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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6 06: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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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玲玉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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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的骑士

淑女的骑士试读:

典心

台湾畅销言情小说家。

1999年出道,作品接近80本,畅销作品有“大风堂”“乱世”“淑女”“金小气家族”等系列。

现代与古代皆得心应手,风格多温馨幸福,疗愈系作者。

读者遍布华人区域,在中国和东南亚等地大受欢迎。

她是名门淑女,有一双被天神赐福的手,是世上最年轻的古绣画修复师,更是家族的荣耀。为了保护那双重要到堪比世界遗产的手,她的四周有着重重保护,犹如铜墙铁壁,而他却能突破阻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带走……

这位绑匪先生跟她之前遇过的都不同,斯文有礼不带半点威胁性,还自报姓名,而且刚强如他,却因为她一句话瞬间害羞脸红,强烈的反差萌电得她的一颗心怦怦正直跳——从有记忆以来,她的心思都在精进绣法,得到长辈的赞许、旁人的惊叹上,一直到他的出现,深深撼动她的世界,心中那头从来安安静静的小鹿,蠢蠢欲动起来,看见处变不惊的他,因为她而失常、失控,她终于忍不住抛开淑女矜持,忘情地以吻攻击他……

楔子

悠扬悦耳的音乐声,飘扬在布置奢华却又不流于俗丽的空间中。身下舒适的象牙色小牛皮沙发,扶手处镶嵌着紫檀木,面前则是一张四面雕四季花卉的古董画桌。

东方与西方的极致奢华,糅合得浑然天成。

一个高大黝黑的男人,一只手拎着两个水晶杯,另一只手则拿着一瓶粉红香槟王。他在丁湘悦面前隔桌的那张沙发上坐下,平稳熟练地打开瓶塞,将淡粉红的香槟倒入杯中。“请用。”他笑容可掬地说道,把杯子推向她。

无数的小气泡,从杯里嘶嘶地往上蹿,芬芳的气息随之飘来。她接过香槟杯,只迟疑了一会儿,就深吸一口气,仰头咕噜噜地喝下冰透的香槟。

冰凉的液体,滋润她干渴的喉咙,杯子才见底,男人又贴心地倒入香槟,她这次想也不想,又一口喝干。

连喝了四杯,丁湘悦才呼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杯子。缓和干渴的同时,酒精化进血液,让她白皙的双颊,染上淡淡的红。

男人黑亮的双眸,始终没有移开,直望着她瞧,眼神却没有邪气,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你总是这么看人吗?”酒精让她放松,好奇像香槟里的气泡,在她血液里流窜。“抱歉,我忍不住,没办法不看你。”他很礼貌,虽然高大,但一举一动都很斯文,不带半点威胁性,“你美得让我无法不看。”

她认真想了想,习惯性地微微侧头,绑成马尾的发束从肩膀倾泻,些许发丝落进领口,跟白润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这就是所谓的搭讪吧?”她还是第一回遇见。

令人意外的,那张俊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并不是。”他严正否认。

她眯起双眼,靠上前去,觉得心里某个部分被深深撼动,那是一种疼爱的情绪!

哎呀呀,谁让他人高马大,言行自信,却因为她的一句话,就露出那种表情,简直像是凶猛的獒犬,被主人责备过后,瞬间变成小可怜。强烈的反差萌电得她爱心怦怦直跳,好想摸摸他的头,给他很多的秀秀。

想着想着,她的手都伸出去了,到半途才匆匆停住,连忙正襟危坐。“告诉你,一瓶香槟是没办法灌醉我的。”不过,的确会引发她奇怪的言行,例如她还是手心刺痒,甚至开始猜想,如果真的摸上他的短发,会是什么样的触觉?“我不是想灌醉你。”他靠回椅背,健壮的身躯填满沙发。“那你想做什么?”她问。

语声刚落,他就匆匆转开视线,黝黑的颧骨竟浮现暗红。“你害羞了!”她不可思议地喊,小脸凑近,近乎赞叹地观看,比看见珍禽异兽更讶异。毕竟,这个年头要找到一个会害羞的男人,难度比在沙滩找到一颗钻石更难。

他的反应,让丁湘悦更好奇了。

从小跟人相处,尤其是青春期后跟异性相处,感觉不自在的人总是她。如今,状况竟然反过来了,对象还是一个英俊好看的男人。

等等,她问了什么,让他害羞?

嗯——想做什么?

对了,她是问了这一句。

根据她对男人的粗浅认识,疑问从她被酒精松动的舌头,没经过半点修饰就脱口而出。“你在想色色的事吗?”她凑得更近,双眼闪闪发光,不依不饶地追问。“跟我有关的色色?”

正用喝香槟掩饰失态的男人,猛地呛咳起来,香槟洒得到处都是,失手跌落的水晶杯,还好是落在地毯上,才免去摔碎的厄运。“喀、喀——”他咳得停不下来,俊脸扭曲。

眼前的女人却还不放过他。“到底是不是啊?”好奇的双眼眨啊眨,甚至想要起身。

还好,先前通过一段不稳定的气流时,他重新为她系紧的安全带,仍旧绑在她腰间,阻止了她的行动。“我可以解开安全带了吗?”她在自行解开前问道。毕竟窗外只见蓝天白云,而这架飞机——超级舒适奢华的私人飞机——也不知道正要飞往何处。“绝对不行。”他嘴上这么说,自个儿却站起来,狼狈地拍去衣服上的香槟,径自往驾驶舱走去。

她不满地抗议。“那你为什么就可以?”

话还没说完,他就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慎重地回过头,用低沉的语音无比认真地告诉她。“相信我,我平常不是这样的。”

绑架她的男人说完,就打开一扇门离开了。

丁湘悦愣了几秒,呆望紧闭的舱门,蓦地咯咯笑出声来。

啊,他真是她见过的最可爱的绑匪了!

第一章|Chapter 01

好小的国际机场。

这是丁湘悦走下私人飞机后,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荒凉的旷野一望无际,处处堆着雪。反观机场占地却不大,除了她所搭乘的私人飞机之外,只停了四架不适合长途飞行的小飞机。挂着国际机场看板的建筑只有三层,刷了淡蓝色的油漆。

一阵冷风吹来,她眯起双眼,不由自主地瑟缩。

虽然在打开舱门之前,绑匪先生已经拿出保暖衣物,很绅士地等她换妥后,才带领着她下飞机,但是相比机舱内的温暖,户外冷飕飕的极寒气候还是让人不禁颤抖。

闲得无事的海关人员很熟练地避开视线,对他们视而不见,更没有检查护照或任何文件。

机场外头,一个衣着笔挺的男人站在一辆加长型劳斯莱斯旁,车子酒红色的烤漆在荒凉的旷野衬托下极为显眼。男人看见他们后,恭敬地脱下驾驶帽,打开沉重的车门。

一阵暖气从车内传来,她想也不想,径自往车里钻,在暖暖的皮质车椅上找到最舒适的位置,这才呼了一口气。

绑匪在她身后上车,没有坐到前座去,而是选择跟她一起待在后座。他虽然高大挺拔,但是车内空间远比一般车辆大上许多,所以两个人同处后座,倒也不觉得拥挤。

车内比外头温暖,但是也不至于燠热,她脱掉软软的皮草帽子跟防风保暖大衣,身穿着素色羊绒衣裳,觉得不冷也不热。

车子驶离机场,沿着公路前进。她透过车窗,望向窗外的景色。

寒冬时期,路旁大片的树林看不见半点绿意,光秃秃的枝干,挺直地站立在寒风中,绝大多数都是在寒带才能存活的白桦树。

没过多久,车子转了个弯,左方出现一个湖,湖面结着厚厚的冰层。

丁湘悦欢呼一声,整张小脸猛地往车窗贴去,双眼睁得又圆又大。

在太阳的照耀下,冰层呈现独有的湛蓝色,湖面大得惊人,深深浅浅的蓝色一望无际,冰层清透的地方,蓝得就像宝石,远远望去有许多吉普车在冰上行驶,留下白色的痕迹。“我们可以把车子开到冰上吗?”她转过头来,兴高采烈地问,丝毫没有遭遇绑架的被害者该有的惊恐,反倒兴奋得像是在旅行。“不行,那样太危险。”他回答,“每年都有超过五十辆各类型的车,因为冒险跨越湖面,连人带车沉进水底,再积极的搜救最后都徒劳无功。”看似平静的冰面,其实隐含杀机。

