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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7 09: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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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加缪

出版社:漓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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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

鼠疫试读:

作家·作品

硬要拆分阿尔贝·加缪的思想,势必徒劳无益。他采用一种谨慎的方法,无论从经济到社会,从社会到政治,还是从政治到人文,无不着意维系着屏障……《鼠疫》,并不是表现这个或那个,既不是帕斯卡尔式的人的悲剧,也不是卢梭式的对腐朽社会的激烈抗议,同时却是这一切:既是不可战胜的劫数、单单成为人的劫数,又是这两种轮番创建社会并毁掉社会的有机劫数。——引自罗杰·吉约《阿尔贝·加缪的四周》

我重又慢慢地读《鼠疫》,这是第三遍了。这是一部伟大的书,而且伟大还会与日俱增。我非常欣喜它获得的成功——不过,真正的成功在于流传,以教益和美流传久远。我完全清楚,讲这种大话,总难免有点傻气,管它呢!这部书,我确信,会作为这个时代的伟大作品之一流传下去。重读的过程,我越来越被一样东西所打动:廉耻。我相信这是伟大艺术的一种根本品质。——引自路易·纪尤1947年7月写给阿尔贝·加缪的信《鼠疫》获得巨大成功。几个人物:清醒的、继而反抗的知识分子塔鲁,宗教人士帕纳卢神父,“微不足道,不显山露水,只有那么一点善良之心的英雄”格朗,尤其是鼠疫的对头、作者的代言人里厄大夫,他们很快都深入人心。然而,唯道德论、高尚的思想、要维护一种论题的意愿,以及表达对生命、死亡、人的生活状况的思考的意愿,总有点奋勉和滞重的意味。有点什么引起特别刻毒而又睿智的萨特的嘲讽,他断言加缪像观察细菌那样论述善与恶。有人就带着恶意讲,加缪是一个为取得学业证书的作家,他的书充满文笔华美的段落,是为听写而准备的,注定了悲惨的命运……他留下的形象是个正直的、给人以好感的悲剧性的人。他的命运似乎印证了他成为先驱的荒诞论。——引自让·道迈松《另类法国文学史》

加缪既是一个通今博古的现代文化人,又绝非一个只在书本中讨生活的书斋学者,绝非一个靠逻辑与推理建立起自己体系的理论家。他的理论形态充盈着生活的汁液,如果他不是从实际生活和书本知识两方面汲取了营养,他怎么能写出既有深远高阔的精神境界,又充满了对人类命运与现实生活的苍凉感的著作?

对于《鼠疫》来说,具有如此重大的历史题材与如此重要的现实指定,就足以在20世纪文学史上占有突出的地位,但也许更值得我们深思的,是它所具有的哲理深度。清晰明确的历史意识,固然有其社会进步的借鉴价值,而在一部文学作品中,隽永的哲理更有其持久的人文启迪意义。《鼠疫》就具有这种双重的力量。而以《鼠疫》的哲理价值而言,它显然来自对加缪荒诞哲理的发展与突破,特别是关于人类该如何对待荒诞世界的哲理的发展与突破。——引自柳鸣九《加缪文集总序》

译序 真理原本的面目

李玉民

这部《鼠疫》,通常论来,是象征小说,哲理小说。不过,作者在文中界定得更为具体:“这部纪事体小说”,他还强调指出,采用“历史学家的笔法”。生怕读者误解似的,叙述者(最后里厄承认是他本人,作者的替身)特意说明这一点。不妨原话引用,像路标一样立在这里,指引我们阅读:

由塔鲁倡导而组建起来的卫生防疫队,应给以充分客观的评价。这也就是为什么叙述者不会高歌称颂人的意愿和英雄主义,适当地重视英雄主义也就够了。但是,他还继续以历史学家的笔法,记述当时鼠疫肆虐,给我们所有同胞造成怎样破碎而又苛求的心。

所谓“给以客观的评价”,“适当地重视英雄主义”,粗看也许是虚笔谦抑,泛泛承让,恐非作者真实的意图。历史学家的笔法,也并不意味着不能颂扬英雄主义,尤其像塔鲁这样一批志愿者,协助里厄这样一些尽职的大夫,一起抗击鼠疫,坚持十个月,随时随地都有被感染的生命之虞,他们的行为怎么就不能被歌颂呢?事关对这部小说整体的理解,我不免半信半疑,仍怀着一般人的阅读心理,期待着在这场大灾大难中,看到可歌可泣的故事,却又被迎头浇来一盆冷水,只见叙述者进一步解释:

不错,如果人真的非要为自己树立起榜样和楷模,即所谓的英雄,如果在这个故事中非得有个英雄不可,那么叙述者恰恰要推荐这个微不足道、不显山露水的英雄:他只有那么一点善良之心,还有一种看似可笑的理想。这就将赋予真理其原本的面目,确认二加二就是等于四,并且归还英雄主义其应有的次要地位,紧随幸福的豪放欲求之后,从来就没有超越过。同样,这也将赋予这部纪事体小说应有的特点,即叙述过程怀着真情实感,也就是说,不以一场演出的那种恶劣手法,既不恶意地大张挞伐,也不极尽夸饰之能事。

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不树立英雄的楷模也就罢了,如若树立,怎么也轮不到格朗这个窝囊废呀,总该是顶天立地的硬汉塔鲁吧。这还是次要的。经过仔细琢磨,我觉得这段话分量相当重,以加缪严谨的文风,不会是戏言妄语,看来郑重其事,似乎在宣告这部小说的宗旨和原则,提出了自己的标准。

首先,小说,就不该是约定俗成的英雄颂歌。这部小说的所有人物,包括表现突出的里厄大夫和塔鲁等,无不是群体中的普通一分子,哪个也没有被塑造成为高大的英雄形象,这就颠覆了乱世出英雄的传统,也颠覆了所谓“英雄”的概念。英雄主义何以该回到次要地位,作者一句话就道破了:英雄主义“从来就没有超越”寻求“幸福的豪放欲求”,换言之,这是其固有的功利性使然。那么谁来占主要地位呢?当然就是所有普通人物了。说到底,《鼠疫》通篇讲的就是这个问题。

其次,“这就将赋予真理其原本的面目”,这句话值得好好掂量,疑似更为重大的颠覆,而且颠覆到真理的头上了。“原本的面目”,莫非我们所认识的真理,并没有见到本相?这里又不是确指哪一条真理,而是泛指一切真理,简短一句话,好大的口气。言下之意,虽未得其详,但是,我们凭借经验,不妨揣度一下:一提起真理,自然联想到“放之四海而皆准”,何其高远,何其圣洁,与我们的日常生活,仿佛相距十万八千里!这表明至少在我的心目中,真理已经神圣化了,偶像化了。那么,什么才是“原本的面目”呢?且看书中这样一段话:

必须以这种或那种方式进行斗争,绝不能跪下求饶。问题全在于控制局面,尽量少死人,少造成亲人永别。为此也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同鼠疫搏斗。这个真理并不值得赞扬,这只是顺理成章的事。

面对肆虐的鼠疫,绝不能跪下求饶,任其摆布,不管以什么方式,必须与之搏斗,这就是《鼠疫》通篇彰显的真理,而这个真理,在作者看来“只是顺理成章的事”,“并不值得赞扬”。

