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豌豆分儿女(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7 01:1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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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许仙

出版社:中国文联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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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豌豆分儿女

樱桃豌豆分儿女试读:

樱桃豌豆分儿女

第一卷 第一辑 江南春事

  

01 锄禾日当午

  天刚蒙蒙亮,好像永远睡勿醒的我们就被父亲拖起床;双抢时特有的厚粥早已凉好,准备妥当的农具也摆在了门口。一家子狼吞虎咽之后,便匆匆地出门了。这时候天还雾茫茫的,路上前前后后都是恍惚的人影;唯有说话声很响亮地此起彼落,相互打着招呼。  到了田畈,头一件事便是拔秧。拔秧这活看似轻松实则累人,时间一长,像我们这些被大人们称之还没长腰的小罗罗,也腰酸背痛、双脚发麻。而且这活还有些技巧,拔少了容易断,拔多了就连根带皮的一大块,非得在水里洗尽,不然成块种下去,禾苗不易爆棵。每天得拔到八九点钟,太阳老老高了才够一整天种的。我们这帮小罗罗早耐不住性子了,当父亲挑着整筐的禾苗去水渠里养着时,便呵呵地欢叫着冲着掘好的水田了。接着就是插秧,父亲在前面用铁耙摊泥,耙碎泥块,把田摊得平平整整的;母亲和姐姐哥哥跟在后面插秧,六株一支,每人插六支为一垅。我最小,就在水渠与田畈之间奔跑,把禾苗一把一把分在她们面前。踩在田里的感觉特别好,油滋滋的烂泥细细腻腻地从脚趾间冒上来,痒丝丝的;而且分禾苗的活没有插秧累,时不时可以看看野眼,四周的风景尽收眼底。  上午插秧到十一二点才收工。这时候太阳特猛,人人背上驮着一盆火似的,田里的水也烫手烫脚的。父亲将四周的田埂整一整,灌好水,全家便回家吃饭了。饭后,大人们得午睡,因为这时候不易插秧,禾苗会被太阳烧死的。一直要到三四点钟才好出来插秧,得插到晚上八九点钟,月亮爬到很高很高才收工,每天如此。但刚种下去的秧苗,得两三天才醒过来,这几天就得保持田里的水量,而且得经常换水。每天中午,看水的任务自然就落在我的肩上了,因为我从不午睡。  其实午后这三四个小时,与其说是看水,不如说玩更合适。田里的水个把小时看一回就行了;我们这帮小罗罗哪耐得住这份寂寞。泥里有泥鳅、黄鳝可捉,水渠滩上有湖蟹洞可掏呢。捉泥鳅得用铁耙掘才行。黄鳝白天是不出来的,得用钩子钓;只有到了月光如水、夜深人静的时候,它才肯出来“乘凉”,用锉成鳄鱼嘴似的火钳一钳一个准。不过,捉泥鳅和黄鳝还是近几年才有的事,我们那时候只对湖蟹洞感兴趣。  水渠两岸是高高水杉树,渠里流水潺潺,便是我们玩的好地方。湖蟹洞在水渠滩上有的是,洞口扁扁的,离水比较近;与圆形的蛇洞完全两样。找到湖蟹洞,先把洞口扒开,灌满水,一会儿洞里就冒气泡了,说明洞里有湖蟹。而且气泡的大小与多少能知道湖蟹的大小。接着就用手掏泥,从洞里掏出来,一直掏到手指能捉住湖蟹为止。湖蟹洞直通通的最好掏,但不少老湖蟹的洞不但深,而且到了一定深度之后就一拐弯,横着了。这种洞就得化时间化精力了,有时候脸贴泥里,整只手臂埋在洞里还无济于事,那就只好望“洞”兴叹了。不过能掏到老湖蟹,那份喜悦就不用提了。湖蟹一到手,将大钳和小脚往上一扳,用湿稻草一捆,往渠上的筐里一扔,就不用担心它还能横行了,就可以一门心思掏另一个湖蟹洞了。三四个小时掏下来,掏个八九只湖蟹那是笃笃定的,只是人就跟泥猴似的,样子滑稽得要死。  一掏湖蟹洞,心就在这上面了,自然忘了时间,忘了看水了;碰到霉气的日子,自然也就少不了吃一顿父亲的“栗子爆”,头皮上痛得要落泪,却低着头只好忍着。不过大多的日子,能给父亲一顿下酒的佳肴,父亲的笑脸还是蛮好看的。插秧的日子,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个月,非常辛苦,但对于我们来说,也挺有意思的。插秧结束,父亲总要带几个“关门秧”回家,丢在屋顶上,据说瓦上不会生一种叫“屋辣”的小毛虫。若是多出些秧苗来,也要扔在塘里,以防让牛尝到了滋味,去吃稻禾。  