美丽的小脸垮了下来,惋惜的表情半点都隐藏不住。

他心口一抽,心里的罪恶感浓得像是刚刚踹了小猫咪一脚。“我不能让你遭遇危险。”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点点头,双手贴着车窗,还在贪看美丽的湖面。“另外,我也不希望你害怕。”他坐直身子,语音尽量温柔,“你肯定觉得很困惑,为什么我会把你从位于台北的工作室带到这里来。”

小脸转了过来,露出刻意灿烂的笑,愉快地提醒:“是绑架。”

他只能咬牙承认:“是,的确是绑架。”“我并不害怕。”她坦陈,“这并不是我第一次遭遇绑架,我数数啊,应该有一次、两次、三次……”她扳着手指,数了又数。“聘雇我的人跟我对你都没有恶意。”他认真地说道,尽量不去回忆她背景资料上的记录。偏偏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轻易就能想起,她年仅八岁时就遭遇第一次绑架,之后更是意外连连。

厚实的大掌不自觉地收紧,心中的怒气,让他恨不得把那个绑架她的家伙活活掐死——问题是,他现在所做的事,也是绑架!

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她的四周有着重重保护,犹如铜墙铁壁,一般人根本难以接近。而他却能突破阻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带走。

罪恶感弥漫心头,他深吸一口气,硬挤出笑容。虽然自认为是释出善意,却不知道此刻的表情,足以把一整班幼稚园的小朋友吓哭。“我姓杨,杨仁国。”

清澈的双眸眨了眨,露出诧异的神情。

噢,这可稀奇了,绑匪居然自报姓名!姑且不论他说的姓名是真是假,这对于遭遇绑架经验丰富的她,倒是第一次遇见。

因为他特别可爱,所以言行也特别得很吗?

她莞尔一笑。“杨先生,绑架我的人目的只有两种:一种是为了我的钱;另一种则是为了我的技术。很明显,你的雇主比我有钱得多,再者,下飞机之前,你还特地为我戴上这个——”

纤细的双手往前伸,露出做工讲究的小羊皮手套。

毫不意外的,手套完全符合她的尺寸。

手套保护了她的双手,即使私人飞机跟劳斯莱斯之间的距离不长,但是他还是要确保她的双手,在这段时间内能够保持温暖。“你的雇主需要的是我的技术。”她笑眯眯地说道,小手在手套里舒展,确保血液通畅、双手柔软。“所以,我应该性命无虞,对吧?”“没错。”

他点头,语意里没有赞许,反倒浓眉微拧。

能这么快看清局势,判断自身安危,除了她自身聪慧之外,肯定也是经验丰富所赐。“再过一会儿,你就可以见到我的雇主。”他补充道。“了解。”她耸了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又盯着窗外冰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衷心说道,“你的雇主住得真远啊!”

☆☆☆

古老城堡耸立在三面环湖的岩石上,俯视浩瀚无边的湖面。凛冽的寒风,以及年复一年的暴雪,不断侵袭城堡的外墙,却无损它巨人般傲然耸立的强硬姿态。

车子在城堡的大门前停下,驾驶员关闭引擎后,就静静地坐在原位。

杨仁国扭了扭颈项,舒展上半身筋骨,健壮的肌肉在衣衫下凸起,发出一阵连声的咔啦声响。整趟旅行虽然都安排的最高规格待遇,以舒适安全为第一考量,但是长时间搭乘各种交通工具,肌肉多少还是有些发酸。

不过,身旁的小女人似乎没有半点不舒服。

她出奇地乐观,水汪汪的大眼紧盯冰湖,直到看得倦腻后,就静悄悄地滑进大衣里,径自睡得又香又甜。

有那么一瞬间,他实在舍不得唤醒她。

粉嫩的小脸,依偎在黑色貂毛帽子上,更显得白皙;长发比貂毛更柔顺,润润的红唇是强大的诱惑。那熟睡中的模样,简直像是童话故事里等待被王子的亲吻唤醒的公主。

他大可以趁这个机会品尝她的红唇,将睡美人从梦中吻醒。

但是,他深知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他只是个绑匪,不是穿着闪亮盔甲的王子。

宽厚的大掌探出,触及她的肩膀,轻轻地摇晃,不敢有半分的粗鲁。“丁小姐,我们的目的地到了。”

醇厚好听的男中音在耳畔响起,加上肩上的晃动,丁湘悦从睡梦中醒来,惺忪的双眼眨了眨,因为眼前那张俊脸,嘴角甜甜地弯起。“我睡了很久吗?”她问,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大概两个小时。”他回答,没有透露这段时间里,他的视线几乎离不开她的睡靥。“我们的目的地到了。”他耐心地重复。

茫然的双眸亮了起来,小脑袋先往自个儿的窗边看,瞥见无垠的蓝冰后,才火速地转过来,娇软的身子挤过他身旁,几乎是半趴在他身上,脸贴紧玻璃窗。“哇,总算到了。”她好奇地张望,软若无骨的身子,在他身躯上无心地左挪右移,试图看到更多车窗外的景致。

从她趴卧过来的那一秒开始,杨仁国的呼吸就瞬间中断,健壮身躯的每束肌肉都僵硬得像是石头——

更尴尬的是,某些部位,随着她的贴近与轻蹭,变得格外硬烫,甚至到痛楚的程度。

这一定是惩罚。

是老天为了惩罚他绑架她的恶行,才赐予他这个不知该陷溺还是该逃离的甜蜜地狱。

为了避免情况失控,他终于找回声音,哑着嗓子开口:“我们应该下车了。”

倘若她继续趴卧在他身上,他大概很快就会因烈火焚身而死。

俏脸微偏,给了他甜甜一笑,并没有回到原位坐好,让他打开车门,而是自行打开车门,滑过他这个庞大的障碍物,爬出车厢站好后,愉快地呼吸冷冽的新鲜空气。

杨仁国紧握双拳,几乎咬断牙根,才没有呻吟出声。

身为始作俑者的丁湘悦,还转过头来关怀地询问:“怎么啦?你为什么不下车?”小脸上满是诚挚的无辜。“你不舒服吗?是不是晕车?”

他僵硬地点了点头。

对,他是不舒服。

但是,那跟晕车一点关系都没有。“下车走走会舒服一点。来,握住我的手,慢慢地下车。”她慷慨地伸出手来,娇美的笑容即使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难以拒绝,更何况是他?

