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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7 13: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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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迈克尔·霍华德, 玛丽·伊万丝, (英)蒂莫西·C.W.布莱宁, (英)马克·马佐尔 等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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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家精选系列(套装共7册)

观察家精选系列(套装共7册)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观察家精选系列(套装共7册)作者:迈克尔·霍华德,玛丽·伊万丝,[英]蒂莫西·C.W.布莱宁,[英]马克·马佐尔 等排版:辛萌哒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出版时间:2018-06-01ISBN:9785369874448本书由中信联合云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总目录CONTENTS

美洲五百年:一部西半球的历史

巴尔干五百年:从拜占庭帝国灭亡到21世纪

德意志帝国:一段寻找自我的国家历史,1848-1918

浪漫主义革命:缔造现代世界的人文运动

美国革命:美利坚合众国的缔造史

欧洲历史上的战争

现代社会的形成:1500年以来的社会变迁

目录

CONTENTS

美洲五百年:一部西半球的历史

第一章 大美洲?美利坚?

独一的美洲

大美洲的分化

例外主义的诱惑

第二章 首次殖民后:美洲最初的“常态”

文明的中心

文明的传播

环境温床:沙漠和热带

文明的分布

第三章 殖民地美洲:分化及其限度

传统优势的延续

殖民地宗教

新世界与旧世界:世界历史中的殖民地美洲

旧世界与新世界:殖民经历如何团结起整个美洲

殖民地的稳态

第四章 独立时代

转向内陆

美洲艺术概览

走向独立

形势裂变

第五章 独立:新的依赖

美洲19世纪的并行历史

边疆

边界以外的族群

黑人的历史

第六章 美国世纪

帝国式共和国

从后帝国主义到反殖民化

从帝国主义到影响力

美洲的陪跑失败者

第七章 回顾与展望

法利赛人的收获

展望未来

参考文献

返回总目录 第一章大美洲?美利坚?

美洲人为“美洲(亚美利加)人”(Americans)的称呼常争论不休。对《西区故事》(West Side Story)里的合唱队来说,“亚美利加”是一个异乡,有些人就“喜欢待在那里”,它是一种情绪,一种他们在波多黎各显然无法获得的情绪。加拿大人则写信给美国的报纸抱怨,区区一个国家的公民怎么能篡夺整个“美洲人”的称谓。西班牙知识分子阿梅里科·卡斯特罗(Américo Castro)之所以得名“阿梅里科”,是因为他出生在驶向阿根廷的船上。在南美洲的很多地方,美利坚合众国的人被叫作“北美人”(norteamericanos),然而,生活在最北端的美洲人实际上是因纽特人,而美国的疆域最北只到北纬48°。惠特·斯蒂尔曼(Whit Stillman)执导的电影《巴塞罗那》讲述了外派到西班牙的美国人如何尝试应对反美主义,其中有一个人物,很厌恶西班牙语中“美国人”(estadounidense)的说法,因为这让他觉得被叫作“愚蠢”(dense),受到了轻视。美洲人相互之间的称谓里有许多——盎格鲁人、非裔(Afros)、印第安人(indios)、拉美裔(Latinos)、高加索人(Caucasians)——都多少牵涉到其他大陆。而某些少数民族现在享有的名称带有其优越性,如美洲原住民、美洲土著(indígenas)、第一民族,美洲的其他人在这些称谓上找不到完美的归属感。没有哪一种说法适合所有人。

可美洲曾经是那么独特的“新世界”——纯粹而简单。在想象中,它本可以成为一个单独的类别,一个单独的政体,这个家园里孕育出一种庞大而包容的同一性。然而,除非出于虔诚或修辞需要,泛美主义早已不复存在。和“欧洲”一样,美洲也是一个积重难返、四分五裂的大陆。遭受民族主义的蹂躏之后,美洲必然在分裂和嫌隙中经历痛苦的重建,其间还面临对立身份的形成。本书尝试对西半球进行心理重建,旨在整体地看待西半球,并追溯包容所有美洲人的共同历史。独一的美洲

到底有多少个美洲?曾几何时,只有一个,至少在西半球以外的旁观者眼里是如此。过去,在大美洲还没分疆定界之前,这片土地很早就拥有某种统一性和完整性。“美洲”这个词最早在欧洲语言中诞生时是以单数形式出现的。根据亚美利哥·韦斯普奇(Amerigo Vespucci,或者,至少是一位如此署名的作家)的报告,在今天委内瑞拉、圭亚那和巴西一线沿岸发现了新的土地,这些土地成为首批被称为“亚美利加”的地方。1507年,宇宙学家(cosmographer)马丁·瓦尔德塞弥勒(Martin Waldseemüller)在他制作的一版地图和随后发表的论文里,为纪念亚美利哥而创造出了这个命名,但他很快就后悔了;他意识到,那些被他归功于亚美利哥的大发现,其实真正应归功于哥伦布。他在接下来的一张地图上,停用了这一名称,但为时已晚。在当时的人看来,在整体都界定模糊的西半球内,“亚美利加”展开了更多不为人知的部分,随着后续远征队一连串更深入的探险活动,这片土地仿佛在不断扩展。对最早侦察到“新世界”的那批探险家和最早绘制这片疆土的欧洲制图师来说,它的统一性显而易见。其中有些人最开始用一道非常狭窄的海峡把它划分成两半;而其他人描绘的“新世界”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南美洲,他们把北美洲仅仅绘成亚洲的一个海角。无论如何,将整个西半球呈现为单一大型陆地的惯例在16世纪20年代得以固定下来。

欧洲人的思想首度接触到美洲这一概念的头几年,好像干脆要把整个西半球否认掉,把承认它存在的主张当作欺骗或错觉,不予理会;或者将其归为亚洲的一部分,因为这样做更简单。西半球的存在从而显得更为非同寻常,而且更加新奇。在古代和中世纪,欧洲地理学家曾猜测,在西面海洋的荒僻深处存在着一片未知的大陆。可这只是少数人的执念,遭到怀疑者的嘲笑。有观点认为,有个无比广阔而独立的地方,犹如一个“新世界”,一直都没被人看到过,等待着被发现,但这样的想法对旧世界的人来说似乎难以置信。在海上英雄传奇故事充当科幻作品的中世纪,连这些故事的作家普遍都更偏爱给大西洋点缀上星星点点的岛屿,将其作为英雄们冒险之旅的背景。当时,推测性海图的绘制者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15世纪流传下来的一些地图中,也描绘出了一片西方大陆,并以黄昏之神赫斯珀洛斯女儿们的名字命名,这灵感来自大力神的传说,传说中大力神为抢夺金苹果袭击了她们的花园。)