02 漂水花

  穿着黑衣黑裤的我,在那个蝉鸣声声的午后来到了阗无人静的太湖边。湖如镜,映出我瘦小苍白的身影,白云在我的身边游弋着,还有飞鸟掠过时的阴影不时切割着我的倒影。我是那么孤独无依,我想他知道吗?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家,我也想有一个家啊!放上我一颗疲惫已久的心,可他总是说:你再等等!我只能等,等他从另一个家中挣扎出来。  我的手边什么都没有,而他有许多:妻子、儿子、房子。他说:你有我的爱啊!爱是阳光,爱是空气、爱是一切的一切。可我还是觉得什么也没有。阳光空气一切的一切就象在水里的云一样,我抓不住,握不牢。  我真想抓住点什么啊!  我看到了弃在路边的小石子,就弯下了身子,捡拾了起来,我想起小时玩的游戏:漂水花。我忘了一时的不快,用足了劲,把一粒石子投了出去。  石子很轻灵,它带着我的希望,一路小跑着向前,还不时地探出头来向我张望着,一次二次三次,跃出水花朵朵,我的心花也随着它的起伏开开合合:要是它能跳到对岸,那我的将来也就有了依靠和希望。快到对岸了,我的心弦绷得紧紧的,随知就在那一刹那,它的头那么无力地一低,插入水中不见了。  这就是我的将来!我却想起了和他的一些往事--都说:女人很傻!大概我要算傻中之最了。当他呢喃地说出:迟到的爱三个字时,我心深处最温柔的部分被深深地打动了。我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为了这没有结果的承诺。五年来,多少反复,我深悔猛浪,也曾“焚稿”想了断情丝,为的是怕落到:一弯冷月葬诗魂的境地。那日清理出他送给我的所有东西,找到了他寓居的住所,敲开门后,他一见是我,就把开了一半的门顶着,并慌乱地说:她来了!她自然是他的发妻。我的心一沉,手里的东西零乱地落了下来,我听见我的心碎了,碎成一片又一片,在现实面前,爱情就是如此脆弱!当我走出那幢楼时,我回首了一下,我看到他的双手圈在一个女人的肩上,不停地说着什么安抚着她,此刻,该安慰的原本是我啊!  可我还是放不下,我等在这儿,这是一块很隐秘的地方。我急切地投着石子,看它们沉沉浮浮,一跃一跳地向对岸扑去,我的心就跟着热切起来,我多么盼它们能抵达彼岸,哪怕只有一粒。  所有的石子都投完了,为了那个希望,我忘了肚子早已饿了,也忘了天已暗了下来,暮色黑沉沉地压在水面,也压在我的心上。湖面已经静了下来,倦鸟也回到自己的家中,我明了我的希望已不可能实现。月亮还没有升上来,可星星已在天际闪烁,不是说:一个人就是一颗星吗?我是哪一颗呢?我的位子在哪儿?没有人告诉我,只有蝉还不知疲倦地鸣上一两声,似在提醒我:你得放弃这些!就如被你抛在湖中的石子一样找到一个新的家。  后来我行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为了逃避那段不堪回首的爱情,更为了找到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家。  夏日,西湖里的荷花开得如火如荼,我坐在湖边,手里攥着一枚圆如心形的石子,这是男友顺捡的,这可是千挑万选才得到的。  风吹得我的衣衫悉嗦作响,我侧着身站着,试图把湖里的影子站成一双,而这样很难,难处在于此时正当正午,阳光笔直地照射下来,没有一点角度,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只有让我的身子靠向顺,而此时我还不想这么做。  顺叫我漂水花,“我不舍得!”我举着手中的石子说,顺说:扔吧扔吧,又不是什么希罕物,要不就扔我的吧。他手中的石子不成规则,而且粗糙难看。他说:是不是象我?你就把这湖当成整个世界,那激起的水花就是幸福,有一朵就已经足了,要是有两朵三朵那就是极大的幸福了。把我投入水中的你,就是我的命运!我一震,人就痴在了那儿。我说我们还是各自投各自的吧,命运毕竟掌握在自己手里。顺说:也好!于是我们执着手,相互看了一眼,先后扔了出去,只见石子儿踮着脚尖一跳一跳欢快地向前奔去,花儿相随着先后绽放,而此时,我的心平平静静的,不起一点涟漪。阳光披满了我们一身,象一件七彩的华服,这世界真好!  我和顺走到了一起。头一个月,顺对我非常好,出门买菜,他肩扛手提,就是舍不得我拿一样东西,哪怕是一棵小小的葱。顺说,第一次见你,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你的手,那么纤长如玉,为了牵上你的手,我预谋了整整三年;三月后,顺和我一起游西湖,我的手里拎着他要喝的钢化杯,大大的,沉沉的,而顺的眼睛从不落在杯上面,也不落在我的手上面,他要喝的时候,看着湖里的一池瘦水,伸出他的手,我看着他的背影,递上杯子,心里顿时痛痛的,象是有人在那儿划了一刀;六个月后,顺喜欢和一大群人出去玩了,可他还没遗忘我,总爱带上我。我说你一个人去吧,可他不管我的感受,一定要我一起去,并说:我是关心你呀。结果我知道,我总是寂寞地守着别人的大包小包,而顺和别的女女男男玩得忘了我在哪儿。  举个昨天发生的例子吧。  昨天我们去了余杭双溪,那儿遍地竹林、清流淙淙、茶园滴翠,可以竹海漂流,可以洗手濯足,可以河中嬉水,可以沙滩打球……。  我们一群二十个人,猜着导游小姐出的谜语:癞蛤蟆对天鹅会唱什么歌?一片混乱,大家说来说去,说好些哥名,可没有一个对的,顺嚷: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哈哈哈,猜对了。因为这是写实的,确实顺很丑。  各人领到了救生衣,顺忙着为别的小姐拎包包,因为她们不方便穿吗。可他没有想到我,直到上了筏子,我的拎着袋子的手都没法腾出来拉上拉链,我小声地叫顺,请他帮我拉一下,顺凶凶地说:不拉又没关系的,还不快点坐好。看得出他是很不情愿坐到我边上的。  打水仗啦。  我的手里又多了两个女式的坤包,小小巧巧的,可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也想伸出足去洗一洗,也想泼一下透凉的清水,尽情地笑一笑,象他们一样唱一唱:小小竹排江中游,可我不能,我得拿顺的眼镜,顺的钱包,顺的钥匙扣……。我的心很苦,可我什么都说不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上岸了,那么多人全湿了,独我干干的,我立着,依恋地看一眼省略过去的漂流,轻轻地说了声:要是能再漂一下就好了。可顺没听见,他飞快地脱下衣服,一挥手:游泳去。我拿着他的衣服,放下了手中的包,那么多包,让我只能坐了下来,可这儿是沙滩边,没有树儿,只有烈烈的太阳,我很想坐到晚上烧烤的地方,那儿有大大的树,没有多少太阳,可我没办法移步。我望着嬉戏在水中的顺,盼他能早点上来。  好些人上来了,在我身边拿他们的东西,可顺还是没上来。我看近处的蹦极、氢气球;看踩着水车的人进进出出,看那秋千架高高地荡上去又甩下来,欢乐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没判“死刑”的小姐叫我一起去爬山,去看看那烟霞深处的飞虹亭,我淑女地笑笑,说不想去。其实,我去不了。我守着包儿,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夜让我捱到了,顺心满意足地回到我的身边,他问我:好玩吗?我说,你说我好玩吗?顺说:你为什么不走走呢?我说:你这是人话吗?你拎上三个包试试?我的心碎碎的。我的泪往肚里咽。  一到家,生龙活虎,妙语横生的顺,朝床上一躺,什么也不管了。我看着曾经莹洁如玉的手儿,如今天天得洗两个人的衣服,它在脱皮,一层又一层,食指上有两个地方,因为揉搓的重点地方,它们破了,露出星点般的红肉。我看着眼晕,给顺看,只是为了让他明白,他也是可以洗洗汰汰的,顺却举着他的手让我看上面的疤痕,且轻描淡写地说:小儿科,多练练就好了。  让我练洗衣服吗。我出离愤怒了,想在沉默中爆发,却早已无语凝噎。我跑了出去,跑到了今天,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我一如那日那样穿着黑衣黑裤,我闻到一阵阵的臭味,呀,这是一条小溪,溪对岸有一棵槐树,丰盈如镰,苍苍翠翠,既如一个阅尽沧桑的老人,又如一个豆蔻的少女,它象是对我说:爱情是短暂的,爱情也是在婚姻之外的,爱情更是你要乘到杭州,可你一定要提早十站下车。  我捧着头,我说,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我听不懂。可那树还在说个不停,我火了,顺手拣起一块石头,我要扔过去,砸向它,让它闭嘴,我狠性命地一扔,可石片一跃一跃,在浪花里飞出飞进。有一首诗跃上我的脑际,我对着河水轻轻呢喃——岁月如飞鸟,往事似水中鸟影  有一条路轻易把人  送到一生的边缘  听谁无力地叫喊  这不是我要去的地方  一阵掌声,随即顺说:好诗。自我表扬,不知羞耻。我不理他,这种人不配。顺说啊说,说了许多,顺说:我们那儿不叫漂水花,叫削水片,还是你们那儿的人聪明,说得这么诗意。我也很得意,一得意就说:你们怎吐得出象牙。顺见我开了金口,就狂了,佯装要打我,说我骂他是狗。  又是一个夏日,西湖里的荷花开得正艳,我坐在湖边,手里捏着一枚圆如心形的石子,这是顺以前送我的,而他以为我早已扔了。顺说:你扔啊!就当扔掉你心中的烦恼。可我就是舍不得。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扔就能扔掉的,岁月就象手上这枚石子,在经过了人生的风雨之后,才明白:有的东西并不是你想得到就能得到的,而得到之后,就得好好珍惜。  