大手探出,被小手牢牢握住,任由她牵握着,直到他双脚踏到地面。幸好,她的视线专注在他脸上,没有发现他腿间的尴尬。“身为绑匪还会晕车,这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吗?”她扶着他行走,像是优雅的美女领着庞大的野兽习惯新的舞步。“这是第一次。”他坦承地说,随便编了个理由,“大概是因为饿了。”

她倏地停住脚步,双眼圆睁。“我立刻去找食物给你。”小手牵着大手,直直往城堡大门走去,一心一意只想喂饱身后的大男人。

去找食物给他?

看着眼前这可爱的小女人,他有些微愣,明知该抽回手的,却只能任由她牵握着往前走。

巨大的城堡,用岩石隔绝外面的寒冷,墙壁上覆盖着织锦,一盏又一盏华丽的水晶灯,照亮织锦上的图案,仿佛重述了古老的故事。门厅里的家具,虽然样式古旧,但是都经过细心保养,当年工匠用心描绘的金漆,仍然闪烁着辉煌的光芒。

越是往里头走去,就越是暖和,甚至比她台北的工作室更温暖。

长廊旁站立着几个轮廓分明、面目深邃的外国人——不对,她暗自提醒自己,在这里她才是外国人——见到他们时就恭敬地弯腰行礼,无声地引导他们前进,直到两扇有着黄铜神兽门把的双开大门前才停住。

大门推开后,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天光从彩绘玻璃上洒落,映得满地缤纷。

一个金发蓝眼、高眉挺鼻的中年女人坐在大厅中央桃花心木制作的华丽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抽着雪茄,锐利的蓝眸透过渺渺烟雾,近乎严厉地审视丁湘悦。椅子旁有个用红色绒布覆盖的独脚柜。“有食物吗?”她劈头就问,没忘了改用俄罗斯语。

蓝眸上的浓眉微挑。“你还记得我们的语言?”“几年前在莫斯科的时候,我苦练过一阵子。语言这种东西跟骑脚踏车一样,学会了就不会忘记。”她面带微笑说道。

如湖面般深蓝的双眸里,沁入少许笑意以及赞许。

仆人从阴影处走出来,搬出一张相同样式的椅子,放在女人身旁,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放置好座椅后就无声地离开。

女人挥了挥手,示意她上前。

她还握着身后男人的手,关怀备至地仰头先确认:“你觉得还好吗?要是我放开手,你会不会昏倒?”

身为一个健壮的男人,被娇小的她细细呵护,担心一松手就会像戏剧里病弱的女主角般昏倒,是他有记忆以来的首次体验。

他刚强得足以应付一支军队,而她却担忧他会不会因失去挽扶而昏倒。更奇妙的是,被如此小看,他非但不觉得愤怒,反而心中泛出阵阵暖意。“我没事。”

她还要确认:“真的?”

他点了点头。

小手这才松开,她一步步走到大厅中,在等待她的椅子上坐好。“所以,你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女人再度开口,雪茄燃出的烟雾,淡淡地笼罩着那张脸,显得双眼更蓝。“我只知道这里位于贝加尔湖旁。”她伸手指了指窗外。在冬季结冻的蓝色湖面,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湖泊,贝加尔湖的特殊美景。“不过,我大概猜得出你是谁。”

女人粗糙的手把玩着雪茄,神色冷峻地一笑。“说来听听。”“你是罗曼诺夫王族后裔的旁支之一。”她偏着小脑袋,坦然说出猜想,“你的五官有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家族特征。”

全身上下充满傲气的女人,略略点了点头,已经是难得的嘉许。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纡尊降贵地自我介绍。“没错,我是凯萨琳·罗曼诺夫。”夹着雪茄的手再度挥了挥,示意周遭的一切,“这里现在称为布理雅特共和国,但是对我来说,不论名称是什么,这片土地都属于伟大祖国的一部分。”

丁湘悦也熟悉这一段历史。

罗曼诺夫曾是俄罗斯历史上最强盛的王朝,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举国动荡,末代沙皇跟家族成员,更在一九一八年被枪决。她看过无数次的电影《真假公主》,讲述的就是相关的故事。

后来,苏联又在一九九一年解体,成为现在的俄罗斯联邦。“那么,我可以请问你,千里迢迢让人把我绑架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吗?”她直接切入正题。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提出要求:“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她用行动代替回答,缓慢地脱掉小羊皮手套,伸出双手。那是一双洁白细腻、指尖泛着粉红色光泽的手,指甲修剪平整,并不像许多年轻女子般蓄着长长的指甲,或是做各种指甲彩绘。

女人低下头来,用鉴定无价珍宝的眼光,审视着这双手。“这就是人们传说中,被神祝福的双手。”蓝色的眸子,回到清丽的小脸上,“当我知道,克里姆林宫曾邀请一个东方女人,修复皇家黄金绣画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令我讶异的是你竟然如此年轻,简直像是个少女。”“东方人看起来比较年轻。”丁湘悦耸耸肩,早已习惯了外国人对她容貌的赞叹。

始终沉默站在一旁的杨仁国,看着两个女人相互对答。

身为贵族的凯萨琳,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凌厉的目光甚至能让男人退避三舍。但是,丁湘悦却毫不畏惧,红唇弯弯,应对自如。

更有甚者,是她身上有种掩藏不住的特质,让她看似随性的言行,也丝毫不逊于王族后裔。“请原谅我用这种特殊方式请你来到这里,我并没有恶意。”凯萨琳说着,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歉意。她此生向人致歉的次数屈指可数。“我想也是。”她伸手指了指身后,站得像军人般笔挺的他,不忘嫣然一笑。“他不像是会替坏人做事的人。”

这次,凯萨琳真的露出笑容。她捻熄雪茄,粗糙的手挪向一旁,扯下红色绒布,露出玻璃柜里保存的物件。

那一瞬间,丁湘悦陡然跳起来,双眼睁得又圆又亮,嫩嫩的小嘴微张,像忘了呼吸一般在玻璃柜旁绕行,赞叹不已地望着里头。

一顶在细腻黄金绣画间镶嵌着宝石与珍珠的皇冠,就安置在玻璃柜里。“这是我在拍卖会上买回的祖国珍宝,它曾隶属于彼得大帝。”凯萨琳说道,神色充满骄傲。在她心中,不论时代如何改变,她身为王族后裔这一点永远不变。

曾经贫困的俄罗斯,靠着石油与天然气再度富有,纷纷在拍卖会上用高价买回流落异国的珍宝。

凯萨琳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惜的是,它已经有所破损,我希望由你来修复。”

水亮的双眸还盯着皇冠,丝毫舍不得离开。“哦,拜托,请务必让我来做这个工作。”从看见破损状况起,她已经在脑子里构思,该从哪里下手修复这顶历史久远的皇冠。“很好,那么从今天起,这个男人就是你的私人保镖。”凯萨琳满意地点点头,“你还需要其他任何协助吗?”“我需要一个采光良好、干燥且干净的房间。另外,我还需要一组绣画修复针,就是我放在台北工作室的那组。”“没问题。”凯萨琳答应得很轻松,仿佛派人去取得绣画修复针,只是到隔壁房间拿个东西般轻而易举。“我还需要天然染色的丝线,以及黄金绣画特有的金线。丝线可以从我工作室里取得,但是我储存的金线可能不足,为了以防万一,最好再多采购一些。”她想了一想,脑中闪过几个名字,最后才选定其中一人,“土耳其还有金匠,能做出这种金线。”“我会即刻派人去采购。”凯萨琳没有任何迟疑,只要能修复皇冠,再多代价都值得。“还有吗?”她问。

这次,丁湘悦终于转过头来,露出甜美的笑容宣布:“我要吃秋白鲑。”

