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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7 06:3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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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燕燕

出版社:春风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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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出租车

午夜出租车试读:

引言

改革开放后,滨城市的马路上出现了车门喷写着TAXI字样的出租车。最初仅几台,渐渐的十几台,到九十年代中期,滨城市的出租车已达到六千八百台,成为这个城市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这道风景线是由几种不同身份的出租车组成:一种是家底厚实的司机,他们先是自己买个出租车的营业牌照(大约要五万元人民币),然后再买辆新车(大约要七万元人民币),挂上牌照就可以拉活了。拉的都是白天的活,他们早晨爱什么时候出车就什么时候出车;晚上想什么时候收车就什么时候收车。再或联系一个固定的客户,比如:大款家上学的孩子,企业家身边喜欢逛街的“小蜜”等,每天早晨送一趟,晚上接一趟,一天除了这两趟活,其余的时间随心情:想多赚点,就再拉两趟散活;不想多赚,还可以去路边的游戏厅拍拍“老虎机”,自由得很。这叫“个体出租车”。

比“个体出租车”低一档的是:没有能力购买营业牌照,但却买得起车的司机。他们就用这笔买车的钱,到某个出租车公司包一台车,包车的合同一签就是八年。几乎所有的司机,在包了出租车的同时,也都再雇用一个替班司机。替班司机专拉夜里活,他们拉活的时间大致是每天从下午的五点左右到第二天早晨七点,这叫人停车不停。包车的司机人称“车主”,给他打替班的就是“车主”的“店小二”了。“小二”在黑夜里开车拉客时,要极其小心,车体不能出现剐蹭的痕迹,爱护车辆就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不然在第二天早晨交车时,车主发现了会给脸子看的。因为这些车主都是交纳与车价等同资金后,才将出租车承包到自己名下的。这笔巨大的资金,在当时,对一个月收入不足百八十元的普通工人家庭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有很大一部分车主的包车钱,都是东家挪西家凑才勉强凑足的。把车包到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拉客挣钱还债。一个人即使再能拉,最多拉上一天再加上个小半夜,到夜里十点左右就得收车回家。天长日久就是铁打的人也顶不住,所以都不得不雇用夜里拉客的替班司机。这样不仅还债快,还可以积攒出买营业牌照的钱,也幻想着等合同到期后,能有一台属于自己的“个体出租车”。

最不容易的就是夜里拉活的替班司机。因为所有的替班司机都是既没有钱也没有凑钱的本事,所以才不得不给车主打替班。替班司机又分两种:一种名为“超级替补”。这超级替补的司机没有固定的车主,就像足球场上的替补队员一样。他们不定时不定位,哪台车的车主有事,他就上哪台车拉活。好处是不用花很多钱就可以干出租车,另外在拉客的过程中,一旦车体有什么不适的情况,或发生了剐剐蹭蹭的交通事故,把车扔给车主就一了百了。车主把车维修好,再把交通事故处理完了,他就又可轻松地上车拉客。另一种是专给固定的车主干夜班的。他们只要向车主交两千至三千块钱的风险金,就可以天天晚上拉客干活。夜班拉客不仅挣得多麻烦少,而且还很有规律,不用满大街溜道就能挣到钱。比如白天拉的大部分都是“起步价”的小活,司机口称“磨地头”。这既挣不了大钱不说,还时不时地碰上上级管理部门——出租汽车管理所,简称“车管所”的稽查人员巡查。他们查的内容不复杂,例如:车况好不好,车内卫生干不干净,有没打计价器,等等。一旦罚款是很不客气的,少则五十,多则上百。而夜里拉活的就没有这些烦心的事,他们五点接班后就直奔火车站拉客,七点到十点间再弯到飞机场拉客。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拉夜活的替班司机在机场拉客时,他们见下飞机的客人个个不是着急回家,就是忙着找旅馆,收费根本不按计价器上显示的数字收,而是喊价。一般的,几乎都是司机喊多少,乘客就给多少,没有讲价的。

正常的白天从机场拉个乘客到市内,车费一般在二十元上下,但在夜里就可以翻倍地喊,从四十喊到一百元。等凌晨三点到五点再去码头接下船的。午夜十一点到凌晨三点,因活少,这些人便三五成群聚到一起,有的在路边摊点吃烧烤,有的找个街巷深处的小巴巴馆吃碗拉面,聊聊天。还有一小部分的司机,隔三岔五的去洗脚房按按足底。开这些店的老板都非常喜欢接待这些午夜开车的司机,还给他们冠了个浪漫的名字——“午夜出租车”。

我要说的故事就发生在这“午夜出租车”上。【一】徐军强

这天下午四点半左右,车主徐军强到交班的时间,他像往常一样将出租车开到交车地点——滨城市最大的广场星海湾中心的那个标志性建筑——华表下。

一天下来徐军强拉了二十几个活。他推门下车后,先是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带有海腥味的空气,然后伸伸九个多小时没有舒展的手臂,接着又做了几个踢足球前的热身动作。几圈下来,脸上的汗水就往下淌。夏日的傍晚,虽有海风的吹拂,但水鸟狂躁地穿过海面的蒸汽,在天空中上下地回旋,仿佛整个星海湾广场都是在高热度中发抖。

这时一个足球从远处滚了过来,徐军强很熟练地用脚一挑,那足球稳稳地被收到胸前。四下一望,既没有看到远处有人向这里跑,也没见近处有人向他示意要球。徐军强手一松,足球沿着他的身体落到脚上,他开始真正的赛前的运动了。一会儿,脚颠球;一会儿,膝盖颠球……“哥们儿,再来一个!”

一个看上去有七八岁的小男孩,像兔子一样跑过来说。“哟,真是‘哥们儿’,你也来一个。”

徐军强用胸部顶了一下球,开着玩笑把球传给小男孩。

小男孩接过球,起脚,又将球踢进远处的一片草坪里。“好球!”

徐军强拍手称赞。

小男孩不好意思地转头向草坪跑去,望着小男孩远去的背影,徐军强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顺便看了一眼腕表:五点过了!

都过半个多小时了,那个给他干“午夜出租车”的替班司机小河南,还不见踪影。正在愣神间,挂在腰间的BP机突然响了。徐军强迅速取下装在机套里的BP机,仔细一看,正是替班司机小河南发来的信息:

强哥,我家乡来人捎信,让我回老家。说是有急事,今晚就走,对不起,你再找个替班吧。保重!小河南。

徐军强看着BP机上显示的文字,不觉有点疑惑:一年多来,他每天与替班司机小河南都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交接车。虽然小河南有时也有突发事不能接车拉活,但一般大多是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来个电话说明原因,或者提前找个“超级替补”的司机来接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都到了交接班时间才发来信息。

徐军强一边把BP机装回腰间的机套,一边想着这憨厚、淳朴的小河南家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想来想去他得出一个结论:一定是家里让他回家娶媳妇。因为前几天他说过,他妈给他在老家邻村找了个姑娘,而他不愿意。他说他喜欢北方的姑娘,为了摆脱这件事,他连春节都没有回家。看样子是家里父母急了,命他立刻回去吧!