15世纪,宇宙学家在审查跨洋航海项目的时候,大多对通过探险活动发现新大陆的可能视而不见。他们认为,自己熟知这个世界的全部。即使是发现美洲的哥伦布,也不愿意相信有这样的地方存在。虽然他的地理观念总反复无常,还倾向于根据读者的幻想和偏见来变换主意,但总体上他坚持认为,这个世界太小,再无法容纳下一个未知的半球;那个他宣称发现的“新世界”,在他自己的估算中,其实只不过是这个旧世界里一个新的组成部分——欧亚大陆东端的尽头,古人曾苦苦搜寻的“印度群岛”。

然而,大约在哥伦布航行之前的一个世纪,有观点认为像美洲这样的陆地可能确实存在,这一观点赢得了一定的市场。这要部分归因于广义上的文艺复兴运动,即在西欧范围内对古代经典文本富有进步意义的重新发现。在古代,主流的地理传统就已经认识到世界大概有多大了。公元前3世纪,希腊有位图书馆长叫厄拉多塞(Eratosthenes),他曾测量过地球,而且相当准确。他测出的赤道长度值,相当于现代度量体系中的40000千米,其中,综合运用了三角法(这绝对可靠)以及实地测量(这部分还有待商榷)。总之,很明显还有空间可以容纳下“另一个世界”,即“对跖地”(the Antipodes),这是对此抱有信仰的地理学家们对它的称呼。

在15世纪,“人文主义者”都推崇古典学所提倡的一套以人为本的课程,他们中有一些人提请人们关注古代有关对跖地的推测。1423年,古代地理文本中最富启发性的一部来到“拉丁基督教世界”:斯特拉波(Strabo)的辩护书,这部著作于公元前1世纪在希腊写成,维护了自荷马时代以来的传统世界图景。根据斯特拉波的猜想,这块未知大陆的位置,大致是在哥伦布和其他大西洋航海家可能期待找到它的地方。“也许,”他写道,“同在这个温带,有人居住的世界实际上有两个,甚至更多,尤其在大西洋上接近雅典所处纬度的区域。”以斯特拉波的整体思想为背景,这一言论似乎只是出于讽刺;但是,要从一个来自陌生年代和文化的文本中发现讽刺本身就非常困难,而哥伦布同时代的一些人就把这段话当真了。当哥伦布第一次横渡大西洋归来时,人文主义地理学家便开始猜测,他已经到过对跖地。听闻这一消息的人越多,这种确信就越坚定。美洲大陆及其岛屿的各个组成部分——不管到底有多广袤,到底拥有多么丰富的多样性——至此都融为了一体。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把美洲视为一体就是个错误的认识。哥伦布抵达之前,居住在那里的人们根本没有这样的概念——他们对这片土地太过熟悉了。统一的西半球是被强加的概念,在其背后推波助澜的,是那些对其广袤程度几乎毫不怀疑的想象,或是那些急于把它缩小至可控版图的想法,只有这样,才能让追寻东方香料的商人毫不费力地涌向这里。旧世界人们的头脑中似乎在排斥美洲疆域大小和复杂程度的真相。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有关美洲的真相真正沉淀下来并被完全理解。16世纪20年代中期,维拉扎诺(Verrazano)以为他可以从大西洋这边的卡罗来纳海岸直接看到太平洋。16世纪的大多数地图都把北美挤压成狭长的部分。17世纪初,在弗吉尼亚殖民地的英国殖民者想当然地以为能够通过越野行军抵达“南海”(South Sea)。早期在密西西比河中巡航的航海家们还指望这条大河汇入一片冲刷着中国海岸的大海。

大家对美洲的疆域大小和多样性的认识日渐增长,并开始盖过现实,可人们头脑中的想法并没有做出相应的调整,仍没有放弃“统一说”的观念;美洲依旧被认为是一整块广阔的土地。在西班牙王室控制的美洲地区,热爱自己的土地的克里奥尔人(Creole)都自称“美洲人”,而此后很久这一称谓才成为现今美国领土内的通用词汇。17—18世纪,在对这片大洲的象征性描写中,始终只有一个美洲。18世纪出现了一场“新世界之争”,即知识分子之间进行的一场旷日持久的大辩论,讨论如何对美洲及其产物进行分类,即使是这场辩论,也主要是基于对整个西半球的一般化概括。欧洲评论家们都将美洲当作一个整体来评价;乔治·路易·布丰(Georges-Louis Buffon,1707—1788)和科尼利厄斯·德·波夫(Cornelius De Pauw,1734—1799)都嘲笑美洲是一片有退化作用的土地,认为这里只孕育出了发育不良的物种、劣等的人种(软弱的男人,不敏感的女人)和倒退的文明,与此同时,他们把这些令人不安的特点赋予整个西半球。科尼利厄斯在他的《美洲民族的哲学研究》(Recherches philosophiques sur les Américains)一书中指出,巴塔哥尼亚巨人和聪明的休伦族印第安人、达连湾的白化病人、亚马孙河沿岸的亚马孙人一样都令人难以置信;这些人代表的只是一类幻象罢了,他们让西半球看起来非常美妙,但他声称,那里实际上却糟糕透顶。他如此概括当地的气候:那里寒冷潮湿,潮气和腐烂无处不在。而作为美洲的辩护者,安托万-约瑟夫·贝内蒂(Antoine-Joseph Pernéty,1716—1801)则提倡对其做出平等而对立的概括,坚持认为那里的气候到处都很宜人。这种说法和科尼利厄斯的说法都不太有助于人们了解美洲的真实情况。

总之,不论喜欢还是讨厌,人们仍然将西半球视为一个整体。根据美国开国者们的想象,他们希望创立一个最终有可能包含了整个新世界的政治联合体,用杰斐逊的话来说,就是让他们自己的共和国成为“全美洲从南到北”的“摇篮”。(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继任者们保留了这一传统;门罗主义也将美洲视为一个单一的特权竞技场,认为这里只欢迎美国的干预和霸权。如今,也存在这一信条的弱化版,将美国以外的美洲都描绘成“山姆大叔”的“后院”。)某些原住民部落甚至也逐渐接受了外人眼中的一元化视野,并慢慢生出一种团结感,使他们到现在能够欣然接纳异族人,而对他们的祖先来说,这些人都是敌人或者陌生人。马普切人(Mapuche)和密克马克人(Micmac),尤皮克人(Yupik)和雅马纳人(Yamaná)如今都属于“美洲原住民”。其中有些原住民甚至还认为分享“龟岛”(Turtle Island)值得称道。大美洲的分化

然而,在其他方面,历史已将一元化视野击得粉碎。政治疆界切割着这片大陆,在北方,仿佛有一把钢锯,那里大部分的边界线都是按直线在地图上划定,而在南部,仿佛是一片拼图,大部分的政治边界都依复杂的地形地貌曲折延伸。美洲大地上从未出现过哪一部分成为完全有效的熔炉,到处都是未经同化的各种集聚体,代表着多元的美洲。令人欣慰的是,目前还有无数的美洲土著区,居住于此的人们或者从未失去前殖民时代的自我身份认同,或者在殖民时代开始之后又让他们的自我身份认同得以形成或恢复。玛尼(Mani)地图是殖民时代早期的尤卡坦人对世界的描画,非常详细地展示了当地社会的土地状况,并把世界其他地区降级为边缘地带;这是典型的种族中心主义,表达出一种强烈的社区意识,这种意识作为典范被广泛接纳,似乎历经各种艰难考验而不倒。