03 尘埃

  雨下得好大,雨帘封住了小巷口,我收回目光,站在一家杂货小店的屋檐下,焦急地等待着这场大雨的过去。密密麻麻的雨脚扫进来,打湿了我的皮鞋和裤管;我又敲了敲那扇紧闭的店门,还是没有人。皮鞋和裤管终于湿透湿透了,淌着水,我也就不抱任何念想了,不躲不藏地站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望着巷子对面的那堵残墙。残墙上有一扇又高又小的窗户,陈旧的木栏栅残缺不全地横七竖八在那里,像一只哭泣的眼睛,汪汪地流着雨水,混混浊浊的,挂在白墙上。  那是窗台上积满尘埃的缘故。雨水冲洗着一窗的尘埃,使残墙上挂满混浊的流水。这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刻上尘埃两个字,深刻而又清晰。尘埃是什么?我不免遐想起来,人是不是一粒尘埃?心是不是一粒尘埃?雨还下得那么大,非常非常张扬地把它们湿漉漉的脚从东扫到西,又从西扫到东。但这一刻的我,却是那样的平静,忘却了那份难受的潮湿,忘却了大雨切断的归路,也忘却了聒噪的雨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小得可怜的屋檐下,沉浸在那份悠思与遐想之中,思想着尘埃是什么?  小巷深处一堵残墙是否有过凄迷而又动人的故事?有关爱情?有关仇恨?还是……这一堵残而不倒的墙到底隐藏着什么?我站在一场似乎为我和残墙而下的雨中,一任自己的思想天马行空,纵横千里万里。大雨继续在下,我望着残墙上挂落下的雨水,渐渐地淡了,清了,最后变得无色的透明,就跟别的雨水一样,清清白白地流过残墙,落在麻石板的街道上,流走了。这扇陈积了千年尘埃与百年风霜的窗户,终于在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雨中,被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不留下丝毫的残痕。  一个人,从他自己哭着来到尘世间,再到他人哭着归于尘土;这之间亦长亦短的一生,像不像一粒被风吹起而又吹落的尘埃。飞舞的尘埃啊,在某一块阳光里辉煌过,在某一阵风里漂泊过,又在某一堵墙上涂写过,最终在某一个致命的时刻被来自天空的雨水洗清白。这么说来,这残墙就是历史了。这么说来,这只小小的窗户就是人赖以眺望的地方了……尘埃是留不住的。窗户是留不住的。就是这残墙也是留不住的。总有一天,一堵完整的新墙将替代它,成为新的历史。我这样想着,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悲观了,觉得这纷纷扬扬的雨下得已经有了深深的寒意。  在我不经意的等待中,身后的门忽然开了,一位老态龙钟的大伯,擦着眼角上的眼屎,请我进去。我很为他打断了我的思绪而不悦,继而为刚才几次敲门都不开而生气。我大声地朝他嚷嚷,大伯始终带着慈祥的微笑盯着我,最后问我说什么?原来,他已经耳聋了。当我抽身跨进去时,却见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尘世间的许多事情是人意料不到的,就像我想不到天会下雨,想不到在雨中会独对一堵残墙,想不到敲不开的门里有人,想不到……刚才有关残墙和尘埃的种种遐想,已在顷刻间烟消云散,我怀着一份好心情匆匆走出了那条小巷。  再次路过那条小巷,已是许久以后的一个秋阳明媚的午后。我特地放慢脚步,看看那残墙,看看那残墙上的小窗户。木栏栅横七竖八地残缺着,上面已布满了尘世间的尘埃;唯一不同的是,从小窗户里透过一小块阳光,斜斜地落在麻石板的街道上,正好照着一棵从石板夹缝里长出来的小草。这棵小草只有两片叶子,一片是黄的,另一片也是黄的,静静地舒展在那稍纵即逝的阳光块里,没有飘零。我轻轻地从它的身边走过,心想它大概就是为这一小块阳光而生的吧。  

04 九月九的酒

  九月九重阳节,在乡下头跟旁的日子没啥两样,但城里可热闹了;要吃贵煞人的湖蟹,要喝香喷喷的酒,要赏金灿灿的菊花……城里人到底是城里人,啥节日都不肯放过,要自得其乐地享受一番。那浓浓的气氛撩得我也心痒痒的,兴冲冲地赶回家来;下了车,出了小镇,一望那广袤的田野,心就无端地凉了七分,才清醒乡下头是不作兴过这个节的。  家里铁将军把门,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别说男人是“田力”,女人也是;除了春节,们一年到头得在地里忙碌。呆在空荡荡的家里,正生着自己的气呢,在小镇教书的三哥却回来了,一见他那神色便知和我怀着同样的心情。两个人一拍即合,就海马屁打仗地忙开了,很有些把这个乡下头不认帐的节日当节日来过。一桌素菜里,唯有那盘韭菜炒鸡蛋,算是荤的;三哥炒的时候,那浓郁的香气吊得我只胃空得像大麻袋,恨不能一口把它吞进去。三哥却让我去买一斤黄酒和一瓶桂花汽酒。既然是过节,总得喝点酒吧。三哥说话时像煞个镇上人。我知道父亲从来不喝酒的,他嫌白酒太辣太毒、黄酒太酸太苦。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父母收工回家了。  母亲见我们在家,惊讶地问怎么回来了?我得意地说过节呗!过啥节啊?母亲话声刚落,忽见桌上那盘韭菜炒鸡蛋,直骂我们作孽煞哉。原来那鸡蛋都是头窠蛋,挺补的,母亲特意留着,给我小表姐催生用的。这一顿就在母亲的唠叨里吃的,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份城里人式的气氛。厚道的父亲在挖了母亲几眼之后,依然没说什么,要过一只小酒盅,特意倒了点不爱喝的黄酒。父亲喝黄酒时紧皱着眉头,样子比喝药还难过,而且每次都像润了润嘴唇,不见他的酒盅浅下去。我知道父亲是为了安慰我们才喝酒的,就劝他跟我一样喝汽酒吧,甜咪咪的,挺好喝的。父亲笑笑,还是没说啥。三哥喝了点黄酒就话多,他刚从师范毕业分配在镇上,成了镇上人,也成了我们家的骄傲。父亲默默地听着,慢慢地喝一口;喝光了那一小酒盅,连饭也没吃,就去睡了,说额头上的筋拎得厉害。  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父亲喝酒,只喝了一小酒盅就有些醉了;而且过了一个乡下头不作兴的节日,所以记忆特别深。九九重阳节,应该是给老人过的节日,虽然那时节父亲不算老,但在我们家里,这唯一的一个重阳节便是为父亲过的。  

05 四月是没膝的青麦

  三月里几场透雨,青麦们在大太阳下由青而绿,墨绿的叶子仿佛能滴下油来,在春风里闪烁着光芒;那无边无涯的拔节声,争先恐后地响彻大地。到了四月,青麦就高过膝了;这时候是春天最温柔的季节,那无边无涯的麦地便是春天最温柔的地方。  在我出生的地方,这时候随意走走,不知不觉你的四周全是没膝的青麦,青麦之上只有青天,青天之下只有青麦;除了这连到天边的春色之外,没有别的。那一垅垅的青麦,一人拥抱一块热土,展露着生命的自由和轻盈,海一般的博大与精深。阳光笔直笔直地垂挂下来,粒粒光珠滴在舒展的翠叶上;春风徐徐地吹过去,片片风儿扑入宽敞的胸怀。青麦们安康地成长,无际的麦地宁静而又安祥,燕子在天空里悄悄地写上动人的句子,麦鸡在田头轻轻地洒下一行行紫色的叫声,蜂蝶们也忙着相互通报花汛的到来……你懒散地走在青麦中间,一切竟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惬意;眺望青麦如望浩瀚的秋水,望柔了远方,也望柔了你的眼睛和心怀。  不知不觉,你已走在麦地的深处,先前空气里弥漫的青春气息,此时你再也感觉不到了;无论你有多年长,也会像这青麦一般散发出青春的气息。这一路走来,脚步是越来越轻松,心情是越来越坦荡;那随风起伏的麦浪,用自身的翠绿将你一身的世俗与尘念剥落,还你一颗透明的心。四月的麦地有充分的理由,让你沉默让你暗自落泪;这时候所有的物欲与杂念都将失去重量,继而荡然无存,唯有一望无际的青海,在金色的阳光下奔流,将你漂洗,将你溶化,将你与这生生不息的大地铆在一起。你从头到脚、从心灵到肌肤,渐渐地泛出青青的麦色,仿佛你就是一株孤独的青麦流浪归来,回到千千万万的兄弟姐妹之中。阳光下,那浩瀚无际的青麦蕴含着大思想,逼迫你忘却自我,忘却身外;只是静静地站立在那里,感受这天、这地、这阳光、这春风这生命这天籁……历史是梦,一夜间绿肥红瘦;唯有长河落日圆圆地圈住的绿油油的麦地,年年春四月。四月的麦地是一段待续的文字,风浪依旧,日出依旧;该是辞别的时候了,你甚至觉得一切都可以失去,唯独不能失去的,是青麦--这微妙而无法诠释的大思想。强作洒脱地甩甩头,依依不舍地走出没膝的青麦,不知谁家的老大娘朝着田畈轻轻地呼唤了一声,汛期却是如此悄然来临;你再回首,已是五黄六月……