徐军强看了看停在身边的出租车,心想,虽然是拉了一天的活,但这车也不能就这么停了。停一个夜班起码得少收入一百多块钱,那包车的借款就得再拖一天。要是连续再干一班午夜出租车,不知道身体能不能顶住,因为从没干过……“强哥,等谁呢?有情况了?! ”

一辆出租车,一个急刹车突然停在徐军强的身后。那司机摇下车窗笑嘻嘻地说。“你这个死黄毛,吓我一跳。”

徐军强伸手拍了一下那个叫黄毛的年轻人的头说。“小河南没来接班?”

黄毛下车,递一支“大重久”香烟给徐军强说。“是呀,可能是家里有急事了。”

徐军强打着了打火机,先点着了黄毛的烟,又回过手把自己的烟点着,再深深地吐了一口烟后慢慢地说。“你没干过午夜出租车是不是?”

黄毛似乎看出徐军强此时的犹豫。

徐军强点点头。他使劲地吸了口烟后,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还冒着细细烟雾的烟头,狠狠地碾了一下,说:“没干过也得干,这车不能停啊,还指它还债呢!”“多大点事呀,跟我走!这个点去机场,能赶上两趟北京飞来的班机。”

黄毛说完扔掉烟头,也像徐军强那样用脚碾了一下,然后朝徐军强一挥手:“走,强哥。”

黄毛上车了。

徐军强也坐到车里,把车发动起来紧随黄毛的车,直奔飞机场。

机场外的广场上有一条专供出租车停用的通道。通道里有黄色顶灯的个体出租车,有蓝色顶灯的国营出租车,还有白色,绿色等私营车队。各种颜色的顶灯出租车像长龙一样地排队停着。徐军强的车刚刚停下来,没有来得及关发动机,站在前面那台出租车旁的司机,就走了过来:“强哥,怎么小河南不干了?”“说是家里捎来信,让他马上回去,有急事,大概是他妈为那姑娘的事儿急了!”

徐军强边说边下车。“拉倒吧,还家里有事。他这个人是人小鬼大,肯定是嫌挣得少干黑车去了!”

司机边说边递支烟给徐军强,并送上了已经点燃的打火机。徐军强吸着烟,同时礼貌地用手轻轻地敲了敲那只拿着打火机的手说:“别瞎说,小河南不会开黑车的,他给我发来信息说有急事。”

说着徐军强把烟叼在嘴里,双手解下了BP机给那个司机看。“强哥,我见过傻人,可没见过傻成你这样的,小河南去开黑车还能直接告诉你呀!你知道现在黑车一夜挣多少钱吗?是我们的三倍……”“飞机下客了,下客了,快上车!”

一个停在徐军强车后面的司机喊了一声,几个刚刚凑过来,想打探小河南消息的司机立刻转身纷纷上了车。不一会儿出租车一台台,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出了机场。“强哥,我去寺儿沟,你去哪儿?”

黄毛用车载步话机向徐军强喊话。“我去凌水子工学院。”

徐军强也用车载话机回答说。“你道比我近,拉完了客回机场等我。看样今晚弄好了能赶上两班飞机。”

黄毛看了看手表高兴地说。“强哥,你也干午夜出租车了?午夜我们一起聚一聚呀!”

一个绰号叫“小日本”的出租车司机,他的声音也从步话机里传来。“好哩,兄弟。”

徐军强有点勉强地说。“‘小日本’,你这个坏肠子的,强哥已经干了一天了,最多再拉上两趟活就得回家睡觉了,哪能跟你专干午夜的车聚呀。”“小日本”一听黄毛在话机里损他,生气地说:“黄毛,你别仗着你那北极熊老祖宗人高马大的胎欺负人,我不过是有几天没见到强哥了,想见见他。强哥累不累与你有什么关系?他跟我聚累了,我背他回家,我愿意呀。”“小日本”急眼了,冲着车载步话机大声地说。“好了,别吵吵了,都集中精神开车吧!”

徐军强把车载步话机又送到嘴边劝解道。“你这两个同事挺有意思的,见不到面还吵。”

坐在徐军强车里的乘客说。“他们俩都比我小,是我的小兄弟。当初我刚开始开出租车时,还是他俩教我,怎么认道,怎么找活。不过我们各自都天天拉活,也很少见面。即使看见了,也是两人在车里打个照面,彼此摁一下喇叭而已。”

徐军强边开车边跟乘客聊着天。“哎呀,到了,到了,你看看光说话了,差点过站了。”

乘客把一张钱票扔在前排座开门下车走了,徐军强拾起乘客扔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钱,又看了看计价器上显示的数字,哦,多了两元。“找你两元!”

徐军强摇下车窗高喊。

那个人听到喊声回过头,笑一笑,又挥挥手转身走了。徐军强看着手上没送出去的两元钱心想:干午夜出租车也挺好的呀!【二】卡嘉

徐军强把这两元钱又重新塞进车右侧专门放钱的手包里。他一边打转向灯掉头,一边想:这两块钱赚得真轻松。不由得吹起了口哨。优美的哨声把不该打车的人吸引上了车。这位中年女乘客本想遛遛弯儿去电视塔那里,可硬是被这哨声吸引着上了出租车。

车从胜利路一路畅通地开到电视塔下。乘客高兴地下车了,徐军强正要支起“空车”灯,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强哥,你在哪儿,我是‘小日本’哪。”“小日本”的声音有些焦虑。“有事吗?慢慢说。”

徐军强安慰道。“强哥,我的车被一个‘彪子’追尾了。现在停在周水子转盘往机场去的马路上,等交通队的事故员来勘察现场。”“小日本”说。“人有事吗?”

徐军强焦急地问。“我人没事,就是后保险杠子撞掉了。那个人也没事。只是……”“只是什么?快说!需要我过去吗?”

徐军强感到,“小日本”这样吞吞吐吐一定有事,便催道。“我妹妹今天下午来电话,让我去机场接她的一个日本朋友,说是来我们这里参加什么‘马拉松’。我现在肯定是去不了了……”“小日本”道出实情。“那算什么事情,我替你去。那个人叫什么名字?男的,女的?”徐军强问。“是女的,名叫——卡嘉。”“小日本”说。“什么?女的!你妹妹怎么是个同性恋哪!”

徐军强开玩笑地说。“什么同性恋,她家是我们家在日本的房东。”“小日本”解释道。“好了,好了。你再说一遍她的名字。”

徐军强边找笔边问。“卡——嘉。”“小日本”又说了一遍。“什么卡,哪个卡,怎么写?”

徐军强拿着笔在一张巴掌大的纸上,比画了好半天也没写出一个字来。“卡,就是一个上字,一个下字。”“小日本”说。“一个上字,一个下字,这也不是个字呀?”