此外,遍布整个西半球的移民社会还缝制出各种独具特色的“文化区块”。在巴西,你在保留德国人或日本人身份的同时也可以继续做一名巴西人。有些巴塔哥尼亚人(Patagonians)对威尔士魂牵梦绕,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效忠阿根廷。不论是为以色列游说的纽约人,还是向美国北爱尔兰援助委员会(Noraid,the Irish Northern Aid Committee)捐款的波士顿人,他们的活动都不是无关美国的。重要的是,美洲人部分上是由归化后有着新公民身份的人组成;无论作为意大利裔美洲人、爱尔兰裔美洲人或波兰裔美洲人,或者,用他们说的美式英语表示,“管他什么”,大家在那里同样都是美洲人,个个身上的美洲性都毫不逊色。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我碰上一位出租车司机,他只会讲我本家祖辈的语言——加利西亚语(Galician)。他对我解释说,有这么多我们的同胞都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根本没有必要学会讲其他什么语言。加利西亚裔美洲人与所有其他族裔并肩作战,为自己争取一席之地。怎么有人可以跨越这么多的复杂文化妄下一般性概括?

西半球的政治分裂性毋需强调;在美洲,推翻西班牙王室统治的后继国家从殖民政治体制的裂缝中成长起来。虽然,到目前为止,巴西、加拿大和美国三大国家,在各种颠覆企图的洗礼中已经生存下来,但这一过程并未完全终止;在加拿大,分裂活动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一个问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活跃得多。而在当今美国的部分地区,分裂因子的数量可能比南北战争以来的任何时候都多,当然,这些地区对“州权”也更为热衷。在美国旅行的时候,我发现,那些州界看起来就像随意的铅笔画一样,仿佛可以轻易擦除,可正是在这样的州界之内常常承载着强烈而饱含真情的归属感,对此我惊叹不已。得克萨斯州就是个极端的例子,在那里,曾经诞生过一个独立的共和国,兴盛一时,在那里,四处飘扬着孤星旗,只为一份独特的纪念,在那里,可以看到人们身着相当于国服的服装——斯泰森牛仔帽和牛仔靴,这在全美境内独一无二。美国其他州还没有哪一个有如此张扬的准国家文化,但是,随着各州历史的增长,越是独特的东西就变得越珍贵。于是,几乎随处可见有类似的情况正在萌芽生长。昔日的几大帝国在美洲的势力日渐衰落,它们在近代建立起的加勒比联盟已然分崩离析。墨西哥是19世纪美洲地区最容易分裂的国家,历史上因叛乱和战争而失去了大部分领土,而如今似乎仍联合着,尽管这种联合并不够完美;我曾经在尤卡坦(Yucatán)观看过一场选美大赛,参赛的尤卡坦女孩在观众中更多唤起的恐怕不是色欲和性欲,而是沙文主义和分裂主义的幻想。

美洲在回忆和幻想中变得多样而复杂。有失落的美洲,有想象中的美洲。在美洲,无数乌托邦被发现,或者被想象出来。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充满各种冒险精神且异乎寻常,是对“新世界”蕴含的人类再创造机会的回应。傅立叶的追随者们曾试图在美国建立他提出的“和谐社区”(Harmony),而他们组织狂欢的方式带有一定程度的官僚主义色彩,这一点看上去一定会扼杀激情。在美洲,约翰·阿道夫·埃茨勒(John Adolphus Etzler)在1833年提出要重塑这片土地,根据他的设想,山区要被夷为平地,森林要被“磨碎成粉”制成建筑水泥;现实中,后来美国部分地区所出现的情景和这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艾蒂安·卡贝(Étienne Cabet)设想的“伊卡利亚”是美国建国初期针对社区建设进行的若干社会主义试验的计划蓝图,在这个理想社会里,衣服都用弹性材料制成,为的是让平等原则“适合身材大小各异的人”。杨百翰(Brigham Young)所想象的就是盐湖(Salt Lake)湖畔的后期圣徒(latter-day saints)天堂。迪士尼乐园及其模仿者则是美国乐园这一悠久传统最谦逊的新近代表。

伴随这些流传下来的还有传奇化的美洲,自第一位祖先横空出世以来,它就在部落记忆中扎根下来;各种美洲传奇与考古学家发现的“美洲”艰难共存,因为考古学家认为美洲大陆的祖先是在冰河时代从亚洲迁徙而来,因此,整个美洲的团结既无法在文化上发现,也无法通过地层检测探知。当休·布罗迪(Hugh Brody)加入加拿大土著人民皇家委员会(Royal Commission on Aboriginal Peoples)时,他的研讨会被“困在一个学术的泥潭”,现场有一位克里族(Cree)的博士研究生争辩说,考古学家很无知,本土起源的神话所具有的严整性毫无争议;各种族的祖先都在其子孙后代生息繁衍的地方由前人类的物种进化而来,几乎无一例外。祖先们要越过冰河时代的白令陆桥到达美洲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这里就是他们的归属之地。每个人都有他自己个人版本的美洲传说。对约翰·多恩(John Donne)来说,他的情人就是他的美洲;对聂鲁达而言,他的美洲就是他的情人。

根据通常的理解,“美洲”这一概念有足够的弹性,甚至能超越美洲大陆延伸出去,深入或者穿越大西洋和太平洋。不论是大西洋这边的加勒比诸岛屿,费尔南多-迪诺罗尼亚岛(Fernando de Noronha),很可能也包括福克兰群岛(Falklands)或称马尔维纳斯群岛(Malvinas),还是太平洋里像雷维亚希赫多(Revillagigedo)和加拉帕戈斯(Galápagos,这两块群岛目前都是美洲国家主权领土的组成部分)这样的群岛,大多数人都会承认它们是属于美洲的一部分。但在大西洋有个问题,如何界定格陵兰岛和百慕大群岛?如果它们也被纳入美洲范围,那么,大西洋里更远一些的海岛为什么不可以?有些人认为,爱尔兰“基本上是一个美洲国家”,只不过恰好错误地站到了大西洋的另一边;这并不像刚刚听起来那样是句玩笑话,因为爱尔兰和美国在历史上同样经历过不列颠帝国主义。非洲国家安哥拉在18—19世纪的美洲历史中可以名正言顺地占据重要地位,因为,它事实上是巴西的海外附庸,海风和奴隶贸易链将二者联系起来。在太平洋地区,出于同样的理由,菲律宾或许也可以算成美洲国家。西班牙对当地的统治,让它们在行政上和文化上都属于一个共同体,里面包括美洲的大部分国家;当地居民被西班牙人称为印第安人(indios),这一称呼和用在“新世界”原住民身上的通用名称一致。从1898年到1946年,这片群岛一直都是美国最偏远的领土。如今,菲律宾文化的方方面面,从朴实随和、政治化的天主教,西班牙式建筑以及合克里奥尔人口味的食物,到那种活跃而暴力、动力十足又脆弱的民主风格,所有这些都让到访此地的人想起拉美的林林总总。还有一类或许没这么模棱两可,包括夏威夷、阿留申(Aleutian)群岛和关岛,它们都归属于美国,从这个意义上说,全都是正宗的美洲地盘。有什么靠谱的理由可以把它们排除在美洲以外呢?此外,还有英国人想要从欧盟脱离,加入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NAFTA)。只要我们让“美洲”这一名称更具包容性,其统一性就会变得更弱;合理概括的一般性就会减少,异常性就会增多。例外主义的诱惑