以上两点——“归还英雄主义其应有的次要地位”和“赋予真理其原本的面目”,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去伪存真,去其神圣性,去其偶像色彩,存留本真,将这种高不可攀的大词宏旨,拉低到常人理解的水平,“顺理成章”,也就是合乎常情常理。

这是本书的两大关目,关联着人与世界的方方面面:以鼠疫为象征的命运、苦难、上帝、信仰、生与死、爱情、亲情、社会、道德、善恶、怜悯、良心、责任、抗争,等等,这一切,不再是抽象的思想概念,而与书中人物息息相关,需天天面对,时刻处理。

奥兰,一座几十万居民的城市,本来正常生活,各自忙碌,互不相干,却突然闹起鼠疫,全城封闭,一切就全变了。全城仅仅演绎着集体的历史,个人命运不复存在了。

鼠疫这个象征物,最容易让人联想到小说写作的历史背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在欧洲泛滥的法西斯主义。不过,这种象征显然预留了很大空间,大大淡化了具体所指。罗兰·巴特发出批评的声音,对此就有微词,加缪在答复中有这样一段话:《鼠疫》,本意是希望读出多重含义,但是从内容上看很明显,是欧洲抵抗纳粹的斗争。证据就是这个敌人没有指明,而在欧洲各国,人人都能指认出来。……《鼠疫》,在一定意义上,超越了一部抵抗的纪事体小说。但是可以肯定,它还不失为这样一部作品。

加缪一方面强调鼠疫的多重含义,另一方面又坚持这部作品的历史背景和抵抗纳粹的斗争。这并不矛盾。具体所指,这是不言而喻的,倒是“读出多重含义”更为难能可贵。象征如果过分贴近时代背景,随着时间的推移,象征意义就萎缩褪色了。加缪创作《鼠疫》时,想必有意模糊了象征的确指和泛指的界限,结果预留的空间与日俱增,能和读者的想象互动。因此,将近七十年过后,那段历史虽然不会被忘记,但是这种多重意义的象征,则由时间和纷扰的世界增添了新的内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鼠疫》历经大半个世纪,非但没有被人遗忘,反而越传越广,越来越受到学界的重视,读者的喜爱,单在法国本土,销售量就高达五百万册,成为不可多得的长销的畅销书。

作为一部哲理小说,这真是个奇迹,须知从哪方面看,《鼠疫》都不具备一般畅销书特定的要素。正如叙述者所坦言的:“这场鼠疫运行良好,如同一种谨慎而无可挑剔的行政管理”,“根本没有任何引人入胜的东西可以报道”,没有“类似老故事中的那种鼓舞人心的英雄,或者不同凡响的行为”,“不像大火那样壮观而又残酷”,就连瘟疫初起时,萦绕在里厄大夫头脑中的“那种激情澎湃的壮观景象”,也荡然无存了;尤其这场灾难持续时间长,单调到了极点,人所遭受的痛苦本身,“当时就丧失其感人的特点”。

由此可见,作者本人就承认,鼠疫期间发生的故事单调得很,既不壮观也不感人,那么这部小说凭什么进入畅销的经典行列呢?我们还需要从文本中寻求答案:

叙述者的态度倾向于客观,以求杜绝歪曲事实,尤其杜绝昧良心的话。他几乎不肯为求艺术效果而改变什么,仅仅照顾到叙述大体连贯的基本需要。正是这种客观性本身指导他现在要说,那个时期的巨大痛苦,最普遍又最深重的痛苦,如果说是生离死别的话,重新描绘鼠疫那个阶段,如果说在思想上是责无旁贷的话,也同样是千真万确的。

这里进一步说明了历史学家的笔法,特别强调客观性,不为追求艺术效果而改变事实。作者重申的这种写作态度,足以保证本书的宗旨和原则一以贯之,即我所说的通篇彰显的两大关目:普通人物唱主角,恢复真理原本的面目。这种创作理念,在《西绪福斯神话》这样的哲学著作中无法实践,于是加缪说:“你要想成为哲学家,那就写小说吧。”讲这话是有背景的,与其说是劝告别人,不如说是自勉。

我们知道,加缪的“三部荒诞之作”,即中篇小说《局外人》、剧本《卡利古拉》和哲学随笔《西绪福斯神话》,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相继发表,自成荒诞理论体系。按说,哲学论述与文学形式这样相互支撑和印证,效果已经相当可观了。然而,这个体系总括来说,只论述演绎了荒诞性,尚缺乏与之相制衡的反抗,于是有了第二个作品系列:长篇小说《鼠疫》(1947)、剧本《正义者》(1949)和厚重的理论力作《反抗者》(1951),这就是以反抗为主题的另一个“三位一体”系列。

第一个系列以“荒诞”为主题,还缺少一个鲜明生动的、震慑人心的荒诞象征。荒诞的象征,在《西绪福斯神话》中流于抽象,在《局外人》中流于模糊,在《卡利古拉》中流于单弱,因而需要一个振聋发聩,能引起万众惊怖而猛醒的荒诞象征。同样,还缺少一个人物众多、情节跌宕起伏的长篇复杂故事,需要创造一种刺激人神经,强迫人思考的创巨痛深的特殊氛围。《鼠疫》就这样应运而生了。

鼠疫这个瘟神,在人类历史上多次行妖作怪,大范围肆虐制造的恐怖惨景,史书多有详细记载,给人类留下不可磨灭的恐怖印象。单单“鼠疫”这两个字,就能先声夺人,一旦作为荒诞的象征出现,就成为不二之选。

在《鼠疫》中,这个瘟神不减当日威风,果然有惊人之举,要独霸几十万居民的奥兰城,就先发制人,放出成千上万只疫鼠,满街乱窜,发出吱吱哀叫,猝死在行人脚下。恐怖气氛与日俱增,老鼠在城中逐渐灭绝,便轮到人应征充当疫兵了。围城中的一切都听瘟神的调遣,都围着瘟神运转,这便是典型的荒诞世界了。

人一旦意识到世界荒诞,即便没有感染上疫症,也平添了心病,这就是身陷围城,心陷绝境的征兆。人什么都不能自主了,完全丧失了自我,那么人还剩下什么,还能做什么呢?

在此之前,他们绝不肯将自己的痛苦跟不幸混为一谈,可是现在,他们却接受了这种混淆。他们没了记忆,也没了希望,就立足于当下了。其实,在他们眼里,一切都变为当下了。实话实说,鼠疫剥夺了所有人爱的能力,甚至剥夺了友爱的能力。因为,爱要求一点儿未来,而我们只剩下一些当下的瞬间了。

是的,头几个星期,大家还很激愤,还盼望这种集体受难早些结束。然而,鼠疫猖獗日甚一日,无休无止,瘟神的战车来回辗压,什么情爱友爱,什么记忆希望,什么社会、道德、信仰、怜悯心、责任感,一切都辗得粉碎。普遍的沮丧情绪,安于绝望的心态,比绝望本身还要糟糕。“只剩下一些当下的瞬间了”,这不就等于坐以待毙吗?