第二章|Chapter 02

相较于莫斯科,这里的食物另有风味。

人们对俄国食物的刻板印象,大多是离不开用番茄或甜菜与牛肉共煮,滋味浓郁、颜色红通通的罗宋汤,再搭配味道微酸的黑面包。然而,因为地域辽阔,虽然使用的语言相同,但食物却各有不同,远在贝加尔湖畔的这儿,做面包使用的是一般酵母,吃起来没有酸味,更能吃出原本的麦香味。

大概是战斗民族,天生就不怕冷,连菜肴都离不开生冷、酸咸。

厨师考虑到她是个娇小的南国女子,体恤她冰天雪地吃不得生冷,更不敢怠慢主人的上宾,所以送上刚出炉的面包,放在干净的白布上,用原木盘子端上桌,当她撕下面包,蘸取酸奶油吃进嘴里时,还觉得有些烫口。“很、很——”她说得模模糊糊,一边对杨仁国招手,等到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面包,才能好好说话。“面包很好吃,你快过来坐下一起吃吧。”

他却站着不动,摇头拒绝。“我是你的保镖。”

晶亮的水眸圆睁,闪过不解的困惑,小脑袋微微侧歪。“所以呢?”“按照规矩,我不可以跟你共餐。”

瞧着那张俊脸严肃得很,她知道他是认真的。但是,这一路以来,相较于她的随遇而安,亲爱的绑匪先生——哦,不,现在是保镖了——总是保持警惕,肯定比她更疲累。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眼前虽然没有米饭,但是烤得香喷喷的面包,肯定也能胜任填饱肚子的重责大任。

为了能让铁汉就范,她拿起一个面包,抿着蘸了酸奶油的嫩红嘴角,义正词严地说道:“你不跟我用餐的话,怎么能知道食物安全无虞?你该要替我试毒,每道菜都由你先品尝。”

他拧着双眉,困扰地看着她一口又一口咀嚼着食物,故作无辜地咽下,担忧与怀疑在他心中萌芽,张牙舞爪地生长。

这远比严刑拷打更难忍受。

片刻之后,在面包尚未冷却的时候,高大的身影终于踱步来到桌边,拿起一个面包慢条斯理地吃着。“好吃吗?”看着面包消失,她才问道。“我没注意。”他根本食不知味。“肯定是因为,你没有坐下来好好品尝。”丁湘悦毫不气馁,双手一拍,像变魔术似的,仆人就搬来了椅子。“来,坐下吧,我保证凯萨琳不会介意。”这是事实,凯萨琳会愿意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她的软硬兼施,再加上那双眸子里的期待,让任何被注视的人,都会觉得拒绝她是种弥天大罪。他不得已只能让步,坐进椅子里。“来,蘸这个吃。”她伸长手,递来蘸了酸奶油的面包,只差没有热心地喂进他嘴里。“好吃吧?”她再问。

他点了点头,不是担心她会继续逼问,而是真心觉得可口,小麦的香气随着每一次咀嚼,在口中扩散。

计谋得逞的她,软嫩的红唇弯弯,笑得比花蜜更甜,欣喜他终于愿意一起进餐,况且一个人吃饭闷得很,美食就需要有人分享,独自用餐无论再珍稀的佳肴,吃进嘴里总觉得索然无味。

再上桌的是色泽红艳的罗宋汤,仆人安静而细心,这次不但她有份儿,连他面前也摆了一碗。汤里软嫩的牛肉,用汤匙就可以轻易分开。

她吃得津津有味,惊喜地宣布:“这比我在莫斯科吃过的好吃。”“是牛肉的关系。”他品尝过后,稍稍挑起浓眉。“这碗汤里用的是中国台湾的黄牛肉。”生长在台湾的黄牛,适应不了这里的冰天雪地,肯定是凯萨琳为了娇客,不惜成本地冷冻进口,只为讨好她的味蕾。“你分辨得出来?”她讶异地眨眨眼睛。“烤肉聚会的时候,我总是负责买肉。”“是跟家人一起烤肉吗?”她问。“没错。”

话刚出口,他略微一怔,握着汤匙的手微紧,才发觉向来被磨炼得几近本能的防备心理,不知怎么的,竟然在她面前溃然失守,这是他从事这一行以来首度破例在工作中提及家人。

水润的双眸,流露出浓浓的羡慕。“真好。”她喃喃说着,娇小的身躯往前靠,直到紧贴桌沿。“你家都会烤些什么?”

他不应该再提及私事,但看着她那双钦羡的黑眸,他发现自己不想让她失望,不由得开口。“很多的肉,跟一些当季蔬菜。”当然,蔬菜只是点缀。“整个家族一起烤?像是电视里那样,有好几百人,以及长长的烤肉架,上面堆满食物?”对她来说,那么热闹欢乐的场景,仅仅出现在电视荧幕上,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不,那是广告。”她的想象,教他嘴角略勾,泄露些许笑意,“家里的烤肉聚会,就是我父母跟兄弟,还有妹妹一家人,大家轮流烤肉,边烤边吃——”话语停顿,他陡然醒悟过来。

对普通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竟是她不曾体验过的?否则她怎会满脸羡慕地问了又问?

看出他的诧异,她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坦白承认。“我没有参加过烤肉聚会。”她举起一只手,无奈地耸肩。“从小,我就被嘱咐要保护双手,远离各种危险,当然包括接近火源。”

拥有一双被神祝福的双手,代表她不同于寻常众生,能拥有众多非比寻常的经历,但也失去了某些自由。

在接下这件案子前,他仔细看过她的档案,内容教人啧啧称奇。

全世界具备修复繁复古老织绣品能力的人,仅仅只有五位,丁湘悦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年纪最轻的。

她不仅天赋过人,而且从幼年开始就与针线为伍,加上众多名家倾囊相授,让她在豆蔻年华,就已经声名远播,让骄傲的俄国人邀请她进入克里姆林宫,修复年代久远的刺绣画。

她用失传的古老绣法,将几幅重要刺绣画修复得几近完美,俄国人对她赞誉有加,更教她声名看涨,各国皇室的邀请从此络绎不绝。绝大部分的邀请都是公开的,只有极为少数,例如凯萨琳这类,不想等候、急于插队的,才会采取“另类”手段。“嘿!”瞧他脸色略沉,她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小脸再度恢复笑容,“别这样,其实也没什么,我还是吃得到烤肉啊,厨师都会烤给我吃的,只是从来没有机会参与烤肉,觉得有一点点遗憾而已。”

交谈之间,主菜终于上桌,香喷喷的秋白鲑摆放在瓷盘里,用刀叉切开时热腾腾地冒着气,肥美细致的鱼肉只用盐调味,滋味好极了。“这应该是用烤炉烤的。”她咀嚼着鱼肉,忍不住猜测。“烤肉聚会时,也会烤鱼吗?”

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他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下次,请你来参加我家的烤肉聚会。”

刀叉停顿,她愣了一愣,才问道:“真的?”

也许他不应该邀请她,这真的太唐突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可当他看着她的小脸时,却没有收回那邀请,只开口点头。“真的。”

水汪汪的双眸下垂,看不出神色,就在他以为自己逾越了分际,错认了她眼里的期待,而她方才的兴奋之情,只是客套话时,眼前的小女人,才很小声很小声地说:“谢谢你的邀请,我很乐意参加。”她的声音压得更低,细若蚊蚋。“但是,可不可以先请你帮我一个忙?”“请说。”

小脸抬起,满是恳求。“帮我吃掉。”她低语。“什么?”他一呆。“嘘,小声一点!”她连忙说,一边把装着满满鱼子酱的玻璃杯推到他面前。“帮我吃掉,快!”