在我们的历史书中,即使是在那些有助于让我们意识到西半球的多元化和多样性的著作中,通常也只是将美洲一分为二。一边是指美国和加拿大,实际上就是单指美国,加拿大只不过是出于无足轻重的考虑而设的附加项。而在另一边,集合了西半球余下的所有国家(以及有望被纳入其中的任何其他地区)。这种分类是如此熟悉,以至于它走出问题重重的专业文献,在其他的领域大行其道。然而,这种分法令人费解。其中充斥着极度的不平衡。美国和加拿大的人口加在一起有3亿多人。然而,即使不考虑那些无法定论的局外人口,西半球其他国家的总人口要多出一倍多。沿格兰德河(Rio Grande)大致画条线就分开了美国和墨西哥,这种划分习惯没有对应的客观分类方法;美国和加拿大共同拥有的并不包括明显的地理统一性。地理学家通常将墨西哥归为北美,但是,当我们使用“北美”这一术语,试图由此捕捉某种统一的文化意识时,我们经常“含蓄地”将墨西哥排除在外。即使如此,墨西哥还是加入加拿大和美国的队伍,在北美自由贸易协定里和它们形成三足鼎立,这一组合反映出北美相互依存的经济现实。有这样一种常见的设想,即西半球在文化上分为盎格鲁(英式)美洲和拉丁美洲两部分;如果真是这样,传统的分类法还是没有反映出这样的区分。

伯利兹(Belize)、圭亚那(Guiana)、马尔维纳斯群岛和大部分加勒比海地区在文化上都归属于盎格鲁美洲:英语国家,沿袭着英式的制度。事实上,这些地方和加拿大大部分地区一样,作为美洲的组成部分,身上的“英式”味道比美国还要重,因为它们受英国帝国主义统治的历史更长,并且仍保留着英联邦成员国或英国属地的地位。其中部分地区的人甚至还保持着连加拿大和美国都感觉陌生的“英式”传统;他们踢足球,打板球——这些正是英格兰的“公立学校”赐予或输出到全世界的文化。正如“英式”美洲溢出到加拿大和美国以外的地区一样,拉丁美洲的元素反过来也渗透到这两个国家里面。在文化方面,美国西南的大部分地区和佛罗里达州都属于拉丁美洲,作为美国领土的波多黎各也一样。如果法属圭亚那和法属加勒比海地区属于拉丁美洲,那么,从逻辑上讲,魁北克也必定如此。圣巴泰勒米岛(Saint Barthélemy)、荷属安的列斯群岛(Antilles)、苏里南(Surinam)在历史上曾沦为殖民地,有部分瑞典人和荷兰人迁居于此,但和邻近地区的接触将这些地方卷进了拉丁美洲的怀抱。圣托马斯岛(Saint Thomas)和维尔京群岛(Virgin Islands)都曾是丹麦的殖民地,但前者往往被归类在拉丁美洲的范畴之内,而后者则被排除在外。

美国例外论这一主张的提出往往是为了替美洲的二分法辩护,但它本身却不合逻辑。所有的民族都自我感觉是特殊的例外——讽刺的是,这正是他们所拥有的一个共同之处。例外主义普遍存在,因此,也具备自我颠覆性。真正的历史性社会总在某些方面和它们的邻居有所不同;有人也许还会把尼加拉瓜例外论或巴拉圭例外论当作一个理由,将这两个国家的历史从“新世界”里分离出来看待。但是,只要对这些“例外”个案进行详细的调查就会发现,双方的相似之处通常都大于差异。离开了比较的角度,就无法很好地理解其中的差异;例外论的假设总是必须接受检验,所谓的例外要和认定的规律放在一起思考。例外论并不是美国人的麻烦——他们都和我们这些其他人太像。美国例外论中许多所谓的优点,比如富有活力的财富创造、民主制、机遇的可及性、对公民自由的崇拜、宽容的传统,还有所谓的缺点,包括恶劣的资本主义、过度的财富特权、选择性的反自由主义、简单化的流行文化、政治的停滞不前,还有过度敏感和无知地将美国和整个世界分隔开来——所有这些,在整个美洲乃至美洲以外,都是许多现代社会所共有的优点和弊病。只有这些优缺点在美国的集中程度才使得这个国家如此特殊,从而在另一种意义上变得如此有代表性。即使是美国例外论最坚定的支持者现在都倾向于把它看作一把“双刃剑”,它在一定程度上是缺点的来源,这让美国变得例外,主要在于唤起某些缺点的更极端形式,而同样的缺点在其他国家则表现得很平常,比如目光短浅的爱国主义、病态的宗教狂热和对自我权利的矛盾性坚持。

在任何情况下,如果美国果真是个例外,那么它所属的类别不可能恰如其分地包含加拿大,而用来排除南美各国的标准又基本上不适用于美国。加拿大这个邻国和美国的相似性超过其他大部分美洲国家,表现在各个内涵丰富的方面:它们从一个海边延伸到另一个海边,横跨大陆最宽阔的部分;它们也拥有相同(或者大致相同)的国家主体语言,有着相似的经济状况,同时,该国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的历史也和美国同步——美国孕育出来的自况美洲“例外”国家的自我形象,其核心就在于其经济和政治特征。我们之所以习惯性地在西半球中将美国和加拿大区别于其他国家单独看待,部分是出于历史的偶然,部分则是偏见的反映。在19—20世纪相对较短的一段时期内,美洲两个最北端国家的历史,在某些方面和美洲其他国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在西半球的其他成员都陷于前工业化经济和前民主政治的泥潭中时,美国和加拿大却在经历持续的增长、惊人的领土扩张、在不断变化的全球经济环境中迅速的调整、政治上的高度稳定,并在保护和发展公民社会上成绩斐然,相对而言,其间基本没有出现中断或错位。这样下来,结果相当惊人。今天,我们就生活在历史的结局中。

就连对美国最严厉的批评家和最热爱拉丁美洲的人都必须承认两个地区之间的差异:大部分美洲国家都在独裁和动荡之间来回摇摆,而美国和加拿大则不同。大多数美洲国家都很难让自己的经济资源最大化,而不论加拿大还是美国都没有这样的问题。美洲历史上的最大问题之一便是,为什么二者的发展会分道扬镳?对于美洲的未来,最大的难题之一在于,我们对此该采取什么样的对策?这两个问题就是本书的主题。我相信,只有把美洲当作一个整体来看待,才能充分理解这些问题。

