既然不呻吟,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嗓子没伤?”

我说:“他们唱歌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会彼此给对方唱我们听不懂的歌。”

有一天半夜,男人的身体渗水特别多,都快漂浮起来了。我给他换了一块新的油布,喏,就是你刚才看到的这块。无论我多么轻柔,他还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换完油布后,男人不做声了。女人叹息着问:“他是不是昏过去了?”我说:“是的。”女人也呻吟了一声说:“我们的脖子硬得像水泥管,转不了头。虽说床离得这么近,我也看不见他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醒。为了怕对方难过,我们从不呻吟。现在,他呻吟了,说明我们就要死了。我很感谢您。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请你把我抱到他的床上去,我要和他在一起。”

女人的声音真是极其动听,好像是在天上吹响的笛子一样。

我说:“不行。病床那么窄,哪能睡下两个人?”她微笑着说:“我们都烧焦了,占不了那么大的地方。”

我轻轻地托起紫色的女人,她轻得像一片灰烬……

老大妈眼睛有些湿润地说:“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要看看这块油布吗?”

我小心翼翼地揭开这块油布,仿佛鉴赏一枚巨大的纪念邮票。由于年代久远,布面微微有些粘连,但我还是完整地摊开了它。

在那块洁净的豆青色油布中央,有两个紧紧偎依在一起的淡紫色人形。

清净之莲

林清玄

偶尔在人行道上散步,忽然看到从街道延伸出去,在极远极远的地方,一轮夕阳正挂在街的尽头,这时我会想:如此美丽的夕阳实在是预示了一天即将落幕。

偶尔在某一条路上,见到木棉花叶落尽的枯枝,深褐色的孤独地站在街旁,有一种萧索的姿势,这时我会想:木棉又落了,人生看美丽木棉花的开放能有几回呢?

偶尔在路旁的咖啡座,看绿灯亮起,一位衣着素朴的老妇,牵着衣饰绚如春花的小孙女,匆匆地横过马路,这时我会想:那年老的老妇曾经是花一般美丽的少女,而那少女则有一天会成为牵着孙女的老妇。

偶尔在路上的行人陆桥站住,俯视着在陆桥下川流不息,往四面八方奔窜的车流,却感觉那样的奔驰仿佛是一个静止的画面,这时我会想:到底哪里是起点?而何处才是终点呢?

偶尔回到家里,打开水龙头要洗手,看到喷涌而出的清水,急促地流淌,突然使我站在那里,有了深深的颤动,这时我想着:水龙头流出来的好像不是水,而是时间、心情,或者是一种思绪。

偶尔在乡间小道上,发现了一株被人遗忘的蝴蝶花,形状像极了凤凰花,却比凤凰花更典雅,我倾身闻着花香的时候,一朵蝴蝶花突然飘落下来,让我大吃一惊,这时候我会想:这花是蝴蝶的幻影,或者蝴蝶是花的前身呢?

偶尔在寂静的夜里,听到邻人饲养的猫在屋顶上为情欲追逐,互相惨烈的嘶叫,让人的寒毛全部为之竖立,这时我会想:动物的情欲是如此的粗糙,但如果我们站在比较细腻的高点来回观人类,人不也是那样粗糙的动物吗?

偶尔在山中的小池塘里,见到一朵红色的睡莲,从泥沼的浅池上昂然抽出,开出了一句美丽的音符,仿佛无视于外围的染着,这时我会想:呀!呀!究竟要怎么样的历练,我们才能像这一朵清静之莲呢?

偶尔……

偶尔我们也是和别人相同地生活着,可是我们让自己的心平静如无波之湖,我们就能以明朗清澈的心情来照见这个无边的复杂的世界,在一切的优美、败坏、清明、污浊之中都找到智慧。我们如果是有智慧的人,一切烦恼都会带来觉悟,而一切小事都能使我们感知它的意义与价值。

在人间寻求智慧也不是那样难的,最要紧的是,使我们自己有柔软的心,柔软到我们看到一朵花中的一片花瓣落下,都使我们动容颤抖,知悉它的意义。

唯其柔软,我们才能敏感;唯其柔软,我们才能包容;唯其柔软,我们才能精致;也唯其柔软,我们才能超拔自我,在受伤的时候甚至能包容我们的伤口。

柔软心是大悲心的芽苗,柔软心也是菩提心的种子,柔软心是我们在俗世中生活,还能时时感知自我清明的泉源。

那最美的花瓣是柔软的,那最绿的草原是柔软的,那最广大的海是柔软的,那无边的天空是柔软的,那在天空自在飞翔的云,最是柔软的!我们的心柔软,可以比花瓣更美,比草原更绿,比海洋更广,比天空更无边,比云还要自在。柔软是最有力量的,也是最恒常的。

且让我们在卑湿污泥的人间,开出柔软清净的智慧之莲吧!

生命的角色

林治平

记得读小学时,有一次被老师指定演一出话剧,我扮演剧中的爸爸,另一位同学演剧中的儿子。

因为设备的短缺,一切只好因陋就简,譬如说化妆吧,老师先在我头上抹了些油,然后就撒了一些白粉在头发上,再拿眉笔画了些皱纹胡须便算完工,而饰演儿子的那位同学则被另一位教师带到另一个角落替他化妆,等到临上台前,我看到他脸上搽了少许胭脂,嘴上涂了口红,越看越觉得滑稽,天下哪有“男生”涂口红抹胭脂的?真是太好笑了。但是他看着我,也讶异不已地伸手指向我,笑得前仰后合;老师看我们彼此笑,几乎误了上场的时间,不觉又急又气,指着我们说:“有什么好笑的,到镜子前照照就谁也不敢笑了!”

于是我们连忙拿起镜子看看,果然都不再笑了,因为当我们看到自己时,才知道自己的尊容并不比别人好看。

人类的悲剧好像就是如此。我们常常去看、去找、去挑剔别人的不可爱之处,我们也会大声疾呼:“这是一个丑恶充斥的可怕社会!”我们看到了别人眼中的刺,却没有看到自己眼中有梁木;我们慨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却没有发现自己也在那江河日下的世风中担任推波助澜的角色!

哲人说:“我成了一台戏,给世人和天使观看。”这戏不是演给自己看的,演员的优劣也不是自己所能评定的,上帝、天使和芸芸众生都是我们的观众,以他们的炯炯之目光凝视着我们的演出。

面对着这一出严肃的生命戏剧,你将如何扮演自己的角色,你将如何举手投足?

哲人在他垂暮之年即将离世之时,写下了几句铿锵有力、震撼人心的话: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朋友,你认识自己的角色吗?你对自己的演出满意吗?你对自己的角色有把握吗?你能坦然无惧地向生命的主宰——这位公义全能的上帝,呈献你一生的演出吗?但愿我们每一个人在生命终点临到之前,都能做一个庄严的宣告。

素面朝天

毕淑敏

素面朝天。

我在白纸上郑重写下这个题目。夫走过来说,你是要将一碗白皮面,对着天空吗?

我说有一位虢国夫人,就是杨贵妃的姐姐,她自恃美丽,见了唐明皇也不化妆,所以被称为……夫笑了,说,我知道。可是你并不美丽。

是的,我不美丽。但素面朝天并不是美丽女人的专利,而是所有女人都可以选择的一种生存方式。

看着我们周围。每一棵树、每一叶草、每一朵花,都不化妆,面对骄阳、面对暴雨、面对风雪,它们都本色而自然。它们会衰老和凋零,但衰老和凋零也是一种真实。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为何要将自己隐藏在脂粉和油彩的后面?