徐军强把这两个字并排地放在一起说。“哎呀,就是……”“你别火,我这是给你办事。我还没火,你火什么?! ”

徐军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你强哥是农村孩子没念过书吗?! ”“你记住咖啡的咖和加法的加两个字,就行了。”“小日本”想了一会儿无奈地说。“好了,你放心吧。我这就去机场。哎,几点的飞机?”

徐军强又问了一句。“十点五十的那班,北京来的。”“小日本”看了看手表说,“来得及。”

徐军强到机场后,没有进入出租车的专用车道,而是把车停在商务车的停车场里。他在车里一直坐到这架飞机落地,才走进机场的出站口。他把“咖加”两个字写在巴掌大的纸片上,手擎着纸片站在出口的栏杆旁,眼睛上下左右地注视着出来的乘客。

奇怪了,没有一个人向这个字条走来。接站大厅的人就剩徐军强一个人了。徐军强又左右看了看,真是没人了,这才无奈地摇着头回到了出租车上。他正在犹豫是不是又要放空车回去时,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向徐军强的车走来。从倒视镜里看,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天外来客:

该凸的地方凸出来,该凹的地方也全都凹进去,尤其是晚上看到一个这样的女人,谁要说不心动,那绝对是假话。“谢谢,我是卡嘉。”

天外来客很有礼貌地举起手中也写着“卡嘉”的纸片说。“你是,你就是……”

徐军强拿起手里的纸片说:“咖加。”“是,我就是。”

卡嘉看到那两个字笑着说。

徐军强急忙下车打开后备箱,帮助卡嘉把行李放进去,然后也很礼貌地伸了一下手说:“请。”

徐军强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外国人,尤其是外国女人,她简直就是欧洲油画中的天使。他在慌乱之中发动了车,但眼睛一直盯着她那瓷娃娃似的面孔,却忽略她身边还有一个男孩。“你去哪儿?”

徐军强问。“我们住的是付家庄疗养院。”

卡嘉回答。

徐军强听了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没多问。“你是哪国人?”

过了许久,徐军强憋不住好奇地问她。“我是日本人。”

她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回答,虽然不标准,可徐军强却能听得懂。特别是那具有磁性的声音,让徐军强对她产生一种难言的感觉。“你看我像哪国人?”

卡嘉笑着反问。“我的兄弟今天突然有急事,不能来接你,临时打电话通知我。他说让我接个日本人,可我看你不像日本人倒像欧美那个地方的人。”

徐军强晃着头说。“我是日俄的混血儿,我母亲是俄罗斯人。”

卡嘉解释说。“让你见笑了,我没念过几年书。把你的名字卡嘉写成咖加。”

徐军强见卡嘉在看放在副驾驶座上的纸片,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一样,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没读完小学,就开始工作了。”“日本也有穷人吗?”

徐军强惊讶地问。“在日本除了我们那里之外,其他的地方的生活都很好。从我记事时它就一直是美军基地。日本政府对我们这个地方的发展从来就没支持过,完全是靠当地人自给自足。”

卡嘉惋惜地说。“美军基地?我怎么没听说过?”

徐军强摇着头说。“你上学时没学好历史课是不是?”

卡嘉笑着问。

徐军强脸刷的一下红了,他不知道怎么对眼前这个日本人解释。“这个问题等有机会再说给你听,今天我是不是还得先去付家庄疗养院?”

卡嘉微笑着说。“对,对!”

徐军强放下了手闸,车子迅速地驶向了前方。“你这次来,主要是干什么?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如果有,你千万别客气。”

徐军强望着倒视镜中的异国女人说。“我到这里主要是为了参加滨城市第二十三届马拉松比赛。其次是学吃饺子。”

卡嘉幽默地说。“参加马拉松?”

徐军强惊愕地看了一眼倒视镜,只见镜子里的那张脸变得越发动人。他见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便加快了车的速度。

车厢里散发着她身上那近乎花草般的香水味,听着她那天籁般的声音,徐军强真的有些陶醉了。车驶过周水子进入了市区,卡嘉看到灯光灿烂的街市时,高兴地拍手叫喊,对那个小男孩说一些徐军强怎么听也听不懂的话。这时的徐军强望着倒视镜里的那张只有在欧洲名画里才可见到的面孔,心止不住怦怦地跳起来。他不敢再看那个镜子。

徐军强随手摇下车门上的玻璃,想用新鲜空气把内心中的异样情绪置换出去,以此稳住自己。可随着车窗的渐下,一只蝴蝶飞了进来。它绕过徐军强的前胸落在卡嘉的头上,并不时地绕在她的发辫左右。她好像没注意,可徐军强不觉得又想入非非,信马前行。他想,自己如果能够像孙悟空那样会七十二变,变成那只蝴蝶永远地绕着她的发辫飞翔,亲近她的耳朵,脸膛……一声汽车的喇叭鸣叫,把徐军强从梦幻里拽了回来。“怎么开的车,喝大了?”

对面开过来的车上司机,冲着徐军强骂了一句。

徐军强这才发现自己的车已越过了双黄线。他立即掉头驶上正道。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没见过女人吗?”然后自顾自地开车,不再关注她,随她去。

可又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只剩下花香,不再有说话的声音。徐军强不由得回头一看,她和那个一直都没说话的孩子,都已靠在后座的靠背上“睡着了”。心想,可能是旅途劳累所致吧,就没有喊醒她。

当车开到距付家庄不远时,徐军强说了一声:“快到了。”

卡嘉只是昏昏沉沉地应了一声,那个小男孩没有动静。徐军强想:外国的孩子就是家教好,出来也规规矩矩的。

走着走着徐军强想起了“小日本”,他急忙拨“小日本”的电话,想告诉他:人接到了让他放心。可电话里传来的却是:这个用户已停机。无奈他回过头来,这时卡嘉已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说:“到了吗?”“快了。”

徐军强一边说一边减速,车子慢了下来。卡嘉拍了拍那个男孩的头小声地说着什么。但还是没有听到小男孩的声音,随着卡嘉的喊声越来越大,徐军强就有些紧张起来:

是不是这孩子有什么问题?不然,这深更半夜的……“快!快!快去医院,晚了就来不及了……”

卡嘉突然这么一说,把徐军强吓了一大跳,他回头一看:卡嘉抱着那个男孩,脸上露出紧张神色,嘴唇哆嗦,眼睛里含有几分绝望……

徐军强知道出事了,他恨不能一脚踩进油箱里,让车飞到医院去。徐军强知道此时时间是最重要的,他一边开车一边打急救中心的120。他把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向120急救司机说明了准确的位置。不到十分钟120的急救车赶了过来,救护大夫检查后做了简单的处理,说必须马上送往医院。几个大夫用担架把小男孩抬上了救护车,看着救护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开走了,徐军强不觉有点担心起来,鬼使神差地也开车跟了上去。

急救车把卡嘉和小男孩送到中心医院,徐军强看抬担架的人手不够,就急忙跳下车去帮把手。当担架抬到二楼的一个手术室门口时,从门里出来的一个穿绿色手术服的大夫,她没说话只是拍拍徐军强的肩,又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徐军强让出地方,由她来接着抬。徐军强见她人瘦个小就没撒手,她一看急了,又拍了徐军强一下,指了指大门上方。徐军强抬头一看,上面写着“手术室”。这才明白过来,悄悄地退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徐军强发现大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四周静得连掉一根针似乎都能听得见。就在他纳闷的时候,那个瘦小的大夫出来了,她急匆匆地从徐军强身边走过,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像没有徐军强这个人似的。这时又从大门里出来两个穿同样绿衣裤的大夫,他俩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样子显得很焦急。“大夫有危险吗?”