很显然,厨师虽然用了台湾黄牛,但是也端上俄罗斯引以为傲的珍馐,最顶级的鱼子酱,又称海中黑钻,看来晶莹剔透,任何配菜都会破坏纤细的滋味,连餐具都有讲究,不能用铁器,而是精致的贝壳汤匙。“你不喜欢鱼子酱?”他问。

她扮了个可爱的鬼脸。“在莫斯科时吃得太多了。”再美味的食物,一再重复地吃,不要说吃得腻了,即使离开莫斯科后多年,她仍会梦见被鱼子酱淹没。

他提出建议:“你可以不吃。”“但是,厨师会伤心。”她眨了眨眼,双手合掌在嘴边,出声恳求,“拜托。”

助人为快乐之本,更何况,还是帮助这让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甜美人儿。为了弥补强行将她带来这里的罪行,即使刀山火海,他都愿意为她慷慨赴义,何况是这么小的一件事。

不过是鱼子酱而已!

他从容地伸手,将玻璃杯中的鱼子酱,一口一口地咽下。鱼子酱特有的口感,在他口中迸开,滋味浓郁。

不忘她体恤厨师的善意,他自己那份当然也吃得精光。

玻璃杯被仆人收走后,她露出灿烂的微笑,让他几乎叹息出声。为了这个笑容,不论要他做什么都值得——

就在这时,仆人再度端上两杯满满的鱼子酱。“拜托。”娇嫩的嗓音,又柔又软。

帮人帮到底,在保全业界里大名鼎鼎,让心有邪念的歹徒,听到“杨仁国”这三个字就不敢妄动的他,怎么会在食物之前退缩?

为了兑现承诺,他深吸一口气,再度拿起贝壳汤匙。

☆☆☆

经过一夜好眠,睡在丝绒帷幔大床里的丁湘悦,在又暖又厚的羽绒被下像猫咪似的尽情伸了个懒腰,这才睁开惺忪睡眼,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铺,处处透露着欧式的奢华。

记忆在脑中涌现,她记起来了。

这里不是她在台北的工作室,而是遥远的贝加尔湖畔,她被绑架到这座城堡,答应身为沙皇后裔的凯萨琳,修复彼得大帝的皇冠。

白嫩的脚尖轻点地面,才一碰就冷得浑身瑟缩。她连忙低头,搜寻床铺下的室内鞋,把双脚伸进内里毛茸茸的鞋子里,这才懒洋洋地下床。

窗外,天色早已大亮。

按照她的生理时钟推测,现在大概是早晨八点。

不同于台湾,在这里,这个季节夜晚九点太阳才会隐没,日出时间则是早上五点多。昨晚,因为长程移动的关系,她很早就睡了,还睡得又沉又香,直到现在才下床,城堡里的人肯定早就醒了。

她穿妥睡袍,扯了扯床边的拉绳,过一会儿房门外就响起轻敲,几个仆人走进房里,端来丰盛的早餐,以及保暖衣物。

衣裳很合身,剪裁利落,是她喜欢的风格。

早餐的主食仍旧是面包,搭配新鲜的蓝莓。蓝莓是她从小就被嘱咐,每天必吃的水果,因为食用蓝莓对眼睛有益,而修复刺绣靠的不只是双手,维护视力良好也极为重要。

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后,她戴上小羊皮手套,离开舒适的卧房,沿着石砖楼梯往下走去。

果不其然,城堡里的仆人们早已井然有序,各司其职地忙碌,仅剩她一个人无所事事,在厅室间走动。其中,一楼有个房间,已经被清理得一尘不染,预备作为修复皇冠时的工作室。

轻盈的脚步,来到昨晚跟凯萨琳见面的大厅时,才陡然止步。

看见那逐渐熟悉的身影,丁湘悦双眼一亮,双脚像是被黏住似的,再也不肯动弹,就这么站在门口,视线追着那男人的一举一动。

大厅里的杨仁国,身旁有几个身形高大的俄国人,他正跟其中一个过招,互相攻防,撞击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

双方都很谨慎,只是相互切磋。

在一群金发蓝眸的俄罗斯猛男中,杨仁国利落灵敏的动作,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力道,每次攻击都是点到为止,反观逐一跟他对招的俄罗斯人,额上都冒出点点汗珠。

仅仅是看着他,丁湘悦就觉得心中甜甜的,红嫩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

砰!

俄罗斯猛男一个回旋踢,被他轻易挡下,左臂一抬,身体已经切入对方空隙,手掌贴上那人颈畔,轻触后就分开。

换作实战,对方肯定已经倒地不起。

天啊,他真的好帅啊!

她轻轻叹息,觉得心中那头从来都安安静静的小鹿,开始变得不安分,蠢蠢欲动起来,让她心跳加速。

没错,他的确长得好看,但是好看的男人她看得多了,真正让她心神荡漾的,是他昨晚的行为。

在她的恳求下,他毫无怨言地吃下鱼子酱,而且还是整整十二份!

是十二份哪!

最后,是厨师出来道歉,泪眼汪汪地自责,表示鱼子酱的存量不足,已经全部被吃光,怠慢了贵客,有损主人的颜面,要不是她努力安慰,愧疚的厨师恐怕就要当场去跳湖,摔在厚厚的冰层上自尽。

就因为如此,杨仁国成为她心目中的堂堂英雄。

她深深相信,要是鱼子酱的存量充足,厨房只要继续端上桌,他仍旧会持续吃下去。虽然,吃到第十碗的时候,他已经脸色发青,但是仍旧再接再厉,没有放弃。

这行为绝对称不上浪漫,但却让她心头软甜。

大厅里的对练持续进行,她的视线只追着那挺拔的身影,看着他精壮的肌肉,随着每次攻击,在衣裳下起伏,动作流畅得像是天生的狩猎者,每一招都精准无误。

终于,在一次化险为夷后,他眨眼间扣住对方臂膀时,她忍不住出声赞叹。“好厉害!”

话音刚从嫩嫩的唇喊出,另一种声音随即响起。

咔啦!

被制住的俄罗斯猛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的手臂脱臼了!

黑眸朝门口看去,瞧见一脸笑靥的丁湘悦,浓眉微微拧起。“抱歉。”他尴尬地对倒霉的俄罗斯人道歉,双手力道一带,就将脱臼的手臂推回原位。

另一个俄罗斯人上场,对练再度展开。

只是,这次却有些不对劲。

才几招过去,看得兴起的她再度出声。“小心!”

伴随而来的,又是一声——

咔啦!

除了杨仁国之外,俄罗斯猛男们都看向她,眼神里带着警戒。其中一个举起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个国际共通的手势,要求她保持安静。

但是,尽管她忍着不出声,脱臼人数还是持续增加。

咔啦!

又一个。

咔啦!

再一个。

咔啦咔啦!

这次,那人两手都脱臼了。

在所有的俄罗斯猛男,全都重复脱臼又被接上的过程中,杨仁国终于深吸一口气,转身朝门口走来,笔直地走到她面前,黑眸里酝着懊恼。

清丽的小脸堆满崇拜,双眼还闪闪发亮。“你让人脱臼的动作好熟练!”她太佩服了,那一声又一声的咔啦声不但响亮,还极富有节奏,她都能跟着跳舞了。

俊脸有些扭曲,僵硬地吐出四个字。“我失手了。”

哎呀,他好谦虚啊!