坐以待毙是大部分人的倾向,就连“新派伦理学家”都宣扬只能跪下求饶,无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帕纳卢神甫则表明基督教的观点,阐明鼠疫“发自天意”,是对世人的惩罚,“永恒之志通过死亡、惶恐和呼号的途径,引导我们走向本原的沉寂和生命的前提”,换言之,基督教徒只能表达笃信,余下的事,上帝自有安排。

其实,这种倾向只是表面现象,谁也不甘心等待上帝的安排,“任何人都没有完全听天由命”,“甚至自以为相信上帝的帕纳卢也不相信”。奥兰城的秩序既然由死亡来节制,这就迫使人思考,是否还有别种选择。就连组织祈祷周的帕纳卢神甫,在布道时也明确指出,“反思”的时刻到了。他说道:

进行劝导,伸出友爱之手,靠这种办法督促你们向善已经过时了。今天,真实情况就是一道命令。而救赎之路,现在就由红色长矛向你们指明,并且推动你们上路。我的弟兄们,上帝的仁慈最终就表现在这方面,即赋予一切事物以两面:善与恶,愤怒与怜悯,鼠疫与救赎。就连危害你们的这场灾难,也是对你们的教育,给你们指明道路。

帕纳卢神甫这段话,无意中指出一个荒诞的问题:鼠疫就是救赎,就是对世人的教育。我们可以抛开他讲这话的动机、前提和结论,拿来比较一下书中有识者的思想和行为,却是一个很有趣的殊途同归的事例。

同帕纳卢神甫相对应的两个不信上帝的人,则是两个极有见识、极清醒的人物:一个是干劲十足、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的里厄大夫,一个是极力反对死刑的社会活动家、全身心投入抗击鼠疫的斗士塔鲁。全城人落入鼠疫的围墙里、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人心大崩溃的时候,塔鲁和里厄却心有灵犀,很快就走到一起,为了同一种斗争。

抗击鼠疫的这两个灵魂人物,因鼠疫而走到一起,也是殊途同归,各有各的反抗史。两个人的几次谈话,越谈越深入,由里厄的叙述和塔鲁的记事铺衍缀补,无一不切中荒诞这个主题意旨。同样,帕纳卢的两场布道,则从侧面乃至反面衬托了荒诞主题。这些表现荒诞——反抗主题的大脉络贯穿全书,串联起众多人物的命运:殊途同归,最终都投入了这场斗争。

书中最不可思议的,又最顺理成章的事,就是社会上各色人等,原本不是一路人,甚至是敌对者,却都陆续汇聚到里厄和塔鲁的反抗旗帜下了。这正是荒诞的象征,鼠疫所起到的教育作用。但是教育的结果,却与帕纳卢神甫布道所期望的恰恰相反,不是抽象的弃恶向善,而是奋起同死亡做斗争。

鼠疫这个荒诞象征,其示范效应产生了奇迹,如影传形,如镜示相,幻化出了魔之形,恶之相,肆虐于社会的各个领域,挤压掉人生的空间,使得所有人,无论所谓的“善”人还是“恶”人,都无路可逃,不想死就只有拼死一搏了。这场斗争越惨烈,就越能激发人抗争,就连有案底的社会不安定分子、鼠疫期间走私发财的科塔尔,就连社会秩序的卫护者、总以审视的目光看别人的初审法官奥东,乃至传统宗教的代表人物帕纳卢神甫,都纷纷投入了这场战斗。正如里厄那样,“在同现实世界进行斗争,自认为走在通往真理的路上”。

让人人都“走在通往真理的路上”,这就是加缪讲“想成为哲学家就写小说”这句话的初衷吧。同样,这也正应了上文提到的两大关目:“赋予真理其原本的面目”,“归还英雄主义其应有的次要地位”。作者确实没有为求艺术效果而改变什么,结果顺理成章,原本面目的真理更容易被人理解和掌握,而不贴英雄标签的人物事迹也更贴近现实生活。正是基于这些品质,小说《鼠疫》拓展了,并且形象生动地演示了荒诞——反抗的主题,在荒诞的现实世界的多层面上,全方位地给人以启发。

加缪创作了两部荒诞哲理小说,出版时间相隔仅四年,虽然命题相同,粗略比较一下,跨度还是相当大的。《局外人》唯一的主人公默尔索,在荒诞现实中是个独醒者,而《鼠疫》中的里厄、塔鲁等人物,则构成了一个反抗的群体,代表了广泛的社会阶层。《局外人》讲的是一个小职员因过失杀人,最终被判处死刑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是渐进式的:默尔索还不以为意,不料却一点一点被绞进荒诞的司法程序中,没有他辩白的机会;一旦判决,就成为铁案了。默尔索是“他所生活的那个社会的局外人”。《鼠疫》则讲述一个席卷几十万居民的特大事件,是突发式的:一场持续十个月的大瘟疫,颠覆了一座城市的行政管理、社会秩序、人心情感、道德良心、责任担当等社会和人生的方方面面,谁都不能置身于这种荒诞现实之外,哪怕是偶来的局外人和社会的边缘人物。从气氛的角度来说,前者主人公一贯冷漠超脱,情节也相应进展徐缓,除了结尾爆发一下,通篇基本平铺直叙,直到行刑前夕,也平静地迎接死亡。后者则截然相反,鼠疫突袭,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置于紧张而惶惶不安的氛围中,疫城危难,与外界隔绝,死亡的数量和恐怖日益激增;人人性命不保,面对死亡的威胁,纷纷起来抗争,情节起伏跌宕,交织着极痛深悲和义愤的场景。

不过,比较起来,最值得注意的,还是《局外人》所无暇顾及,或者说《鼠疫》所增益的内容,即给人以极大启示、直叩道德人心的部分。这部分内容在文中分量很重,探索了人的幽微的心曲,揭示了荒诞绝非纯粹的外境,内患与外境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看作者如何阐释。

首先,如何看待把他们聚拢在一起的鼠疫,自然是他们实际行为的前提。这个群体的灵魂人物,里厄和塔鲁的看法具有代表性,他们不赞同帕纳卢神甫所谓“集体惩罚”的观点,但是认为“鼠疫有其裨益,能让人睁开眼睛,逼人思考”,尤其是“有利于一些人的思想升华”。鼠疫所象征的荒诞现实,还有其“裨益”,甚至利于“思想升华”,正是因为荒诞的现实,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能促使人脱离浑浑噩噩的状态,睁开眼睛看世界,认真思考所面临的残酷的现实。作者的这种观点是一贯的,与《局外人》同时创作的剧本《卡利古拉》,整出戏只表现一件事:皇帝卡利古拉接连的疯狂举动,就是要迫使他周围的人睁开眼睛,看清这个荒诞世界。至于“思想升华”,其实也不难理解:古今中外,有多少杰出人物都因为经历了苦难,在文学领域经常被提起的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一个鲜明有力的例证。加缪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出身贫寒:“我是穷人”,“我过去是,现在仍然是无产者”。也正是这种困苦的环境,磨砺出他那伸张正义的性情和坚持真理的勇气。

思想升华与反抗密不可分,可以说互为因果。《鼠疫》中的这些人物,首先要确认自己是否身陷鼠疫的危害之中,是否应该冒着生命危险与之斗争。里厄和塔鲁身世、职业均不同,但各自一直在同现实世界做斗争,清醒地感到自己走在通往真理的路上。在组建志愿卫生防疫队,填补行政管理空缺的问题上,二人一拍即合:“看到鼠疫给人带来的灾难和痛苦,除非是疯子、瞎子或者懦夫,才会任其摆布。”里厄这样回答塔鲁的问题,表明他不欣赏帕纳卢的“集体惩罚”的观点,治病救人,才是他行医的理念。这里不妨节选二人的对话,我认为大有深意。

里厄:不相信沉默的上帝,竭力同死亡做斗争,这样对上帝也许更好些。

塔鲁:您的胜利永远是暂时的,不过如此。

里厄:这不成其为停止斗争的理由。

塔鲁:我不免想象,这场鼠疫可能对您意味的是什么。

里厄:意味连续不断的失败。

塔鲁:这一切,是谁教会您的?

