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龙公主1:最后的纳姆萨拉(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8 05:4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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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加) 克莉丝汀•西卡尔利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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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龙公主1:最后的纳姆萨拉

寻龙公主1:最后的纳姆萨拉试读:

阿莎用了一个故事把龙引了出来。

那是一个古老的故事,比她身后的群山更加古老,所以阿莎必须得从内心深处把它挖掘出来。

她讨厌这么干。本来就有规定,禁止讲这种故事,因为它们太危险了,甚至可能致命。但他们悄悄跟着这条龙穿过崎岖的低地,已经花了十天,狩猎奴们已经没有吃的了。她必须做出选择:是没抓到龙空手回城,还是违反父亲的禁令讲出古老的故事。

从前阿莎从未空手而归过,这次,她也没有这个打算。毕竟,她是伊斯卡利,而且工作总是要完成的。

所以她讲出了那个故事。

悄悄地。

此时她手下的猎人还以为她正在磨砺斧子呢。

龙出现了。它狡诈地从玫瑰金色的沙子中钻了出来。沙子从它的身上瀑布般滑下,水一般闪着光,露出了它山石一般的灰色鳞片。

三匹马大小的身躯向阿莎压了过去。它甩动分叉的尾巴,细缝似的眼睛紧紧盯在引来它的女孩身上。那个用故事把它耍了的女孩就在面前。

阿莎吹了声口哨,让身后的狩猎奴们藏在盾牌后面,然后冲着弓箭手们一挥手。这条龙在冰冷的沙子下面藏了一晚上。现在太阳刚刚升起,它的体温还很低,飞不起来。

它被困住了。俗话说,困兽犹斗,何况龙呢?

阿莎左手紧握矩形长盾,右手伸到了挂在腰际的斧子上。坚硬的细茎针茅在她膝下簌簌作响。龙兜着圈子,等待她放松警惕。

这是它犯的第一个错误。阿莎从不放松警惕。

而第

个错误是它喷出了火焰。

龙祖给阿莎的右半边身子留下了一条深深的疤痕。从那以后,她就不怕火了。防火甲从头到脚把她捂了个严严实实,打造这身盔甲的每一块皮革都是从她猎到的龙身上剥下来的。鞣制的皮革紧紧贴着她的皮肤,头上是那顶她最喜欢的头盔,装着黑色的长角,做成龙头模样。这些装备能够保护她免受龙焰的伤害。

她举着盾牌,等待火焰消失。

不久,龙焰耗尽了,阿莎扔下了她的盾牌。接下来的一百次心跳时间里,酸液会渐渐充满龙的肺部,然后它就能够再度喷火了。她需要在那之前杀死龙。

阿莎掏出斧子。弧形的钢刃反射着清晨的阳光。在她伤痕累累的手指下,斧子的木柄磨得光光的,握在手上很舒服。

龙在嘶嘶啸叫着。

阿莎眯起了眼睛,到此为止了。

还没等那条龙做出反应,她就将斧子瞄准龙的心脏,投了出去。斧子嵌入了血肉,龙尖叫着,翻滚着,挣扎着,血喷在了沙地上。它咬牙切齿地瞪着阿莎。

有人从阿莎身边爬了起来,影响了她的注意力。她发现,堂妹萨菲尔正把戟柄插进沙子里,还盯着那条不断挣扎尖叫的龙。她的黑发刚及下巴,这让她高高的颧骨和下巴上的一块擦伤更明显了。“我告诉你了,待在盾牌后面,”阿莎咆哮道,“你的头盔呢?”“戴着头盔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我把它交给了狩猎奴了。”萨菲尔穿着鞣制皮革制成的狩猎装备,这身甲胄是阿莎赶制出来的。她的手上戴的是阿莎的防火手套。没有时间给她再做一副了。

浑身是血的龙拖着身子穿过沙地,想要攻击阿莎。它的鳞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喘息也变得吃力了。

阿莎摸到了长戟。上次龙焰之后过了多长时间了?她已经忘记了。[1]“快回去,萨菲,回盾后面。”

萨菲尔没有动。她盯着垂死的龙,仿佛被迷住了,似乎此时连心跳都变慢了。

咚,咚。

咚……咚……

刮擦声消失了。

龙回过头,怨恨地冲着伊斯卡利尖啸了起来。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前,火焰喷出了它的喉咙。

阿莎冲到了堂妹前面。“趴下!”

阿莎伸开了没戴手套的双手。火焰吞噬了她的手指、手掌,灼伤了她的皮肤。剧痛刺穿了她的身体,她咬紧牙关没让自己尖叫出来。

火焰消失了,龙倒在地上死了,阿莎转身找到跪在地上的萨菲尔,她安全地藏在沙子里,没被龙焰烧伤。

阿莎颤抖着长出了一口气。

萨菲尔盯着堂姐的手。“阿莎,你烧伤了。”

阿莎推起头盔,把手掌举到面前。烧焦的皮肤上起了水疱,剧痛炽热地灼烧着她。

她感到一阵惶恐。上一次被龙焰烧伤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阿莎扫了一眼狩猎奴,所有人都放下了盾牌。他们没有盔甲,只有铁:铁箭头,铁长戟,铁矛,还有颈上的铁环。这些奴隶全盯着龙。他们从未见过伊斯卡利被烧伤。

很好,目击者越少越好。“龙焰有毒,阿莎,你需要治疗。”

阿莎点点头。然而她并没有带治疗烧伤的药,要知道,以前她是不需要这种药的。

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她转过身去。在她身后,萨菲尔轻声说道:“我还以为它们再也不会喷火了呢。”

阿莎僵住了。

要不是听到了故事,它们才不会喷火呢,她这样想着。

萨菲尔站起身来,拍掉了身上的沙子。她躲避着阿莎的目光:“现在,为什么它们又开始喷火了?”

阿莎突然希望自己刚才没有救堂妹。

如果没有救萨菲尔,那萨菲尔的身上就不止下巴上的擦伤了,情况会糟得多。

离出发还有两天的时候,阿莎发现萨菲尔被几名士兵堵在房间里。她不知道,没有钥匙,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阿莎一进来,他们就慌了,在伊斯卡利面前

散奔逃。但下一步怎么办呢?阿莎就要出发去狩猎了,会离开很多天,她的哥哥达克斯还在灌木地,与军队指挥官亚雷克一起与对方进行和平谈判。要是阿莎出去狩猎,就没有人照顾她这个斯克莱尔血统的堂妹了。于是她带着萨菲尔一起出发了。比起两手空空回到家里,回去之后发现萨菲尔又住进了病房里才更让人糟心。

阿莎的沉默丝毫没有阻止住堂妹开口。“我记得以前,你黎明时分出发,晚餐前就能带回一条龙。最近这是怎么了?”