06 端午

  娘说,你不用烧了。少年从灶肚头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边翕动鼻翼边问娘,熟了?熟了。少年的脸上顿时露出些馋相,用力吸着早已弥漫草屋的粽子香。娘说,等他们回来了再吃,去,割些艾草和菖蒲来。他们是少年的父亲和哥哥姐姐,他们正在地里干活。少年很不情愿地扭了扭身,但还是出门去了。  娘喊了声带上镰刀,再找把镰刀追出来时,少年已经走远了。娘微笑着摇摇头,提着镰刀打开了屋前的篱笆门,走向那棵挂满了青青小桃的桃树。  这时候,少年正走在一片青麦地上。他随手折了一支麦秸草,摘下中央的一节,用指甲轻轻地一破,就做成了麦秸箫,含在嘴里吹了起来。青麦地幽静而又辽阔,箫声一汪一汪地荡开去,被一拢拢的青麦托着,显得悠扬而又致远。少年吹了一曲,侧耳听听,箫声渐渐地远了,却又像远方也有一个少年在向他吹箫似的。他不可思议地笑了笑,却看见了麦地里的那口池塘。池塘边长满了芦苇,高出四周的青麦很多;塘里的水光清碧绿,密密麻麻的饭粒鱼欢快地涌在阳光里。少年早已看到了芦苇丛边的艾草和塘里的菖蒲,但他不想马上就做娘交给他的事情。少年一脚跨到三两块石头搭的河埠上,蹲下身去,饭粒鱼就轰地散了;他没有动,很有兴致地看饭粒鱼渐渐地朝他脚边围拢来。忽然,他猛地一伸手,在水里面一抓;握着的拳头慢慢地摊在眼前,摊在一片五月的阳光里。手心里有三两条饭粒鱼呆在一点可怜的水里,依然悠闲自得地畅游着;少年对这一眼眼小的鱼,说了一阵话,便重回把鱼放回池里。  少年提着一捆艾草和菖蒲回到家里,娘问他怎么要去这么长时间?少年笑笑,也没说啥。娘用剪刀把菖蒲剪成古剑状,少年就把桃枝、艾草和菖蒲剑分成一把把,插在大门边,放在窗台上,搁到蚊帐顶上……这样草屋里就不会长虫了。最后剩下来的,还有很多很多;娘和少年把它堆在客堂里,从灶肚头搬来了稻草。少年抢过火柴,划亮了,点燃了稻草;然后再用扇子扇熄了,草堆就这样霉着,滚出浓浓的香烟来。娘咳了几声,少年就把娘推出门去,自己在浓烟堆里,用扇把烟扇到每个房间来。据说,用艾草、桃枝和菖蒲的烟熏过之后,就是六月天里蚊子苍蝇都要少一半的。正当少年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爸和哥哥姐姐络络续续地回来了,将锄头往南墙上一靠,朝屋里走了两步,还是没有进来。娘就忙去灶头间揭锅盖,拎一串又烫又香的粽子出来,让他们吃。少年听到了,把扇子一扔,摸着满脸被浓烟熏出来的眼泪鼻涕跑出屋来,一边跑一边嚷道,给我给我,我也要吃。  娘笑道,什么东西少得了你呢。少年要过两只粽子,却没有剥来吃。娘不由得看看他,少年顿时装出一副委屈相,说下午有赛龙舟,他想去看。娘笑骂道,又没人不让你去看。少年的脸立马笑得如盛放的鲜花,提着两只粽子拔腿就跑。娘就站在屋檐下,冲他喊,还早哪,吃了粽子再去。但少年已如春燕一般飞远了,村道上贴满了金箔般的阳光,静静的,唯有少年的麦秸箫从远处响起。  

07 江南春事

  少年一个哈欠从床脚跟打到门外,浑身睡得又酸又痛。在灶肚头忙碌的娘唠唠叨叨,骂他大懒虫,太阳晒着屁股了都不肯起床。少年哈欠连连,嘀咕着还没睡醒呢;末了,问爸呢?娘说,老早下地了。  篱笆墙外的小路上,款款而过一位着红戴绿的姑娘,朝他嫣然一笑,近了又远。少年春眼难醒,心头却不由一颤,眨巴着眼望她走失在小路的那头。这是谁啊?少年回头问屋里。娘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说,还不是你马兰姐。  少年当然知道她就是马兰姐。他心里想问的是,今天的马兰姐咋漂亮得跟七仙女似的?少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一点啥,瞟了一眼空空的村路,在篱笆墙跟边缓缓地蹲了下来。  太阳,顿时高了米把。  在温和的药水里泡了一夜,谷种粒粒啄壳了。  少年装谷种时,爸带着一头春雾回来了。爸和娘呼噜呼噜喝着粥,一边小声地谈论着马兰姑娘的婚事。娘说,趁今天天好,我去镇上扯几尺红绸送去。爸嗯嗯。  爸重又扛起靠在南墙上的锄头,问小鬼头呢?  娘东看看西张张,只见灶头上搁着半碗粥,她不放心地对他爸说,这孩子今天不知怎么了?爸已经走到篱笆墙外,只骂了一句,小鬼头。  少年在他爸舂得跟粉一般体的水田里,一把一把地洒谷种。他埋着个头,也不看看东半天里盘旋的春燕儿,也不张张西半天里谁人放飞的纸鹞……一夜春风一夜雨,禾苗嫩嫩地啄出泥来,鹅黄鹅黄的。少年天天和稻草人相守在田头,对今年的麻雀特别凶相。  春风吹过来,吹过来,很酥很酥。  已是烟桃绽情的三月,已是细柳披翠的三月,娇娇的马兰姑娘出嫁了;江南迎亲的小船已从水乡汪汪的流盼中轻橹过小桥,小村里喜气又热闹。  冷清的田埂上,坐着冷清的少年;他无聊地扳着稻草人手上的麻绳,竹杆那头的济公扇忽高忽低,吓得麻雀们不敢飞近。  是日的黄昏,村口那三两根石条搭成的小桥上,坐着一位少年,横吹笛子竖吹笙。  那小桥下,一支春水不知为何愁,长脸深皱纹……