徐军强跟着大夫后边问。“小男孩血色素只剩四克了,需要血浆!我们……”“不是要血吗?!抽我的。”

徐军强不等人家大夫说完就接了话茬,两个大夫顿时愣在那里,好半天才醒过神来,说:“你是什么血型?以前输过血吗?”“我是红十字会献血委员会的会员,每年都定期献血。来吧,还犹豫什么?”

徐军强见他们俩还没反应,就有点烦躁:“等什么?救人要紧!”

这时那个瘦小的大夫小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坏了,坏了今晚血库血量不足……现调恐怕来不及了……”“来,来,来,别啰唆了,这要是在战场上你们早被……”“你是干什么的?”

没等徐军强说完,那个瘦小的大夫转过头来问。“我没喝酒,来吧!”

徐军强撸起袖子,说了一句词不达意的话。“跟我走!”

那个瘦小的大夫,拽着徐军强就进到旁边的一个房间。对屋里正在配药的两个护士说:“赶快,抽血!”

两个护士把针头插进药瓶里,一个在徐军强的胳膊擦酒精棉消毒,另一个搬了把椅子让徐军强坐下。不一会儿那个像“蒜蓉辣酱”似的袋子就鼓了起来。

那瘦小的大夫把血袋放到白色的磁盘里,对身边的一个护士说:“快,送手术室!”

小护士走后,大夫盯着徐军强看了好半天,然后摘下口罩说:“你是不是叫‘徐军强’? ”

正在用药棉按着针眼的徐军强,听到问话赶忙抬起头,他这才看清瘦小大夫的面孔:颧骨突出,嘴唇薄薄,五十上下,一脸皱纹。鬓角上的那几根白发,仿佛只要轻轻地一搓,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似的。说话的声音虽然沙哑,但却带有命令的口气。“你认识我?”

徐军强反问她一句,心想:你小人不大,气势还不小呢?!“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你的老婆,你老婆叫梦萍是不是?!她是我的战友。”瘦小的大夫说完,瞥了一眼徐军强,接着说,“你不会不认识梦萍吧?! ”“你可千万别告诉她我献血的事。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这事!”

徐军强站起身来,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不起眼的小大夫,然后用近乎求她的口气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瘦小的大夫看了看徐军强,笑着说道。“时间不早了,我送送你。”说着她把一杯早已准备好的红糖水,递给徐军强说,“喝了,喝完了再走!”

徐军强突然感到有些口渴,一口气把一大杯红糖水全都喝了下去,然后摸了摸嘴问:“小男孩得的是什么病,还需要输血?”“被核辐射了!”

大夫低着头说,那声音小得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哦,核辐射是什么病?”

徐军强不解地问。

那个大夫抬起头看了看徐军强没说话。徐军强以为大夫嫌他问得太多了,便立刻解释道:“因为我是红十字会的成员,我想知道都有什么病需要输血。”“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报道你是输血状元的消息,你今天一进门,我就觉得你眼熟。不过今天多亏了你,不然这个孩子就很难说了。你的车号给我,以后有事再找你。”

大夫望着徐军强感动地说。“我的车号太好记了,辽B05×××。意思是:动我试一试。”“真是军人出身,连车号都有战争的气息。”

大夫笑着说。“对于这个孩子我还能做什么?”徐军强问。“你回去休息吧!这儿没你的事了。这个孩子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

卡嘉一直在手术室里,徐军强没机会再和她说点什么就走了。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想:这“小日本”的车也不知修得怎样了?虽然拉趟活,钱一分没赚还搭上一管子血,但能认识这样的一个异国女人也算值了!【三】刘广富

正在徐军强想入非非时,别在腰间的手机响了一声。是老婆梦萍发来的信息。上面写着:

强哥,饭做好了,回来。

徐军强仔细看着BP机上的这几个字,心里不免有些酸楚。“强哥”是梦萍自两人认识后的一贯称呼,“饭做好了”,是平时在家时的温暖的呼唤。可自从两人一块转业到地方后,老婆梦萍因十六岁当小兵,转业时已是一名团职军医官了,所以她被“安置办”分到市直机关当上了处长。而徐军强是二十几岁从“青年点”参军的下乡知青。虽然有八九年的军龄,转业时已是连长,但是安置办却说连职的转业军人太多,不好安排,只能等。这一等就是三年。

三年之后还没有动静,他想去机关做干部是不可能了,以自己多年开军车的经历,开个出租车应该没问题。

可当真干上了才知道这个行当是好汉不想干,赖汉干不了。即使这样,他也坚持干下去。因为一个大男人,不能在家里等着老婆养。可干上出租车没多久,妻子梦萍说话的语气就让他不舒服。比如刚才说这个“回来”,听起来这哪里是要求,简直就是命令。这个语气此时在徐军强听起来,不像是夫妻之间的关爱,简直近乎于上下级之间的通知似的。徐军强越想越有气,他掏出“天地通”电话,把车开到一个有这个信号的电线杆子下面,给家里回了个电话。“梦萍,今晚我想再多干一会儿,你和儿子先吃吧。”

徐军强忍着满肚子不悦,平静地说。“家里不指望你挣钱,赶快回来吧!”

梦萍对丈夫的体贴,就是这种不过脑子的直接。“家里不指我挣钱,指谁挣?指你吗?你什么都行,还要我干什么?”

徐军强本来就是憋着气在说话,再一听这话,这气顿时就冲进脑门子,他平时最不爱听的就是:家不指望你挣钱这句话。可今天又是这样说。“你这个彪子,好歹话听不出来呀……”

徐军强没等媳妇的话说完,就关了天地通,开车上道了。

立秋之后,天气虽然不冷可天黑得真快,不到七点钟天已全黑了。徐军强开着车从凌水子工学院的家属楼,弯到了高家村。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发现与车平行的反道上,好像躺了一个人。再仔细看,原来不仅仅是躺着一个人,在他身上还压了一辆自行车。

徐军强刚推开车门,步话机里又传来黄毛的喊声:“强哥,我已经往回走了,你走到哪儿了?”“我看见马路对面有个人摔倒在地,我想……”“强哥,你听我的,赶快走。别惹事,这个年头躲还来不及呢!”