起满水疱的皮肤一阵阵灼痛,阿莎有些头昏眼花,但她努力保持着清醒。“也许那时候狩猎太容易了,”她冲着狩猎奴们吹了声口哨,让他们去肢解巨龙,“也许我更喜欢挑战。”

实际上,近些年来,龙的数量一直在减少,阿莎已经越来越难把龙头带给父亲了。正因为如此,她才悄悄讲出了那个故事,引来了那条龙。古老的故事会吸引龙,就像金银财宝会吸引人类一样。没有龙可以抗拒大声讲出的故事。

但故事并不仅仅能引来龙,还能使它们变得更强。

也就是龙焰。

事实就是如此:哪里能听到古老的故事,哪里就会出现龙;哪里出现龙,哪里就有破坏、背叛和火焰。特别是火焰。阿莎对此非常了解。证据就在她的脸上。

萨菲尔叹了口气,放弃了。“快治治你的烧伤吧。”她把戟立在沙地上,朝那具笨重的尸体走了过去,奴隶们也正在往那边进发。萨菲尔绕着尸体走了一圈,打量着。巨龙那土灰色的鳞片仿佛和群山融为了一体,龙爪和体刺是无瑕的象牙白色,没有一点儿破损龟裂。

看到萨菲尔离开了,阿莎尝试着弯曲烧伤的手指。她咬着下唇忍受着那股剧烈的疼痛。这疼痛让周围的低地在她眼中都模糊成了脏乎乎的红色沙地、淡黄色的草和灰色斑点一般的石头。她们目前正处于交界地带。这里并不完全像西边,是平坦的沙漠;也不完全像东边,是黑暗崎岖的山脉。“真是太美了!”萨菲尔回头喊道。

阿莎拼命地注意着堂妹,而对方却也开始像其他东西一样变得模糊不清了。她甩甩头,想让视野变得清晰,但并没起作用。摸到萨菲尔的长戟,她才站稳。“你的父亲肯定很高兴。”堂妹的声音听起来又低又不清楚。

要是父亲知道了真相该怎么办?阿莎苦涩地思索着。

她想让周围的一切不再旋转,于是紧紧抱住长戟,把注意力集中在堂妹身上。

奴隶们手中的刀闪着光,萨菲尔从人群中间穿过。阿莎听到,她抓住了嵌入巨龙身体的斧子。她听到,萨菲尔用靴跟蹬住龙鳞,撑着身子。阿莎甚至听到,她把斧子拽了出来,血咕咚咚流在沙子上,又黏又稠。

但她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模糊的白色。“阿莎……阿莎你没事吧?”

阿莎把额头抵在了戟背上。她未被烧伤的那只手蜷曲得仿佛爪子,箍在戟柄上,她在与眩晕战斗。

我应该还有时间才对。

匆忙的脚步吻过沙子。“阿莎,你怎么了?”

地面仿佛在下陷。阿莎感觉身子一歪,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撞到了那位斯克莱尔血统的堂妹。根据律法,对方是不能触碰她的。

萨菲尔倒吸了一口冷气,退了几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阿莎努力想要恢复平衡,但失败了,她瘫倒在了沙地上。

就算萨菲尔立刻把头转向狩猎奴那边,就算阿莎知道她是在害怕奴隶们而不是她阿莎的想法,她依旧感觉到内心一阵刺痛。她一直都能感受到这种刺痛。

但是奴隶们已经在议论了。这种情况,她的堂妹比谁都清楚。正是那些搬弄是非的奴隶背叛了萨菲尔的父母。而现在,她们身边全都是奴隶。他们知道萨菲尔不能触碰阿莎,甚至不能与阿莎直接对视。因为她的血管中流着斯克莱尔人的血。“阿莎……”

突然,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阿莎眨了眨眼。她正跪在沙地上,地平线在很远的地方,一团玫瑰金色的光球挂在绿松石般的天空中,面前还有一条龙,灰色的,已经死了。

萨菲尔蹲在她的面前。太近了。“没事,”这句话的语气比阿莎想象的要尖利得多,“我很好。”

她站了起来,咬紧牙关忍着手上的灼痛。但这没有用,毒素扩散得实在是太快了。她脱水了。她只是需要一些水。“你现在根本不应该待在这里,”在她身后,萨菲尔说道,声音里满是担忧,“还有七天你就要结婚了。你应该做好准备,不能逃避。”

阿莎脚步蹒跚。尽管手正在一阵阵灼痛,尽管太阳正在冉冉升起,她依旧感觉到一股寒意。“我没有逃避。”她望着远方的那片绿色,反驳了回去。那边是大裂谷——阿莎的自由之地。

沉默笼罩了她们,接着又被奴隶们磨刀的声音打破了。萨菲尔慢慢地来到了她身后。“我听说最近龙心很时尚呢,”阿莎可以听到她正小心地微笑着,“特别适合当结婚礼物。”

阿莎皱着鼻子思索着。她蹲在坚韧的龙皮制成的狩猎包旁边,在里面摸索着,拿出了水袋,萨菲尔站在那里看着她。[2]“七天之后就是红月朔日了,阿莎。你想过要准备什么礼物了吗?”

阿莎起身想对堂妹大吼,但世界又开始旋转了。凭着坚强的意志,她没有倒下。

她当然考虑过。每当阿莎看到月亮那张恐怖的脸都变得比前一天更弯,她就会去想:想礼物,想婚礼,想她很快就要称作丈夫的那个年轻人。

丈夫,这个词像石头一样在她心中逐渐变硬,让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你看,”萨菲尔微笑着望着山顶,“血淋淋的龙心?这是给一个没有心的无情男人最好的礼物。”

阿莎摇了摇头。但萨菲尔的笑容有一种感染力。“你怎么这么恶心啊?”

就在这时,萨菲尔头顶,一片玫瑰金色的沙子从远方,从城市的方向飘来。

一开始,阿莎觉得这是沙尘暴,她手忙脚乱地刚要下达命令,又想起这里是一处被岩石包围的低地,并不是空旷的沙漠。阿莎眯着眼睛看向远处,两匹马正往他们这支狩猎队跑来。有一匹马上没有人,另一匹驮着一个藏在斗篷里的人,他那件斗篷蓬乱的羊毛上沾满了马踢起的红色沙子,脖子上金色的项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是宫中的一个奴隶。

他越来越近了,阿莎忙把烧伤的手藏在了背后。

沙子落地,她看到老奴隶勒住了母马的缰绳。汗水浸透了他的灰发。在跃动的阳光下,他眯起了眼睛。“伊斯卡利。”因为骑了很久的马,他有些气喘吁吁的。他紧紧盯着马散乱的鬃毛,乖乖避开阿莎的眼睛。“您的父亲想见您。”

阿莎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藏在身后的手腕:“现在正是时候。今晚我就能把龙头给他带回去了。”

奴隶摇摇头,他的目光仍然紧紧盯着他的马:“您得立刻回宫。”

阿莎皱起了眉头。龙王从未打断过她的狩猎。

她看了看那匹没人骑的母马。是夹竹桃,她的马。褐色的毛上闪着汗水,一片红色的沙子弄脏了额头上的白星。在主人的面前,夹竹桃紧张地摇了摇头。“我可以帮你处理这边的事情。”萨菲尔说。阿莎转身面向她。萨菲尔不敢抬头看她的脸,不敢在王家奴隶的注视下抬头。“咱们家里见吧。”萨菲尔解开了那双借来的狩猎手套上的带子。“你没必要借手套给我的。”她扯下手套交了出去,“赶紧回去吧。”

阿莎忍住了手上的疼痛,拉上了手套,这样父亲的奴隶就看不到她受的伤了。她转过身去背对着萨菲尔,接过了夹竹桃的缰绳,飞身坐上了马鞍。夹竹桃在她身下烦躁地嘶鸣着,阿莎的脚后跟一踢,它立刻冲了出去。“我会把龙心给你留着的!”萨菲尔望着阿莎的背影,而阿莎则要策马返回城市,马蹄踢起了一片红色的沙子,“省得你事后后悔!”