见一位化过妆的女友洗面,红的水黑的水蜿蜒而下,仿佛洪水冲刷过水土流失的山峦。那个真实的她,像在蛋壳里窒息得过久的鸡雏,渐渐苏醒过来。我觉得这个眉目清晰的女人,才是我真正的朋友。片刻前被颜色包裹的那个形象,是一个虚伪的陌生人。

脸,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证件。我的父母凭着它辨认出一脉血缘的延续;我的丈夫,凭着它在茫茫人海中将我找寻;我的儿子,凭着它第一次铭记住了自己的母亲……每张脸,都是一本生命的图谱。连脸都不愿公开的人,便像捏着一份涂改过的证件,有了太多的秘密。所有的秘密都是有重量的。背着化过妆的脸走路的女人,便多了劳累,多了忧虑。

化妆可以使人年轻,无数广告喋喋不休地告诫我们。我认识的一位女郎,盛妆出行,艳丽得如同一组霓虹灯。一次半夜里我为她传一个电话,门开的一瞬,我惊愕不止。惨亮的灯光下,她枯黄憔悴如同一册古老的线装书。“我不能不化妆。”她后来告诉我。化妆如同吸烟,是有瘾的,我已经没有勇气面对不化妆的我。化妆最先是为了欺人,之后就成了自欺。“我真羡慕你啊!”从此我对她充满同情。

我们都会衰老。我镇定地注视着我的年纪,犹如眺望远方一幅渐渐逼近的白帆。为什么要掩饰这个现实呢?掩饰不单是徒劳,首先是一种软弱。自信并不与年龄成反比,就像自信并不与美丽成正比,勇气不是储存在脸庞里,而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化妆品不过是一些高分子的化合物、一些水果的汁液和一些动物的油脂,它们同人类的自信与果敢实在是不相干的东西、犹如大厦需要钢筋铁骨来支撑,而决非几根华而不实的竹竿。

常常觉得化了妆的女人犯了买椟还珠的错误。请看我的眼睛!浓墨勾勒的眼线在说。但栅栏似的假睫毛圈住的眼波,却暗淡犹疑。请注意我的口唇!樱桃红的唇膏在呼吁。但轮廓鲜明的唇内吐出的话语,却肤浅苍白……化妆以醒目的色彩强调以至强迫人们注意的部位,却往往是最软弱的所在。

磨砺内心比油饰外表要难得多,犹如水晶与玻璃的区别。

不拥有美丽的女人,并非也不拥有自信。美丽是一种天赋,自信却像树苗一样,可以播种可以培植可以蔚然成林可以直到地老天荒。

我相信不化妆的微笑更纯洁而美好,我相信不化妆的目光更坦率而直诚,我相信不化妆的女人更有勇气直面人生。

假若不是为了工作,假若不是出于礼仪,我这一生,将永不化妆。

无怨的青春(节选)

席慕蓉卷一 引子

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请你,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

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那么,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瑕的美丽。

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地说声再见,也要在心里存着感谢,感谢他给了你一份记忆。

长大了以后,你才会知道,在蓦然回首的刹那,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如山冈上那轮静静的满月。卷八 与你同行

我一直想要,和你一起,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有柔风,有白云,有你在我身旁,倾听我快乐和感激的心。

我的要求其实很微小,只要有过那样的一个夏日,只要走过,那样的一次。

而朝我迎来的,日复以夜,却都是一些不被料到的安排,还有那么多琐碎的错误,将我们慢慢地慢慢地隔开,让今夜的我,终于明白。

所有的悲欢都已成灰烬,任世间哪一条路我都不能,与你同行。

第2章 美文星空

优美的语句悄然碰触你久已忘却感动的内心,饱含自己心声的文字在你的眼前展现。曾几何时,才发现美文星空洒下的是蕴涵哲理和思想的光,踏着这微弱却可以让自己感觉到温暖和感动的光,任由自己干枯的心灵去汲取。

小院月夜

王钧

没有什么能比那屋顶的小青砖狮子守望着朦胧的月所创造出的意境更能传达出小院的美了,没有什么能比一只白色小猫轻盈地从这间青瓦房飞到那间青瓦房更能传达出夜的自由了。天上飞来飞去的蝙蝠吱吱叫着,在灯光映照的地方竟也显示出它们的轻盈来。墙角的砖缝里或躲三五只的蟋蟀,唧唧叫着,“寒虫”一词不觉出现在意识里,这时心静如止水,任月光轻轻地泻下来。

月恰巧和我有几米之隔,这会儿正躺在人家屋顶上,半闭了眼,惬意得好像正在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傻傻仰望天幕中的星星。她在最初升起的那段时间里,也只是安详地期盼荣光的降临。她或许是忘记了自己是这出好戏的演员,错把自己当成了观众,与我约好了似的,静静等待着星星为我们唱一首疏淡的歌。星星,细细沙沙的,宛似小女孩细小灵动的眼睛,它大概是生了气的,冲着月儿使劲儿地眨眼睛,久久地不肯开唱。等到这月儿正向舞台走去的时候,她才突然间觉悟,自己是这场戏的主角,一咧嘴笑开了,登上舞台,和星星一起开始了今晚的好戏。我便静静地坐着享受着身边的一切了。

月光下,平顶的楼房和斗拱的青瓦房高高低低地交错在一起。瓦房顶的主角永远是龙、麒麟、狮子、鸽子、凤凰、骏马、鲤鱼或其他我根本无法说上名字的怪物。而平顶房上是太阳能抑或是错乱晾晒的衣物,相比之下倒不如那些古旧的青瓦更显得脱俗些、清高些。院子里,无花果把它的身影投到院墙上,它试图探出天井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刚一露出脑袋,发白的灯光就照得它头昏目眩,倒觉得这家伙不如那攀爬上房顶的葡萄和丝瓜走运了。葡萄和丝瓜藤爬上楼房的顶端,柔柔的光线从巴掌般的疏叶间透在影门墙上,落下稀稀落落的碎影。葡萄挂满,串串晶莹诱人,丝瓜把嫩果子悬挂在半空中,显得也那样的娇巧可爱。它们把绿藤搭在了木架子上,抬起头得意洋洋地听着星星与月亮的交响,还把果子挂在空中摇摇地荡开,打着没规律的节拍。无花果矮了楼房半头,只能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过,要是加把劲儿,兴许明年就能超过这楼房。

被错落相连的平顶房和瓦房勾画出的方圆不整的天井上,月毫不客气地担当了夜幕下小院这幅画的总设计师。月光洒到我这边的走廊上来,变得朦胧婆娑了,打在斑驳的楼栏杆上,把我和栏杆浅浅的影子映在了人家瓦房的灰白色墙面上,我也朦胧了,醉了。兴许只有这时,月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有这么神奇的力量,她尽情地挥洒着。我也成了那画里的一员,和栏杆以及人家灰白的墙面,婆娑的树影,斗拱的屋顶上演着一出儿时记忆般朦胧的露天电影,一切都沉醉在各自的角色里。

四周的路灯把小院以外的空间也打扮得可爱了,宛似绯红脸蛋儿的姑娘。马路上,车灯一闪一闪,像微微荡开的水波中跃动的小船一样轻盈。一只站在错落房屋之间的路灯露出半张脸,和它的同伴一起为夜行的人们照亮一条宽敞的大路,路在夜与灯的衬照下更加神秘、深邃。不熟悉路的人,路旁的东西无法看得透彻,只有在车子停下才知道是否到了目的地,识路的人们一下便找到了家门。

这就是我住了两次的小院(暑假在学校学习时,住的同学家的一个闲置的小院),它们用自己的安详静谧给我最大的放松和享受。我在这里上演着自己的角色,这是我一走进院子便开始了的,仿佛与它有过前世的情缘。曾经多次,我想用一支画笔把这一切描绘下来,可是不行,画画是一种奢望,而眼前这只拙劣的笔却永远传达不出我内在的细微感受。那么也就只能这样了,还是以静的方式来结尾吧。这是它们早就教会了我的,让那些深情在这些文字间默默流淌吧!