08 留在门上的钥匙

  大门上的那把铜锁,只有一把铜钥匙;我们就把它压在窗台的断砖底下,或木头门槛下的石缝里,或猫洞边。这些地方,不但我们自家人知道,村人也都清楚的;因为家家户户都这样,都把铜钥匙放在这种地方的。邻居间要借样东西,家里没有人,自己又在地里忙活,不想走来走去地浪费时间;便让借的人自己开门去找,说钥匙放在那里那里。借的人忙说,知道知道,那我自己去拿了。  在我们乡下头,只要说一声,你尽管开门去找东西好了,不用难为情的;大家都是如此,也就成了一种传统和习惯。说起来,这把铜锁远不及现在各种锁来得牢靠;那出门锁上它,也是装装样子罢了,只防君子防不了小人的。不少人家,门上还没有锁呢,尽管放心大胆地出门做事体去好了;大白天的,谁会干那种缺德事呢?那时候,一年见不着几个陌生人的,况且村里有老人和小人;就是面不熟一点的,脚一踏进村子,早有热情的老人上前问这问那了,有什么要帮忙的。谁想溜进村来,做些手脚不干净的事体,做梦吧!  一天放学,我把书包压在大算盘上,结着麻绳慢慢悠悠地拉着“小车”回家。摸了铜钥匙,开了门,将书包和算盘一掷;又从缸里挖了一把萝卜干,往裤袋里一塞,就出去跟小伙伴玩了。正当我和小伙伴玩得热火朝天时,我妈来找我了,问我那把钥匙呢?我说不是放在老地方吗。我妈说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我妈这么说,我就急了。如果钥匙落在冷僻的地方,就得弄破铜锁才好开门了;这事要是让我爸知道了,有一顿毛粟子好吃了。再说这么大的事,我爸能不晓得吗?我就抽身急急忙忙地一路寻回去,倒不是怕被村人拾了去;如果别人捡到了,那倒又好了,肯定会来还的。  路上没有,再在窗台、门槛和猫洞找了个遍,还是没有;吓得我都不敢抬头看我妈的脸了,六神无主地朝着她东说葫芦西说瓢,极力想推脱自己的责任。正当我哭作啦唔笑兮兮地抬起头来,嗨!那把铜钥匙不是在锁上吗?刚才一心想着跟同伴去玩,忘了把它拔下来了。这一下,我可理直气壮地看了一眼粗心的妈,拔腿去找同伴了,那盘西瓜棋正下到要紧关头呢。  

09 正月灯 二月鹞

  “正月灯,二月鹞,三月……”儿歌就这么唱,孩提时我也就这么唱。正月十五观花灯,老传统了。是夜天上月圆,人间灯明,观花灯自然是天上人间第一件最美妙的事情了;近几年来,西子湖畔岁岁有灯展,与夜色里的西湖相互辉映,更是美不胜收。可惜的是,元宵之夜观灯,常常人山人海,拥之挤之,真正有闲心去享受这份元宵的美丽的,并不多。  最美丽不过的,还是小时候去萧山城里观灯,街道两边店檐树上都张灯结彩,那份美丽让人总觉得在梦里;而那时的我,纯粹是乡下人进城,哪见过这种场面,稀奇得两只眼睛不知看啥好了。然后最心跳的是,打东头来了舞狮队,打西头来了舞龙队;在街中央你也舞来我也舞,热闹又好看,那真叫有趣。这壮观的场面,尽管发生在二十年前,却依旧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虽说从前民间的花灯,远没有现在品种繁多、形式新颖;但就是怪,童年的记忆永远最精彩。  正月灯于我终究如昙花一现,难得观赏到的;而二月春风放鹞,却是一件更有平民性的乐事。说放鹞有平民性,是因为它易得,而且年年有很长一段时间可玩。城里人的纸鹞,大概很少是自己做的;在乡下,自己做鹞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尽管自己做的纸鹞朴素得可以,也难有动人的形状,但用一根长而又长的、母亲用来缝被的线,牵得它扶摇直上九天,那份乐趣更耐人寻味。  今年春天,女儿想放鹞,我在菜场边买了一只,果然漂亮,但放不上去,而且没放几次就坏了;原因是骨子太重,据说儿童公园前依旧有桃花纸做的纸鹞,好放得很。但桃花纸做纸鹞有个缺点,毛毛雨天里也放不得,一淋到雨就破了。这又让我想到自己的童年,想到父亲给我做的纸鹞;童年永远是个情结,让人冷不丁儿地就想到它。  二三月,放学归来,裤袋里塞一把萝卜干,就举着纸鹞往田里跑,几乎是天天如此。乡下天高地阔,春风更辽阔,牵着纸鹞在田间的小路上一跑,没有放不上去的纸鹞的;蓝蓝的天,青青的田野,这之间是那洁白的纸鹞飘啊飘。有时候放着放着,一不留神,连自己也看不见纸鹞高到哪里去了。那种自豪感和幸福感,就不用再提了。带着女儿去放鹞的黄昏,在我,倒是借助女儿的童心,将往昔一一重温;自然而然地哼起那首儿歌,自然而然地教女儿学唱:正月灯,二月鹞,三月上坟船里看姣姣。  

10 割稻的人

  一个平常的午后,父亲信步走到稻丛前,撷下三两粒,放入手心里一搓,褪去稻壳,将白白胖胖的米粒含在嘴里,一嚼,笑容就从他河流纵横的老脸上荡漾开来。该是开镰的日子了。其实,父亲不这么做,闻着空气里那份成熟的稻香,也知道是时候了;但他已经习惯了,习惯站在稻丛前,品味一下稻的新香,以及那份收获的喜悦。  是夜,父亲就蹲在屋檐下的灯光里,磨全家人使用的镰刀;磨刀石和镰刀都是坚硬的事物,但它们相克,却使镰刀尖锐而又锋利。那磨刀声在夜色里,一浪一浪地传出去;这时候整个村庄都在磨刀,家家户户的磨刀声,汇成一条音乐的河流。这时候的田野,在晚风中显得异样的平静;稻子们肯定听到了雄壮的磨刀声,但它们却像上轿前的新娘,唯有大地才能感受到它们按捺不住的心跳。  第二天,果然是个好天气。割稻的队伍踏着晨曦,缓缓地向稻田逼近,他们说笑着,眼前一片明亮。割稻的人的心里,人人都有一把镰刀,一把磨了许久的镰刀;这把收割岁月的镰刀,将给勤劳的人带来富裕。每个割稻的人,都是春天里播种的人,自然都是秋天里收割的人;他们跟稻田的距离,就是跟幸福的距离;现在,他们走向稻田,走向他们的幸福。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就跟随在父母和哥哥姐姐的后面,走到稻子的跟前,然后弯下腰来,然后举起镰刀;但我已经懂得了收获的喜悦,当我弯下腰,便和家人一样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喜悦之中。  割稻的人在割稻,他的心在欢呼,手在欢呼,镰刀在欢呼,刀刃上倒下的稻子在欢呼,整个田野在欢呼……割稻的人在割稻的时候,天地之间唯有一片辽阔的欢呼声。光辉闪亮的稻子,和光辉闪亮的汗粒,一样的饱满,一样的熟透;在割稻人和土地相互守望的目光里,纷纷落下来,落下来的就叫丰收。阳光很好的照耀着割稻的人和他们的稻田,它所照亮的是平凡人的祝福和欢愉;割稻的人脚步轻盈,他们割稻的动作,优美一如神圣的舞蹈。  割稻的日子很悠长,几千年在镰刀上过去了,割稻的人依旧在割稻;田野上的稻子一茬又一茬,割稻的人一茬又一茬。割稻的人割完稻子,将稻子收入粮仓;割稻的人走后的田野,更加辽阔,只需一播种,便又丰收在望。这就叫未来。割稻的人和他所割的稻子,都很平凡;但诗人们常常在这平凡中,提炼出伟大和永恒。  