起初……

长者很是孤独。所以他为自己造出了两名同伴。他用天空和活力造出了第一名同伴,把他命名为纳姆萨拉。纳姆萨拉是一位灵童。他欢笑的时候,星星在他的眼中闪烁。他跳舞的时候,战争都会中止。他唱歌的时候,疾病都会痊愈。他就仿佛是将世界连缀在一起的针线一样。

长者用鲜血和月光造出了第二名同伴。他把她命名为伊斯卡利。伊斯卡利是悲伤之子。纳姆萨拉为哪里带来欢乐和爱情,伊斯卡利就会为哪里带去毁灭和死亡。伊斯卡利经过的时候,人们都躲在家里。她说话的时候,人们会哭泣。她狩猎的时候,从来不会失手。

因此伊斯卡利感到万分痛苦,她来到了长者面前,要求重塑自己。她讨厌自己,希望自己能像纳姆萨拉那样。长者拒绝了,她问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兄弟会创造,而她只会毁灭。

长者答道:“世界需要平衡。”

愤怒的伊斯卡利离开了这位至高无上的神,出发去狩猎了。这场狩猎持续了很多天。接着,几天变成了几周。随着愤怒的滋长,她的嗜血愈加严重。她无情地杀戮着,没有一丝怜悯,仇恨在她胸中逐渐膨胀。她讨厌那名被众人所爱的快乐的哥哥。她讨厌造就这一切的长者。

所以接下来的那次狩猎,伊斯卡利亲自为长者设下了陷阱。

这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长者击败了伊斯卡利,在大地上留下了大裂谷山脉那又长又宽的疤痕。因为她想要取走他的性命,所以长者仿佛剥下绸衫那样轻易地剥夺了她不朽的生命,这样她才能为自己赎罪。他诅咒了她的名字,让她一个人在沙漠中、在狂风下、在沙暴里漫游,让她在燥热的阳光下枯萎,让她在冰冷的夜晚里冻僵。

酷热和严寒没有击倒她。

难以忍受的孤独做到了。

纳姆萨拉在沙漠中寻找伊斯卡利。日出日落,天色变换了七次,他在沙漠中找到她的尸体,她的皮肤被太阳灼伤,她的眼睛被乌鸦吞食。

在死去的妹妹面前,纳姆萨拉跪了下来。他失声痛哭。注释

[1]阿莎对萨菲尔的昵称。

[2]朔日,指每月农历初一,月球恰好运行到与太阳黄经相等的时刻,此时地面观测者看不到月面任何明亮的部分。二

一般来说,狩猎归来,阿莎都会先去洗个澡。对她来说,洗掉身上的血液、沙子和汗水是一场仪式,可以帮她从宫墙外的荒凉世界返回这种仿佛被一条太短的腰带箍住一般的压抑生活。

今天,阿莎并没有去洗澡。就算知道父亲在召见她,她还是溜过了士兵们的监视,来到了储存药物的病房。这个房间刷得四白落地,里面满是石灰的味道。阳光穿过走廊,照亮了地板上马赛克拼贴出的花朵,还把架子上的土陶罐漆成了金黄色。

八年前,被龙祖木津烧伤的阿莎就曾在这个房间里醒来。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躺在病床上,身上裹满了绷带,那种可怕的感觉像巨石般重重地压在胸口,仿佛在告诉她,她究竟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甩掉脑中的想法,阿莎穿过了拱门。她解开战甲,脱掉手套,把盔甲一件件放好,接着把斧子放在了最上面。

除了可以从皮肤到骨骼把人熔化殆尽,龙焰的危险还在于它的毒性。如果没能得到及时、对症的治疗,轻微烧伤也会从内而外将人置于死地。阿莎八年前受过的那种烧伤就需要立即进行治疗,即便如此,伤者生存的几率依旧渺茫。

阿莎有一剂排毒秘方,但要花两天时间才能消除烧伤的痕迹。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父亲召见了她,她回来的消息可能已经传到了父亲耳中。剩下的时间可能只有几百个心跳,不可能有几天。

阿莎打开柜子,想拖出那个装满了干树皮、干树根之类东西的罐子,寻找需要的药材。匆忙中,她伸出了烧伤的那只手,抓起那只光滑的土陶罐的一刹那,疼痛让她立刻松开了手。

陶罐碎了一地,红色的陶片和亚麻绷带散落着。

阿莎低声咒骂着,跪下来单手收拾着这片狼藉。她已经头痛得快要昏过去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有人跪在了她身边,和她一起捡着地上的碎片。“我来收拾吧,伊斯卡利。”

这声音吓得她跳了起来。她抬头一瞥,看到了一个银项圈,接着是蓬乱的头发。

阿莎看着他把乱糟糟的地面收拾干净。她认识捡起碎片的那双满是雀斑的手。这双手会在晚餐时为亚雷克端盘子,会用亚雷克的玻璃杯为她端来热气腾腾的薄荷茶。

阿莎有些紧张。如果她那名未婚夫的奴隶在宫里,那么他本人也肯定在。之前,亚雷克被派去监督达克斯的谈判了,现在他们肯定已经从灌木地回来了。

这是父亲召见自己的原因吗?奴隶的手突然停了下来。阿莎抬头一看,他盯着她烧伤的地方。“伊斯卡利……”他皱起了眉头,“您需要治疗。”

她的愤怒像火山一般爆发了。很明显,她需要治疗。要是能小心一点儿,她现在应该就正在处理伤口才对。

但让这个奴隶闭上嘴巴与治疗烧伤同样重要。亚雷克经常利用奴隶来窥探敌人。等阿莎把他打发走之后,他很可能会跑到主人面前把所有事情都说出去。

要是亚雷克知道她受伤了,父亲也会听说的。

要是父亲听说了,肯定知道她讲出了古老的故事,还会认为多年以来,她一直都是那个堕落的女孩。“斯克莱尔人,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死前就只能看见在角斗场上方俯视着你的我了。”

他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线,盯着自己的脚下。地板上,优雅的纳姆萨拉精妙的图案不断重复着。这种罕见的沙漠植物是能够治愈一切疾病的万灵药。“恕我冒昧,伊斯卡利,”他的手指扫过碎陶片,“但我不需要听从您命令。主人的命令才是第一位的。”

她希望自己正握着斧子,但斧子现在还在墙边的地板上,和盔甲放在一起。

她可以威胁他,但这可能适得其反,让他出于报复心理而泄露秘密。贿赂应该是个更好的主意。“我可以付出一些代价换取你的沉默,怎么样?”

他的手停住了,悬在了那堆陶片上方。“你想要什么?”

他的嘴角微微一翘,这让她胳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我的时间可不多。”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安。“不用,”他盯着她满是水疱的双手,“先别急。”因为龙焰的毒性,她的身体瑟瑟发抖。“您先去处理伤口吧,我考虑一下。”

阿莎离开了他身边。说实话,这样的颤抖让她非常担心。于是,等他收拾完地板,她回到了架子旁,找到了需要的药材:龙骨灰。

若是单独使用,龙骨灰就像龙焰一样致命,但也只有它能够以毒攻毒。龙骨毒并不会直接感染人体,而是会浸出体内的营养物质。阿莎从未见过有人用这种东西杀人,但一篇古老的故事讲述了一位龙女王利用它教训了她的敌人。女王把她的敌人奉为贵宾邀请到宫中,每天晚上,她都在他们的晚餐中放一点儿龙骨灰。最后一天早上,他们死在了床上,身体都被掏空了,就仿佛他们的生命被一勺一勺地舀空了似的。

尽管这味药材非常危险,但适当的剂量,再按照药方加入其他几味草药,它就可以将龙焰毒吸出来。毕竟它本来就有浸出物质的能力。阿莎拔出软木塞,量出了适当的剂量。

出色的奴隶能在命令下达之前就明白主人需要自己做什么,而亚雷克只买最出色的东西。所以,等阿莎取出所有药材,将它们粉碎煮成糊状,亚雷克的奴隶撕下了几条亚麻布,准备包扎。“他现在在哪儿?”为了让药膏快速冷却,阿莎搅拌着。不需要说出亚雷克的名字,他的奴隶就知道她说的是谁。“他喝得酩酊大醉,已经睡着了。”他突然停下了正在撕亚麻布的手,盯着阿莎的手,“药已经凉了,伊斯卡利。”

阿莎看了一下他盯的地方,手抖得很厉害。她放下了勺子,把手举到面前,看着它们颤抖。“应该还有时间才对……”

奴隶从她那里接过罐子,显得非常冷静。“坐吧。”他对着桌子一抬下巴,就仿佛他才是主人似的,而她必须得按他的指示行动。

阿莎不喜欢由别人来告诉自己要怎么办,但她也希望自己不要抖得这么严重。于是,她单手撑起身子坐到桌子上,将烧伤的那只手搭在腿上。那个奴隶从罐子里挖出了一勺黑色的药膏,轻轻地吹着。等到药膏上的热气散去,他便把那勺混着药渣的药膏涂在了她起了水疱的手指和手掌上。