泛美洲视角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但确实全面公正地看待了这些问题。根据这一模式,二者发展的分道扬镳要么是一段共同历史中的一个短暂的非典型时段,要么是西半球的多元性本质带来的可预测的可控效应,这个半球向来以多样性为其特征,时而有利于一个地区,时而又有利于另一个。这让西半球的现状看起来既非不可避免,也不会无限期地持续下去。“外国佬”(Gringo)特权并非来自命运的安排,而是历史的产物。美国的霸权不是历史的终结,只不过是一个新的阶段,它有着难以预测的持久性。如果我们要为未来的后续阶段做好准备,我们也应该用其他更持久有效的方式来取代我们对西半球的传统分类方法。 第二章首次殖民后:美洲最初的“常态”

美洲始于北美。据我们所知,西半球的第一批居民从旧世界渗透而来,并从那里向南散布开来,那时,亚洲几乎和美洲相连(而且确曾连接在一起)。这是个事实,但我们会看到,一般由此得出的推论却是错误的。有关美洲土著的神话创作即使以所谓的事实为依据,也产生出各种不同版本。讲述土著起源的故事通常都记述了跨大陆的长途迁徙,但也有一些故事在描写祖先时说,他们就是从其后代居住的土地上横空出世般涌现出来。土地索赔的辩护者,或为美洲原住民争取超过其他族群优先权利的人,将这些神话解读为,人类的起源就在这里,而且世界上其他人种的产生都源自从美洲走出去的移民。人们没有理由相信他们的这种说法。没有人是土生土长的,世界的形成就源自人类不断的迁徙。实际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伊甸园,没有一个人类横空出世的地方,但是,根据现有的证据,非洲最接近于孕育人类物种的“摇篮”,原始人在那里生活了数百万年,和我们现代人类似的人类在那里生活了几十万年,而“现代人”——即晚期智人——也在美洲最早的居民出现之前在那里生活了数万年。

长期以来,在讲述美洲大陆上第一批定居人群的现行学术叙事中,故事开始于最后一个冰河时代。那时,地轴倾斜,在太阳的炙烤下,冰盖滑动并扩散。冰川被卷入浩瀚的海洋之中。在如今的白令海峡一带,横亘的海床裸露出来。根据早先占主导地位的说法,到这一时代的末期,当冰川之间的隘口打开一条可穿过的新路时,某个部族的猎人便穿越这条道路去开发新的一片处女地天堂了。新大陆的资源无比丰富,动物们都毫无防备,以至于这些入侵者总是能大快朵颐,大量繁衍。他们迅速扩散到西半球的所有土地上,疯狂狩猎,尽情杀戮,所到之处,他们都把这场狂欢进行到底。到更新世时代,他们已遍布美洲。在当初北美称霸西半球的时代,这个故事很有感染力;这群狩猎者的迁徙就像一场天命的预演。“克洛维斯人”(Clovis people)的命名来自新墨西哥州一处早期考古遗址,他们似乎预先表现出外国佬的多个优点和技能:喧嚣忙碌、速热的运动能力、高超的技术实力、兴趣满满、难以压制的力量、巨大的文化影响力、特优的专业技能,以及再造环境的天赋。

相比之下,西半球如何一步步住满居民的真相却平淡无奇,令人大跌眼镜。尽管美国考古学确实尚处于起步阶段,挖掘出的相关遗址还太少,不足以拼凑出一幅完整而可靠的画面,但是,人类定居的证据如今在很多地方都能找到,分布范围从育空地区(Yukon)到乌拉圭,从白令海峡附近到比格尔海峡的边缘,其数量如此之多,时间跨度如此之长,所处的地层环境如此千差万别,其文化多元性所覆盖的范围如此之广,都逃不脱这样一个结论:迁徙者在不同时期到此开拓,随之带来不同的文化。亚洲和美洲这两块大陆在漫长的时期都有陆地相通,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概60000年,直到10000年前;各种族群在其中的一个或多个间隔期期间都可以顺利穿越。目前还没有被普遍接受的证据能证明早于约15000年前西半球就出现了人类的定居地(有若干孤立的个案声称发现了30000年前的人类手工制品,但其真实性尚无定论),但是,即使对现有资料进行最保守的评估,也只能确定第一波迁徙者到美洲定居时,当时正值一场非常严重的冰期。

这段关键时期出现在大约20000年前至12000年前,其中大部分时间里,尽管有冰雪阻挠,一些迁徙中的狩猎者仍喜欢靠近冰川边缘活动,因为在那里能捕获的猎物最为丰富(通过旧世界记录在案的资料或其后新世界的历史记录判断)。第一批闯进美洲的人类可能是穿过冰壁之间的走廊地带,或沿着没有结冰的狭窄海岸过来的。与此同时,海上迁徙带来了其他移民,并在陆桥下沉后得以持续。大约10000年前出现了一场集群式的物种灭绝之灾,这场灭顶之灾“断送”了至少35种在美洲大地上生活的大型动物群物种,包括猛犸象、乳齿象、巨型马、大地獭和剑齿虎。它的发生很有可能和新的狩猎技巧出现有关,也许和新的狩猎群体加入也有关系,但是,只有考虑到影响栖息地的巨大气候变化背景以及受灾动物所赖以生存的整个生态环境,才能理解这场灾难。

许多人称发现了早期人类居住地,但已被证明是那些过度热心的考古学家一厢情愿的妄想,或者,至少还经不起公正的审查。不论如何,有几处遗址特别引人注目,因为它们构成了无可辩驳的有力证据,证明了人类定居活动的古老性和普遍性。这些遗址大都在美国东部,这里到亚洲和第一批定居者进入美洲的登陆点都路途遥远,但这里接近全世界最令人敬佩的现代考古学院聚集区。同样令人惊奇的是,英国考古史上许多重要的遗址发掘都位于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周围骑自行车可达的范围内。接近20世纪70年代中期,15万年前的编织物和精细打磨的石器工具从地下深处被发掘出来,上面覆盖着废弃啤酒罐,这次考古发掘位于宾夕法尼亚州境内俄亥俄河边的梅多克罗夫特(Meadowcroft),靠近西弗吉尼亚州的边界。还有其他几个类似的遗址,位于俄亥俄河和萨凡纳河之间的区域,目前正在勘察中。到20世纪70年代后期,智利南部蒙特沃德(Monte Verde)的考古发掘使相关证据浮出水面,遗址在一个泥炭沼泽中保存了约12500年:那是一座长6.1米的木质结构建筑,屋顶覆盖兽皮,附近有一个大型乳齿象屠宰地和刀具制造地。在这里居住的居民从64千米外的海边运回盐和海带,又向相反方向行进同样的距离,从山上运回药材。咬了一半的海带保留着食用者牙齿咬痕的形状;一个大坑的内面黏土上完整保留着一个男孩的脚印。这一发现让美洲的早期历史整个颠倒过来:被广为接受的历史是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展开的,可是,现在最引人注目的早期文化(用有形标准来衡量)已经出现在遥远的南方,而且深居南美锥形陆地的南端。