写下上面的几段,再出来看时,月亮已高高地挂在天幕上了,和星星一块儿璀璨着天空,它皎洁得很。团团簇簇的树,在叶与叶的空隙里透显着它的玲珑。天也变得蔚蓝起来了,竟还神奇得多了些淡淡的云彩,把月衬托地更加迷蒙飘渺起来了。高耸的竹竿影投在我背后,四周路灯辐射出的光把小院包围,那空间构筑得像福建土楼中的那个圆圆的天井,小院迷离在其中。熄了灯,一窗的皎洁透过纱窗躺在地板上,我会心地笑笑,停了笔。可刚一躺下,我又不能不忙不迭地爬起来,如水的月光浮在我身上,月正从最高的那一扇小小玻璃窗中与我对视,那不眠的眼睛是美少女温柔甜蜜的光。今夜,我将拥她睡去。

大海日出

陈德文

撼枕的涛声将我从梦中惊醒,遂起身打开房门。此时正是明治二十九年十一月四日清晨,我正在铫子的水明楼之上,楼下就是太平洋。

凌晨4时过后,海上仍然一片昏黑,只有澎湃的涛声。遥望东方,沿水平线露出一带鱼肚白。再上面是湛蓝的天空,挂着一弯金弓般的月亮,光洁清雅,仿佛在镇守东瀛。左首伸出黑黝黝的犬吠岬。岬角尖端灯塔上的旋转灯,在陆海之间不停地划出一轮轮白色的光环。

一会儿,晓风凛冽,掠过青黑色的大海。夜幕从东方次第揭开。微明的晨光,踏着青白的波涛由远而近。海浪拍击着黑色的矶岸,越来越清晰可辨。举目仰望,那晓月不知何时由一弯金弓化为一弯银弓。东方天际也次第染上了清澄的黄色。银白的浪花和黝黑的波谷在浩渺的大海上明灭。夜梦犹在海上徘徊,而东边的天空已睁开眼睛。太平洋的黑夜就要消逝了。

这时,曙光如鲜花绽放,如水波四散。天空、海面,一派光明。海水渐渐泛白,东方天际越发呈现出黄色。晓月、灯塔自然地黯淡下来,最后再也寻不着了。此时,一队候鸟宛如太阳的使者掠过大海。万顷波涛尽皆企望着东方,发出一种期待的喧闹——无形之声充满四方。

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眼看着东方迸射出金光。忽然,海边浮出了一点猩红,多么迅速,使人无暇想到这是日出。屏息注视,霎时,海神高擎手臂,只见红点出水,渐次化作金线,金梳,金蹄。随后,旋即一摇,摆脱了水面。红日出海,霞光万斛,朝阳喷彩,千里熔金。大洋之上,长蛇飞动,直奔眼底。面前的矶岸顿时卷起两丈多高的金色雪浪。

独白

席慕蓉一

把向你借来的笔还给你吧。

一切都发生在回首的刹那。

我的彻悟如果是缘自一种迷乱,那么,我的种种迷乱不也就只是因为一种彻悟?

在一回首间,才忽然发现,原来,我的一生的种种努力,不过只为了要使周围的人都对我满意而已。为了要博得他人的称许与微笑,我战战兢兢地将自己套入所有的模式,所有的桎梏。

走到中途,才突然发现,我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把向你借来的笔还给你吧。二

把向你借来的笔还给你吧。

他们说,在这世间,一切都必须有一个结束。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知道时光的含义。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珍惜。太多的人喜欢把一切都分成段落,每一个段落都要斩钉截铁地宣告落幕。而世间有多少无法落幕的盼望,有多少关注多少心思在幕落之后也不会休止。我亲爱的朋友啊!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察觉,那生命里最深处的泉源永远不会停歇。这世间并没有分离与衰老的命运,只有肯爱与不肯去爱的心。

涌泉仍在,岁月却飞驰而去。

把向你借来的笔还你吧。三

把向你借来的笔还给你吧。

而在那高高清凉的山上,所有的冷杉仍然继续向上生长。

在那一夜,我曾走进山林,在月光下站立,悄悄说出,一些对生命的极为谦卑的憧憬。

那夜的山林都曾含泪聆听,聆听我简单而又美丽的心灵,却无法向我警告,那就在前面窥伺的种种曲折变幻的命运。

目送着我逐渐远去,所有的冷杉都在风里试着向我挥手,知道在路的尽头,必将有怆然回顾的时候。

怆然回顾,只见烟云流动,满山郁绿苍蓝的树丛。

一切都结束在回首的刹那。

把向你借来的笔还给你吧。

花开无痕

李永欣

大象希形,大音希声。颤颤地,满地里一朵两朵的花儿开了。这也许是世间最动人的景象吧!只有风吹过野地时那青葱细长的叶子发出细微的声响,或是在月光下弥漫的湿气与四处散开去的淡淡香味儿,小小的野地里虫子轻轻的脆脆的声音,这是天籁。我以为,花开是没有声音的。每一朵娇嫩的花,轻轻地展开自己的羽翼,在月光下宛若飞升的仙女,笼起一片轻纱。

四月,我从学校回家。一路上,盛开的桃李宛若烟霞,弥散在高高低低的缓坡上与房前屋后,使温馨的春天格外添了些娇色和妩媚。这千树的花儿,难免会有零落在地变成泥的遭遇,而那些在深山里静静着落的野花,却有机会在山间展示容姿,饮一餐天露,散落溪边。这是怎样一种难得的雅致。

偶尔步入山林,沿溪而上,两边梨花开得繁盛,白得又柔和又娇嫩。田野很安静,没有蜂飞蝶舞的声音,只有这盎然的春意。我抚着路边冒出新叶的树篱,久久地凝视,不禁想起日本诗人松尾芭薰的诗来:“我细细看,呵,一棵荠花,开在篱墙边。”

他当时是否也是一样,沉醉在这花开的喜悦和宁静之中,觉着一种神圣与幸福呢?我只觉得,在这绽开的花儿面前,我的心儿被充满了。

轻轻走过,想着一两个月后这里的景象,花开无痕,到时早已不觉着这里曾有过冰清玉洁的色泽,只有大团浓浓的叶子与青涩的果子。回首时,耳边却听到那样细碎纤弱的声音。那样微弱,只能用心听到,这是花开的声音。有节奏地舒缓着,就如碎玉屑轻轻掉落在冰面,就如零星的小雨星儿飘荡洒在果实绒毛上。轻轻地聆听生命的孕育与成长,想象着一片花瓣在空中划了个圈而又落下,它们就在这样的声音中绽放、凋落,有谁能体会到它们的随意、寂寞、冷清呢?是谁说过:“一朵花的美丽就在于它的绽放,而花的绽放正是花心的破碎啊!”“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这就是花儿的命运吧!花开无痕,毕竟逃不了一盛一衰的命运,想起苏轼的诗,“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银烛照红妆。”这对花开有限的生命而言,真是一种奢侈了。但在这样的富贵气中,又能听到多少内心的声音呢?也许“落红飞过秋千去”的清冷萧瑟,倒更遂了花儿的心愿吧!