徐军强听完黄毛的话,犹豫了一下,但左右环视了一下来往的行人,一个个都绕着走了,没有一个人过去。他想,没看见就罢了,这看见哪能像没看见似的就这么过去了呢?再说天色这么黑又没有路灯,很容易被不集中精力开车的司机剐蹭着。徐军强没继续再往下想,急忙下车跑了过去,先挪开那压在伤者身上的自行车,然后蹲下去边推边喊:“醒醒,同志,你醒醒……”

借着月光他看清这个人满脸是血,摔得不轻。在徐军强的摇喊中这个人渐渐地恢复了意识,他慢慢地睁开双眼,语无伦次地说:“是、是我,是我自己摔的……”

说话的同时,嘴里喷出一股浓浓的酒精味道。“你喝这么多酒干什么,看把自己摔成什么样了。”

徐军强一边说一边跑到车的后备箱,取出一个大写的红十字急救包,他用包里的消毒棉花给他擦净脸上的血。

这时有几个过路人也都围过来帮忙。其中有个年龄五十多岁的男人,扶起横躺在地上的自行车,把车送到路边的一家饭店门口停好,还委托店主照看。其余的人帮着徐军强扶起了这位伤者。经过一番折腾,伤者有些明白过事来,他拉着徐军强的手乞求道:“好人哪,求求你,赶快把我送到医院去,等我好了我会重重地报答你的!”“嘿,别说什么报答。赶上了……”

徐军强朝围观的人群喊了一嗓子:“来,来,大家帮把手把他扶到我的车上。”

徐军强在众人的帮助下,把这个酒鬼放躺在后座上,拉着他就向附近的星海医院开去。

一路上那个酒鬼吐了两遍,脏物的味道把小小的车厢变成了乡间的粪坑。徐军强不得不打开车窗,看到坐垫套上、脚踏垫上满是秽物,他胃里的食物也涌到了嗓头上。强忍着刺鼻的恶味徐军强把车开到医院。

徐军强背着酒鬼,先挂号,再去急诊室检查。酒鬼的醉相比死人还难看,医生问话他也说不清楚,还冲着医生说些不三不四难听的话。一旁等着就诊的病人纷纷议论:这样的酒鬼就不用管他,喝死拉倒!

经过医生的诊断他是额头、鼻梁和口腔三处外伤,还需要再做个CT检查。

徐军强拿出口袋里一天挣下的三百多元钱,他到交款窗口先交了外伤缝合的手术费,三百块钱只找回八块。这时他看了看酒鬼那个可怜相,想给家里打电话,让梦萍送钱给他再做这个CT。但又一想刚才说梦萍的那几句话,让人家心情不好,怎么再求她呢?何况这都快半夜了,她肯定早已睡下了。这时他看到伤者已缝合完毕,就等做CT了,他对着躺在处置床上的酒鬼说:“我身上的钱只够你处置伤口的,但做CT的费用我没有,你是不是给家里打个电话……”“我家里没有电话,我是重机厂的。”

酒鬼这时酒劲全退了,极不情愿地说出了他的单位。

徐军强没有去顾及酒鬼的态度,就给起重机厂的门卫打了电话,电话那头告诉徐军强:厂保卫科的同志马上就到。

听到起重机厂保卫科的同志马上到,徐军强的心里轻松下来。他高兴地放下电话,对床上的酒鬼说:“放心吧,你们单位保卫科的同志马上就到了。”

十几分钟后徐军强看到,四五个穿着统一颜色厂服的人,急匆匆地走进了急诊室。他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并介绍伤势处置情况,最后羞涩地说:“我没钱了,你们弄吧。”“真是谢谢你了,我送送你。”

这时一位自称是酒鬼小舅子的人,对徐军强说。

尽管徐军强再三拒绝说让他先照顾病人,但这位小舅子还是坚持送他走,到医院楼下的停车场,在徐军强的车旁,这个人又是一阵握手、谢谢之后,徐军强上了车。

在开车的一瞬间,从倒视镜里,徐军强看到那位小舅子,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在记着什么……【四】于学军

回到家里已是半夜时分,徐军强没敢进卧室,怕惊醒了妻子,就在厨房里洗了把脸,吃了几口饭,然后点了一支烟坐在饭桌旁。看着缓缓升腾的烟雾,他想起了那个一定要送他到停车场的“小舅子”。心想:他当时在小本上写什么?记我的车号?为什么要记下我的车号?是要给我写封表扬信?还是……

哎呀,不想了,反正不是坏事,赶快睡觉,明天一早还要去车管处的替班司机管理中心,再找个合适的替班司机接替小河南。

想着想着,徐军强的困意就上来了,连牙都没来得及刷,蹬掉脚上的鞋,和衣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墙上的挂钟已指向八点二十,徐军强翻身下了地。看到家里个个角落,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昨天穿的那件染上血迹的外衣,已洗得就像新买的衣服似的,挂晾在平台的衣架上。一件崭新的蓝色上衣,平整地叠放在沙发上,上面还翘着一张纸片。

徐军强拿起纸片走向厨房。厨房的桌子上放着两个杯子,一个杯装着牛奶,奶杯旁边还有一个放着两片夹着火腿肠面包的小盘子。他把纸片放在桌子上,一边吃一边看那张纸片:

强哥,看到你衣服上的血迹,就知道你又做好事了。沙发上放的蓝色上衣,是我在大商男装专卖店刚给你买的,是带里子的,天凉了需要保暖,你穿试试,如不合适我再去换。我送孩子上学了,你别忘了吃早饭。你的梦萍。

徐军强看完纸片上的字,心里热乎乎的,心想:这个老婆无论工作、家务、带孩子,哪都挑不出毛病,就是说话不中听,一样的话经她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不过写的文字还是暖人的。他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那个名字。

穿着新衣服的徐军强,开着车来到了位于北京街电车道旁的出租车管理所的替班司机服务中心。远远地就看见,曾和自己一个部队的战友,转业后到这里当上“替班服务中心”科长的老宋。此时他正和一位身材魁梧的标准军人在说话,而且有说有笑,似乎是多年不见的老战友。他觉得不好打扰就站在原地等着。不多一会儿,宋科长向这边望过来,只见他眼睛一亮,大声喊:“强子,你过来,看看谁来了。”

那个人也随着宋科长的喊声转过头,徐军强一愣,大喊一声:“军子!”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军子,你转业了,怎么也不来个电话说一声,我们哥几个好聚一聚。”

徐军强又捶了那个叫“军子”的人一拳。

被徐军强叫“军子”的人,大名“于学军”。他摸摸被徐军强捶过的地方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两分钟之前,宋科长告诉我,你已经开上出租车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的电话号码,你就到了。这回我们俩可真是难兄难弟了。”“球踢得好好的,怎么转业了呢?是不是找小姐少给钱了,让人家告了?! ”

徐军强开玩笑地说。“别提了。”

于学军又摸摸被徐军强捶过的胸部说。“你转业后不久,我参加了首届全国大军区的足球联赛,在争夺冠亚赛的那场比赛中,平局一直延续到最后。在以点球决定胜负时,对方球队那个人发的点球,被我们队的守门员扑了出来;而我发的点球,是贴着门框进去的。由于我这临门的一脚,使我们球队获得了这大赛的冠军,当时带队的领导就与全队的队员,一起拥进球场里,把我抬起抛向空中并说晚餐要大庆一番。

也就是那天半夜,我喝完酒后骑着刚买的摩托,在无人的马路上是越开越快。一个拐弯,那时心里明白可手不听使唤了,结果撞到路旁的一棵大槐树上。幸亏被一个下夜班的工人看见,及时把我送进医院抢救,不然你们俩可真见不到我了。”

于学军用手指了指身体的左上方,也就是徐军强刚才捶打过的位置说:“肋骨断了两根,其中一根还插进肺里。”“哎呀我的妈呀!是不是我刚才捶的地方?我……”“早养好了。没事!”