如果美洲的历史发端于北部,南方的这样一个位置对于其居住者而言说明了两点:他们在西半球定居的时间相对更长,而且,他们非常有胆识。跨越多个气候带并适应毫不熟悉的环境,这样的移民迁徙在历史上相当罕见。事实上,从这个方面来说,南美的史前定居者赫然完成了一项惊人的创举,其所用时间之短令人印象深刻。与住在北方(包括今天的整个美国在内)的人群相比,他们有些超前,已经开始迈出最初的步伐,向传统意义上的文明前进:生产粮食,而不再仅仅靠狩猎和采集来获得食物,并根据自己的需要开发出新的品种。

在秘鲁的奇尔卡(Chilca)地区有一个名为特雷斯本塔纳斯(Tres Ventanas)的洞穴,大约10000年前人们曾在里面吃红薯。这类植物是否存在野生品种至今都不得而知,如果奇尔卡当地的这些红薯品种是通过种植生产出来的,那么它们将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驯化植物。大约7000年前,在同一地区,人们收获着土豆。这一定是有意识的种植策略(经证实这是美洲出现的首次农业生产)的产品,其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它们原产于高海拔地区,由此必定是被移植过来的;第二,因为它们是从野生品种发展而来的,野生品种都相对更小,并含有较高浓度的有毒生物碱(有利于防止寄生虫,但不便于人类食用)。可见,这些早期的土豆必定是人类亲手主动挑选的结果。

没人知道这是如何发生的。这种魔法让有毒或难消化的植物变成可养活人类文明社会的主食,引发出各种精彩绝伦的理论:一是神话传说,它们将这种农业技术追溯到普罗米修斯般的英雄或来自上天的行善者身上;二是种种推测,认为是一些在历史文献上没有记载的移民把这些种植方法从旧世界文明社会“传播”到这里。事实上,在此之前,农业这一奇迹就已司空见惯,并在相互隔离的地区独立发展。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许能通过多种原因加以解释。有时是因为物资丰富,使人们得以试验种植和放牧;有时是出于压力,当人口增长或粮食供应减少时,不得不求助于新技术。根据合理的假设,有些耕作起源于宗教仪式,人们挑选祭祀神的植物时培育出了农作物。有些则是受到政治上的激发,主要为盛大节日供应食物。有些则事发偶然,或者,换成一个听起来更有说服力的词,发生于共同进化的过程之中;植物和动物在人类居住区内外迅速发展进化,被肥沃的废物堆场和垃圾堆肥所吸引,而人类则享用着其成果。这导致一个普遍的结果,即人类和新兴物种形成相互依存的关系:植物的进化离不开人类的传播,而动物性食物来源可能只有靠人类的帮助才能繁殖和生存下来。采集和耕种是一体两面,其中一面有时会发展成另一面。

早期的农艺让安第斯山脉及其周围变成了早期文明的摇篮,孕育出了在城市建筑里定居的人群、不朽的艺术,以及早期的帝国:人们设计并构建了强大的制度,旨在系统地管理食物的储存和分配,便于广泛掌管各种各样的生态区,从而得以收集各生态位的产品以防范天灾。陡峭的山区是一种有利环境,因为山坡和山谷地形在相对较短的距离内涵盖了大量各不相同的小气候。在最早发展起来的地区,山脉一侧的海洋和另一侧的热带雨林都相距不远。这样的地区具有极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这一区域最古老的遗迹是位于利马以北的阿斯佩勒(Aspero)的庞大土堆上用石头建造的房屋,其建造者将代表孕妇的黏土像埋在其中的礼仪堂里。这些房屋和大金字塔及苏美尔通灵塔一样古老。同时代有些遗址的地势较低,位于从安第斯山脉流淌而来汇入大海的河流旁。房屋旁边有巨大的贝冢,这表明,当地居民可能通过收集贝类获取食品,但他们大多数似乎也从山脉以东引进热带食物,也许是通过如今发现的高原遗址所在的聚落运来的,那里也出现了同样类型的不朽建筑。即使这些遗址的年代非常久远,但其中发掘出的纺织品和陶瓷碎片已预示着后续所有安第斯文明的审美:棱角分明、高度抽象,在几何网格上呈现重组过的人类和动物的形象,或是表现野兽变形的场景,就像在萨满教的想象世界里一样。

这些建立文明的尝试大多数好景不长;厄尔尼诺现象给气候条件造成了巨大波动,这些文明凭借并不发达的技术,拼命在这反复无常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当人口水平超越了可持续的临界值,过度开发让土壤变得贫瘠,或者周围邻居因贪婪而发动起战争时,它们都要面临成功所带来的危机。无论如何,它们的传统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复兴,还可以在千差万别的环境之间传播。查文德万塔尔(Chavín de Huántar)建立于约3000年前,它的历史证明,通过利用拥有多种小气候的小型社会可以提供的食物多样性,繁荣和辉煌如何得以在安第斯山脉的中位海拔地带之间发展到顶点。查文德万塔尔成为当地人瞩目的焦点,它的艺术成为所有后来安第斯文明的典范。3世纪,蒂亚瓦纳科(Tiahuanaco)开始扩张,面积达到16公顷。因为蒂亚瓦纳科的海拔高过拉萨,不利于粮食生长,当时居民以土豆为主食。从3世纪到印加帝国瓦解的1300年间,人们一直在规模化培育和建造领域不懈努力,从未放弃,而蒂亚瓦纳科在逐渐退化为一片废墟的同时,它所代表的文明也成为所有后继力量的灵感源泉。印加人回顾它时都心怀敬畏,正如阿兹特克人回想起古代墨西哥中部大城市特奥蒂瓦坎(Teotihuacán)时的心情,又或者,也许和回望阿兹特克人的现代墨西哥人也相通吧。

原始的农艺在南美种下红薯和土豆的同时,粮食生产在中美洲(Mesoamerica)独立兴起,其范围大致包括现代的墨西哥和中美洲北部,最终生产出一种在大部分历史时期养活了绝大多数美洲人的食品:玉米。从有穗难被人消化的杂草,很可能与那些至今仍在同一地区生长的野外品种类似,到公元前5000年左右摇身一变,玉米成为人类最早食用的改良品种。改良的玉米在墨西哥山谷的各个定居点被投入种植生产。这种改良为美洲土著文明创造出高脂肪的多谷玉米穗,是史前食品科学的成就之一。玉米演化出这样的结构并不存在进化的原因。它的出现源于培育者有目的的选择,很可能还要加上杂交育种。玉米的生产和加工,都要有一点科学灵光,因为玉米需要经过适当的处理;未经处理的话,这种食物就缺乏营养,烟酸含量偏低。玉米粒成熟后要经过浸泡,用生石灰或草木灰处理,去除透明的表皮,只有这样才能产生原本不存在的氨基酸并增加蛋白质含量。不然的话,作为庞大人口的主食,玉米就无法与土豆竞争,因为土豆能产生人类身体必需的所有营养物质。在今天危地马拉的南部海岸,从公元前2千纪中后期的遗址中发掘出的一批用于加工玉米的工具,为这种工艺的存在提供了考古学证据。