因为这罕有的美德,她心中的好感度,再度噌噌噌地上扬。“这一定是你的拿手招数,对吧?”“不是。”“但是,我看到你一直——”“那些都是意外。”

看他脸色凝重,实在不像谦虚的模样,她这时才发觉,似乎是真的误会了他。如果每次脱臼,都是他失手,那么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明明刚开始时,他还进退自如、游刃有余——

还没想出原因,大手已经探来,将困惑不已的她转过身,往门外推去。当她诧异地转头时,大门已经关上,赏她吃了好大一碗闭门羹。

莫名地被拒于门外,她不肯善罢甘休,举手朝厚重的木门敲了敲,等着大门开启。这么一等,两分钟过去了。

没反应。

难道,敲门声太小,他没有听见?

她很有耐心,再度敲敲门,这次力道大了一些。

又是两分钟过去了。

还是没反应。

大门持续紧闭,就算她竖起耳朵,贴在门上听,也听不到任何动静,更别说是来替她开门的脚步声。

正当她思索着,该不该继续敲门时,大门竟然开启,站在门边的杨仁国脸色凝重,似乎是关上门后,就站在原处没有离开,早已猜出她不会轻易放弃。“你不能进来。”他沉着脸说。“为什么?”她难得遭受拒绝,非要追根究底。“你不欢迎我?我只是站在这里看,不会打扰你们的。”

杨仁国没有回答,倒是大厅里那些俄罗斯猛男们,每个都扶着被接好的手臂,一起摇头,坚定地拒绝她入内参观。

不知原因的她,仰起清丽的脸,视线回到他脸上,委屈又困惑,全然不明白自个儿为什么如此不受欢迎。

他嘴角微抽,在她可怜兮兮的注视下,终于咬牙开口,说出答案。“你会影响我。”说完,大门再度关上。

再度被拒于门外的丁湘悦,呆愣了好一会儿。这次,她没有再去敲门,也没有出声抗议,只觉一张小脸,慢慢热红起来,一股羞窘混杂着甜热,从心口扩散到全身,让她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嘴角的笑甜得仿佛要沁出蜜来。

他说,她会影响他呢!

这句话回荡在心中,越想越甜蜜。

原来,那些接连的脱臼,真的是意外,并不是他太过自谦的拿手绝技。看似处变不惊的他,竟因为她的出现而接连失误。

这代表着,他很在乎她吧?

昨日他突如其来的烤肉邀约,她真的吓了一跳,因为身份特殊,她从小就被长辈们保护得好好的,就连学校都没去上过,当然也没有所谓的同学和同龄的朋友,说真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邀请参加家庭聚会呢!

听到他脱口邀约的那个当下,丁湘悦真的是愣了一下,心头既兴奋又激动,又怕自己太兴奋会让他觉得她很怪,好不容易才将那情绪压了下来。

她知道那邀约是脱口而出的,原以为他只是客套,说说而已。

没想到,原来他……真的喜欢她啊?

湘悦压着小脸,只觉得双颊发烫,心中仿佛有粉红色的泡泡,毕毕剥剥地涌出。这种滋味,远比她看见失传已久的绣法更陶醉,而且更加珍贵无比。

他的在乎,不仅仅是保镖对被保护者的在乎吧?如果只是那样,就无法说明,他一连串的失手,对吧?是这样吧?

粉红色泡泡里翻滚出猜测,她很想问他,又觉得他未必会回答,再说,要是他的回答并不是像她所猜测的那样,那心中的这份甜蜜、这份珍贵就会烟消云散——

在她忙着猜想的时候,大门再度开启。“我没有敲门。”她连忙举起双手,认真地保证。真的,这次她很乖。

黑眸望着她,有些不情愿地回答。“我知道。”“那么,是你们对练结束了?”她好奇地问。

他摇摇头。“是你的台北工作室的东西送到了。”因此,对练不得不中断。“这么快?我还以为需要更多时间。”她有些讶异,对这么高的效率感到钦佩不已。“东西到哪里了,机场吗?我跟你一起去,检查看看是否遗漏了些什么。”“不用去机场。”他的语调很平静,“东西已经运到城堡门口了。”

第三章|Chapter 03

城堡的大门敞开,一辆联结车停在门外,车顶铺着一层薄薄积雪,车厢后门已经打开,露出里头复杂得堪比太空梭的科技设备。

外头飘着漫天细雪,从机场到城堡这一路肯定能见度不佳,恶劣的气候仍不足以阻止或延迟她所需要的工具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显示这个团队的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运送工具的团队,逐一离开岗位下车,全都是黑发黑眸的东方人。

率先走进城堡的男人,戴着雪地护目镜,下巴则蓄着短须,身穿颜色鲜亮的滑雪装;第二个男人穿着长长的真皮风衣,耳边戴着蓝牙耳机;第三个男人则穿着合身的西装。三个人都体形高大,装扮虽然不同,但都穿着同款的军靴。

最后一个走进来的,却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更教人讶异的是,她穿的不是军靴,而是镶着水钻的华丽高跟鞋!“嘿,三哥!”美人露出微笑,贴身的毛衣跟皮短裙,加上斜背的小牛皮圆桶包,宛如时尚杂志的模特儿。“这趟飞得超级舒服,哪天我们家也该买一架私人飞机。”她满脸向往。

留着短须的男人哼了一声,拿下护目镜,露出一双与杨仁国极为相似的黑眸。“不要做白日梦了。”他冷淡的语气,等同泼下一桶冷水。“人家只是说说嘛!”美人娇嗔地跺脚,连懊恼的模样也是好看的。“乖,小妹,别怪大哥,他有时差问题,加上连续三次猜拳都输,当了一路司机,难免心情欠佳。”穿着真皮长大衣的男人,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这举动看似是怜爱,其实是故意弄乱那精心整理过的发型。“啊,住手住手!”美人花容失色,连忙闪躲。“是你的兄弟姊妹。”丁湘悦讶异地轻呼,一眼就认出,那些与杨仁国相似的轮廓。这一家子的基因优良,专出俊男美女。

兄妹们忙于斗嘴,至于穿西装的那位,聪明地选择避开战火,笔直走上前来,咧嘴露出爽朗的笑容,一口牙白得耀眼。“幸亏我们几个都闲着,没接别的工作,不然要走这一趟还真难办。”他伸出左手的大拇指,往身后的车厢做了个手势。“丁小姐所需要的工具,都顺利运到了。”

耀眼笑容魅力无限,尤其那张俊脸,又跟杨仁国那么相似。“谢谢你。”她衷心道谢。“不用客气,”他一边说着,不忘俏皮地眨了个眼。

砰!