11 踏青玩风物

  古人雅意,说人生有意思的事,一是室中把书卷,二是户外玩风物。这话言之有理,读一本好书,玩一个好去处,正是人生之快意事;古人的这个道理,今人应该悟得更透,而且比古人更有条件,把这两件风雅事做得更好。  今不说室中把书卷,且说户外玩风物。挑个风和日丽的闲日,沿着春天的道路,走向哪儿都得益匪浅;因为时值芳春,春风春鸟春光景,正是玩山玩水的好时光。哪怕在“春风似补林塘破,野水遥怜草树高”的野外闻闻春的气息,哪怕在“青得山无奈,白为云可知”的山间问一声“桃花何苦红如此”?哪怕在“流水一湾,两岸嘉荫芳草,小桥跨度其上”的河塘边情不自禁地高歌几声┅┅都是春天和大自然给予我们的恩赐。  踏青玩风物,在春天玩味什么风物最佳呢?古人说“春山如笑”,这“笑”妙就妙在春风上。你瞧春风完全是那副“舍我其谁”的派头,从你眼前一阵吹过,顿时吹得万物逢生机,无不惹得望春的人恨不能捉它一丝在手心,仔细瞧瞧是什么让它具备如此神奇的力量?所以劝告踏青的朋友,无风的日子无疑少了不少春味。  探风之余,不妨欣赏春草春叶之色,更比春花耐人寻味。初春时分,看惯了城里无不呆板得可以的树木,突然来到郊野,天空大地渐次活泼与敏感起来,你的心灵也渐次活泼与敏感起来,感悟到诗人所说的“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微妙,你会忍不住蹲下来,渴望小草一样地成长,不再匆忙,不再有蹉跎之憾,唯有生命的活跃,令人惊觉,叫人振奋,从此跺跺脚耸耸肩抖落身上的余冬,义无返顾地向前行。今人光知羡慕古人的闲淡与雅意,而埋怨自己总是那么匆忙,无暇忘情在山水之间;其实不然,只要山水就在你的内心,春天就无处不在,双休日里走出家门,往随便那儿一站,不就在探春风,不就在赏草色吗?春天在你的心里吐出第一颗新芽,第一双燕子从你企盼的远方归来。  

12 樱桃豌豆分儿女

  画中仅一碗豌豆和碗边的十数枚樱桃,以及一只半空低低飞的蜻蜓。这是丰子恺先生的一幅漫画,题有“樱桃豌豆分儿女,草草春风又一年”的诗句。香港作家小思选绎这幅漫画时,所表达的是小时候渴望过年、长大后又怕过年的情怀。这情怀未尚不合丰子恺先生的画意,但说此画是过年有感则错了。  此画其实有感于立夏节而作的,故丰子恺先生请樱桃、豌豆和蜻蜓入画。江浙一带老底子有过立夏节的传统。立夏这天大人们将大秤悬于屋檐下,用箩筐称儿女们的体重;与此同时地里的豌豆初熟,采来煮一锅时鲜的青豌豆,合家围桌而食,于繁忙的劳动之余,享受一下收获的快乐。这时节,向阳的樱桃树上,果子渐次红了;小巧玲珑而晶莹剔透的樱桃,称之为“莺桃”的樱桃,有几枚早熟就有几枚被父亲摘下来,填了我们的馋嘴。至于那只蜻蜓吗,古诗云“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既然蜻蜓“早有”,那它在立夏最后一匹春风草草吹过时,闻着樱桃和熟豌豆的清香而来该不奇怪吧。  立夏,我国习惯作为夏季开始的节气,《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立夏”是“四月节,夏假也,物至此时皆假大也”。意思是说这时候正是万物生长的旺季,故有“立夏三朝遍地锄”的农谚。我想立夏节称称儿女们的体重,算算今年比去年又重了多少,也含有祈求他们成长的意思吧。那时节孩子多,家里清贫,吃点东西都跟抢似的,比不得现在的独生子女,吃东西要大人催啊骗啊喂的,永失那抢来吃的好味道了。记得立夏节吃豌豆的时候,母亲总端出一摞小碗,然后每人面前一只,将东西分在各人的碗里。现在的孩子,永远不会有那种等待后面的喜悦。  那樱桃稍甜而带酸,可不是我顶喜欢的;有时候就给姐姐吃了,因为姐姐喜欢。或许因为樱桃常用于女性的“小嘴”上,而我们所亲眼目睹的“小嘴”有多少配得上至美的“樱桃”呢?所以我更喜欢把樱桃叫作“莺桃”,因为“莺桃”尚留一丝诗意。仿佛就在昨天,同是草草离开的春风里,我还是父母“樱桃豌豆分儿女”里的小儿;而今却早为人父,恋旧地在立夏节煮些豌豆与女儿过节,但这节过得可就大走样了。  小思女士到底对丰子恺先生深有研究,她说丰先生是最具“人间味”的。她又解释道:“什么是‘人间味’?那并不玄妙,只不过是用真情来对待观照人世间所得的品味”。我想,这就是品丰先生的漫画,常常让我想起小时候的缘故吧。  

13 赏心只有两三枝

  余杭超山的梅花是出了名的,一千多年的栽培史,“十里梅花香雪海”的美景,以及吴昌硕等名人古迹,使得超山梅花一枝独秀。我来杭城工作后,就听说超山有一棵唐梅和一棵宋梅,想象它们唐宋元明清民国过后,在共和国的阳光下,老树发新枝与繁花压枝的神姿,倒叫我日里想夜里梦的。  说与妻子听,她也心动,眼瞧着三月将尽,就在一个云淡风轻的休息日,骑车前去一探。那时候妻子尚有胆量骑自行车,尽管见着汽车就往路边撇,一路之上不知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好在超山的梅花开得正是时候,叫妻子一见就消了气。站在超山脚下,仰望或平视处,山上山下满目繁花。但最让我们牵肠挂肚的,还是那棵唐梅和那棵宋梅;我们是冲着它们而来的,但唐梅却意想不到的小巧与年轻,读碑后方知是后世嫁接的,早失了那木刻上的神韵。妻子是个情绪化的女人,见此兴趣锐减,之后无论参观大明堂,还是宋梅亭,都懒洋洋得很;要不然,单就我国的近代著名金石书画家吴昌硕埋骨大明堂前香雪坞一事,就够她这样的人思绪万千、情不能自己了。  既来之,则安之。无需劝说,我们还是往山上爬,东走西走的,不知不觉中已偏离了公园,于一山阴幽静处,猝然撞见一棵老梅,野生野长的,两三枝疏影横斜,着花不多仅三两朵而已,却暗香浮动,仿佛每朵花蕊都藏着一个知足的宁静,都盛着一个悠久而坚定的信仰。这老梅疏花的味道,就是读林清玄散文的味道;我的心里默念着林先生的文字:“似乎我们穷到只要有一杯酒,一卷书,就满足地觉得江山有待了”。或许别人看来,这棵老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它着实令我们夫妻俩严严实实地感动了一回。这正应了那首流行歌曲:“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这一种┅┅”它在我们眼里心中,就是整座超山梅林了。  从超山下来,妻子怕汽车,我们沿田间小路而行;谁知骑着骑着竟无路了,而无路处别开生面,与连绵到天边的油菜花不期而遇。铺天盖地的油菜花开得金金黄、锃锃亮、喷喷香的,美得让我们恍若一不留神踏进了聊斋故事中一般,要不,何以落在肩头的阳光都是香的呢!自行车不能骑了,我们就在田间推着走,就这样走到天边都心甘。每年的探梅时节,我们都情不自禁地拿它出来过把瘾,那棵老梅,那连天的油菜花,那行走在田间的尴尬,早已玉成了人生不可多得的赏心悦目的一枝。我也常想,人生若好比整座梅山,切不可贪心,有两三枝赏心足已。  