里厄:是苦难。

塔鲁:还有一句话,大夫,哪怕您觉得可笑:您完全正确。

里厄:对此我不甚了了。那么您呢,您了解什么呢?

塔鲁:我要了解的事情不多了。

里厄:您认为自己全部了解生活了吗?

塔鲁:不错。

里厄:在进入这段经历之前,再确定一下,您能有三分之一的机会幸免于难。

塔鲁:一百年前,一场鼠疫大流行,夺走波斯一座城市的全部性命,唯独一直忠于职守的那个洗尸体的人得以幸免。

里厄:您管这种事,出于什么动机?

塔鲁:也许是我的道德观吧。

里厄:什么道德观?

塔鲁:理解。

二人十分平静地谈论着人生中这么多天大的问题,以极平常的语气讲出生活的这些真理。顺便提一句,全书凡是涉及这类真知灼见,从不激昂高调,始终保持这种道家常的语气。下面,仅就这段谈话所提及的几点,看一看在荒诞这个主题上,作者是如何阐明道德人心的。

面临大灾大难,信仰问题就会凸显。里厄和帕纳卢,一个医生,一个神甫,本来似应“道不同,不相为谋”,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神甫宣称“应该热爱我们不理解的东西”,医生则答以“誓死也不会爱这个让孩子受折磨的世界”,但是,他们都在尽心尽力“为拯救人而工作”,唯独这一点才重要,表明他们能超越信仰、超越渎神和祈祷的事,一起同病痛和死亡做斗争。二人达到心灵的契合,里厄握住帕纳卢的手,平静地讲了一句震撼人心的话:“现在,就连上帝也不可能将我们分开。”

不用大词阐述宏旨,这是加缪的创作特点。里厄和帕纳卢终生坚守的,一个是职业的信仰,一个是宗教的信仰,而真正信仰的前提,作者并没有用大爱的字眼来表述。唯有大爱,才能超越信仰的分歧,在大灾大难中,表现出了理解和宽容。里厄这样评价帕纳卢:“内里要比表象优越”,“他讲道好,做得更好”。帕纳卢自从参加了卫生防疫组织,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医院和鼠疫传染区,在击退鼠疫的前夕以身殉难。

鼠疫猖獗时期,消除了人的价值判断。所有出路都关闭了,人很容易就全盘接受眼前的一切,无论做什么都不再有所选择,这就是丧失了信仰。当然,真正坚定的信仰是不会因外境而丧失的,就像里厄、塔鲁、帕纳卢等人这样,而在这种特定的境况,反抗就成为他们共同的信仰。这种信仰具有极大的包容性,吸引来有案底的边缘人物科塔尔、自认为是疫城局外人的巴黎记者朗贝尔、主张判决的威力胜过法律的初审法官奥东先生等一干人。同样,在鼠疫这种特定的境况下,反抗也成为不同价值观的唯一取向。这就是上面那段对话的基本内涵。

反抗成为唯一的价值取向,但是各人的动机却不尽相同,毕竟心怀大爱的人在世间属凤毛麟角。就连塔鲁也直言,他的动机出于“理解”的道德观。理解一词词义明确,又很宽泛,出自塔鲁之口,必有特殊的含义,如果不联系他的身世,就很难抓准意思。塔鲁的父亲是法官,在塔鲁看来,父亲一上法庭和刑场,就变了一个人;那种表现“正经应该称为最卑鄙的谋杀”。于是,他十八岁那年离开优裕的家庭,体验了贫困的滋味,为谋生干过各种行业,不想成为“鼠疫患者”,便成为社会活动家。他认为他所生活的社会是建立在死刑的基础上的,就同社会做斗争,极力反对死刑。为了建立一个不再杀人的世界,他与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投入欧洲各国的斗争,自以为走在正确的路上,尽心尽力在同鼠疫做斗争,最终才醒悟,自己一直是鼠疫患者,即使抱着良好的愿望,即使好人也难免杀人,“因为他们就生活在这种逻辑中”,一举一动都可能致人死亡。塔鲁说道:

即使拯救不了人,起码也尽量少给他们造成伤害,有时甚至给他们做点儿好事儿。这就是为什么,我决定拒绝一切直接或间接的,有理或无理的杀人行为,也不为杀人的行为辩解。

同样,这也是为什么,这场瘟疫没有教会我什么,只让我明白必须和你们一起同瘟疫做斗争。我基于可靠的知识了解,鼠疫,每人身上都携带,因为,任何人,是的,世上任何人都不能免遭其害……一个正派人,就是几乎不把疫病传染给任何人的人……但是现在,我心甘情愿原原本本做人,我学会了谦虚。我只想说,大地上还有灾难和受害者,一定得尽可能拒绝,不要跟灾难同流合污……我听到过那么多高谈阔论,脑袋几乎给弄晕乎了,那些高谈阔论也足以使其他一些人晕头转向,结果同意去杀人,从而也使我明白了,人的不幸缘于他们没有使用清晰的语言。于是我决定讲话和行动都要明明白白,以便走在正道上。

这段话基本概括了塔鲁所谓“理解”的道德观,尤其概括了他那波澜壮阔而又漩流沉淀的社会活动与政治生涯,这也是他一再说的“生活的事我无所不知”。在一定程度上,这也正是加缪自身经历的写照,是他用明明白白的话总结出来的人生大道理,做正派人的准则。“原原本本做人”,塔鲁经历了坎坷的半生,才总结出这条做人的道理,看起来挺容易,做起来就会碰到层出不穷的阻碍和诱惑。生活在当代社会的逻辑中,做一个“正派人”,“不要跟灾难同流合污”,仅就这两点,能认真坚守,确实千难万难,不胜其苦,拿塔鲁的话说,“真得有意志,还要绷紧神经”。生活逻辑就是这么荒谬:做好人难,不做坏人更难。换言之:做点儿好事容易,难的是不做坏事。在实际生活中,漫说是无意,就是有意损害别人的事也司空见惯,见多不怪了。且不说在那丧失价值判断的“史无前例”的年代,不管多好的人,忽然被宣布为“现行反革命”,谁不是昧着良心,争相跟着高呼“打倒×××”的口号呢?那种政治上的集体同流合污,如果说主要是由特殊的历史环境造成的话,那么泛滥多年的贪污腐败、损公肥私、制假售假(包括假药和有毒食品),甚至学术造假等等集体同流合污的现象,就没有任何借口可以辩白了。