阿莎忍着剧痛咬紧了牙关,但还是痛苦地抽着气,这让他好几次停下了动作。她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尽管这药味道难闻得就像灼烧过的骨头似的,但阿莎还是觉得这龙骨灰起了作用—她感觉一股清凉浸了进去,开始扩散,对抗着那股灼痛。“好点了?”他低头又舀了一勺。“嗯。”

他又在烧伤处涂了两勺药,然后拿过了一卷亚麻布。

他刚想上前为她包扎,但结果两个人都犹豫了。那个奴隶俯着身子,在她身子上方踌躇着,一动不动,阿莎躲开了。灰白色的亚麻布像一幅帷幔悬在他两手之间,两个人此时的想法是一样的:想要包扎伤口,他就得触碰她。

未经主人许可,奴隶不得触碰龙裔,否则就会被关在地牢里禁食

天。如果犯下了更严重的罪行,比如触碰了阿莎这样的高等龙裔,他还会被施以鞭刑。要是奴隶和龙裔之间传出了什么风流韵事,奴隶将会被扔进角斗场送死,当然这种情况非常罕见。

没有亚雷克的允许,他的奴隶不会,也不能触碰她。

阿莎想接过亚麻布条,自己来包扎,但对方拉开了距离,走到了她够不到的地方。她不发一语地看着他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布条裹在了她的手上,那双灵巧的手巧妙地避开了阿莎的身体。

阿莎抬头看到了那张长满雀斑的瘦削的脸。雀斑仿佛夜空中的星星那么多。他站得那么近,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那么近,她可以闻到他皮肤上的盐味。

就算注意到了阿莎现在的样子,那个奴隶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沉默填满了他们之间的那片空间,只有他在用亚麻布包裹着她涂满药膏的手掌。

阿莎盯着他的手。手掌很大,手指很长,指尖上满是茧子。

一个家奴会在那种地方起茧子?“您是怎么受伤的?”他一边包扎一边问。

她可以感觉到,他抬起头,快要看到她的脸了,接着却停了下来。他拿过了另一条窄一些的亚麻布,开始包扎手指。

我讲出了古老的故事。阿莎想知道斯克莱尔人了不了解古老的故事与龙焰之间的关系。

她没有大声说出答案。没有人可以知道真相:这些年来阿莎努力改正错误,却仍然像以前一样堕落。如果让她敞开心扉,你会发现,就像她身体上的疤痕,她的内心同样伤痕累累,丑恶骇人。

我讲了那个伊斯卡利和纳姆萨拉的故事。阿莎的头衔就来自伊斯卡利女神。现在,伊斯卡利的意思是夺命人。

纳姆萨拉的意思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它既代表着映在地板上的治愈之花,也是一种头衔。这个头衔将会授予一名为崇高的事业而战的人,所谓“崇高的事业”就比如他的国家或者他的信仰。纳姆萨拉这个词就代表了英雄。“我杀死了一条龙,”阿莎最终还是将事实告诉了奴隶,“临死前,它烧伤了我。”

他掖好绷带两端,听着她的话。为了把带子系得更紧一点儿,他的手指在她的手腕上滑动着,仿佛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身份。

在他的触碰下,阿莎吸了口气。正因如此,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停了下来。

一条命令在阿莎的舌头上打转。但是,话还没出口,他就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好像比起自己的性命,他更关心她的伤口。

好像他根本就不怕她。

那条命令消失在了阿莎的嘴里。她看着他的手指缠上了她的手腕。没有颤抖,没有犹豫,温暖而坚定。

他不害怕吗?

看到她没有回应,他做了更糟糕的事情。他抬起了眼睛。

二人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她感到心中涌过一股热流。他的目光像刚刚打磨过的钢刃一样锋利。他应该扭过头的,但没有,那钢刃般的目光从她的眼睛那里移开,来到了她的那条疤痕上。疤痕划过了她的脸,她的脖子,最后消失在了衬衫下面。他的瞳仁是黑色的,和母亲一样。

所有人都会注意那条疤痕,阿莎已经习惯了。孩子们喜欢对着它指指点点,目不转睛地看着,但是大多数人会在看到疤痕后立刻把头别开。不过这个奴隶看了好久。他看得很认真,目光中满是好奇,仿佛阿莎只是一条挂毯,他不想错过上面的每一根丝线。

阿莎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每次照镜子的时候她都能看见。斑驳的皮肤,上面满是麻点和褪色的痕迹。疤痕从额头开始,向下延伸到右脸上,它切断了眉梢,挖开了一大段发际线,接着穿过了耳朵。结果她的耳朵一直没有恢复原来的形状,变形成了一个大肉包。疤痕占据了她整张脸的三分之一,脖子的一半,还继续在右半边身子上向下延伸。

萨菲尔曾经问过阿莎,她讨不讨厌看到这条疤痕。她并不讨厌。她被最凶残的龙烧伤,结果还活了下来,谁还能对她多说什么呢?

对阿莎来说,这条疤痕就像一顶王冠。

奴隶的目光在继续向下移动,仿佛想象着衣服下面继续延伸的疤痕,仿佛在想象衣服下面阿莎的身体。

阿莎感觉自己体内的什么东西突然绷断了。她的声音尖刻了起来,像刀一样。“斯克莱尔人,要是继续看下去,你以后就该没有眼睛了。”

他嘴角一翘,仿佛是刚刚她主动发出了挑战,而他接受了。

这让她想起了去年的一场叛乱,一群奴隶控制着一处地穴,他们将龙裔绑为人质,杀死所有敢于靠近的士兵。是亚雷克潜入了奴隶中,结束了叛乱,亲自为每个奴隶处刑。

这个斯克莱尔人与那些奴隶一样危险。

阿莎突然想拿过她的斧子。她把身子从桌子上挪下来,与他拉开了距离。“我已经决定好索要什么代价了。”他从背后说道。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接着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他又折了一块亚麻布,从罐底刮着剩余的药膏。

那样子就仿佛他根本没有违背律法似的。“为了换取我的沉默,”他刮着药膏,木勺不断蹭着土陶罐壁,“我希望您和我跳个舞。”

阿莎盯着他。

什么?

首先是大胆地盯着她,现在又要求一起跳舞?

他疯了吗?

她可是伊斯卡利,伊斯卡利不跳舞。而且她也不会跳舞。太荒唐了。简直无法想象。

不能这样。“跳个舞吧。”他抬起头重复了一遍。他的目光滑向了她的眼睛。这个动作让她一惊,又挑起了她的愤怒。“时间和地点由我来挑。”

阿莎的手滑向腰际,但是她的斧子仍然在地板上,在盔甲上面。“换一件事情。”

他摇摇头,看着她的手:“我不想要其他东西。”

她瞪着他:“我敢确定,这不是真的。”

他马上瞪了回去:“傻瓜什么东西都能确定,但这并不能说明她是对的。”

怒火在她心中燃烧着。

他刚才叫她傻瓜?