于学军见徐军强对此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了一句,并故意又用力捶打了一下左胸。“就这样被‘红牌’罚回来了!”徐军强幽默地说。“还等人家亮‘红牌’呀,咱是自己提出来‘走人’的。”于学军接着说,“开始时领导还不同意,让我留队当助理教练,说是因为我在这次比赛中有功。可咱心里明白,即使留下来,也是‘反面教材’,这个日子不好过。趁早别自找没趣,再说了干这行早晚都得走。“没想到的是从省军区足球队转业回来后,开始是被安排在市体育局,后来听说被某个领导的亲属顶了。就这样一拖再拖到现在竟没有了音讯。但这之后我一直没断了找工作。接收单位不是嫌岁数大就是嫌没有学历,帮忙的人是真不少,最后都是一事无成。在部队的足球队里干了二十多年,练就了脚下功夫,但嘴上的功夫是一点没有。突然有一天不用脚说话了,我这张嘴也像是不会说话了。本来场上打前锋的人,离开球场就不会玩了。俗话说得好‘人过三十不学艺’,这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能干什么?想来想去还是找个车开吧。因为转业前,我在部队学了个驾驶证。回来后听说几个战友都在开出租车,我从他们嘴里得知,咱刚参军在新兵连训练时认识的小宋,现在就管出租车。所以今天就特地来找小宋,没想到还巧遇了你。”“那时咱们结束新兵连的训练后,人家小宋考上了军校,我下连队。你是特招的体育兵,就去了省军区足球队。而今当年的小宋,成了出租车管理处替班培训中心的宋科长。”徐军强拍了拍于学军的肩膀,又看看他身旁的宋科长说,“人哪!读书的和不读书的就是不一样。过去咱们的肩膀是一般高,可现在不一样了。军子,你是一定要干出租车了?”“宋科长,我兄弟想开出租车,要考个准驾证,你看能帮个忙不?”

没等徐军强说完,一个中等身材,腰围与身高差不多的男人,挤进他们中间,拍了一下宋科长的肩说道。“你们俩先唠着,我先办公事。”

宋科长对徐军强和于学军说,转身与那个人进了办公室。“晚上我们一起聚聚,我请客。”

宋科长都进了办公室又探出头来大声喊了一嗓子。“他忙他的,咱俩先聚上。”

徐军强指了一下自己的车对于学军说。

两个人坐上了车,来到了胜利路与联合路交叉口的一家“上岛咖啡店”,要了一壶大红袍对喝起来。“来两瓶干啤咋样?好多年没在一起喝酒了。”

于学军问道。“开什么玩笑,我开车,开车是不能喝酒的。”徐军强咽了一口热茶,“不过今天晚上咱可以喝个痛快,不能便宜了宋科长,咱哥几个就他混得最好了。”“人走时运,马走膘,我们俩要是早点转业,至少也能混个市政府机关的公务员干干。原以为在部队靠靠,也许能升个一官半职。可万没想到,官没当上,又赶上了全军大裁军。你看人家小宋,就是因为早两年转业,这就当上科长了。军子你如果那时转业,就你那个文职的团级,起码也能弄个处长当当了。”

徐军强瞅着于学军真诚地说。“那些事都提不得了,强子你如果不是因为梦萍,不也能提前转业吗?假若梦萍她爸早点给你说句话,你不也早就升上去了吗?那老爷子太正统了。”

于学军和徐军强推杯换盏地边喝边说。“军子,你今天到车管处培训中心,是专来找宋科长的吗?”

徐军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在家闲着没事,就想开开出租车,你弟妹带孩子去了新加坡,把家里几年积存的钱全带走了。给我剩点生活费,我也不能坐吃山空。”

徐军强放下茶杯看看于学军追问:“弟妹为什么要去新加坡?是为孩子吗?”“有一半是为孩子,另一半就不好说了。过去我是堂堂的足球运动员,她觉得面子有光。现在我什么都不是了,连个工作都没找到,她大概是脸上挂不住了,就跟我商量,说她姐姐全家都移民到新加坡了,过得不错,是不是我们也移过去,至少为了孩子的前途。我琢磨好几天,最后摊牌:你和孩子过去,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走,我留在这边。如果将来有什么不测,你们娘俩还有个退路。就这样她们娘俩半年前出国了。”

于学军说完低下头,用手指甲搕下裤子上几天前粘的米粒。“不用说了,咱俩干一台车,白天、夜班你随便。”

徐军强拍一下大腿说。“你今天来找小宋有什么事?”

于学军关切地问。“我今天就是来找个替班司机,与他没关系。这下不用了,咱哥俩最好了,什么你的我的,以后有什么难处就说话,没有问题。”徐军强拿起茶杯对于学军说,“来,来,以茶代酒,干!”

两只倒满“大红袍”的茶杯碰到一起,水溅了出来。

晚上六点左右,宋科长在星海湾一家靠海的餐厅,请了他们俩。

酒过三巡,宋科长放下筷子:“你们俩下午谈得怎么样,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咱们都是军人,痛快说。”“军子想开出租车,他没有‘准驾证’和‘治安证’”。

徐军强痛快地说出了于学军还没搞懂的事。“没问题,军人优先。我可以跟负责培训的人说一下,安插在明天开的培训班里。‘治安证’就更没有问题,公安局巡警队办这个证的派出所和我关系很熟,到那就办。不过,军子,我可提醒你,开出租的人可是来自社会各个阶层,什么鸟都有。这可不是踢足球,一脚定乾坤。”

宋科长不无担心地看着于学军。他知道,凡是足球运动员都有一股冲天的脾气,在球场上和裁判员都能打起来,何况其他的人呢?“不会的,咱们现在是干活挣钱,不扯别的了。再说打仗也不挣钱。”

于学军没有理解宋科长的用意。他不知道:开车的不撞别人,不担保别人就不撞你。

三个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杯相互碰一下,一饮而尽。

半个月后,于学军在战友宋科长的帮助下,考上了“准驾证”,办好了“治安证”。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徐军强家把车开走,临走时还定下:下午四点钟星海湾华表下交班。

徐军强把于学军打发走了,回到屋里,妻子梦萍已做好了早饭。徐军强坐下就吃,边吃边对刚上小学的儿子喊:“小强快过来吃饭,一会儿又该晚了。”“爸爸,你今天可以休息一会儿吗?放学接我去森林动物园好不好?我们班小明他爸爸天天都带他去那里爬山看动物。”

儿子小强高兴地贴着徐军强的后背说。

妻子见丈夫没答应儿子的要求,很是生气,便找碴儿说:“那个新来的替班,你要了多少钱的风险抵押金?”“我没要他风险金,都是战友,你也不是不认识,怎么好意思!”