作为补充或替代,进食玉米的人还需要其他食物。对于美洲的北方大部分地区、整个中部地区和南方部分地区的早期文明而言,瓜类和豆类、玉米一起组成植物性食物“三圣”,只要条件满足,人们一定会种植这三种作物用来提供食物。葫芦,作为已知最早的瓜类种植品种,早在可考证的最早的玉米种植之前,就已经有人类对其进行腌制加工。这种工艺出现在多个地方,包括位于马德雷山脉(Sierra Madre)地区的墨西哥塔毛利帕斯州(Tamaulipas)、瓦哈卡州(Oaxaca,在高产的特瓦坎考古遗址),以及利马以北的秘鲁北部城市和阿亚库乔盆地(Ayacucho Basin)。

由于某些未知的原因,玉米种植发展迅速,让土豆和红薯在重要性上都黯然失色。玉米种植分别向南北蔓延。至公元前3000年左右,它在秘鲁已经成为主食的有益补充。大约从公元前2千纪的中期开始,系统的杂交培育让中美洲的新品种激增。尽管如此,开发出可适应各种环境的品种,却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在北美,早期农业尝试所依赖的作物都原产于这一地区,而且培育它们的先进方法都能在当地找到。洋姜(Jerusalem artichoke)的命名容易产生误导。其实,在公元前3000年至公元前2000年之间,首次人工种植(或至少是“管理”)的洋姜已经在其土生土长的北美林地出现。向日葵和菊草等其他品种结出含油的种子。藜、蓼、苏格兰钟草可被捣碎制成面粉。瓜类也是该区域的原生物种,检验证明它们很容易被驯化为农作物。3世纪,玉米从西南地区传播到这一区域,但并未给当地的农学带来转变,直到9世纪末,一个新的、由本地人开发的、生长期短的品种面世。

玉米的奇迹真是令人喜忧参半。玉米取代土生栽培品种以后,并没有使人长寿或者变得更加健康;相反,在密西西比河的河漫滩内外挖掘出的一些人类骨骼和牙齿,属于以玉米为食的人,上面查出的疾病和致命感染比他们的前辈更多。当来自旧世界的入侵者接受了玉米之后,他们表现出类似的不适,甚至结果更加糟糕。进食玉米的奴隶因为加工上的疏忽而出现营养不良。对于依赖玉米的易洛魁人(Iroquois)而言,玉米总有一股异味;他们还用同一个名词表示小麦和玉米。无论在哪里,只要玉米登上舞台,相似的专制便随之而来:集体出力种植、收获、加工并存储玉米,而管理并系统控制玉米产品及其分配则由精英们来完成。根据各地的不同条件,必须采取不同的方法来准备土壤:土地的话,可能必须作垄或抬高;森林的话,可能被清除。盈余粮食催生出权力结构。粮食的存储需要管理,并设置库存预警。粮食的分配必须用强力执行。这些人类活动在土地上留下了痕迹:房屋的轮廓、城市的残砖断瓦、艺术品的残缺碎片。劳动大众被组织起来建造土丘和防御工事,进行宗教表演,还要服务于统治者的政治表演,统治者们要求为自己的典礼筑起高高的平台,还要求专业化工艺为他们的宣传和法术服务。

总而言之,农业带来的东西我们姑且称其为文明,它带给人们的既有福也有祸。据我们所知,即使是那些生活在分散的小农庄和个体农场中,主要以自己种植的谷物和瓜类为食物,用已被玉米耕种者抛弃的方式生活的农场主,他们中有一些,也建造了大型的土木工事,将其规划成精确的几何形状,还制造出了奢华的陶器,用铜和云母制作艺术品,并建成了一些形似领袖坟墓的东西。难道所有这些发展都密切相关,并且共同依赖于某个单一的“母文明”或扩散点?这样的假设太轻率了。但是,它们之间存在的关联性全都可以追溯到为数不多的几个地方,我们可以称之为美洲的“各大文明中心”。这是美洲伟大历史轨迹的开端。这段历史讲述了西半球某些地方,虽然在大部分历史时期都没有滋养什么生命,而且物质文化水平都非常有限,但是却摇身一变,超越了富饶高产的旧中心;虽然某些地区明显缺乏自然资源,无益于文明发展,但却兴起并庇护了一个西半球霸主和全球超级大国。这段故事源起于美洲中部。文明的中心

在中美洲,一系列惊人的文明实验渐次展开,据我们所知,排在第一的文化我们统称为奥尔梅克文化(Olmec)。奥尔梅克(Olmeca)在纳瓦语(Nahua)中的字面意思是“橡胶民族”,而纳瓦语是墨西哥中部原住民的通用语,在殖民时代到来以前,当地举行球赛用到的橡胶,都来自墨西哥南部热带地区的“热土地”。复杂的是,艺术史学家用“奥尔梅克”这一术语指代今天墨西哥南部地区多处古老雕塑传统中出现的圆润、柔顺的审美特征,同时,也用它表示存在于公元前2千纪的一个文明社会,该文明最早出现在今天的塔巴斯科州(Tabasco)。3000多年前,拉本塔市(La Venta)的建设者们将选址定在红树林沼泽和热带雨林的附近,在那里他们可以利用多样的环境。沼泽湖泊,里面水产资源丰富,对早期开拓者充满诱惑。酷热和潮湿并不能抑制人们建立文明的设想。从沼泽挖出的泥土被堆成存放豆类和瓜类的土堆,成为仪式平台、通灵塔和“金字塔”的原型。用于鱼类养殖的运河巧妙地逐渐形成一个网络。接近公元前1000年的时候,现在被称为圣洛伦佐(San Lorenzo)的城市在当时就拥有了大规模的水库和排水系统,它们和堤道、广场和人工堤坝共同构成了城市规划布局。

奥尔梅克人往往被文明传播论的信仰者誉为美洲“母文明”的创造者。根据他们的理论,文明是一项如此非凡的成就,只能将其原始动力归于少数几个有天赋的族群,随后才通过示范和输送散播到其他创造性欠佳的族群。这种理论几乎可以肯定是错误的。奥尔梅克文化只是复杂历史背景的一部分,在相隔甚远的许多地方还兴起了各种文明,像天上的星座一样。然而,似乎不可否认,奥尔梅克文化的影响广泛传播至中美洲,或许更广,并对那些有相似历史经历的群体产生了作用。