阿莎迈出三步,抓过了斧子,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将闪闪发光的锋利斧刃压在了他的脖子上。如果不得不下手,她会立刻切断他的脖子。

罐子落在了地上,他下巴绷得紧紧的,但没有转开眼睛。他们之间的空气仿佛闪着火花,在噼啪作响。可能他确实高她半头,但是阿莎已经习惯了放倒比自己更大的猎物。“别试探我,斯克莱尔人。”她把斧刃压得更紧了。

结果,他低下了头。

终于结束了。她一开始就应该这样干。

阿莎用斧柄一顶他的左肩,把他打倒在地。他撞在了满是罐子的架子上,架子摇摇晃晃地吱吱作响。“你会保守这个秘密的,”她说,“如果你泄密了,连亚雷克也保护不了你。”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阿莎转过身,把他丢在了那里。在把这个奴隶拖到亚雷克面前,细数他的罪行之前,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她需要先找到她的丝绸手套,把绑着绷带的手藏起来,在父亲面前假装一切正常。父亲还在等着她呢。

她打算之后再处理这个亚雷克的奴隶。猎人的诞生

曾经,一个女孩被邪物吸引了。

被禁止的邪物,比如古老的故事。

她不在意古老的故事杀死了她的母亲,也不在意古老的故事在她之前杀掉了很多人。女孩引来了古老的故事。她把它们牢牢记在了心里,这也让她变得邪恶。

她的邪恶引来了龙。同样的龙烧掉了她祖先的家园,屠杀了他们的家人。那条会喷火的毒龙。

女孩不在乎。

在夜色的掩护下,她爬过屋顶,穿过废弃的街巷。她偷偷离开了城市,走进了大裂谷,在那里,她一遍一遍大声讲着龙的故事。

她讲了太多的故事,她吵醒了最致命的龙:一条无月之夜般的黑龙,一条和时间一样古老的恶龙。

木津,龙祖。

木津想捉住那个女孩。它想把从她嘴唇里溢出的致命力量囤积起来。它想要让她只为它自己讲故事,永远。

木津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变成了什么。

她害怕了。所以她不再讲那古老的故事了。

但事情并没有这么容易。木津逼得她走投无路。它抽打着尾巴,嘶嘶地发出警告。它已经表示得很明白了,拒绝是没有好下场的。

她颤抖,哭泣,但一直顽强地站在那里。她一直紧紧地闭着嘴巴。

但没有人敢反对龙祖。

木津暴怒地飞了起来。女孩试图逃跑,结果被它致命的火焰吞噬了。

但这还不够。

它把剩余的愤怒留给了她的家乡。

木津把它的愤怒倾泻在了石灰粉刷的墙壁和美轮美奂的塔楼上。它喷吐着毒焰,而她的人民在尖叫,在号哭,在无助地听着他们的亲人困在燃烧的房子里。

指挥官的儿子找到了那名邪恶的女孩,她被丢在了大裂谷中。男孩带着烧焦的她回到了宫中的病房,而他的父亲拯救了这座城市。

他的父亲集合了军队,赶走了龙祖。他命令奴隶们灭火,整修房屋。这位指挥官拯救了城市,但没能拯救他的妻子。在妻子的濒死的尖叫声中,他冲进了火光冲天的家里,再也没有出来。

而女孩幸存了下来。

她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房间里还有一张奇怪的床,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一开始,她的父亲隐瞒了真相。你要怎么告诉一个十岁的女孩,她需要对数千人的死亡负责?

不过他一直陪在她身边。他坐在那里,陪她一起度过了许多个痛苦的夜晚。他寻找烧伤治疗专家让她恢复健康。他们说她永远不会恢复从前的运动能力,他就去找更好的专家。慢慢地,他填补了她记忆中的空白。

女孩公开道歉的时候,她的人民站在她的脚下,她的父亲站在她身边。她答应为自己赎罪,但人们依旧愤怒地念叨着那个被诅咒的神的名字,但她的父亲却把他们的诅咒变成了一个称号。

他说,古时候,英雄会获得一位广受爱戴的神的名字作为称号,纳姆萨拉。所以她会被称为伊斯卡利,一位带来死亡的神。三

王座厅,前面是一条双层拱廊,墙边站满了士兵,一幅幅精致拼贴的马赛克图案嵌在墙上,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将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一个地方:龙王的王座。但每当阿莎穿过那扇巨大的拱门,首先吸引她的其实是圣火。在大门和镀金王座的正中间有一座光滑的缟玛瑙底座,上面放着一只浅浅的金属碗,碗内沙沙地燃烧着一朵白色的火焰。

这朵火焰照亮了整间王座厅,它来自长者的洞窟。把它取回来的时候,阿莎还小,但那时,她对这火焰充满了敬畏。

但现在,那种敬畏早已不复存在了。

此时此刻,那火焰似乎正盯着阿莎,就仿佛曾经的阿莎盯着火焰。

无色的火焰仅仅依靠空气就能燃烧?这很不自然。她希望父亲能将它送回去。但这是他的战利品,是他战胜强敌的标志。“很抱歉,我打断了你的狩猎,亲爱的。”

父亲的声音在房间中回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阿莎扫视着闪闪发光的白墙,一张绣着历代龙王和女王肖像的挂毯挂在墙上。“您没有打断我。您送来消息的时候我正好把它杀死了。”

阿莎戴着一副及肘的丝绸手套,靛蓝色的长袍在她身上沙沙作响,阿莎穿过大厅,挂毯上的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她。她轻轻踏过海水般蓝绿色的地板,阳光透过铜拱顶上的天窗,照亮了悬在空中的灰尘。

等待着她的那个男人光看样子就像一名真正的国王:礼袍的右肩处绣着王家纹章——一把长剑刺穿了一条龙的心脏,脖子上还挂着一枚黄水晶勋章,满是精美的白色刺绣的金色拖鞋藏住了他的双脚。

这就是八年前她在病房里醒来时看到的那个人。他的目光又让她想起了那段时光。

木津炽热的火焰吞噬了她。烧灼过的毛发和血肉发出刺鼻的臭味。尖叫声堵在了喉咙里。阿莎只记得这一件事情:燃烧。所有其他东西都消失了。“这是你耗时最长的一次狩猎,”阿莎在镀金王座前停下了脚步,“我都开始担心了。”

她低头盯着地板。一种羞辱感让她如鲠在喉,就仿佛吞下了一大把仙人掌的刺。

除阿莎以外,父亲有太多事情需要担心了:与灌木地人的战争准备,另一次奴隶叛乱无时无刻的威胁,与神殿之间的紧张关系,还有手下的指挥官日益增长的权力。最后这一点,父亲从未向阿莎提起过。

缠着绷带的那只手在丝绸手套中颤抖着,仿佛想大声喊出她早上犯下的错误,仿佛想要背叛她。她把手放在身侧,希望父亲不要问手套的事情。“父亲,您没必要担心我。我总能找到猎物的。”

龙王冲着她露出了笑容。在他身后,一幅华丽的马赛克拼嵌画刻蚀在金色的王座上,图案嵌套着图案,线条交织着线条,仿佛城市迷宫般的街道或宫殿迷宫般的秘密通道和走廊。“我希望你今晚公开展示狩猎成果,向咱们的客人致敬。”

阿莎抬起头:“客人?”

父亲的笑容消失了:“你还没听到消息吗?”

阿莎摇摇头。“你的哥哥带着灌木地的代表团回来了。”

阿莎觉得自己嘴巴很干。灌木地人住在沙海对面,他们拒绝承认王的权威,不同意猎龙,同样也不同意蓄奴,甚至会派人来暗杀他。这些问题一直让父亲疲于应付。“他们同意休战,”父亲解释道,“这次是来进行和平谈判的。”

和灌木地人和平相处?怎么可能!

阿莎走近了王座,她的声音里透着紧张。“他们就在宫墙之内?”达克斯怎么能把他们一直以来的敌人带进家里?