清音

冯沅君一

十时改乘正太车西行,雨益大,雾益厚。凭窗望去,只见远山近村都隐入虚无飘渺的境界,依稀古代神话中所说的阆苑蓬岛。这种迷离惝恍的景物,在自然的美中最称蕴藉,较之天朗气清时所见者,格外美妙。沿道多植杨柳,长条婆娑,把它们上面的水珠送到我们的襟袖间,顿添了无限凉意。车上烟囱所喷的烟气缭绕于道侧林木间,云雾似的把它们上下隔绝;行人到此,也自疑置身云端,学古列子御风而行。行愈西,山愈深,两崖土石皆作赭色,至娘子关附近始作青色。在这些岩崖上,多有碧藤绿萝、野花、小草来点缀,甚至倒垂下来,宛如峰峦的流苏。由石家庄到太原,因必横贯太行山脉,故铁道随山旋转;有时车行两悬崖间,石树掩蔽,不见日影;有时蛇行绝壁侧,旁临深壑。壑中溪流泠泠成韵,绝壁则拔地参天,使人望而生畏。娘子关附近,风物尤奇妙。山势既较他处峻险,溪水亦异常曲折澄澈。崖岸绿树倒垂,掩映溪面,水光树色,幻成一片碧琉璃。其遇乱石阻进时,即变为急湍,浪花怒溅,如冰凿雪积,农人就急湍作水打磨,茅亭翼然临水上,亦饶致趣。或有三五行人,骑驴乱流而渡,水鸟即骞然掠波飞去。二

到孝感时,天忽下雨了,但这阵微雨却使自然的美增色不少。我爱雨,赞美雨。我以为无论什么景物,在太阳的强烈的光线下,总有几分太清晰,太现实,给我们的视觉的刺激太强;这种过分的刺激,只能使人由疲倦而厌恶;只有阴雨时或晚间,一切景物的色调都暗淡了,甚或轮廓也迷离了,我们的心弦便也因之弛缓下去。在此外静内闲的境地,我们可以微微的喜悦,轻轻的惆怅,悠然,怡然,物我都冥合了,都诗化了。简单地说,日光下的景物是散文,只能使我们兴奋;雨中月下的景是诗,它能使我们遐想、幽思。转就实际说罢,你看那些田间的农人们,他们都披着蓑衣、戴雨帽,伛偻着插秧或薅草;这样奇怪的雨帽,连他们的头和身子都遮着了。他们目前憧憬着来日的千仓万箱的收获,哪顾及现在的斜风细雨。他们对于职务这样的忍耐,他们的态度这样的闲暇,他们的生活这样的和真美的自然接近,这样的诚朴的静美,岂是纸迷金醉的都市人所能领略其万一。三

潇潇梅雨,滔滔浊流,我们携着半湿的行李由汉口渡江到武昌去。汉口的洋楼,武昌的城堞,汉阳的烟树,四望都是迷离,迷离;自身所切实感到的,只有颠簸不已的舟儿,入舱扑人的风雨,船首船尾,前仆后继,与天相接的波涛。这是江心呀!危险而雄壮的江心!四

我在一个旅馆里养病,旅馆作病院听来未免离奇,但就实际上论,这个所在确可以养病。它的后面有座小花园,据说是当代某诗人所建造的。园内有方的鱼池,有面面玲珑的水榭,有矮松或冬青之类夹植在小道边,由矮树所围成的圃内,有太湖石,有芭蕉、玫瑰等。园的四周除一面是墙外,余皆精雅的小斋、轩敞的大厅和水榭。我住的房子是坐东向西的小斋。房内粗粗有几样家具。窗外的席棚,可遮蔽回光返照的太阳。由窗南望可见水榭的北面,北望可见隔墙的柳树,西望便是大厅。这些榭和斋虽未必全是空的,但这些住客似都深居简出,纵然有时望见了对面廊下的客人,也因为院子太寥廓之故,觉得他们如在天末,是和我不相干的。在这里,嘈杂的市声固然难听到,就是旅馆前部唱戏声、拉弦子声、呼唤茶房声,似也震动不破这园内的寂静的场面。这种地僻境幽、窗明几净的所在,固然宜于养病,但同时它也擅于酝酿寂寞。我一个人静静地坐一刻,昏昏地睡一刻,看着成盘的香一圈一圈地烧成了灰,窗上的日影渐渐由斜而正,由正而斜,还不看见一个相识的面孔,听不见一声熟悉的语言。这个沉没在寂寞的海中的我,早将平日厌恶喧哗的性儿消磨净尽,渴望着朋友们来探问;我不要挚友,不要成群地来,不要他多说话,只要个相识的人的一颦一笑。五“春水碧于天”,“一池春水碧于罗”,江南的水本自可爱,但西湖的水又似与江南他水不同。她的颜色是那样绿,绿而有光泽;她的波面是那样平静,逶逶迤迤,说不尽的温柔闲适。她仿佛一位大家闺秀,虽有些不遂心,也不对人使脾气,不过眉黛轻颦而已,而这种轻颦的姿态,却能增进她的温柔。啊,“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觳纹愁,融融泄泄,东风无力,欲绉还休。”这种细腻风光的妙语,虽非为西湖而写,却写出西湖的灵魂了。六

到葛岭时,天已黄昏了,暗中攀登,勉强走到抱扑庐前。他人到葛岭观日出,我们却在此观灯火中的杭州。西湖诸山林木甚繁盛,葛岭的树尤多。黄昏中由树叶隙里远望灯火辉煌的彼岸,一灯如一明珠,这些明珠缀成的有璎珞,有游龙,有宝塔……七

饭后放舟湖中,到平湖秋月去。是时月刚从东方升起,尚未到中天,清辉斜射湖面,漾成一道金光,涟漪微动,金光也因之忽聚忽散。平湖秋月只是湖中一个小岛,岛上几椽小楼,破敝得仅蔽风雨。若白昼来游,恐怕人人都要望望然而去之。可是清夜来此玩月,确不愧为西湖名胜之一。月夜原是神秘的,幽静的,凄清的,所以与其在歌吹喧阗、灯火辉煌的地方玩月,无宁在寂寥无人、幽暗阒静的所在。幽暗可以衬出月色皎洁,阒静可使观者的精神舒缓,与月冥合。平湖秋月的妙处,便是树多,树多即可增进幽暗。换句话说,就是此地能造成分外皎洁的月色。试想在这黑洞洞、四面又都是烟波渺茫的地方,望着水似的长空嵌着一轮明月,怎能不感到月色分外晶莹,水天分外寥廓?我们大家或坐在树下促膝谈心,或坐在船上叩舷高歌,或独立小石桥上对月凝思。“年年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忽然有人凄然地念着,其声清切,如出金石,林木的枝杈似都为之颤动了。由平湖秋月登舟,过锦带桥,到断桥泊着。我们都到桥上步月。此时月已到中天,湖面的万道金光,竟变成一点明珠。回望葛岭,南屏诸山,只能于烟波深处得仿佛。整个西湖都浸在月华中了。八

在如矢如砥的马路旁,耸立着枝叶茂密的树木,在枝叶茂密的树木中,透出星般的灯光。望去,纵月向前望去,路愈远愈窄,树愈远愈密,天愈远愈低;路、树、天的尽处,毗连处,渲染着一抹暮霞。

爱晚亭

谢冰莹

萧索的微风,吹动沙沙的树叶;潺潺的溪水,和着婉转的鸟声。这是一曲多么美的自然音乐呵!