徐军强不满地瞟了妻子一眼。“认识怎么了,认识就不要风险金了。你跟这个人不好意思,跟那个人不好意思,就跟我们娘儿俩好意思。你开了出租车,从来没有主动说带孩子去哪儿玩一玩,今天儿子就提出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都不答应。你有本事,别开出租车,当干部去。”

妻子梦萍这番话,可直击徐军强的骨髓里去了。“看不上我开出租车,有开宝马的,你去找哇!”

徐军强这句话像剑一样,封住了妻子梦萍的喉咙。梦萍气得饭都没吃,转身领着孩子冲出了家门。【五】大花姐

于学军接车后,把车开出来没有一百米,就觉得车体上下没有不响的地方。他担心车子有问题,就立即把车停在路旁,仔细看了看车上的三个座位,又摸摸车棚。心想:这比我以前开过的车差远了,发动机响起来就像拖拉机似的,车座又硬,仪表盘上的指针都快掉下来了,这个车还能挣着钱吗?正在犹豫时,他从车的倒视镜里,发现徐军强的妻子梦萍和儿子远远地走了过来。“妈妈你看,辽B05×××,爸爸的出租车。”

儿子小强说。“闭嘴,快走。我们不坐这个车。”

梦萍严厉地对儿子小强说。

本想捎上徐军强的夫人和儿子一段路的于学军,还没来得及下车说话,就看到梦萍一脸怒气地走过来。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就从身边走了过去。明明是看见自己了,竟连句话都没说,于学军心想:她肯定是对徐军强开出租车不满,现在见我也开出租车,就不拿正眼看我们哥俩了。她忘了她曾经找我,要全国足球联赛球票的时候了,那时她拿到票后,对我毕恭毕敬的。咳!现在的女人都一个样,男人有本事时,他们恨不能半夜起来给你包饺子吃。而当到了人生低谷时,她们根本不问何故,不仅不安慰,反而还要雪上加霜。可回过头再一细想:无论怎么说,梦萍还是比自己的老婆好多了,她再不高兴不是还不离不弃徐军强吗?!而自己的老婆却找个借口就溜了。嘿,别说人家了,笑话人不如人哪,这个年头。“去电视台。”

一句很浓的南方话,把于学军的思路拽到了现实。还没等于学军反应过来,那个人的屁股已经坐到后座上了。于学军心想:这是开出租车拉的第一位顾客,也是头一次为人民服务,一定要做到完全、彻底。“在电视台做什么工作?老板。”

看他脑袋没几根发毛,穿着笔挺的西装,于学军恭维道。“我不在电视台工作,是有个朋友在那里搞装修,约我去看看。”

乘客不紧不慢地说。于学军看看倒视镜里的人脸,心生羡慕。当车行驶到电视台前那条宽宽的马路上时,这个乘客一眼看到他的朋友站在双黄线的那边路上,急声叫道:“到了,到了,就在左边停下。”“这里不能转向,前面桥下掉头,没看见双黄线吗?”

于学军耐着性子对那个人说。“现在不是没有车吗?转过来吧。”

说着一张十元钱扔到了副驾驶座上。

于学军犹豫了一下,左右一看确实没有过往的车辆。就顺手将方向盘一打,越过了双黄线。车刚刚停下,车窗就被敲响,于学军抬头一看,一位交警已经站在车旁,一边写罚款单一边看着车里的他。于学军摇下车玻璃,眼看着交警撕下罚单说:“罚款200元,念你是初犯。”“不是我要在这里掉头的,是乘客让我这样做的。”

于学军解释道。“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民警不紧不慢地说。

看着民警转身走后的背影,于学军就像吞下了一只苍蝇。这时手机响了,号码显示是徐军强的。“怎么样军子,有什么感想?”

徐军强油腔地说。“强子,我不能干了,我真的干不了这个活……”“军子,刚开始都是这个样,来咱们找个地方先吃饭,下午再说。”

不等于学军说完,徐军强就插话。“那你在家里等着我,我去接你。”

于学军刚要开车就听徐军强在电话里喊:“我不在家,我在胜利路上的一家‘小渔村’,你直接过来吧!”

到了胜利路远远地看见,有一溜出租车停靠在“小渔村”饭店门前。于学军越过这些车,把车停在了台阶上。迎门挂着一个白底黑字“老鳖湾修配厂”的牌子,停好了车,看见徐军强正在饭店门前东张西望,看见于学军下车招着手喊道:“这,在这!”

于学军跟着徐军强走进了饭店,屋子里坐得满满当当的,看起来这家生意还真的不错。“大花姐,两碗‘大排拉面’,快点,饿了。”

徐军强大声地喊着。

冲着喊声走过来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人,白静静的瓜子脸上,闪着一双大眼睛,纤瘦的身子,胸前一马平川,个头足有一米七四五。一看就知道,此人一定是模特出身。“吵什么,吵什么,刚进门就喊饿。”

大花姐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于学军,说:“他是你什么人,是朋友,还是兄弟?”“他叫军子,是我部队的战友,今天上午刚干一趟活,就让我拽到这里吃饭。大花姐这儿菜做得好坏不说,就是干净,价格还合理,我们几个哥们还经常买些海货,在这里煮煮吃。”

徐军强介绍着。“您日后尽管来,来这里吃饭的都是我的兄弟,不论比我大,还是比我小,都叫我大花姐,你也一样。你俩先坐,我到后厨催催。”

大花姐笑着说。

邻桌的吃饭的人,听说于学军是第一天干出租车,都惊奇地望着他。“强哥,你是不是把那个酒鬼送到医院去了?! ”

黄毛端着一碗面条走过来问道。“是呀,哪能看见了就像没看见一样地走过去呢?! ”

徐军强一边用脚钩过来一把邻桌的椅子,示意黄毛坐下一边说。“我见过彪子,但没见过彪到你这个程度的。”

黄毛用筷子挑起一筷头子热面,一边吹一边说。“再说了,不知干这个活苦吗?怎么还把战友也拉进来了。”

黄毛咽下那筷头子面冲着徐军强又说。“我说黄毛,你爹来带你去车臣,你怎么不去,还在这里开出租。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徐军强转过头冲着黄毛说,“他,军子,踢了二十几年的球,你说他下来能干什么,怎么也得吃口饭哪!”“是呀,像我们这一代人,吃屎也赶不上热乎的。你看看,刚出生正能吃饭时,赶上三年自然灾害。上小学赶上‘文化大革命’,中学毕业又赶上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正供孩子读书的节骨眼上又赶上下岗,这一辈子没好过的时候。”

嘴角翘着小胡子的“小日本”,一手端着面碗,一手提着椅子向徐军强这张桌子走过来,边走边说。“‘小日本’,你学日本语不行,说起中国话一套一套的,你要是要点强把日语攻下来,不就留在日本,用不着回来遭这个罪了吗?! ”

黄毛笑着指着“小日本”说。“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全家去了日本后,开始三个月日本政府还给我们这些战后遗孤免费吃住、学习。可过了三个月,就把我们分到工厂里去干活。单纯干活不要紧,我也下过乡,不怕累,就是没人跟我讲中国话我抗不了,尤其是交不上你这样的哥们儿……”

说着“小日本”眼睛红了,一眶泪水差点流出来。“‘兄拉’来了”。

大花姐把两大碗肉丝面放在桌子上,看见“小日本”眼含泪水的样子说:“谁再欺负‘小日本’,我就骟了他。”“来,坐在哥这。车修的怎么样?什么时候能提出来?”