没有人觉得达克斯能在灌木地取得成功。如果让阿莎实话实说,她肯定会说根本没人觉得达克斯能活着回来。“父亲,这太危险了。”

龙王在王座上向前探出身子,盯着她,目光中有一股暖意。他的鼻子又长又细,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别担心,亲爱的。”他的目光滑过她脸上的疤痕,“只要看你一眼,他们就不敢袭击我了。”

阿莎皱起了眉头。弑君之罪是要杀头的。要是他们连杀头都不怕,为什么要害怕伊斯卡利呢?“但这并不是我召见你的原因。”

龙王站起身来,迈下了七步台阶来到了地板。他双手交叉在背后,慢慢走到了大厅左侧墙上的那幅挂毯前。阿莎无视了二人之间的士兵,跟了过去。士兵们的面孔都藏在头盔下面,阳光穿过灰尘把他们的胸甲照得闪闪发光。“我想谈谈亚雷克的事。”

阿莎一挑下巴。

在木津的火焰之下,费尔嘉德人失去了生命,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他们呼吁处死那个邪恶的女孩。国王不能将自己的女儿处以死刑,所以便为她准备了另一个赎罪的方法。他答应,让她与救了她的那个男孩亚雷克结婚。那个男孩在大火中失去了父母,这是她的错。

他说,他们二人的联姻意味着阿莎最终得到了救赎。等到了结婚的年纪,亚雷克将会和阿莎结合在一起,表明他已经原谅了她。这样,因为阿莎而几乎失去一切的亚雷克就可以向费尔嘉德人展示,所有人都可以原谅她。

此外,因为亚雷克的英勇表现,国王任命由他来接替他的父亲,担任军队的指挥官。

这是信任和感激的体现。

这些年来,那个英勇的男孩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强壮的年轻人。二十一岁的亚雷克掌握着军队。他的士兵非常忠诚。阿莎觉得他们都对他过于忠诚了。娶了她以后,亚雷克非常有可能登上王位。王位可是很容易用武力夺取的。这让阿莎非常担心。“他绝不能知道这场谈话,明白吗?”

阿莎沉浸在了自己的想法中,抬起头才发现,她已经来到了绘着祖母的挂毯前,这位女王征服和奴役了她最强大的敌人——斯克莱尔人。艺术家选择了深红色和栗色作为背景,把她的头发画成了荧光银和深蓝色。龙女王似乎盯着孙女,眼神里满是非难,仿佛这双眼睛可以看穿阿莎的内心,看见隐藏里面的所有秘密。

阿莎把受伤的手贴近身体。“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绝对不要说出去。”

她把目光从老女王身上移开,望着她的父亲。他温暖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

秘密?她每一份忠诚都会献给父亲。她欠了他两条命。“当然,父亲。”“你出去狩猎的时候,一条龙出现在了大裂谷里。”他说道,“已经八年没人看到过它了。一条黑龙,其中一只眼睛上有一条疤痕。”

阿莎仿佛被闪电击中了似的晃了几下,为了不让自己跌倒在地,她差一点就伸手去扶墙了。“木津?”应该不可能啊。自从那次袭击城市之后,从没有人见过龙祖。

她的父亲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机会,阿莎。咱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他慢慢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希望你能为我把木津的头带回来。”

突然,阿莎似乎闻到了烧焦的血肉的味道,似乎有尖叫声噎在喉咙里。

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她想要赶走这段记忆,八年前,我还是个孩子。现在,我已经长大了。

龙王看出了她内心激烈的斗争,抬起了手,仿佛要抚摸她。他从前从未这样做过。但突然他的眼中闪过了某种神情。一直以来,见到她的时候,同样的神情也曾闪过每个人的眼睛。

父亲不喜欢把这种感觉表现出来,因为他爱她,因为他不想伤害她。但有时候,它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龙王害怕自己的女儿。

一次心跳时间之后,那种神情消失了。父亲的手又放回了身侧,放在了军刀的镀金柄球上。“如果你能干掉龙祖,宗教狂热分子们将不再有理由质疑我的权威。灌木地人也将被迫承认,古道行不通了。所有人都会屈服于我的统治。不过,阿莎,最重要的是这样你就不需要和亚雷克结婚了。”他回头继续望着墙上的挂毯,望着他的母亲,“这将成为你的救赎。”

阿莎吞了一口唾沫,把刚要出口的话又咽回到肚子里。

讲古人,就是过去那些神圣的说书人,曾经警告过人们。他们说,木津是故事的源泉。因此,他是长者与他的人民活生生的纽带。

如果木津被杀死,所有古老的故事都会被困在大脑、舌头或者卷轴里,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长者会被忘记,他和他的人民之间的纽带会被切断。但只要木津活着,故事就活着,将阿莎的人民与长者束缚在一起的枷锁就不会被打破。

即便最不敬神的猎人也不敢狩猎木津。她的父亲知道这一点。正因如此,他才会让她去。阿莎比其他任何人都有理由杀死龙祖。

这就是最终的道歉了,一种让一切返回正轨的方法。“听到我的话了吗,阿莎?如果能把木津的头带回来,你就不需要和亚雷克结婚了。”

放下脑中的胡思乱想,她抬头看着父亲,发现他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阿莎。你会去吗?”

她当然会去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她能在红月朔日之前完成任务吗?最后的纳姆萨拉

曾经,龙裔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他们是夜晚的羽翼,他们是从天而降的火雨,他们是残留在眼中最后的形象。

没有人敢反对他们。

但一场风暴正掠过沙漠。来自大洋彼岸的入侵者,自称斯克莱尔人的部族征服了北方诸岛,他们还想要更多的土地。斯克莱尔人觊觎费尔嘉德,沙漠王国内一颗闪亮的明珠。这座繁华的都市正好坐落在将大地分成白色沙漠和荒凉山地的分界线上。如果可以占领费尔嘉德,他们就可以统治全世界。

斯克莱尔人希望能给龙裔们来个突然袭击。于是,他们在夜幕掩护下出发了。

但是夜幕落下,长者点燃了火焰。

长者听到了敌人的靠近。他把目光投向了尘土飞扬的村庄和沙丘,直到找到了一个符合他要求的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尼什兰。

低语着这个名字,长者唤醒了沉睡的龙祖。龙祖飞快地飞过沙漠,寻找名字的主人。

尼什兰是一名织布工。龙祖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织布机前。这位织布工抬头看见了仿佛无月之夜般黑色的鳞片,踏板声停止了,梭子声消失了。

恐惧充满了他的内心。

但是长者选中尼什兰成为纳姆萨拉,他无法拒绝长者。

为了帮助他,长者赋予了尼什兰夜视之力。尼什兰不再受到夜幕的阻挡,一弯新月之下,他带领龙女王和她的军队穿过沙漠,径直来到了斯克莱尔人的营地。

来自北方的入侵者醒来时发现自己对箭矢和龙焰毫无准备。他们被自己打算征服的人击败了。

一切都结束以后,龙女王并没有把敌人赶出她的国度。要是放走了斯克莱尔人,他们只会在其他地方继续肆虐,甚至变得更强之后回来复仇。她拒绝为其他人的毁灭负责。所以,在纳姆萨拉的陪伴下,龙女王命令每一个斯克莱尔人都要戴上项圈,惩罚他们从北方诸岛释放的恐怖。

随着斯克莱尔人被套上了铁项圈,和平又降临到了龙裔们身上。战胜侵略者的消息迅速传开了。远方国度的统治者们也穿过沙漠,穿过群山,穿过海洋,对龙女王宣誓效忠。

但欢乐是短暂的。

黑暗又降临在了费尔嘉德上空,龙毫无征兆地和它们的骑手们反目,开始袭击他们的家人,烧毁他们的房子。此时的费尔嘉德没有了欢庆胜利的歌舞,而是被龙焰点燃了。房屋、田野和花园,全都大火滔天。白天,烟雾凝结着空气,黑色的影子笼罩着狭窄的街道,龙飞进了大裂谷,再也没有回来。

混乱撕裂了费尔嘉德。一些龙裔和女王结盟,诅咒龙的背叛;另一些人和大祭司站在了一起,认为女王才是毁灭的根源。

龙裔与龙裔对立。更多的房子燃起了火焰。费尔嘉德变成了废墟。

那是第一次背叛。

而第二次是利用故事发生的。四

一直以来,费尔嘉德都有这样一个传统,猎人在杀掉一条龙以后,会把它的头献给龙王。这是整个狩猎过程中阿莎最喜欢的部分。凯旋入城,到处都是崇拜的围观者,最重要的是父亲那一脸的自豪。