一拳挥来,灿烂的笑容瞬间扭曲。

高大的男人被揍得痛吼出声,捂着下巴频频跳脚。“够了,你这个已婚人士,抛什么媚眼,小心我跟依依告状!”美人就连揍人都姿态曼妙,但从发出的声响,跟造成的效果看来,那一拳力道肯定惊人。

震惊得张着嘴的湘悦,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一阵坚定却温和的力量,已经拉着她娇小的身子往后退,瞬间跌入宽阔又温暖的男性胸怀。

她呼了一口气,吹开散落在眼前的发丝,双眼往上望去,看见他紧绷着下巴、双眸深沉的恼怒模样。“你吓到她了。”“啊,真抱歉!让丁小姐见笑了,我们兄妹时常这样打打闹闹的。”美人伸出刚才痛揍兄长的小手,友善地嫣然一笑。“你好,我是杨娃娃。”“你好——”

她的手才伸出一半,就被他拉回来,像在保护只属于他的珍宝,吝啬得不肯让人触碰。“我必须保护丁小姐,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面对妹妹挑眉的无声猜疑,他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其实,湘悦很想告诉他,这另类的兄妹相处,只是让她感到讶异,并没有受到半点惊吓,而他斤斤计较的态度,实在有一点点的保护过度,一言一行都充满男性的占有欲。

话语滚到舌尖,却因为他温暖的胸膛,悄悄又咽了回去。“但是,有件东西我必须亲手交给她。”娃娃一脸兴味盎然,没有点破哥哥对客户的“增值”服务太不寻常。她打开随身的斜背小牛皮圆桶包,露出金属内盖。

原来,看似时尚的斜背圆桶包,其实是个小型的保险箱,可以随身携带。保险箱内部以坚固的碳化金属制成,内盖上附有精密的密码锁。

解开密码锁后,娃娃小心翼翼地拿出这趟旅程中始终妥善携带的针盒。

湘悦低呼一声,匆匆迎上去,接过针盒后,立刻展开来仔细察看。

针盒是长方形金丝楠木,折叠为六组,以蓝色丝绸为底,衬着一根根粗细不同,银光闪闪的修复针。这两百零三根修复针,每一根都是她亲自挑选,甚至开发设计的,是修复刺绣不可或缺的工具。

丁湘悦脱下手套,指尖爱怜地抚过每根针,丝毫不怕被刺伤。“至于其他东西都在车上,数量不少,还需要丁小姐亲自验收,确认是不是全部到齐,或者是还有什么缺漏。”杨娃娃娇脆的嗓音说得客气,但语气里可是自信满满。

杨家保全在业界素来声名卓越,何况这次的任务,举家精锐尽出,不论是保护人还是保护器具,都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马虎。“我这就过去。”她收起针盒,紧抱在怀里不放,点了点头,朝车走去。

只是,走了几步,她才察觉杨仁国没有跟上来。少了他的陪伴,寒风突然变得冷冽,温度像是一下子低了四五度。

她暂停脚步,逗留在原地,不自觉地转过头,望着那站定不动的挺拔身影,恰巧对上他的视线。知道他即使没有陪伴在侧,但仍旧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心里不禁又羞又喜,露出藏不住的甜笑。

直到方才那些亲身体验脱臼之痛的俄罗斯护卫队员叫唤不知多少声了,她才红着脸转身,努力恢复镇定,轻声下达指令。“解除温控。”

电脑仪器的灯号,无声从红变绿,八个大型箱子同时开启。

一件又一件工具,从箱子中被谨慎地拿出,经她确认没有损伤后,再送入已经清扫好的房间,依照她的习惯放置,务求修复工作能顺利进行。

纵使忙碌于指挥,但是她还是竖直耳朵,听着杨家兄妹的对话,甚至忘情地越来越后退、越来越靠近杨仁国,导致整个运送线也跟着扭曲,从最短的直线距离,变成“U”字形。

她自己浑然不觉,而搬运工具的护卫队员,不知是基于贴心,还是不想再尝到脱臼的痛楚,始终保持沉默。

沾着湿雪的鞋印,随着每次后退,在石头磨平的地板上,留下一道道痕迹。“一切都顺利吧?”

娇脆的嗓音问着,湘悦辨认出是杨娃娃在询问。“都在掌握之中。”那个她逐渐熟悉的低沉嗓音,每吐出一个字,就让她回想到,先前贴在他胸膛上时,感受到的温度与气味。仍残留在感官中的刺激,令她莫名轻颤。

某种从未被触及的本能,悄悄被唤醒,每当她听见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呼吸、体温,以及他存在的一切,她的知觉就如被春天暖风吹拂的花蕾,绽放出鲜艳的花朵。“回答我的时候,麻烦视线请对着我。”娇脆的嗓音,有着明显的笑意,肯定是红唇弯弯。“好。”

这次是娇嗔了。“好什么好,你根本没在看我!”“够了,把头转回来。”说话的,是冷淡的短须男人。

穿真皮大衣的男人加入谈话。“不用紧盯着她,她不会突然消失的。”

真的吗?

他在一直紧盯她?

她不敢回头,心头却一阵暖甜。“我倒是担心,她要是雪做的,肯定要被看得融化了。”说话的声音有些模糊,应该是被痛揍一拳的阳光笑容男。“对,当她摸着修复针时,你的眼神比火还热,我都担心辛苦带来的修复针组,会被烧出洞。”“你是怎么回事?”“嘿嘿,看我的手!”“杨仁国!”

她已经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了。“醒醒啊!”“糟糕,这家伙宕机了!”“等等,我来确认一下。”

砰!

拳头撞击肌肉与骨骼的声音响起。

接着,是一阵沉默。

湘悦忍着没有回头,心中却清楚地浮现,杨娃娃与其他三位兄长,一起围着杨仁国端详的模样。“不行,他宕机了!”娇脆的嗓音宣布。“我就知道!”有人低吼了一声,“收到罗曼诺夫给的资料时,他就研究得特别认真,甚至主动争取这次任务。”“他对这类型的女人最没有抵抗力。”“对啊,就像我们的国小五六年级的级任导师,娇小可爱得像童话中的公主。”叹息声响起,“那是他的初恋。”

关键字溜入耳中,她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整组搬运人马也跟着停滞不动,每个人都像被下了咒语,同时变成雕像。“还说呢,那时只要唐老师在场,他就会跌倒、口齿不清,对练时还会无法控制力道,弄得好几个学员手臂脱臼。”“哦,我想起来了,那两年他的考试成绩一落千丈!”娃娃恍然大悟,水眸望向一旁已经后退到几乎要贴回三哥怀中的娇小身影。

她读过资料后,也对这位丁小姐好奇得很。

因为工作的关系,接触的名人多如繁星,有的礼貌谦和,有的冷淡疏远,有的则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根据经验,愈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愈是不好相处,往往使任务变得棘手。

但是身为天之骄女的丁湘悦,本人却没有半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气,反倒是甜美可人,站在高大壮硕的哥哥身旁,简直像小白兔般惹人怜爱。“难怪,刚刚进来时,我就留意到那几个俄罗斯人都在揉着手臂。”谜题终于解开了。

兄妹四人相互看了看,身为大哥的杨忠国,伸手揉揉短刺的胡楂,再度低咒一声,才粗声宣布:“执行任务的人选必须变更。”

听到这句,杨仁国迅速清醒过来,猛地转头,神情近乎狰狞。“不需要!”他狠狠拒绝,不愿意离开她的身边。“你心里清楚,目前不是最佳状态吧?”杨忠国问得一针见血。“这跟当年不一样!”“对,不一样,”杨爱国的笑容敛去,“情况可能比当年更糟。”“不会的。”“你不能保证这一点!”

兄弟们凶狠地相互对峙,气氛紧绷,几个男人随时就要打起来。

胆子最大的娃娃,挤入兄长之间,双手各自放在两人胸膛上,逼得两个人分开。她就事论事,仰着小脑袋,娇声叫嚷:“冷静、冷静!”“我很冷静。”杨忠国咬牙说道。“你冷静的时候,不会紧握双拳,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她点出。“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冷静时的表情?”“因为我是你妹妹!”她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还有,三哥,大哥说得对,为了确保任务顺利进行,这次行动必须换人——”

倏地,原本背对杨家兄妹,还自欺欺人保持偷听状态的丁湘悦,像是被猎枪射中的小鹿,蹦跳上杨仁国的背,双手从后面紧紧圈抱,激动得忘了紧抱在怀中的修复针组。

幸好,杨爱国眼明手快,蹲身接住修复针组,才没让金丝楠木的针盒跌落在石地上。“不,不要换人!”湘悦不断摇头。她不能想象,陪伴在身旁的人,改换成他以外的任何面孔。就算是相似,也全然是陌生人了。

那个人不会在她面前脸红。

那个人不会为她吃下十二份鱼子酱。

那个人更不会将她拉靠在胸膛上,用呼吸暖着她耳畔的发丝。

总之,她坚决反对换人!