由此可见,鼠疫、灾难、死亡(包括良心的泯灭,道德的沦丧)、邪恶势力,所有荒诞的东西、负能量,可以说无处不在,总能把人搞得晕头转向,难以“原原本本做人”了。这就是为什么塔鲁敢于断言:“鼠疫,每人身上都携带”,只因“任何人都不能免遭其害”。这样讲并不算言过其实,我们扪心自问,其实谁的心没有受过鼠疫的侵害,至今还留下阴影,潜伏着病菌?这不仅从生活经验上,而且从荒诞哲学意义上看,也同样切中事理。在《鼠疫》的结尾部分,那位患哮喘病老人总结似的讲了一句话:“说到底,鼠疫究竟是什么呢?鼠疫就是生活,不过如此。”破题的话,就这么简单,随口由那位形同局外人的老患者讲出来,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他得知他十分钦佩的塔鲁也被瘟神带走了,不免感叹道:“最优秀的人总是先走。这就是生活。”他对塔鲁的赞语是:“他可从来不讲空话废话。”还有一赞:“他那个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么,塔鲁想要什么呢?塔鲁明确表示:“我关心的是了解如何成为圣人,人,不信上帝能否成为圣人。”这里的“圣人”概念,没有汉语中为人师表的意义,也不同于基督教中的圣徒,姑且可理解为在生活中保持“圣洁”的人,不携带鼠疫病菌的人。按照里厄的揣度,塔鲁认为人无权处死任何人,可是受害者又难免会成为刽子手,因而他生活在矛盾之中,从未萌生过希望,为此才想要当圣人,“通过为别人服务获取安宁”。那么,在塔鲁的眼中,谁像圣人呢?他想到那位患哮喘病的老人,生活那么有规律,讲话还有哲理性,或许他就是个圣人,“如果神圣性就是习惯的总和的话”。不过,他真正佩服的只有两个人,在他的心目中,唯独里厄母子达到了圣人的高度。他对里厄大夫的赞扬不必赘述,对里厄老太太的评价倒值得一提。

塔鲁在纪事中着重指出,里厄老太太为人非常低调,无论表达什么事,都用简单的语句。每天傍晚,她总爱坐在窗前,面对清静的街道,身子微微挺直,双手安闲地放在膝上,目光总那么凝注,渐渐融入暝色中。她在塔鲁面前从未拿出具体例证,但是从她那一言一行中,塔鲁能辨别出善良的光芒。纪事中还谈到一个事实:老太太从不思索就洞察一切,“她与沉默和阴影相伴,却始终能停留在任何光明的高度,哪怕是鼠疫的亮度”。塔鲁正是在这里透露了他的一点隐私:“我母亲就是这样,我喜爱她身上这种同样的低调,她正是我一直想要回到身边的人。八年了,现在我还不能说她去世了……”这道出了加缪的心声。这些母亲,以其低调和光明的高度,都同样体现了“原本的真理”,思想的升华,都同样体现了能与鼠疫抗衡的正气、正能量。2014年9月于北京花园村

人物简介

贝尔纳·里厄大夫 本书主角。三十五岁,中等身材,黑发,黑肤,常穿一身深色衣服,像西西里农民。他敏锐预感到鼠疫来势凶猛,果断防范,全身心投入,团结一大批志愿者与疫情展开了卓有成效的殊死斗争。

让·塔鲁 奥兰城的短暂居客,体魄健壮,为人宽厚。志愿者队伍中挑大梁的,里厄大夫的得力助手。他坚持写的纪事,成为记录疫城每天情景的鲜活材料。他本是个社会活动家,身世之谜最后才解开。

约瑟夫·格朗 市政府职员,长期临时工,里厄大夫免费收治的病人。生活近似苦行僧,妻子雅娜也跟人走了。志愿者之一,救了邻居科塔尔,任劳任怨,“真正代表了推动卫生防疫工作的这种笃定的美德”。

雷蒙·朗贝尔 巴黎一家大报馆的年轻记者,因出差奥兰而滞留疫城。疫情开始时把自己视同局外人,千方百计想要脱身回巴黎与恋人团聚,后受到里厄大夫和塔鲁等人的精神感召,加入了志愿队,表现出他的果敢和才干。帕纳卢 神甫,奥兰地理学会碑铭复原工作的权威。擅长讲道,声音洪亮,充满激情。后加入志愿队。里厄给他的评价:“他讲道好,做得更好。”

卡斯泰尔 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在中国行过医。他是动荡时期的稳定因素,里厄大夫的有力支持者。他用本城传播的鼠疫细菌培养液生产血清,在最终击退鼠疫的战斗中起了关键作用。

科塔尔 矮小的吃年金者,边缘人物,因有案底随时可能被捕而过度紧张,曾上吊自杀,被塔鲁救下。鼠疫爆发封城后他如鱼得水,因走私而阔绰,还想帮助朗贝尔私自出城。疫期结束后,他有令人大跌眼镜的结局。鼠疫用另一种囚禁状况表现某种囚禁状况,犹如用某种不存在的事物表现任何真实存在的事物,都同样合情合理。——丹尼尔·笛福第一部一

20世纪40年代发生在奥兰的奇特事件,构成本部纪事的素材。通常认为,这些事件不该发生在那里,情况有点儿反常。初次领略,奥兰的确是一座普通城市,只不过是阿尔及利亚滨海的一个法国海外省的省会。

应当承认,这座城市,从本身看来挺丑陋,表面看上去倒很平静,必须观察一段时间,才能发现它同各个地域其他许多商埠的差异。譬如说,一座城市既没有鸽子,也没有树木,没有花园,既看不见鸟儿扑打的翅膀,也听不到树叶沙沙的声响,总之,这样毫无特色的地方,让人怎么想象呢?在这里,四季的嬗变,仅仅在天空显现。只有清爽的空气、小贩从郊区运来的大批花篮,才带来春天的消息:那是在市场上兜售的春天。整个夏季,炎炎烈日烧烤着干透了的房舍,给墙壁蒙上一层灰突突的灰烬。于是,家家户户只能关紧了百叶窗,躲在阴影里生活。到了秋天则相反,大雨滂沱,满街泥浆的洪流。

要了解一座城市,简便的办法就是探索居民如何劳动,如何爱并如何死亡。也许是受气候的影响,在我们这座小城里,所有这些事情都同时进行,处于同样状态,既狂热又驰心旁骛。也就是说,大家都感到百无聊赖,又得尽量习以为常。我们的同胞都很有干劲儿,但总是为了发财致富。他们对经商兴趣尤为浓厚,照他们自己的说法,他们首先经营的是买卖,自不待言,他们也同样喜爱寻常的乐趣,他们爱女人,爱看电影,爱泡海水澡。不过,他们却十分理智,这类消遣只留待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而一周的其他日子,就力求多多赚钱。傍晚他们离开办公室,定时到咖啡馆相聚,再沿着同一条林荫大路散步,或者待在自家的阳台上。年纪最轻的人,欲望强烈,但是短暂;而年纪最大的人,坏毛病也大不过参加滚球协会的活动、联谊会的宴会,到俱乐部打牌,碰运气大赌两把。

想必有人会说,这些并不是我们的城市所特有的,总体来说,我们同时代的人莫不如此。如今,看到人们从早干到晚,余下的时间就去打牌,喝咖啡,闲聊,这样的生活恐怕再正常不过的了。然而,也有些城市,也有些地区,那里的人时而会臆想别的事。一般来说,这并不能改变他们的生活,只不过,总还有过臆想,这就比什么都强。奥兰则相反,看来是一座没有臆想的城市,亦即一座纯粹现代的城市。因此,也就没有必要具体描述我们这里相爱的方式。男人和女人,要么在所谓的做爱的行为中,快速地相互餍足,要么在婚约中二人长相厮守。这两种极端之间,往往找不到折中。这也算不上独特。在奥兰如同在别处一样,大家都没有时间,缺少思考,不得不相爱而又浑然不觉。