14 访荷

  访荷有两个最佳的去处,一个是盛夏,一个是残冬。  在盛夏,一江春水已流入夏天深处,入泥三分又出水三分的荷,在南湖、西湖和鉴湖这样的名湖,以及江南极其普通的河港与池塘里,在经年的风雨中穿越唐诗宋词,伫水而居临风而笑;她们团结,她们无私,她们体现出崇高的集体主义精神。  有人说,访荷不宜车马不宜成群结队,这是现代人的矫情;其实以何种方式何种心情去都无妨,荷是那种淡如水的君子。访荷也无须什么言语,只要走近她们,然后坐下来,将自己的平常心像荷花一般盛开在六月的天地间。每次漫步在荷塘边,我就觉得自己很亮很清,周身绕满清淡的荷香;每次去访荷,我都觉得自己很禅很佛,很像一位我敬仰的文人。  记得有年六月,有朋自遥远的北方来,震撼于里西湖的荷花,仿佛神助,信口吟道:我愿扯一匹西湖的荷绿,给我的爱人做一袭碧玉般的裙裾。是啊,六月的荷是“慧者不语”,她常常触发出我们内心的美感;然而残冬的荷“洁者无华”,更透出一种对生命的禅悟。  我喜欢在清凉的冬天,阳光清明,踏着满堤噼啪作响的落叶去会一会残荷;在秋水渐渐滴成冰的野外,在一方枯枝枯叶的荷塘边,谁都感觉出那水中的雪意。天地间有千般万种的枯是凄凉的,唯有那荷令人壮怀激烈;仿佛无数灰褐色的鲜花于尘嚣之外,于家园般静谧之中迎寒傲放。如果在残冬,一定要细细地欣赏荷的残枝枯叶与水面构成的景象,一定要细细地听她们随风的天籁梵音┅┅

15 枯叶带虫飞

  风清星稀的秋夜,躺在一片月光里,静静地听窗外,蝈蝈们在“叫哥哥”,“金铃子”在“唧铃铃、唧铃铃”地摇铃,而“纺织娘”则“切磋切磋吱--切磋切磋吱--”地忙着“织布”……都说“秋听虫声”,这秋虫们合奏的乐曲,是多么的诗情画意。  秋往深处走,枯叶带虫飞。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秋虫们却浑然不觉,依旧夜夜欢唱;不知不觉中,竟让人听出几丝寒意来。尤其在一个早晨,我在厨房间的水桶里,发现了一只蛐蛐的尸体,很是让我耿耿于怀。一次与友人闲谈起来,友人说那是灶头蟋蟀,是蟋蟀中最没用的蟋蟀了。我自觉好笑,那天我还向邻居家的孩子打听如何养蛐蛐呢,并锯了竹节,准备去捉。友人说,你捉蟋蟀听着玩呢,要看屁股的,“三枪”的不叫,要“二枪”的才叫得好听;如果你斗着玩呢,要找个子大,牙大,声音洪亮,而且蟋蟀的牙齿越黑越厉害。  本来,听了友人的一番话,我有些热血沸腾,专等天黑,就去山里翻乱石了;可好听不听,又听了一位高人讲世间三种蟋蟀绝品。一是与大蜈蚣为伍的蟋蟀。一是做窠在毒蛇(五步蛇之类的)头上的蟀蟋,翻开石头,蟋蟀就会跳开的,你把毒蛇赶走,把蟋蟀捉来就是了。再就是乱坟堆的破棺材里的死人骷髅头里的蟋蟀,最狠的了,称之为“死人头上一把手”呢。这三种蟋蟀,你得了哪一种,都可以天下无敌了。高人又说,与人斗蟋蟀前,给蟋蟀吃红辣椒,让它磨牙,斗起来就更狠了;而且斗前,还得准备好蟋蟀草,我们叫它“金丝草”,折来,将茎上的皮“推”掉,上面毛绒绒的东西越长,挑逗蟋蟀的效果就越佳,所以有种说法,金丝草做得好就成功了一半。  尽管我不迷信,但现在何处去寻“死人头上一把手”呢?不过,我最怕毒蛇了,而且听说山沟边的乱树间有个蛇窠,万一为了玩蛐蛐结果把自己的小命都玩完了,那就太不值了。所以友人们的一席话,听得我心如止水,安安耽耽地躺在家里,听听窗外那一片秋虫声。都说“秋虫春鸟,尚能调声弄舌,时吐好音”,又听人说:“蝉,虫中伯夷也;蜂,虫中之伊尹也;蜻蜓,虫中之柳下惠也。”让我觉得我们人的可爱,我们没有小瞧虫儿,我们以伯夷、伊尹和柳下惠这样的精灵来相待,足见人的爱心了。  只可惜枯叶带叶飞,秋雨如挽歌……  

16 西湖山水

  客居杭城十余年,西湖山水已不知“圈阅”过多少回了。  初是单身汉的时候,一帮子热血青年,吆五喝六;带许多许多吃的东西,在最是风光的地方,只剩下了我们的热闹。再是每有外地的同学来杭,便义不容辞地尽地主之谊,昨日拍遍的栏杆,今日再次拍遍。再再是恋爱的时候,以游山玩水为借口,却只想和恋人往最是幽静无人的地方钻,不在乎是否名山名水,而只要能够营造氛围的心情山水……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十余年,而不把这个地方的山山水水游过三五遍,是不足以表达对这个地方的热爱的。细想起来,西湖山水我游过何止三五遍。如今,女儿都六岁了,忽然感到近在眼前的西湖山水熟悉得像自己的手指,因而也就有了无处可去的伤感。西湖山水与我们,不再有惊喜,不再有狂欢,不再有“晴方好”,也不再有“雨亦奇”;她的四季,早就移植在我们的心壤之上,她的万般千种早就在我们意料之中。  有一天因报上的消息,我们谈论起吴山来。女儿突然以她的尖音,划亮了我们的心扉。她说:“这地方我还没有去啊。”女儿是我们生活中的欢乐,更是我们人生中的幸福。她说要去,我们没有推辞的道理。于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双休日里,我们带她爬了吴山,爬了宝石山,爬了玉皇山┅┅我们带着女儿游山玩水,抢着做她的导游,我是“导游先生”,她妈是“导游小姐”,一路之上告诉女儿景点的来历、有关的传说,以及我们当年游览的往事。女儿突然高声对我说:“这个地方我来过的。”我一愣道:“是吗?”女儿认真道:“真的,从前你和妈妈来的时候,我就在妈妈的肚子里嘛。”我笑道:“那时候还没你呢。”小鬼头嘴巴一噘,不高兴道:“真自私,玩也不带我。”  女儿不大在乎我们指给她看的风景,她喜欢捡枯叶子,在石头上爬上爬下,尤其是爬玉皇山时,她发现了“乾坤一望”边上的老藤,正是一架天然的秋千,上山时荡,下山时还荡,足足荡了个把小时还不尽心,说下次再来荡。大人眼里的风景,和孩子眼里的风景,是两种不同的风景;我们又何必苦苦要她只看我们的风景呢?大人眼里的风景,她以后会看到,那就让她看自己的风景吧。  上个月我们从玉泉爬到灵峰,又从灵峰爬到北高峰,然后又拾阶而下到灵隐;爬了整整一个下午,女儿没有要我们拉一下或抱一下。从北高峰下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当我们来到七路车站时,女儿才告诉我她实在走不动了。我和她妈都感动了,她妈说:“以后爸爸妈妈骂你或打你时,你只要说‘北高峰’三个字,我们就会原谅你的。”她懂事地点点头。  这两天,女儿又在问了:“西湖风景区,哪儿我还没有去过?我们赶紧去吧。”  