然而,今晚,一条更大更老的龙正漫游在城墙外的荒野中,阿莎很不耐烦,想赶快把斧子砍进它的胸口。

就快了,她一边思索着,一边和萨菲尔一起来到了宫中最大的一座庭院入口的拱门处。音乐雾般飘荡着。在低音号声和鼓点的节奏中,琉特琴在低语。

进入庭院之前,阿莎察看着堂妹的身体,发现她的身上并没有新鲜的瘀血。萨菲尔穿着一件绣着金银花的淡绿色长袍,仿佛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我以为你讨厌那些东西呢。”萨菲尔指了指阿莎的丝绸手套。这双手套很有异域风情,是去年亚雷克给阿莎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她恨这双手套。它们让她的手满是汗水,还总是往下滑,但可以遮住她的烧伤痕迹。

阿莎勉强耸耸肩:“还有一件长袍呢。”

那件长袍装在她床边的一个带盖的银色盒子里,也是亚雷克的礼物。“对,”萨菲尔猜测着真正的原因,“就像那双靴子。”

阿莎低头看了看长袍下伸出的脚。她匆匆忙忙地忘记了把狩猎靴换成金色的拖鞋了。她低声咒骂着,但现在已经来不及去换了。

庭院的游廊上,青铜灯台闪着光,灯光透过彩色玻璃照耀着舞者们。中间,一汪宽阔的水池横跨过整座庭院,平静的水面在繁星照耀下闪着光。

平时,这条游廊都很喧闹,华丽的沙发上坐满了啜饮甜茶畅谈八卦的人们。但今晚却并非如此。为了庆祝继承人归来,一个月前,游廊就清空了,院子里挤满了龙裔,他们瞥着空荡荡的沙发,低声议论着什么。

萨菲尔首先发现了事情的原因。“看。”她指着游廊里那些奇装异服的客人。他们看着庭院里的龙裔,仿佛预料到会有埋伏似的。露天的夜空下,龙裔们穿着鲜艳的长袍或是及膝的短袍,衣服上都装饰着繁复的刺绣和精美的珠子。游廊下的客人都穿着朴素,棉质纱巾松散地披在肩膀上,弯刀也都插在腰上的刀鞘内。“灌木地人。”

敌人就在宫殿的中心,在这个他们曾三次试图刺杀的国王家里。

达克斯在想什么?

令人惊奇的是,这些尊崇古道的灌木地人似乎允许自己渎神,不顾那条禁止弑君的古老律法采取行动。这一条是古代律法中她的父亲唯一允许留下的一条。这条律法源于那位试图刺杀长者的女神伊斯卡利的神话,它的内容是,任何敢于杀害龙王或龙女王的人都将被判处死刑。所以所有试图暗杀阿莎父亲的灌木地人都知道,自己的行动无异于自杀。

萨菲尔叫着她的名字,把她从沉思中惊醒。“怎么?”阿莎转过身。“嗯?”萨菲尔喝着酒,注意着每一名灌木地人,打量着哪些是受过训练的,哪些最有可能在衣服里藏着武器。每当走进这个房间,萨菲尔都会首先这么做。这已经变得如同天性一般,成了一种生存本能。“你刚刚叫我了。”阿莎说。“没有啊。”

阿莎回头望着刚刚穿过的拱门,望着阴影中的游廊,望着手握长矛沿墙站立的士兵。附近并没有其他人。

但还没等阿莎继续发问,吓人的沉默就突然笼罩了整个会场。音乐声消失了。没等回头,阿莎就知道原因了。

人们看到了伊斯卡利。

这种状况还是最好先处理一下。她从拱门下来到了庭院内。

每一双眼睛都盯在了她身上。阿莎感觉到了他们目光中的重量,就像自己那颗丑陋的心脏在体内跳动的重量。有些人愤怒如尖利的匕首,有些人疯狂如逼入绝境的小动物。阿莎也盯着他们。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把目光移到了地板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为她让到了一边,默默地开出了一头通向父亲的通道。父亲的目光穿过大厅,盯着她黑色的眼睛。

在他身边,站着一位一身金色衣服的年轻男子,他长得和龙王一模一样:一头鬈发,温暖的棕色眼睛,以及受过两次伤的鹰钩鼻子。那两次受伤都是他自己的错。

这个年轻人是阿莎的哥哥达克斯。

但有哪里似乎不对。

在灌木地待了一个月,达克斯已经不是原先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曾经的他眼中满是顽皮,那副微笑简直能把女孩子们融化,而拳头则在一直寻找着对手。这个男孩仿佛变成了其他人,变得疲惫、瘦弱而且……沉默。

阿莎把萨菲尔留在了后面。她的这位堂妹不能离龙王太近。她是前代女王的奴隶莉莉安和儿子拉扬的孩子,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人们允许她活下去,不介意她在这个滋生了那种禁忌关系的宫中长大。只有受到国王的恩典,她才能踏入这处庭院里,但他的恩典只延伸到那个位置。萨菲尔将永远站在她家人的那个圈子之外。

阿莎上前来到父亲身边。她关切地看了达克斯一眼,接着,四名狩猎奴吹着喇叭走了出来。他们托着一个华丽的银色托盘,献上了龙头。细长的黄色眼睛已经没有了生气,舌头从嘴的一边耷拉下来。它只是那个凶狠的家伙投下来的影子。

随着龙头的靠近,阿莎受伤的那只手感到一股灼痛。她咬紧牙关。为了忍住剧痛,她想象着托盘里放的是木津的头。这更让她想要越过宫墙,出去狩猎了。

接着,又有人叫了阿莎的名字。

她转过身,在人群中搜索着。每个与她有眼神接触的人都扭过头去,仿佛直直地看着阿莎的脸会引来龙焰似的。

她听着,看着,但是那个叫她的人保持着沉默。

我真的听到了有人叫我吗?半次心跳的时间里,她感受到了一股恐惧。也许她接受治疗的时候为时已晚,也许龙焰的毒已经蔓延到了她的心脏。在父亲的宫中死于龙焰,这是何等的屈辱啊。

阿莎摇摇头。这不可能。她及时处理了烧伤。

也许这是故事的代价。就像毒害母亲一样,它也要毒害我。但阿莎仔细察看着自己的身体上是否出现了中毒的迹象。目前还没有发现。

父亲对他的伊斯卡利狩猎的成果表示赞赏。他像往常一样,发表了演讲,讲述了龙的危险和背叛。龙曾是他们的盟友,但在他母亲统治期间,龙背叛了它们的骑手。每次狩猎归来,他都会发表类似的演讲。正因如此,阿莎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最后他抓住了她戴着手套的手,烧伤的那只,这疼得她差点儿叫出声来。

龙王紧紧握着阿莎的手,把有些畏缩的阿莎拉到了他身前,向灌木地人展示着。“你们看,它们对我女儿做了什么?这就是和龙打交道的结果。”他放开了阿莎的手,无疑是想起了城市被焚烧的景象。那一天,亚雷克带回了烧焦的阿莎。“我的伊斯卡利把她的生命献给了猎龙这项事业,她会一直努力,直到最后一条龙死去。那样,只有那样,我们才能迎来和平。”

他朝着她微笑着。阿莎努力回以微笑,但发现自己做不到。她烧伤的那只手就在他鼻子底下,疼痛灼烧着她,证明了她大声讲出了那些古老的故事。

最后,龙王遣散了她的狩猎奴,音乐又一次响起,达克斯走近阿莎。他闻起来有股薄荷茶的气味。“我可怜的妹妹。”他冲她露齿一笑,这时,阿莎注意到了他嘴边深深的皱纹。他离开之前并没有那些皱纹。“你看见了吗?看我带来了什么。”

他朝着灌木地人的那个方向一点头,就好像有人看不见他们似的。“没有龙那么让人印象深刻。”