徐军强帮“小日本”摆好椅子问。“还得个两三天,那彪子挺猛,后保险杠都撞掉了。”“小日本”说完,把筷子放在面碗上问:“卡嘉的儿子怎么样了,没事吧?”“你可别提了,我简直让他吓傻了。你知道那孩子……”“那个孩子活不多长时间,他被核辐射过。”“小日本”没等徐军强说完就接过话茬说了起来。“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好有个准备。”徐军强不满地说。“别提了,本来我妹妹都和她说好了,她来中国参加‘马拉松’赛,我妹妹来专门负责照看她的孩子。可就在卡嘉要上飞机时,她儿子突然变卦了,说什么也要跟着走,没办法只能带着来了。”“小日本”说完,黄毛拍了一下他头说:“兄弟,有事吱一声,哥我能冲得上去。”“是呀,需要帮忙就说话,别客气。”大家七嘴八舌地都凑过来对“小日本”说。

听了这些话,看着这些兄弟,于学军觉得,虽然头一天干活还倒挂了一百九十元,但还是挺开心的。“这台车得收拾收拾了,我开常了知道毛病在哪,你刚干,遇到下雪坏天开车干活会很危险,我先换换轮胎。”

吃完面条,徐军强对于学军说。“换轮胎是好,可那得花多少钱哪?”

于学军听了虽然高兴,但心里觉得为自己换轮胎,有点不太好意思。“没问题,旁边的老鳖湾修配厂也是大花姐的,走,跟她说说。”

徐军强说。“大花姐,大花姐。”

徐军强冲后厨喊了两声。“来了,怎么又饿了。”

大花姐嚼着油饼就出来了,一边走还不停地数落着徐军强。“大花姐,我的车轮胎该换了。你仓库里有没有还可以用的旧轮胎?”

徐军强望着大花姐说。从口气上,于学军断定强子和大花姐的关系大概不一般。“轮胎都堆在仓库里头,自己去挑吧!”

大花姐自顾吃着饼说。

仓库在饭店的后墙外的一个小厦子里。里面的灯不是很亮,堆在一起的轮胎一个压着一个,不是能看得清楚。“有没有八成新的?”

徐军强冲着门外喊。“先找两条轱辘吧,等有好的来货,我再告诉你。”

大花姐说。

徐军强找了两个,比自己车上的轮胎好一些的,走到大花姐跟前说:“找你手下干活的,抓紧时间给车换上,轮胎的钱先不给你,等我挣钱了再还给你。”“怎么,又做好人好事了?”

大花姐看着徐军强笑着问。

于学军开着刚换轮胎的车感觉好多了,车体也轻了,声音也小了,总之比上午烦躁的心情是平静多了。心情一好,运气就来了。没走多远路边就站着一个打车的女人。“去哪儿?”

于学军摇下车窗问。“去大商。”

年轻的姑娘打开前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车很快到了大连商场门口,姑娘看了一眼计价器显示的数字“六元”,便从包里掏出一张十元钱递给于学军并说:“不用找了。”“这是起步价,没跳字,你给多了。”

于学军仔细地看了一下计价器对姑娘说。“你是省军区足球队的前锋吧,我一上车就认出你了,不用找了,如果真的就算我们有缘。”姑娘很真诚地说。“你认识我?”

于学军惊讶地问了一句。“全国联赛时,在体育场我看过你的比赛,那个进球踢得太棒了。”

姑娘比画着说。“谢谢你。”

于学军就像打了一针鸡血似的,身体轻得要飞起来似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踢球,还有人记得自己。这种感觉,不仅让他高兴,同时还给他带来了不小的经济效益。“喂,开出租车的,谁让你把车停在商店门前的,没看见这牌子上写的‘门前不许停车’吗?”

一位交通民警又举着罚款小本走过来。“我今天是第一天上路,还没挣着钱,上午已罚了我二百元了,你……”“少废话,你违反规定随意停车,罚款一百元。”

民警没有理他的话茬,一抬手就撕了一张罚款单。“嗳,你不是叫于学军,踢足球的?! ”

民警一边摇着手里的罚款单,一边盯着他问。“是我,我是踢前锋的。”

于学军这下不惊讶了,很从容地回答。“那就算了,你走吧,下回注意就行了。”

民警把已撕下的罚款单又夹进了小本里。于学军按了一下喇叭,向他表示谢意后开车离去。一路上他高兴地唱起来:

跟着感觉走……

唱着唱着突然想起,早晨看到梦萍的那一幕。心想不知强子是不是受老婆气了,如果早晨他们俩发生什么矛盾,不如今天晚上自己再干个夜班,让强子回家陪陪梦萍。想到这里。他拿起电话:“强子,你今天晚上别干了,早点回家……”“军子,我刚要给你打电话你的电话就打进来了。今晚咱俩在大花姐的饭店交班,一块吃点饭再走。下午我和大花姐说了,你现在一个人没地方吃饭,她说让我们俩从今往后,就在她这里吃饭再交接班。”

徐军强还在说点什么,被于学军接过来。“这,这样好吗?”

于学军有点不好意思。“别这、这儿的,怎么像个娘们似的。别废话了,快过来吧。”

徐军强不耐烦地说。“再有我们的头——老谷也要见见你,听说你开上出租车了,他特意让我把你约过来见见面。你可要知道,人家老谷是全国劳动模范,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今晚是特地找了个替班才来的。”“行了,不用再说了,我一会儿就到。”

于学军心里泛起一阵近两年从未有过的喜悦,我这二十几年的足球,没白踢!真好!【六】老谷

于学军赶到饭店时,天已经黑了。门前已经停了七八台出租车。饭店里灯火通明。他疾步地走了进去。那个叫“小日本”的抬头看见了他,微微一笑,同时用眼睛示意正在说话的徐军强有人来。徐军强转过头对站在那里的于学军说:“军子,来,坐我旁边,老谷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一阵汽笛声。“来了,来了,上菜……”

大花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于学军的背后,随着她的那声大喊,几个小服务员就把菜摆满了桌子。“哎呀,你可真是稀客,好久没听你做报告了,若不是因为军子,你还不能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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