17 “胖”棉花

  农闲的辰光,三更半夜,舅舅会踏夜路从东沙赶到我们家,过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出门做胖棉花生意了。胖棉花就是弹棉花,乡下头的人家老棉被睡得又硬又冷,就得重新胖过了;快结婚的人家,也得胖新棉被。过些日脚,舅舅回到我家,给我们也胖上一两床棉被,吃过夜饭,趁天黑赶回东沙去。那辰光做这种生意还见不得阳光,而且胖棉花的工具又大又醒目,舅舅总是夜里来夜去的。  后来,宽松了一些,父亲琢磨着这也是一条路,就去买了一台旧的脚踏胖花车。胖花车跟乡下头打稻车差不多,但比它大比它笨重;里面有一只一米直径的滚筒,滚筒上都是三角形的钢丝,老棉花和新棉花放进去,一滚一轧,出来的就是胖胖松松的棉絮了。这庞大的家伙进我们家时,可是我家天大的喜事,我们小人可希奇了,又蹦又跳地围着它转,开心得像过年。这只胖花车抬不进门,四个壮汉抬起来都吃力煞哉;谁会来偷呢,父亲说就放在外面的屋檐里吧。  那辰光我已经读小学,每天放学回家,只要有花胖,便和哥哥姐姐胖棉花。灌稻田用的车水车,我一个人踏得动;但这只胖花车,我踏上去却一动不动。二哥也是。于是姐姐就把我们姐弟四人分成两组,姐姐跟二哥,大哥跟我。可大哥和我踏得有轻重,费了好大的劲,滚筒却转得很慢;大哥总是怪我,眼乌珠瞪得老老出的。我肚皮里也怨他,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但我怕大哥,于是就吵着要跟二哥。因为二哥只比我大一岁,我们同上一个班又同坐一张课桌,比较合得来。我一提出来,姐姐就说不行不行,你们两个力气太小了。这样,我还得跟大哥;只得低着头看自己一下一下踏着的脚,对他的白眼眼不见为净。  后来,读初中的姐姐忽然想出了一个办法,跟着我们的脚,唱起了踏踏胖胖、踏踏胖胖……这办法好,我们的脚跟着歌的节奏,终于一致起来了,胖花车的滚筒就越转越快,它转得越快,我们踏来却越是轻松;最后赛过只要轻轻地踏一脚胖花车的踏脚板,它会自己转似的。从这以后,我和大哥一起胖棉花,我的嘴里总默念着:踏踏胖胖,踏踏胖胖……非常管用。大哥也不再白眼我了,我可以开开心心地一边胖着棉花,一边朝外面看看野景呢。这生活其实是十分累人的,不光脚痛腿酸,连腰、肩膀和头颈都跟着酸痛;而且只要有活,吃了夜饭还要干,迟迟早早,今天的活都得今天干完。  家里只有父亲和母亲两人挣工分,却要扶养四个小人,给我们读书;一年下来,到队里分红的辰光,我家常常是倒挂户,过个年,还得向队里借点呢。那辰光我们虽小,却知道胖棉花钱是微薄,但总能给家里挣点贴补;所以最累最苦,也是用心去做。穷人家的小人懂事得早,村里人都这么夸我们姐弟几个。这只胖花车直到大队里的小店都解散了,父亲自己开修车店为止。这倒不是因为胖棉花钱少,实在是这只老爷车破得不成样子了,连父亲这样的修车行家都拿它没办法,冲着它直摇头,说,它早就该退休了。  

18 水居

  小镇依水而筑,镇北是一条河,镇中央也是一条河。  镇北的人家,房子一半筑在地上,一半筑在河面上;又长又宽的石条打的桩,一个家有半个就靠那几根石条支撑着。懒隋的人家,常常从窗口放水桶下去,吊水;用过的水也往窗外一泼,水就又哗啦啦地回到了河里。  镇中央的那条河两边,也是民舍;河虽小,河岸一律用石头砌得高高的,每户人家的房前或屋后,都有很陡的像搓衣板的河埠。春秋多雨时季,河水高涨,漫过高高的河岸,漫到人家屋里去。镇中央的人家一般石门槛都很高。  镇中央的河通镇北的河,镇北的河通太湖。小镇上的人,都称镇中央的河叫小河,镇北的河叫大河;这么一叫,两条河就有了区别。镇北的河上只有一座桥,通进镇出镇的路;先前是座石头桥,拖拉机可以走,但汽车走不了;现在石头桥边新造了座水泥洋桥,很大,两部汽车都能过。镇中央的河上桥可就多了,但一律是小石桥,现在还在用,没有变过。  镇北的人家有点瞧不起镇中央的人家,年年水漫“金山”,要是门开在,连人带床被水冲走都说不定,亏他们还赖在那里不肯搬。镇中央的人家也有点瞧不起镇北的人家,那种房子,睡在里面能睡得着?靠几根石条能担多少重量!但镇北和镇中央的人家,就这么住着,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了,还这么住着,没发生过意外。  变化最大的是两条河中间的铜观音庵,解放前是庵,解放后改作了学堂,现在又改回庵了。但改来改去,庵还是庵,说没变化也可以;就像庵里那棵占了亩把地的古樟树,老辈人说他小的时候树就这么大了,现在还是这么大。  镇北的那条河,最热闹是捕鱼的蚱蜢船回来时,只要竹筒敲船帮的声音一响,临河的那排窗户就噼噼啪啪地打开来,一个个脑袋探得老老出,问有没有鱼啊虾啊蟹啊鳗啊的,接着就有竹篮儿从窗口放下来,放下来的是钞票,吊上去的是水产。不过,月亮很好的晚上,窗口也会趴着几个年轻的脑袋,望着水中一汪一汪的月鳞发呆。但这已不叫热闹了。  镇中央的小河,一天中最热闹是早晨和黄昏。早晨的河埠头排满了人,刷牙洗脸、汰东西涮马桶;到了黄昏多半是妇女,在那里洗衣服或者涮饭碗。蚱蜢船很少进小河的,它们一般都泊在小河与大河交接的河肚里;镇中央的人家买水产,得上菜场。一年中最热闹是夏天的夜晚,那小河的桥上,一座座都坐满了乘凉的人,谈天说地的,声音响得像打雷。  小镇上的人,从来没注意过河水;大概这两条都是活河的缘故,水至今还清。  

19 燕子今朝又作窠

  春风还薄薄一点的时候,燕子就从老远的地方飞回来了;燕子不会忘记家的方向,无论一路上有过多少风雨。它们熟门熟路地掠过田野,来到村庄的上空,用鲜活活的言语交谈几句后,就三三两两地散入寻常百姓家。年年来我家的燕子,从不爽约的;就在我想着它们该来的时候,它们就突然停在门前的晾衣杆上,冲家人热情的招呼。  我家有两个燕窠,一个在屋檐里,一个在大门顶上;燕子回来后,不觉一路的辛苦,就忙着衔泥造窠了。它们嗖地飞了出去,又嗖地飞了回来,来来回回的忙碌,还一边忙碌着,一边跟我们呢喃诉说着许许多多远方可悲可喜的故事。窠就是家,来自远方的燕子比人更清楚家的意义;虽然结束了漫长的飘泊,但燕子却一刻不停地建设着它们的家。它们在斜风细雨中,忙进忙出的,却让人深深地感受到它们的心灵,一种恪守承诺的美丽,一种恬静和安详。它们埋头做窠,它们飞翔,它们栖息在电线上,它们亮丽的言语……很美很美。  小时候,我常常坐在木门槛上,双手托着腮帮子,呆呆地望着它们忙闲;尤其是它们刚来的几天,就觉得像家里来了远方的客人一样,进进出出总忘不了用目光向它们问声好,也时常向母亲汇报燕子今朝又作窠之类的消息。燕子有了风雨来时也不愁的家之后,就忙于哺养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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