枝头的鸣蝉,大概有点疲倦了?不然,何以它们的声音这样断续而凄楚呢?

溪水总是这样穿过沙石,流过小草,轻软地响着,它大概是日夜不停的吧?

翩翩的蝶儿已停止了它们的工作躺,在丛丛的草间去了。唯有无数的蚊儿还在绕着树枝一去一来地乱飞。

浅蓝的云里映出从东方刚射出来的半边新月,她好似在凝视着我,睁着眼睛紧紧地盯望着我——望着在这溪水之前,绿树之下,爱晚亭旁之我——我的狂态。

我乘着风起时大声呼啸,有时也蓬头乱发地跳跃着。哦哦,多么有趣哟!当我左手提着绸裙,右臂举起轻舞时,那一副天真娇憨而又惹人笑的狂态完全照在清澄的水里。于是我对着溪水中舞着的影儿笑了,她也笑了!我笑得更厉害,她也越笑得起劲。于是我又望着她哭,她也皱着眉张开口向我哭。我真的流起泪来了,然而她也掉了泪。她的泪和我的泪竟一样多,一样的快慢,一样地掉在水里。

有时我跟着蛤蟆跳,它跳入草里,我也跳入草里,它跳在石上蹲着,我也蹲在石的上面,可是它洞然一声跳进溪水里,我只得怅惘地痴望着它很自由地游行罢了。

更有时鸟唱歌,我也唱歌;但是我的嗓子干了,声音嘶了。它还在很得意很快活似的唱着。

最后,我这样用了左手撑持着全身,两眼斜视着衬在蔚蓝的天空的那几片白絮似的柔云,和向我微笑的淡月。

我望久了,眼帘中像有无限的针刺着一般,我倦极了,倒在绿茸茸的嫩草上悠悠地睡了。和煦的春风,婉转的鸟声,一阵阵地,一声声地竟送我入了沉睡之乡。

梦中看见了两年前死去的祖母,和去腊刚亡的两个表弟妹。祖母很和蔼地在微笑着抱住我亲吻,弟妹则牵着我的衣要求我讲《红毛野人的故事》,我似醒非醒地在觉伤心,叹了一声深长的冷气。

清醒了,完全清醒了;打开眼睛,满眼春色,于是我又忘掉了刚才的梦。

然而当我斜倚石栏,倾听枫声,睨视流水,回忆过去一切甜蜜而幸福的生活时,不觉又是“清泪斑斑襟上垂”了。

但是,清风吹干了泪痕,散发罩住了面庞的时候,我又抬起头来望着行云和流水,青山和飞鸟微微地苦笑了一声。

唉!

我愿以我这死灰,黯淡,枯燥,无聊的人生,换条欣欣向荣,生气蓬勃的新生命。

我愿以我这烦闷而急躁的心灵,变成和月姊那样恬淡,那样幽闲。

我愿所有的过去和未来的泪珠,都付之流水!

我愿将满腔的忧愤,诉之于春风!

我愿将凄切的悲歌,给予林间鸣鸟!

我愿以绵绵的情丝,挂之于树梢!

我愿以热烈的一颗赤心,浮之于太空!

我愿我所有的一切,都化归乌有,化归乌有呵!

淡淡的阳光,穿过丛密的树林,穿过天顶,渐渐地往西边的角上移去,归鸦掠过我的头顶,呜呀呜呀地叫了几声;蝉声也嘈杂起来,流水的声音似乎也洪大了,林间的晚风也开始了它们的工作,我忽而打了一个寒噤,觉得有些凉意了,站起来整理了衣裙,低头望望我坐着的青草,已被我蹂躏得烘热而稀软了。“春风吹来,露珠润了之后,它该能恢复原状吧?”我很悲伤地叹息着说。

我提起裙子,走下亭来,一个正在锄土的农夫,忽然伸了伸腰,回转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一直到我拐弯之后,他才收了视线。

雪·紫丁香

张秀亚一、雪

生长在南国的孩子,你见过雪吗?你爱雪吗?也许曾点缀于你生活篇页上的,只是碧于天的春水吧?

在我的故乡,到了冬季,是常常落雪的,纷纷的雪片,为我们装饰出一个银白的庭园。树,像是个受欢迎的远客,枝上挂了雪的花环,闪烁着银白色的欢笑。

我喜欢在落雪的清晓到外面去散步,雪后的大地是温柔而宁静的,一点声息都没有,连那爱聒噪的寒雀都不知躲到哪个檐下寻梦去了。我一边走着,时时回顾我在雪地留下的清晰的脚印,听着雪片在我的脚下微语,我不知道那是抱怨还是欢喜?

有时,我更迎着雪后第一次露面的太阳,攀登附近的小丘山,站在那银色的顶巅,等着看雪融的奇景。

雪封的山,原像一个耐人思猜的谜语,被一层白色的神秘包裹着。它无言语,它无声息,它不显露一点底蕴,只静静地坐在那里,毫不理会我这个不知趣的访客。但朝阳是有耐性的,它似乎比我更有耐性,它慢慢地在那里守候着,以它的温热,来向雪封的山丘做“煽动性”的说服。不知什么时候,那神秘的山峦“内心”开始起了变化,它发出一阵轻微的碎语,我赶紧低下头,呵,多动人的画面呵,这山丘的无缝银衣,像是一个圣者的长袍,被无数虔诚者的手撕碎了。(他们是每人要珍存起一块碎片来作纪念吧。)同时,那发亮的银绸上面,更像蜿蜒着许多透明、活泼的小蛇,它们在欠伸着轻盈腰身,嬉笑着,婉娈地向着山坡而去,不多时,山巅乃完全呈现出它土褐色的岩石,同一些枯萎的草叶、松针,而山脚下是谁在唱歌呢?当然,是那一道由雪水汇成的清亮小溪。我忍不住捧了一掬,那淡蓝的如同自盐湖汲来的雪水,那微凉,一直沁透了我心脾。多可爱的雪呵,谁还记得它翩然而来时,那片轻巧的翅膀呢?