我们这座城市更为独特的,还是人临死可能碰到的难题。用“难题”二字也不甚恰当,说不舒适或许更确切些。生病从来就不是惬意的事儿,但是有些城市,有些地方,生了病会有人照顾;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顺其自然。一个病人就需要温馨呵护,喜欢有所依赖,这是人之常情。然而在奥兰,气候这么极端,生意这么繁忙,景观这么乏味,傍晚时分消失得这么快,而寻欢作乐又是这等水平,这一切都要求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人生了病,就陷入了孤独。那么再想一想一个要死的人,简直就是掉进陷阱,被几百堵热得劈啪作响的墙壁困住;而与此同时,全体居民都在打电话或者在咖啡馆里谈汇票,谈提货单和贴现。说来不难理解,即使在现代社会中,生活在一个酷热干燥的地方,死神突然闯来,人临终的时候,境况该有多么艰难困窘。

我指出这样几点,也许足以让人对我们的城市有一个概念。眼下说到什么,都不宜夸大其词,只应该强调市容和生活状态都平淡无奇。不过,只要生活习惯了,也不难打发时日。既然这座城市容易让人习惯,那么就可以说无往而不利了。当然,从这个角度看,生活就不那么趣味盎然了。但是在我们这里,至少没有出现过混乱。本城的居民为人直率、友善而活跃,总能赢得旅游者应有的敬重。这座城市既无美景,又没有草木和灵魂,最终似乎让人感到安宁,在这里的人终于可以进入梦乡。不过,还应当说句公道话:这座城市镶嵌在无与伦比的美景中,坐落在一块光秃秃的高地中央,而高地则环绕着阳光灿烂的山峦,整个对着风景如画的海湾。说到遗憾可能只有一点,就是城市的格局背对着海湾,因此不可能眺望海景,必须越过山峦去寻找。

说到此处,恐怕大家不难理解,我们的同胞做梦也想不到,这年春天会发生这么多变故,我们也是随后才明白,这些变故正是我们打算在这里记述的一系列严重事件的先兆。这些事实,在一些人看来非常自然,另一些人则相反,认为并不足信。但是,不管怎样,一名纪事作者无法考虑这些矛盾的说法。他的任务仅仅是说“这事发生了”,只因他知道,这事确实发生了,事关一地全体居民的生命,而且,还有数千名目击者会由衷地认为,他讲述的情况完全属实。

再者说,叙述者,到时候都会了解他是何许人,如果不是事出偶然,他得以搜集相当数量的第一手材料,如果不是势在必行,他裹进了他打算讲述的所有这些事件里,那么,他就不大可能开发这样一种事业。正因为有了这些条件,他才名正言顺地做起了历史学家之事。当然,一位历史学家,即便是业余的,也总要掌握一些资料。本书的叙述者手头自然也有资料:首先是他亲眼所见,其次是别人的见证,既然他担当了角色,就得去搜集这部纪事所有人物的心声,最后便是辗转落入他手上的文字资料。他心中自有准谱儿,到了适当时候就进行筛选,充分利用这些资料。他还打算……好了,也许该放下这些评论和谨慎的言辞,到了直接叙事的时候了。头几天的情况,要讲得稍微详细一些。二

四月十六日上午,贝尔纳·里厄大夫走出诊所,在楼梯平台中间绊着一只死老鼠,当即一脚踢开,也并没在意,就下楼去了。可是到了街上,他忽然想到那只老鼠不该死在那地方,于是返回,要告知门房。面对米歇尔老先生的反应,里厄大夫就更加明确地感到他的发现异乎寻常。乍一碰到这只死鼠,他只是觉得有些蹊跷,而门房却把这视为一种诬蔑。门房绝不容忍,断言这楼里绝没有老鼠。里厄大夫则向他保证说,二楼的楼道上就是有一只,大概死了,可是白费唇舌,米歇尔先生还是坚信不疑:这楼里没有老鼠,而这只老鼠,一定是有人从外面带进来的。总之,是一场恶作剧。

当天晚上,贝尔纳·里厄站在楼道里,要摸出钥匙来,才好上楼回家,他忽然发现一只大老鼠从楼道的幽暗深处溜出来,身子摇摇晃晃,皮毛全湿了。老鼠停下来,似乎要保持平衡,随即跑向大夫,又停下来,原地打了个转儿,轻轻叫了一声,最终倒地,从半张的嘴里咯出血来。大夫瞧了它半晌,上楼回家了。

他想的不是那只老鼠,而是念念不忘咯出的血。他妻子病了有一年了,准备次日动身去一家山区疗养院。他见妻子按照他的嘱咐,躺在他们的卧室里。旅途劳顿,她要养足精神。她笑脸相迎,说道:“我感觉很好。”

大夫端详在床头的灯光下转向他的脸庞。妻子三十岁了,尽管一副病容,可是在里厄看来,这张脸始终保持着青春,也许是这嫣然一笑驱走了其余的一切。“能睡就多睡会儿,”里厄说道,“护士明天十一点来,我送你们去车站,赶十二点的火车。”

他亲了亲妻子微微潮湿的额头。那笑容一直送他到门口。

第二天,即四月十七日,早上八点钟,大夫出门,被门房拦住。门房指责有人搞恶作剧,又把三只死鼠撂在楼道中间。老鼠浑身是血,估计是用大号老鼠夹子捕杀的。门房拎着死鼠的爪子,在门口守了好一会儿,想用冷嘲热讽来激那些坏蛋现出原形。然而一无所获。“哼!那些家伙,”米歇尔先生说道,“早晚会让我给逮住。”

里厄大为不解,决定去城边街区巡诊,那里住着他的最穷困的患者。这些街区清理垃圾要晚得多,他的汽车在飞扬的尘土中,驶过一条条笔直的街道,车身几乎擦着撂在人行道边上的垃圾箱。大夫在这样驶过的一条街上,计数有十二只死鼠扔在烂菜叶和肮脏的破布片中间。

大夫探视的第一个患者正躺在床上。房屋临街,既是卧室,又当餐厅。患者是个西班牙老人,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他面前的被子上,放着两个盛满鹰嘴豆的小锅。大夫进来时,这位老哮喘患者正半坐在床上,他见大夫进来,身子便往后一仰,想调一调高低不平的急促喘息。他妻子拿来一个小盆。“嗨,大夫,”患者在打针时说道,“它们跑出来了,您看到了吧?”“是啊,”他妻子也说道,“邻居拾到三只。”

老人搓着手。“它们跑出来了,所有垃圾箱里都看得见,是饿的!”