他穿着最喜欢的短袍,袖子长到手腕,下摆只到膝盖上面,白色滚边绣在领口和胸前的纽扣那里,衬着闪闪发亮的金色衣料。

金色的衣服配着一颗金子般的心,阿莎想着。

以前,这件衣服非常合身,能展现出他强壮的臂膀和高挑的身材。但现在,它仿佛松松垮垮地挂在破旧的架子上。他平常星星一般的眼睛也变得石头般呆滞。

灌木地的压力,再加上穿越沙漠的漫长旅行,让他精疲力竭。看他的样子,那么瘦,那么疲惫,让阿莎想起了某个人,但她想不起来究竟是谁了。“你错过了互相介绍的环节。”他以同样的方式打量着她。“我有事要做。”比如隐藏我背叛的证据。“你想见见咱们的客人吗?”他拿过了一个家奴端来的葡萄酒。“并不想。”阿莎拒绝了同一个奴隶拿来的另一杯酒。“很好!”达克斯说,“我要向你介绍……”

阿莎小心翼翼地跟着哥哥穿过拥挤的人群,接着,他停下了脚步。他向旁边一让,一名年轻女子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她穿着一件精心制作的棉布裙,奶油色的。这名女子拨开了脸上的纱巾,露出了清澈的黑眼睛和优雅的翘下巴。她戴着手套的手攥成了拳头,上面落着一只白鹰,那颜色就仿佛清晨大裂谷中的薄雾一般。

阿莎盯着那只鸟,对方也用那双可怕的银色眼睛盯着阿莎。

这个女孩是一名灌木地人。

阿莎本能地退后了一步。但那女孩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专心地看着阿莎的疤痕。“这是我的妹妹,”达克斯对女孩说,“伊斯卡利。”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指背抚摸着那只鹰白色的胸部。他们之间已经很熟悉了,那只鸟用头顶的鸟冠蹭着他的手。“阿莎,这是罗阿。歌家族的女儿。他哥哥没法抽身过来,但他也想要见声名狼藉的伊斯卡利。我答应他下次带你过去。”

他眨巴着眼睛,知道她会对此作何感想。

阿莎并不想去灌木地。那里平淡,枯燥,穷困,反正别人是这么告诉她的。最糟糕的是,灌木地人依然尊崇古道。达克斯到底是怎么怂恿他们到这里,到这个他们讨厌的世俗首都来的,阿莎想不明白。

阿莎爱她的哥哥,但他不是一名外交官。他会被送到灌木地的唯一原因是有人想把他赶出城市。他酒后与亚雷克的副官打了一架,让对方从屋顶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脊椎。这场大丑闻加剧了国王和军队之间的紧张局势。

但达克斯像收集战利品一般挑起丑闻。他总是去打架,要么就是用国库的钱赌博,还可能去调戏父亲最喜欢的官员的女儿。

继承人是个麻烦,国王逐渐开始失去耐心了。所以他派达克斯处理灌木地人,并且让亚雷克陪着他一起去。国王知道他的指挥官因为失去了副官而大发雷霆,他会管束他的儿子的。

罗阿手握拳紧紧贴在胸口,这是灌木地人打招呼的方式,但她的眼睛依旧盯着阿莎的疤痕。“伊斯卡利。”她的声音洪亮而甜美。接着,她松开了手,放回了身侧。“达克斯说你可以空手打败一条龙。”

阿莎差一点笑了出来,但一个年轻人的出现打断了她。他的影子落在他们身上,阿莎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攥住了自己的胃。

亚雷克。正是他抓住了三个灌木地刺客,并把他们处以死刑。正是他结束了上一次奴隶叛乱。在红月朔日,他会和阿莎结婚。

除非她先杀了木津。

在指挥官的面前,达克斯就仿佛一个小孩。亚雷克比他高得多,他的身体十分强壮,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座堡垒似的。丝绸衬衫盖住了他宽阔的胸膛,显示出了他有多么壮实。阿莎看着罗阿,发现她眯起了眼睛盯着指挥官。

这不是应有的反应。一般而言,亚雷克的完美无瑕的身体总能给女孩子留下深刻的印象。但罗阿似乎……有些恼怒。

亚雷克看到了王位继承人和他来自灌木地的新朋友,他把胳膊环过阿莎的腰,把她搂在了怀里,捏了捏她的屁股,都把阿莎捏疼了。

亚雷克是少数几个敢于触碰她的人之一。“交朋友了,阿莎?”他满嘴酒气。

她很清楚,自己最好不要扭开身子或是用其他方法暗示自己被弄疼了。“达克斯刚刚介绍了……”“我们见过了。”亚雷克的注意力转向了阿莎的长袍,他的目光满是贪欲,就像她只是一杯酒,“我发现你找出了我送你的礼物。”

阿莎盯着达克斯和罗阿之间的那片空间,凝视着游廊下戴着项圈正在侍茶的奴隶。她把铜壶提在了空中,金色的液体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让杯子里充满了泡沫。

亚雷克靠了过来:“告诉我,你喜欢吗?”

他知道问题的答案。

相比于庭院中其他所有优雅而庄重的长袍,阿莎的这一件非常耀眼。噢,它的制作非常精美,可能要花一名士兵一个月的工资,但这对亚雷克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的父亲给他留了一大笔遗产。

这件长袍是华丽的靛蓝色,像沙子一样笼着她的身体,只有一条宽大的腰带紧紧地高绑在腰部。如果让阿莎猜的话,她觉得这是在达尔穆尔买的,那是她父亲最大的贸易港。但是长袍是为美丽性感的女孩准备的,不适合她这种满身疤痕的可怕女孩。

深深的领口和半透明的料子让她感觉受到了冒犯。这让亚雷克看见的太多了。但是上一次她拒绝礼物,萨菲尔受了伤。所以阿莎还是穿上了它。“你就仿佛一位女神。”

阿莎感觉自己的身子僵住了。他看过来的目光让她想立刻原地消失。她希望自己能隐身穿过人群,找到她的装甲和斧子,去狩猎木津。

但她没有,她说:“你应该早点见到我,一身龙皮甲。”

亚雷克没有停下。他走得更近了,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背对着她的哥哥和灌木地人。指挥官绝对不能背对威胁。“一起跳个舞吧。”

阿莎又在盯着奴隶倒茶了。“你知道,我不跳舞的。”“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亚雷克把阿莎搂得更紧了,这样他很容易就可以把她从她的哥哥以及灌木地人朋友面前带走。“嘿!吃砂子去吧。”达克斯抓住亚雷克衬衫的袖子,“她不想跟你跳舞。”

亚雷克眼光一闪。他推了达克斯一把,没花多大力气。

继承人绊倒在了罗阿身上,他的一杯葡萄酒洒在了他们身上。罗阿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赶紧去擦渗入了奶油色亚麻连衣裙的褐红色污渍。“不好意思。”亚雷克笑了一下,拽着阿莎走进了人群,走向了音乐传来的那个方向。正在这时,阿莎回头一瞥,瞥见罗阿眯起了眼睛。“我已经一个月没见你了,”亚雷克在她耳边说,“我花了三倍的价钱买下了这件衣服,现在,你要听我的话。”

阿莎打算再次拒绝,这次要讲得清楚一点儿。这时,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正在叫她的名字。她没有去看。她知道自己谁也找不到。而且,她要往哪里找?那声音正从四面八方呼唤着她。

阿莎。阿莎。阿莎。

这让她想起了一个故事……

亚雷克拽着她往音乐传来的那个方向前进,她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把她拉到怀里,胳膊紧紧抱在她的腰间,所以她能够感受到他的情欲坚硬地戳着她。

真恶心,阿莎把脸转到一边。她不应该这样。在指挥官面前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很危险。但是,在大裂谷中经过十天的狩猎之后,阿莎没有任何余力再玩下去了。“我不跳舞。”她又说了一遍,用手紧紧推着黑丝绸衬衫,似乎想拉开二人的距离。“我不答应。”他的手搂得更紧了。今晚,他的眼神似乎太饥渴了,就像一头饥饿的动物。

阿莎把头转向一边,目光越过亚雷克的肩膀,正好看到他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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