有一次,正值雪后,天已晴霁,空气像是水晶般的透明,没有烟云,没有雾霭,我和一个同学自学校的后门走了出来,走过那道积雪未消的木桥,向古城中的前门走去,将整个的一上午,全消度在那个古色古香,犹保持着我们东方情调的打磨厂——那是古城一些老店铺聚集开设的地方。我们欣赏了不少店铺的招牌,尤其美得悦目的是那一家挑挂在门外的,犹存古风的褪色酒旗,那深杏色的布招子上,还缀着几点细碎欲融的雪花,在风中轻轻地飘扬。看到它,我们似乎读到了一首唐人的小诗。归途,沿着城墙根走回来,一个骆驼商队,正预备出城,那黄色的驼峰,衬着雪地,竟像是一闪的斜阳。多少年来,我忘不掉那鲜明的一笔。

时候已过午,但我们的游兴未尽,又赶到西直门雇毛驴,到古城外的西山看雪景去。

因为雪后天寒,行人出奇得少,好像那一条通向西山的平坦大路,完全属于那一堆堆的积雪和我们两个人了。一路听着驴颈的铜铃,我们多希望看到早梅的影子,但在路边一些人家的墙头,我们只看到那墨描一般的梅树干:“也许我们来得太早了?”相顾有点惘然。

小驴子驮着我们颠踬到西山,灰暗的黄昏已在那儿等着我们,赶驴的老头儿嘱告我们最好不要上山了,太晚了赶不回城。我们也怕碰到校门上法国姆姆的那把铜锁。我们只好在驴背上默默地欣赏了一下西山银色的峦影。它像一个沉睡了的巨人,在做着千年的长梦,任由外面的世界有着风霜雨雪的变化。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古城外有名的西山,也是最后一次,那白皑皑的山头,犹如银制的头盔,至今仍常常映现于我的记忆中,伴了那小驴颈上清脆的银铃叮当。二、紫丁香

如果有人问我喜欢什么颜色,我要指给他看窗前那一株紫丁香。

紫丁香,象征着幻想,美,与淡淡的哀愁。

当美国那位女诗人阿梅·罗尔(Amy Lowell)写她那首有名的诗篇《丁香》时,就曾这样唱着:“丁香花,

亮蓝,

纯白,

姹紫,

丁香的颜色……”

但我最喜爱的,还是那种高贵的一缕暮烟般的紫色。

当春天听了鹧鸪鸟的口笛,穿过了那朦胧如雨的湿雾而到来时,紫丁香开了。

一朵朵细小的花,是似紫檀刻成的十字架。圣洁的十字架啊,值得天使在上面印上一个吻,值得我们在上面滴上一点泪。代表着人间的最大的哀愁与最高的欢乐的十字架啊,那一抹紫色,笼罩着昔日橄榄园中的忧郁。

每次我看到它,存着异样虔敬的心情。

当紫丁香盛开的时候,那一片片心形的叶子更显得绿了。心形的叶子,好像写着一首首的赞美诗,在这样的叶子中,深藏着那位女诗人阿梅·罗尔诗中的“黄莺儿”,在唱着它们“短小,轻柔的歌”。在那被花朵压得垂垂的枝柯上,有着那位女诗人歌中的雀鸟,“孵在有斑点的鸟卵上,透过无数春天的光和影,无休歇地窥望着。”至于那些芳香的花朵呢,则是“同早现的月光无声地对谈着”。是的,丁香花是和月光无声地对语着,那言语,就是它那股浮动的香息。当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庭院里充满了可爱的芬芳,清新得有如伊甸园中第一个春天。

常常有过路人走过花园的竹篱墙,他们凝视到墙内的丁香,都不禁驻足,发生了一声赞叹,俯身在墙外地上,拾起几片落花,悄然地去了。

春更深,紫丁香开得更盛了,它像是一堆进发的火山熔岩,像是一股激溅的、映着满天霞光的海潮。那香息更浓烈了,其中似调和着生的欢笑,与死的哀愁,有如一支壮丽凄怆的管弦乐。

在花盛开的时候,我常常坐在它的近边,任着时光悄悄地流走,忘记了昼,也忘记了夜。紫丁香在向着月亮无声地细语,向着天空,向着每个人诉说着失去的岁月,那段绚丽的日子。于是,它的香息浮漾在庭园中,那擎托着它的一片片的叶子,密密相接,使人想起一池碧水,失去的年光悄悄地附在叶片上,它在临水自照,有如那个希腊神话中的挪希修斯,它的面上是有笑影呢,还是有泪痕?

在花下,在紫丁香的芬芳中,我又似听到那位异国女诗人在唱:你比苹果花更为灿烂,你比郁金香更为甘美,你是我们灵魂中的激流,在我们那叶形的心灵中奔腾,你是一切夏季的芬芳,你象征一切妻与子的温情。紫丁香是可爱的。紫丁香是忧郁的花朵,紫丁香是欢笑的花朵。

在紫丁香花丛,我似乎听到了一个露天的管弦乐会,如同十多年前,在古城的校园中。

我的空中楼阁

李乐薇

山如眉黛,小屋恰似眉梢的痣一点。

十分清新,十分自然,我的小屋玲珑地立于山脊一个柔和的角度上。

世界上有很多已经很美的东西,还需要一些点缀,山也是。小屋的出现,点破了山的寂寞,增加了风景的内容。山上有了小屋,好比一望无际的水面飘过一片风帆,辽阔无边的天空掠过一只飞雁,是单纯的底色上一点灵动的色彩,是山川美景中的一点生气,一点情调。

小屋点缀了山,什么来点缀小屋呢?那是树!

山上有一片纯绿色的无花树;花是美丽的,树的美丽也不逊于花。花好比人的面庞,树好比人的姿态,树的美在于姿势的清健或挺拔,苗条或婀娜,在于活力,在于精神!

有了这许多树,小屋就有了许多特点。树总是轻轻摇动着。树的动,显出小屋的静;树的高大,显出小屋的小巧;而小屋的别致出色,乃是由于满山皆树,为小屋布置了一个美妙的绿的背景。

小屋后面有一棵高过屋顶的大树,细而密的枝叶伸展在小屋的上面,美而浓的树荫把小屋笼罩起来。这棵树使小屋给予人另一种印象,使小屋显得含蓄,而有风度。

换个角度,近看改为远观,小屋却又变换位置,出现在另一些树的上面,这个角度是远远地站在山下看。首先看到的是小屋前面的树,那些树把小屋遮掩了,只在树与树之间露出一些建筑的线条,一角活泼的翘起的屋檐,一排整齐的图案式的屋瓦。一片蓝,那是墙;一片白,那是窗。我的小屋在树与树之间若隐若现,凌空而起,姿态翩然。本质上,它是一幢房屋;形势上,却像鸟一样,蝶一样,憩于枝头,轻灵而自由!

小屋之小,是受了土地的限制。论“领土”,只有有限的一点。在有限的土地上,房屋比土地小,花园比房屋小,花园中的路又比花园小,这条小路是我袖珍型的花园大道。和“领土”相对的是“领空”,论“领空”,却又是无限的,足以举目千里,足以俯仰天地,左顾有山外青山,右盼有绿野阡陌。适于心灵散步,眼睛旅行,也就是古人说的游目骋怀。这个无限大的“领空”,是我开放性的院子。

有形的围墙围住一些花,有紫藤、月季、喇叭花、圣诞红之类。天地相连的那一道弧线,是另一重无形的围墙,也围住一些花,那些花有朵状有片状,有红有白,有绚烂也有飘落,也许那是上帝玩赏的牡丹或芍药,我们叫它云或霞。

空气在山上特别清新,清新的空气使我觉得呼吸的是香!

光线以明亮为好,小屋的光线是明亮的,因为屋虽小,窗很多。例外的只有破晓或入暮,那时山上只有一片微光,一片柔静,一片宁谧。小屋在山的环抱中,犹如在花蕊中一般,慢慢地花蕊绽开了一些,好像层山后退了一些。山是不动的,那是光线加强了,是早晨来到了山中。当花瓣微微收拢,那就是夜晚来临了。小屋的光线既富于科学的时间性,也富于浪漫的文学性。

山上的环境是独立的,安静的。身在小屋享受着人间清福,享受着充足的睡眠,以及一天一个美梦。

出入的交通要道,是一条类似苏花公路的山路,一边傍山,一边面临稻浪起伏的绿海和那高高的山坡。山路和山坡不便于行车,然而便于我行走。我出外,小屋是我快乐的起点;我归来,小屋是我幸福的终站。往返于快乐与幸福之间,哪儿还有不好走的路呢?我只觉得出外时身轻如飞,山路自动地后退;归来时带几分雀跃的心情,一跳一跳就跳过了那些山坡。我替山坡起了个名字,叫幸福的阶梯,山路被我唤做空中走廊!