随后,里厄无需费力就观察到,全街区的居民都在议论老鼠。他巡诊完了便回家。“有您一封电报,送楼上了。”米歇尔先生说道。

大夫问他,是否又见到了老鼠。“嗳!没有,”门房回答,“要知道,我的眼睛盯着呢。那些蠢猪没那个胆子了。”

电报告知里厄,他母亲于次日到达。在儿媳去疗养院期间,老太太来料理儿子的家务。大夫走进家门,见女看护已经到了,又见妻子穿好了套裙,略施了脂粉,正站在那里。里厄冲她笑了笑。“好哇,”他说道,“很好。”

过了片刻,到了火车站,里厄将妻子安置在卧铺车厢里。他妻子瞧着车厢:“这对咱们也太贵了,是吧?”“有这个必要。”里厄回答。“听说闹老鼠,是怎么回事儿?”“我也不清楚,怪得很,不过,事情会过去的。”

接着,他说得很快,请求妻子原谅,他本该好好照顾她,可是对她太粗心了。他妻子连连摇头,似乎向他表示快别说了。他还是补充一句:“等你回来,一切都会好的。咱们从头再来。”“对,”妻子两眼放光,附和道,“咱们从头再来。”

过了一会儿,妻子转过身去,背朝他张望窗外。月台上,人人都匆匆忙忙,不顾避让而相撞。火车头蒸汽的嘘嘘声音,一直传到他们的耳畔。他呼唤妻子的名字,等她转过身来,便看见她泪流满面。“别这样啊。”里厄轻声劝道。

妻子眼泪汪汪,重又浮现笑容,只是还有点儿僵硬。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走吧,一切都会好起来。”

里厄紧紧拥抱妻子,继而回到站台,隔着车窗的玻璃,现在只能看见妻子的笑容了。“千万照顾好自己呀。”里厄说道。

可是,妻子听不见他说话了。

在站台的出口处附近,里厄遇见了奥东先生,手拉着小儿子的预审法官。大夫问他是否要动身去旅行。奥东先生身材瘦长,穿一套黑礼服,五分像从前所谓的上流社会人士,五分像殡仪馆的掘墓人。他声调亲热,回答简短:“我来接奥东太太,她去看望我的家人回来。”

火车汽笛长鸣。“老鼠……”法官说道。

里厄朝火车启动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又转向出站口,他应了一句:“是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时的情况,他记得最清楚的,也只是一名列车员经过,腋下夹着一箱死鼠。

当天下午,开始门诊时,里厄接待了一个年轻人,据说是记者,上午就来过诊所。年轻人名叫雷蒙·朗贝尔,矮个头儿,肩膀宽阔,一副果敢的神情,明亮的眼睛透着聪明。他穿一身运动装,看样子生活挺富裕。他开门见山,表明他为巴黎一家大报馆调查阿拉伯人的生活状况,想了解他们的卫生情况。里厄告诉他,他们的卫生情况不佳,但是深谈之前,他想了解记者是否能如实报道。“那当然了。”记者答道。“我是想说:您能百分之百进行谴责吗?”“百分之百,不行,这得实话实说。不过,照我的估计,这样的谴责也不会有什么根据。”

里厄心平气和,说这样的谴责,确实没什么根据,而他提出这个问题,无非是想知道朗贝尔的见证文章能否做到毫无保留。“我只接受毫无保留的见证。因此,我也不会用我的资料支持您的见证。”“这是圣茹斯特的语言。”记者微笑道。

里厄也不提高嗓门儿,说他对此一无所知,但是认为这是一个厌世的人所用的语言,不过,这个人与其同胞也有同好,自身也决意拒绝不公正和退让。朗贝尔耸了耸肩膀,注视着大夫。“我觉得理解了您的意思。”他站起身,最后说道。

大夫送他到门口:“我感谢您能这样对待事物。”

朗贝尔有点儿不耐烦的样子。“好吧,” 他说道,“我理解,请原谅,打扰您了。”

大夫同他握手,并且对他说,现在城里发现大批死老鼠,以此为题写一篇报道,也许会相当吸引人。“哦!”朗贝尔欢叫了一声,“这事儿我有兴趣。”

十七点钟,大夫又出诊了,在楼梯上同一个男人打了个照面。此人仍然年轻,侧影显得笨重,大脸膛,眼窝深陷,两道浓眉。里厄遇见过他几次,那是在这幢楼的顶层西班牙舞蹈演员的家中。此人名叫让·塔鲁,他正有滋有味抽着一支香烟,聚精会神地观赏脚下台阶上一只老鼠垂死的抽搐。他抬起平静的目光,灰色的眼睛稍微多看了一下大夫,向他问好,还说老鼠都跑出来可是件怪事。“对,”里厄答道,“不过,到头来就该让人恼火了。”“在某种意义上,大夫,只在某种意义上是这样。类似的现象,我们从未见过,仅此而已。而我觉得这挺有意思,对,实在有意思。”

塔鲁伸手往后拢了拢头发,又瞥了一眼现在不再动弹的老鼠,然后冲里厄微微一笑:“不过,大夫,不管怎么说,这是门房主管的事儿。”

说到门房,大夫正巧碰到:米歇尔老头背靠在楼门口旁边的墙上,平常充血的脸上又添了不胜其烦的表情。“不错,这我知道,”他回应向他表示有新发现的里厄,“现在一见到就是两三只了。而且,在别的楼房里,也是同样情况。”

他那样子很沮丧,又愁容满面,还下意识地搓着脖颈儿。里厄问他身体可好。门房当然不能说情况不妙,眼下只是感到食欲不振。依他之见,这是精神作用。全是老鼠搅的,等它们死绝了,情况就会大大好转。

可是,又过了一天,四月十八日早晨,大夫去车站接母亲回来,看到米歇尔先生面容更加憔悴了:从地下室到阁楼,十来只老鼠死在楼梯上。邻近楼房的垃圾箱全丢满了死耗子。里厄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这种事儿不新鲜。”

老妇人身材矮小,满头银发,一双黑眼睛十分温柔。“又见到你真高兴,”她说道,“老鼠绝破坏不了见面的喜悦。”

里厄点头称是;千真万确,跟母亲在一起,无论什么事,总好像很容易解决。

里厄还是给本城灭鼠办公室打了电话,他认识那位主任。主任是否听说,大批大批老鼠跑出洞来死去。梅西埃主任早就听说了,而且在他那与码头相距不远的办公室里,有人发现了五十来只老鼠。不过,他心里还在琢磨,事情是不是严重了。里厄也说不准,但是他认为灭鼠办公室应当采取措施。“是啊,”梅西埃说道,“要有指令。你若是觉得真有这个必要,那我可以请求指令。”“怎么说也有这个必要。”里厄说道。

他的清洁女工刚才也告诉他,她丈夫干活的那家大工厂里,也收集了好几百只死老鼠。

总而言之,差不多正是这个时期,我们这些同胞开始担心了。因为,从十八日起,各家工厂和库房,着实清出来数百只老鼠尸体。有时候,也不得不结果那些残喘时间太长的老鼠。然而,从城边街区一直到市中心,凡是里厄大夫所经过的地方,凡是我们的同胞聚居的地方,等待清理的死鼠都堆在垃圾箱里,或者长串排在阴沟里。正是从这天起,晚报大量报道这件事,质问市政府打不打算行动,准备采取什么紧急措施,以确保市民免遭这场令人憎恶的鼠害的侵扰。市政府毫无打算,根本没有准备采取任何措施,不过,市议会倒是先开会讨论。指令下达给灭鼠办公室,每天清晨集中清理死鼠。清理完了,由办公室的两辆卡车将死鼠拉到垃圾焚化场焚烧。