面对严峻的状况,杨娃娃头痛不已,勉强挤出微笑,努力想要说服“使用者”。“丁小姐,事关杨氏保全的声誉,所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我喜欢他!”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湘悦自己,但话都出口了,她当然要坚持到底,她满脸通红地说:“我我我我……我是说,我已经习惯他了,我不想再重新适应一个,我需要安定的环境,才能尽快进入工作状态。”

杨家兄妹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望向趴在杨仁国肩上,神情坚定、发出大胆宣言的小女人,明白她已经铁了心,绝对不接受临时“换货”。

双手同时负担两男一女,三个人体重总和的娃娃,纤细的手臂开始隐约感觉酸痛。不过,她更关心另一双手,丁湘悦那双重要到堪比世界遗产的手,正紧紧圈抱着三哥,这样的姿势极为可能让指关节或手腕受伤。

心惊肉跳的娃娃,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露出最和蔼可亲的笑容,先把对方哄得愿意松手再说。“丁小姐请你别担心,杨氏保全的宗旨是服务至上,绝对尊重客人的意见,你既然说不换人,我们就绝对不换人。”山不转路转,任何事情都有解决之道。“真的?”紧握的双手还没松开。

娃娃举手发誓,做出承诺。“我保证。”

☆☆☆

杨家的人果然说到做到。

在丁湘悦的坚持之下,杨家兄妹们再度展开讨论,多了她这个外人在,男人们多少得收敛些脾气,至少不再剑拔弩张,耐着性子讨论许久,才做出新的结论——她的保镖从一位,变成两位。

杨仁国不用离开,身为大哥的杨忠国也要留下。

得出结论后,杨家兄妹放开胃口享用美食,吃掉堪比一个军队所消耗的食物来补充体力,娃娃还跑进厨房,比手画脚地教导厨师,尝试将肥美的秋白鲑,以清蒸的方式烹煮,只需用少许的盐做调味,滋味更鲜美。

风雪阻碍回程,他们也没闲着,把城堡内外的安保设施,反复地测试几次,调整到滴水不漏。

直到风雪平息,娃娃才嚷着想念丈夫跟女儿,跟两个哥哥搭乘着那辆送湘悦来城堡的酒红色劳斯莱斯,由熟悉路况的老司机驾驶,离开城堡往机场去了。

闹哄哄的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湘悦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兄妹间的斗嘴,一句接着一句,你来我往比世界级网球赛还要精彩,她听得专心、看得入迷,觉得这样热闹的餐桌,比安静地进食更有趣。况且,虽然他们抢食物时很凶狠,却都会体贴地把最美味的部分保留给她。

从修复室的玻璃窗,看着劳斯莱斯离去,消失在雪白边际的尽头。湘悦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已经布置好的室内摆设,尽量忍着不去门口,窥看那一左一右,活像门神似的两个彪形大汉,确认他们看彼此的表情是不是仍阴沉得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皇冠放置在玻璃柜中,她戴上手套,慢慢地调整呼吸,直到心思沉静,才掀开玻璃罩,用为观察古代织绣专门设计,倍数高达两百的显微镜,以平方公分为单位,仔细检查破损部分。

在修复刺绣中极为重要的一环,是研究当时的刺绣历史,根据同时期的织品状况,判断当年的技法与图案,才能着手修复。

在克里姆林宫时,她看过大量的黄金古绣画,不仅曾亲手修复这类拜占庭风格的织毯,更学习到上百种当时的技法。

这也是凯萨琳邀请她来修复皇冠的原因之一,旁人即使有她如被天神赐福一般的技术,却未必有她的经验,能对金光灿烂的拜占庭古老绣法如数家珍。

她专注地透过显微镜观看,另一手则握着笔,在纸上记录下破损处,以及邻近经纬线的丝线颜色。

时间在她抄抄写写时流逝,再回过神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暗。

她挪开仪器,把玻璃罩摆回原处,才张开双手,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再慢吞吞地朝门口走去。之前她还有点担心,两个“门神”会打起来,但是一投入工作就什么都忘了。

小脑袋探出门,先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

两个男人同时低头,黑眸盯着她瞧,脸色都没有好看到哪里去。“你们用过晚餐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没有。”男人们异口同声。

她微微瑟缩,小声地再问:“是因为我吗?”

男人们再度同时开口,答案却截然不同:“是。”“不是。”

相较于杨仁国贴心的谎言,杨忠国的服务项目中,显然不包含保护当事人的脆弱心灵,血淋淋地点出事实,在她心上堆积重重的罪恶感。“对不起,”她连忙道歉,慢半拍地察觉,自个儿给人添了麻烦。“我工作时总是太专心,常常忘了时间。”“我是没关系,”杨忠国双手环胸,睨了弟弟一眼。“但是,这家伙一直在碎碎念,担心你会饿昏头,烦得我耳朵都快长茧了。”“你一直戴着耳机在听《格雷的五十道阴影》的有声书,根本没听见我在说什么。”杨仁国点出事实,不给哥哥留半点颜面。“但我读得懂你的唇语,那很烦人,我又不能闭上眼睛。”杨忠国耸肩,伸手拍拍耳朵,毫不在意地说道,“再说,这是精进英文最好的方式。”“你听的明明是中文版。”“所以,我在练习同步翻译。”他哼了一声,故意拿下一边的耳机,递到那张清丽的小脸前。“你要不要听听看?”

嫩软的小手伸出,毫无心机地就要接下,却在指尖触及耳机的前一瞬间,被杨仁国抱离原地,放在身后“隔离”。

他的神情无比严肃,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不可以。”

这反倒挑起她的好奇心。“为什么不可以?”

杨忠国在一旁看好戏,故意也问:“是啊,为什么不可以?”

他看都不看大哥一眼,黑眸直视好奇心满点的可人儿,语气更坚定:“那本有声书的内容不适合你听。至少,不适合你在工作期间听。”他敢肯定,那双粉雕玉琢的耳朵,要是被灌入这么“重口味”的内容,肯定会变得像浅海珊瑚般粉红。“那么,我工作完成后就可以听了吗?”她眨着大眼问,清澄双眸纯真得像个天使。

他僵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是的。”

纯洁的天使又问。“到时候你会陪我一起听吗?”她诚挚地提出邀请,浑然不觉这个邀约有什么含意,只是纯粹地想要他陪伴。

他蓦地呛咳出声,还咳得整张黝黑俊脸都变得暗红。而一旁的手足兄弟非但袖手旁观,甚至还很没有人性地仰天大笑,担忧得湘悦连忙伸手,拍抚杨仁国的背部,好不容易才让他止住那阵狂咳。“你还好吧?”她忧心忡忡地问。“没事。”他的声音都咳得沙哑了,“我愿意。”他下定决心。“愿意什么?”“愿意陪你听——有声书——”“哦,”她粲然一笑,“谢谢!”

他尽力挤出三个字:“不客气。”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他的脸真的变得更红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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