我把一切应用的东西当做艺术,我生活中的第一件艺术品——就是小屋。白天它是清晰的,夜晚它是朦胧的。每个夜幕深垂的晚上,山下亮起灿烂的万家灯火,山上闪出疏落的灯光,山下的灯把黑暗照亮了,山上的灯把黑暗照淡了,淡如烟,淡如雾,山也虚无,树也缥缈。

小屋迷于雾失楼台的情景中,它不再是清晰的小屋,而是烟雾之中、星点之下、月影之侧的空中楼阁!

这座空中楼阁占了地利之便,可以省去许多室内设计和其他的装饰。

虽不养鸟,每天早晨有鸟语盈耳。

无须挂画,门外有幅巨画——名叫自然。

沙原隐泉

余秋雨

沙漠中也会有路的,但这儿没有。远远看去,有几行歪歪扭扭的脚印。顺着脚印走吧,但不行,被人踩过了的地方,反而松得难走。只能用自己的脚,去走一条新路。回头一看,为自己长长的脚印高兴。不知这行脚印,能保存多久?

挡眼是几座巨大的沙山。只能翻过它们,别无他途。上沙山实在是一项无比辛劳的苦役。刚刚踩实一脚,稍一用力,脚底就松松地下滑。用力越大,陷得越深,下滑也越加厉害。才踩几脚,已经气喘,浑身恼怒。我在浙东山区长大,在幼童时已能欢快地翻越大山。累了,一使蛮劲,还能飞奔峰巅。这儿可万万使不得蛮劲。软软的细沙,也不硌脚,也不让你碰撞,只是款款地抹去你的全部气力。你越发疯,它越温柔,温柔得可恨之极。无奈,只能暂息雷霆之怒,把脚底放轻,与它厮磨。

要腾腾腾地快步登山,那就不要到这儿来。有的是栈道,有的是石阶,千万人走过了的,还会有千万人走。只是,那儿不给你留下脚印,属于你自己的脚印。来了,那就认了罢,为沙漠行走者的公规,为这些美丽的脚印。

心气平和了,慢慢地爬,沙山的顶越看越高,爬多少它就高多少,简直像儿时追月。已经担心今晚的栖宿。狠一狠心,不宿也罢,爬!再不理会那高远的目标了,何必自己惊吓自己。它总在的,不看也在。还是转过头来看看自己已经走过的路罢。我竟然走了那么长,爬了那么高。脚印已像一条长不可及的绸带,平静而飘逸地划下了一条波动的曲线,曲线一端,紧系脚下。完全是大手笔,不禁钦佩起自己来了。不为那山顶,只为这已经划下的曲线,爬。不管能抵达哪儿,只为已耗下的生命,爬。无论怎么说,我始终站在已走过的路的顶端。永久的顶端,不断浮动的顶端,自我的顶端,未曾后退的顶端。沙山的顶端是次要的。爬,只管爬。

脚下突然平实,眼前突然空阔,怯怯地抬头四顾,山顶还是被我爬到了。完全不必担心栖宿,西天的夕阳还十分灿烂。夕阳下的绵绵沙山是无与伦比的天下美景。光与影以最畅直的线条流泻着分割,金黄和黛赭都纯净得毫无斑驳,像用一面巨大的筛子筛过了。日夜的风,把山脊、山坡塑成波荡,那是极其款慢平适的波,不含一丝涟纹。于是,满眼皆是畅快,一天一地都被铺排得大大方方、明明净净。色彩单纯到了圣洁,气韵委和到了崇高。为什么历代的僧人、俗民、艺术家要偏偏选中沙漠沙山来倾泄自己的信仰,建造了莫高窟、榆林窟和其他洞窟?站在这儿,我懂了。我把自身的顶端与山的顶端合在一起,心中鸣起了天乐般的梵呗。

刚刚登上山脊时,已发现山脚下尚有异相,舍不得一眼看全。待放眼鸟瞰一过,此时才敢仔细端详。那分明是一弯清泉,横卧山底。动用哪一个藻饰词汇,都会是对它的亵渎。只觉它来得莽撞,来得怪异,安安静静地躲坐在本不该有它的地方,让人的眼睛看了很久还不大能够适应。再年轻的旅行者,也会像一位年迈慈父责斥自己深深钟爱的女儿一般,道一声:你怎么也跑到这里!

是的,这无论如何不是它来的地方。要来,该来一道黄浊的激流,但它是这样的清澈和宁谧。或者,干脆来一个大一点的湖泊,但它是这样的纤瘦和婉约。按它的品貌,该落脚在富春江畔,雁荡山间,或是从虎跑到九溪的树荫下。漫天的飞沙,难道从未把它填塞?夜半的飓风,难道从未把它吸干?这里可曾出没过强盗的足迹,借它的甘泉赖以为生?这里可曾蜂聚过匪帮的马队,在它身边留下一片污浊?

我胡乱想着,随即又愁云满面。怎么走近它呢?我站立峰巅,它委身山底;向着它的峰坡,陡峭如削。此时此刻,刚才的攀登,全化成了悲哀。向往峰巅,向往高度,结果峰巅只是一道刚能立足的狭地。不能横行,不能直走,只享一时俯视之乐,怎可长久驻足安坐?上已无路,下又艰难,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与惶恐。世间真正温煦的美色,都熨贴着大地,潜伏在深谷。君临万物的高度,到头来只构成自我嘲弄。我已看出了它的讥谑,于是急急地来试探下削的陡坡。人生真是艰难,不上高峰发现不了它,上了高峰又不能与它近乎。看来,注定要不断地上坡下坡、上坡下坡。

咬一咬牙,狠一狠心。总要出点事了,且把脖子缩紧,歪扭着脸上肌肉把脚伸下去。一脚,再一脚,整个骨骼都已准备好了一次重重的摔打。然而,奇了,什么也没有发生。才两脚,已嗤溜下去好几米,又站得十分稳当。不前摔,也不后仰,一时变作了高加索山头上的普罗米修斯。再稍用力,如入慢镜头,跨步若舞蹈,只十来下就到了山底。实在惊呆了:那么艰难地爬了几个时辰,下来只是几步!想想刚才伸脚时的悲壮决心,哑然失笑。康德所说的滑稽,正恰是这种情景。

来不及多想康德了,急急向泉水奔去。一湾不算太小,长可三四百步,中间最宽处,相当一条中等河道。水面之下,飘动着丛丛水草,使水色绿得更浓。竟有三只玄身水鸭,轻浮其上,带出两翼长长的波纹。真不知它们如何飞越万里关山,找到这儿。水边有树,不少已虬根曲绕,该有数百岁高龄。总之,一切清泉静池所应该有的,这儿都有了。至此,这湾泉水在我眼中又变成了独行侠,在荒漠的天地中,全靠一己之力,张罗出了一个可人的世界。