不料,随后几天,形势越发严峻了。收集到的死鼠数量与日俱增,每天清晨都要清理更多的死鼠。到了第四天,老鼠开始成批出洞,死在外面。它们从储藏室、地下室、地窖和阴沟里爬出来,列成长队,蹒跚前行,晃晃悠悠来到光亮的地方,在原地打转儿,然后死在人的面前。夜晚,无论在走廊还是小巷,都能清晰地听见它们垂死的轻微叫声。到了早晨,在城郊街区,只见死鼠堆在阴沟里,尖嘴巴还挂着血丝,有的泡得胀起来,开始腐烂,还有的躯体僵硬,胡须仍然翘着。在市区,走在楼道或者院子里,也能见到三五成堆的死鼠。甚至行政机构的大厅里,学校操场上,咖啡馆的露天座地面,有时也有零星的老鼠跑去死掉。我们的同胞在最热闹的地方发现死鼠,无不大惊失色。阅兵场、林荫大道、海滨林荫路,也不时受到玷污。清晨清理了死鼠之后,整个白天,全城又逐渐发现死鼠,而且数量越来越多。夜晚散步者走在人行道上,不止一人感觉踩到了刚死还有弹性的小动物尸体。就好像我们的楼房扎根的大地本身长了疖子,在体内积满了脓血,现在终于排放出来了。我们这座小城,原先多么平静,瞧一瞧就知道,它现在有多么惊愕,几天工夫就闹得天翻地覆,如同一个原本健康的人,黏稠的血液循环突然紊乱起来!

事态严重到了极点,就连朗斯多克情报所(搜集并发布各种题材的情报资料),也在免费的无线电广播节目中宣布,仅在二十五日那一天,就清理并焚化了六千二百三十一只老鼠。这个数字赋予全城每天有目共睹的景象一个清晰概念,遂加剧了居民的恐慌情绪。此前,大家只是抱怨一个颇令人厌恶的偶发事件,现在却发现,这种现象隐含着威胁性,可是其规模还无法确定,其根源也无从探究。唯独那个患哮喘病的西班牙老人还仍旧搓着双手,一再重复:“它们跑出来了,它们跑出来了……”显示老年人的一种喜悦。

到了四月二十八日,朗斯多克情报所又宣告,大约清理出八千只死鼠,全城焦虑不安的气氛便达到了顶点。有人要求采取根本措施,有人指责市政当局,而在海边有房子的人,已经说起要去那里躲避一时。幸好第二天,情报所又宣布,死鼠现象突然消失,灭鼠办公室收集死鼠的数量微不足道。全城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在当天中午,里厄大夫在楼前停了汽车,看到老门房从街道的另一端走过来,只见他耷拉着脑袋,双臂和双腿都叉开,走路特别吃力,活像一个牵线的木偶。老人挽着一位神甫的胳臂,大夫认识,那正是帕纳卢神甫,一位博学而活跃的耶稣会会士,见过几次面,在这座城市享有盛名,甚至在不关心宗教的人中间也受到敬重。里厄等待二人过来。米歇尔老头眼睛发亮,喘息却发出咝咝的声响。他感觉不舒服,原想出去走走,不料他的脖颈儿、腋下和腹股沟突然疼痛难忍,迫不得已回来,请帕纳卢神甫搀扶一下。“生成几个肿块,”米歇尔老头说,“我走动挺费劲儿。”

大夫从车门伸出手,用手指抚摩米歇尔伸给他的脖子根部:里面形成了一个类似木节的肿块。“您回去躺下,量量体温,下午我去给您看看。”

老门房一走,里厄就问帕纳卢神甫对这场鼠患的看法。“唔!”神甫答道,“恐怕是一场瘟疫。”他那双眼睛在圆眼镜后面笑吟吟的。

里厄吃完午饭,拿起疗养院通知他妻子到达的电报,又看了一遍,忽听电话铃响了。是一位老主顾打来的;那人在市政府当职员,长期患有主动脉狭窄症,因家境贫寒,里厄免费为他治疗。“是我,”那人说道,“您还记得我吧。不过,这次是为别人。您快点儿来一趟,我邻居家出了事儿。”

听电话里气喘吁吁的声音,里厄就联想到门房,就决定随后再去看看他。过了几分钟,里厄就到了城边街区菲代尔伯街,走进一幢矮楼,在阴凉而气味难闻的楼梯中间,遇到了约瑟夫·格朗,即下楼来接他的那个职员。此人年约五旬,蓄留黄黄的小胡子、身材细高,有点儿驼背,双肩狭窄,四肢则又瘦又长。“稍好些了。”他走到里厄跟前说道,“可是那会儿,我还以为他活不了啦。”

他擤了擤鼻涕。上到三楼,即最高一层,里厄看到左侧的房门上用红粉笔写着:“进来吧,我上吊了。”

他们进了屋。绳子从吊灯垂下来,正对着下面一张翻倒的椅子,桌子则推到角落里。不过,那根绳子空吊着。“我及时把他解下来了。”格朗说道。尽管他使用的语言极其简单,他似乎总在字斟句酌。“当时也巧了,我刚好出门,就听见有响动。我一看见房门上写的字,怎么跟您说呢,我还以为搞恶作剧呢。不过,他发出的呻吟声,听着很怪,甚至可以说挺可怖的。”

他搔着脑袋:“看起来,这样自杀的方式一定很痛苦。我自然就进去了。”

他们推开房门,在门口面对一间非常明亮,但家具简陋的屋子。一个圆滚滚的矮个儿男人躺在铜床上,他呼吸很吃力,充血的眼睛注视着来人。大夫停下脚步,从那人喘息的间歇中,似乎听出垂死老鼠的咝咝叫声。然而,屋里各个角落没有一点儿动静,里厄朝床边走去。此人没有从多高的地方跌落,摔得也不重,脊椎支撑住了。当然,还有点儿窒息。有必要拍一张X光片。大夫给他注射了一针樟脑油,说是几天之内就能痊愈。“谢谢了,大夫。”这人以窒息的声音说道。

里厄问格朗是否报告了警察局,这位职员神态未免有点儿尴尬——“没有,”他说道,“哦!没有。当时我想,最紧迫的……”“当然了,”里厄截口说道,“那由我去办吧。”

可是这时,床上的病人躁动起来,抬起身子阻止,说他很好,没必要去报告。“您冷静些,”里厄说道,“这算不上案件,请相信我,我必须去做个声明。”“噢!”对方哀叹。

他随即将身子往后一仰,开始饮泣。这阵工夫,格朗一直摩挲着胡子,这时走到床前,劝道——“好了,科塔尔先生。要尽量理解。可以说,大夫有这个责任。譬如说,万一您想不开,又要……”

可是,科塔尔边流泪边说道,他再也不会干这种傻事儿了,那也是一时糊涂,现在他只求让他清静。里厄开出药方。“就这样说定了,”里厄说道,“不谈这事儿了,三两天我再过来瞧瞧。不要再干傻事儿了。”

来到楼梯平台,里厄对格朗说,他不得不去报警,但是要求警长过两天再来调查。“今天夜里还得监视他。他有家人吗?”“我没见过他的家人。不过,我可以亲自守夜。”

格朗摇着头又说——“您应当注意到,我都谈不上认识他。但是总得互助嘛。”

经过走廊的时候,里厄还不由自主地观察各个角落,问格朗在他这街区,老鼠是否彻底消失了。这名职员对此一无所知。确实有人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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