我们能清晰地知道奥尔梅克人的形象,这要多亏那些造型巨大的头部雕塑。它们雕刻在玄武岩石块和立柱上,每个重达40吨,经过长达161千米的距离被搬运或者拖运而来。其中有些戴着美洲虎般的面具,有些头部矮宽,带有一双杏仁眼和张开的嘴唇,其嘲笑般的神情好似在下达冷酷的命令——他们或许是会巫术的统治者,具备自我改造的神圣法力。在这些人物的提议下,奥尔梅克人建造出阶梯平台来举行仪式,这些平台也许就是后来多角土堆和“金字塔”形角锥塔的祖先或早期雏形,而那些“金字塔”最后成为新世界大多数土著文明的典型纪念建筑。奥尔梅克统治者下葬时,穿戴的是他们生前喜欢的化装用具(比如鳄鱼的口鼻、美洲虎的眼睛),被安放在有柱廊的墓室内,身旁摆放着玉刀或刺鳐的刺,大概就是用这些工具,他们在祭神的行动中奉上了自己的鲜血,这种祭神方式也常见于此后的原住民传统。

此后是考古学上的一段“黑暗时代”,在这一时期没有发现什么文明的遗迹。此后,奥尔梅克地区的文明在玛雅人手中又恢复起来,他们的伟大时代以城市建设和不朽的艺术著称,从约3世纪一直延续到10世纪左右。玛雅人在热带低地和茂密的雨林中蓬勃发展,而这些环境从表面看来似乎非常不利于建造永久建筑。在这些环境中,施工很艰难,土壤不稳定,大自然给人类提供的食物也不够丰足。即使如此,玛雅神庙微光闪烁的屋顶条脊仍然高高升起在危地马拉和伯利兹的低地丛林之中。正如其设计者们所希望的,城市向来客们宣示着这里的规模和财富,以及人口密集、竞争激烈的城邦是何等的宏伟,他们的市场是如此充满诱惑,他们军队的威慑力是如此之大。不仅如此,玛雅文明还能适应各种差异巨大的环境。加上些许改变,他们轻松地适应了危地马拉的陡峭高地和尤卡坦的干旱高原,和在平坦潮湿的低地时几乎一样成功。

自奥尔梅克以来,美洲本土文明的共同之处被玛雅文化用惊人的方式表现出来。这些社会都具有阶级性,并由处于精英层的祭司统治,他们身上与众不同的实力体现在英勇善战以及与神界通灵的能力。这些文明的首领都具有巫师的法力,可以与天神和祖先沟通;他们的肖像被刻进石板,展示在臣民聚集的宽阔广场上,画面上的他们身着神圣的服饰,或者正在参加为预知未来而设计的放血仪式。这些首领性格残暴,争强好胜,这种特质也表现在贸易和战争当中,而大多数社群似乎一直都征战不断。战争中充满恐怖行为,以献祭俘虏为傲的自我夸耀在文字记录里司空见惯。而艺术作品里描绘献祭的场景也相当普遍,包括把人折磨致死和活体肢解。

最重要的是,玛雅人是一个城市性的族群。他们的政体属于城邦制,这样的制度有时要进行领土扩张,有时又要保持紧密联盟,但始终未能形成帝国,或许,他们的力量太过均等,无法形成帝国。生活标准也是城市性的:人口密集,城市富饶。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发生在城市,乡村则要支持和供养城市。城市里有核心的纪念建筑,有的供精英层居住,有的用来举行神圣献祭和号召公民团结的各种仪式。在这些建筑周围有集市,还有数以千计(有时是大几千)由芦苇和窄板搭成的临时性住房,供农民们居住,以及适于精耕细作的地形环境——叫作栽培地(milpas)的小块田地,在运河之间的地带被开垦或者清淤而成,运河则被用于灌溉或水产养殖。一块块田里种着美洲本土三大主食:玉米、豆类和瓜类,根据地区或地方条件不同还有其他农作物作为补充。或者,这些田地被专门用于种植经济作物,如可可。作为出现在仪式和节日上的奢侈饮品的原料,它的需求量相当高。在8世纪,蒂卡尔(Tikal)是玛雅星座式城市群中最具规模和实力的城市之一,可可果荚的图案就成为国王阿卡考(Jasaw Chan Ka’auil)自己的象征和象形字名号,这位国王带领当地经济转向可可生产,扭转了一场生态危机和城市的经济衰退。如今,当夕阳给葬有这位国王的大型神庙镀上一层金色时,人们仍然可以从装饰在寺庙正面的褪色雕像上依稀辨认出他那高大的轮廓。

玛雅人拥有一个在美洲文明中独一无二的特点,也是玛雅文明的“秘密配方”,因为他们的文字系统在欧洲人到来之前是美洲本土世界已知的最具表现力、最完备的文字,但并没有传播到其他文化地区,也从来没有发展成整体美洲古文明强大发明的一部分。文学在古代美洲是最短命的艺术形式。在某些地方,来自欧洲的殖民者或传教士对文学进行破坏或压制。在其他地方,传播的工具纯粹只有口头的方式。而且,有些地方的书写系统都是表意文字或记忆符号,完全依靠某种现在已经失传的阅读技巧。还有一些地方,当地的文字作品从未被破解。玛雅文字成为其中最明显的例外。文字遗迹多分布于低地地区,不过在高原和高地也有零星分布。文字作品被私下刻在石碑上,因而能够承受住肆意破坏和不可避免的侵蚀。尽管如此,在殖民时代,极度虔诚的传教士在掠夺时不惜摧毁有价值的古老文稿,不遗余力地要抹去异教的记忆,但是,庞大语料库在碑文上保存下来,雕刻在古典时代城市的石块上,时间从约3世纪跨越到10世纪。学者对此进行了大胆的研究,已经逐渐破译了几乎全部文字。

事实上,所有文字分为两类:一,天文观测记录和祭司报时的深奥秘诀,这是玛雅人在努力与宇宙沟通并安抚自然的过程中的重要兴趣范围;二,王朝历史记录,包括国王的家谱,对国王征战、献祭以及与其祖先的通灵活动的记载。在纪念石碑和祭坛上、建筑物的外表面,以及在一个个案中,在洪都拉斯北部科潘(Copán)的一个巨型阶梯的侧壁上,统治王朝留下了翔实的历史记录,以丰富细致的年代及家谱信息,记载了他们的战争、联盟,以及他们向神灵的献祭,这能让我们对玛雅金石碑文鼎盛时期(约3世纪至约9世纪)部分玛雅城邦的政治历史比对同时代许多欧洲城邦的历史有更好的了解。

创意文学爱好者也许会对碑铭资料涉及的种类感到失望。蒂卡尔有一个祭坛,上面包含现在读起来像诗一样的内容。这是一则关于王室在8世纪观测到火星和金星的记述,被以极富感染力的生动画面表现了出来。这点文学遗产实在太微不足道,以至于学者们通常都认为,玛雅人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文学,当然碑铭一般也不是用于记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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