树后有一陋屋,正迟疑,步出一位老尼。手持悬项佛珠,满脸皱纹布得细密而宁静。她告诉我,这儿本来有寺,毁于20年前。我不能想象她的生活来源,讷讷动问,她指了指屋后一路,淡淡说:会有人送来。我想问她的事情自然很多,例如为何孤身一人,长守此地?什么年岁,初来这里?终于觉得对于佛家,这种追问过于钝拙,掩口作罢。眼光又转向这脉静池,答案应该都在这里。

茫茫沙漠,滔滔流水,于世无奇。唯有大漠中如此一湾,风沙中如此一静,荒凉中如此一景,高坡后如此一跌,才深得天地之韵律,造化之机巧,让人神醉情驰。以此推衍,人生、世界、历史,莫不如此。给浮嚣以宁静,给躁急以清冽,给高蹈以平实,给粗犷以明丽。唯其这样,人生才见灵动,世界才显精致,历史才有风韵。然而,人们日常见惯了的,都是各色各样的单向夸张,连自然之神也粗粗糙糙,懒得细加调配,让人世间大受其累。

因此,老尼的孤守不无道理。当她在陋室里听够了一整夜惊心动魄的风沙呼啸,明晨,即可借明静的水色把耳根洗净。当她看够了泉水的湛绿,抬头,即可望望粲然的沙壁。

——山,名为鸣沙山;泉名为月牙泉。皆在敦煌县境内。

春雨

梁遇春

整天的春雨,接着是整天的春阴,这真是世上最愉快的事情了。我向来厌恶晴朗的日子,尤其是骄阳的春天;在这个悲惨的地球上忽然来了这么一个欣欢的气象,简直像无聊赖的主人宴饮生客时拿出来的那副古怪笑脸,完全显出宇宙里的白痴成分。在所谓大好的春光之下,人们都到公园大街或者名胜地方去招摇过市,像猩猩那样嘻嘻笑着,真是得意忘形,弄到变成为四不像了。可是阴霾四布或者急雨滂沱的时候,就是最沾沾自喜的财主也会感到苦闷,因此也略带了一些人的气味,不像好天气时候那样望着阳光,盛气凌人地大踏步走着,颇有上帝在上,我得其所的意思。至于懂得人世哀怨的人们,黯淡的日子可说是他们唯一光荣的时光。苍穹替他们流泪,乌云替他们皱眉,他们觉到四围都是同情的空气,仿佛一个堕落的女子躺在母亲怀中,看见慈母一滴滴的热泪溅到自己的泪痕,真是润遍了枯萎的心田。斗室中默坐着,忆念十载相违的密友,已经走去的情人,想起生平种种的坎坷,一身经历的苦楚,倾听窗外檐前凄清的滴沥,仰观波涛浪涌,似无止期的雨云,这时一切的荆棘都化做洁净的白莲花了,好比中古时代那班圣者被残杀后所显的神迹。“最难风雨故人来”,阴森森的天气使我们更感到人世温情的可爱,替从苦雨凄风中来的朋友倒上一杯热茶时候,我们很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心境。“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人类真是只有从悲哀里滚出来才能得到解脱,千锤百炼,腰间才有这一把明晃晃的钢刀,“今日把似君,谁为不平事。”“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很可以象征我们孑立人间,尝尽辛酸,远望来日大难的气概,真好像思乡的客子拍着阑干,看到郭外的牛羊,想起故里的田园,怀念着宿草新坟里当年的竹马之交,泪眼里仿佛模糊辨出龙钟的父老蹒跚走着,或者只瞧见几根靠在破壁上的拐杖的影子。所谓生活术恐怕就在于怎么样当这么一个临风的征人罢。无论是风雨横来,无论是澄江一练,始终好像惦记着一个花一般的家乡,那可说就是生平理想的结晶,蕴在心头的诗情,也就是明哲保身的最后壁垒了;可是同时还能够认清眼底的江山,把住自己的步骤,不管这个异地的人们是多么残酷,不管这个他乡的水土是多么不惯,却能够清瘦地站着,戛戛然好似狂风中的老树。能够忍受,却没有麻木,能够多情,却不流于感伤,仿佛楼前的春雨,悄悄下着,遮住耀目的阳光,却滋润了百草同千花。檐前的燕子躲在巢中,对着如丝如梦的细雨呢喃,真有点像吟诵诗歌,同时也向我道出此中的消息。

可是春雨有时也凶猛得可以,风驰电掣,从高山倾泻下来也似的,万紫千红,都付诸流水,看起来好像是煞风景的,也许是别有怀抱罢。生平性急,一二知交常常焦急万分地苦口劝我,可是暗室扪心,自信绝不是追逐事功的人,不过对于纷纷扰扰的劳生却常感到厌倦,所谓性急无非是疲累的反响罢。有时我却极有耐心,好像废殿上的玻璃瓦,一任他风吹雨打,霜蚀日晒,总是那样子痴痴地望着空旷的青天。我又好像能够在没字碑面前坐下,慢慢地去冥想这块石板的深意,简直是个蒲团已碎,呆然趺坐着的老僧。想赶快将世事了结,可以抽身到紫竹林中去逍遥,跟把世事撇在一边,大隐隐于市,就站在热闹场中来仰观天上的白云,这两种心境原来是不相矛盾的。我虽然还没有,而且绝不会跳出人海的波澜,但是拳拳之意自己也略知一二,大概摆动于焦躁与倦怠之间,总以无可奈何天为中心罢。所以我虽然爱蒙蒙茸茸的细雨,我也爱大刀阔斧的急雨,纷至沓来,洗去阳光,同时也洗去云雾,使我们想起也许此后永无风恬日美的光阴了,也许老是一阵一阵的暴雨,将人世哀乐的踪迹都漂到大海里去,白浪一翻,什么渣滓也看不出了。焦躁同倦怠的心境在此都得到涅槃的妙悟,整个世界就像客走后,撇下筵席洗得顶干净,排在厨房架子上的杯盘。当个主妇的创造主看着大概也会微笑罢,觉得一天的工作总算告终了。最少我常常臆想这个还了本来面目的大地。

可是最妙的境界恐怕是尺牍里面那句滥调,所谓“春雨缠绵”罢。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霉雨,好像再也不会晴了,可是时时刻刻都有晴朗的可能。有时天上现出一大片的澄蓝,雨脚也慢慢收束了,忽然间又重新点滴凄清起来,那种捉摸不到,万分别扭的神情真可以做这个哑谜一般的人生的象征。记得十几年前每当连朝春雨的时候,常常剪纸做和尚形状,把他倒贴在水缸旁边,意思是叫老天不要再下雨了,虽然看到院子里雨脚下一粒一粒新生的水泡我总觉到无限的欣欢,尤其当急急走过檐前,脖子上溅几滴雨水的时候。可是那时我对于春雨的情趣是不知不觉之间领略到的,并没有凝神去寻找,等到知道怎么样去欣赏恬适的雨声时候,我却老在干燥的此地做客,单是夏天回去,看看无聊的骤雨,过一过雨瘾罢了。因此“小楼一夜听春雨”的快乐当面错过,从我指尖上滑走了。盛年时候好梦无多,到现在彩云已散,一片白茫茫,生活不着边际,如坠五里雾中,对于春雨的怅惆只好算做内中的一小节罢,可是仿佛这一点很可以代表我整个的悲哀情绪。但是我始终喜欢冥想春雨,也许因为我对于自己的愁绪很有顾惜爱抚的意思;我常常把陶诗改过来,向自己说道:“衣沾不足惜,但愿恨无违。”我会爱凝恨也似的缠绵春雨,大概也因为自己有这种的心境罢。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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