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名译-中篇小说集(套装共4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8 06:5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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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契诃夫,莫泊桑,乔治·奥威尔等

出版社: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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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名译-中篇小说集(套装共4册)

名家名译-中篇小说集(套装共4册)试读:

契诃夫中短篇小说选

译者前言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19世纪末俄国伟大的作家,著名戏剧作家。他的作品以幽默和深刻见长,与莫泊桑、欧·亨利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家。

契诃夫1860年生于罗斯托夫省塔甘罗格市一个小商人家庭,祖父是赎身农奴,父亲曾开设杂货铺。1876年杂货铺破产,全家迁居莫斯科。只有契诃夫只身留在塔甘罗格,靠担任家庭教师以维持生计和继续求学。

1879年契诃夫进入莫斯科大学医学系学习。毕业后在兹威尼哥罗德等地行医,广泛接触平民和了解生活,这为他日后的文学创作提供了生动而丰富的素材。1880年起开始文学创作。他早期的作品以契洪特的笔名发表,大都是供消遣的滑稽故事,《外科手术》便是这类作品之一。但他很快就摆脱了这种风格,认真思考起了重大的社会问题,目光转向了广大民众遭受不公、贫穷愚昧的生活。他的小说短小精悍,简练朴素,结构紧凑,情节生动,笔调幽默,语言明快,寓意深刻。他善于从日常生活中发现具有典型意义的人和事,通过幽默可笑的情节进行艺术概括,塑造出完整的典型形象,以小见大,以此来反映当时的俄国社会。

契诃夫一生创作了七八百篇短篇小说,早期作品大多数是短篇小说,如《胖子与瘦子》《

小官吏之死

》《苦恼》《万卡》,再现了“小人物”的不幸和软弱、劳动人民的悲惨生活和小市民的庸俗猥琐。而在《

变色龙

》及《普里希别耶夫中士》等中,作者鞭挞了忠实维护专制暴政的奴才及其专横跋扈的丑恶嘴脸,揭示出黑暗时代的反动精神特征。《

假面人

》与上述作品有异曲同工之妙,作者所嘲笑的是一班知识分子——

所谓社会上的精英。他们面对假面人前倨后恭,丑态百出,是旧俄社会一幅人生百态图。1890年,契诃夫不顾身虚力弱,到政治犯流放地萨哈林岛进行考察,目睹种种野蛮、不幸的事实后,提高了自己的思想境界,深化了创作意境,创作出表现重大社会课题的作品,《在流放地》就是这类作品。《六号病房》是猛烈抨击沙皇专制暴政的作品;《带阁楼的房子》揭露了沙俄社会对人的青春、才能、幸福的毁灭,讽刺了自由派地方自治会改良主义活动的于事无补;《庄稼人》极其真实地描述了农民在19世纪80、90年代极度贫困的生活现状,表现了契诃夫对农民悲惨命运的关心同情;在《未婚妻》中,作者相信旧制度一定灭亡,新生活早晚会来!正如女主人公所想象的,“一种崭新、广阔、自由的生活展现在她的面前,这种生活,尽管朦胧,充满了神秘,却吸引着她,呼唤她的参与”。《套中人》是契诃夫短篇小说的代表作。作品创作于1898年,其时沙皇俄国正处于专制统治时期,人们失去了思想与言论上的自由,别利科夫就是这种环境所造就的一个可恶而又可悲的人:他性格上的顽固保守、躲避现实、害怕变革和人格上的卑劣,是他可恶之处;而可悲之处表现在他整天六神无主、谨小慎微,因多疑而诚惶诚恐,为了维护专制制度而丧失了自我。而《出诊纪事》则表明资本主义“魔鬼”不仅压榨工人,而且也折磨着工厂主后裔的良心,他们意识到生活没有意义和不合理,因而深深感到抑郁不安。在《醋栗》和《姚内奇》里,契诃夫刻画了自私自利、蜷伏于个人幸福小天地的庸人的心灵空虚和堕落,并指出:“人所需要的不是三俄尺之地,不是庄园,而是整个地球,整个大自然,在这个广阔天地里人才能展现出他自由精神的全部品质和特性。”而《在峡谷里》则揭露农村中商人对农民的欺诈和盘剥,真实反映了资本主义渗透农村的情况。

契诃夫后期转向戏剧创作,主要作品有《伊凡诺夫》(1887)、《海鸥》(1896)、《万尼亚舅舅》(1896)、《三姊妹》(1901)、《樱桃园》(1903),都曲折反映了俄国1905年大革命前夕一部分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苦闷和追求。

契诃夫的小说有着独特的艺术风格,这就是朴实、简练,艺术描写具有客观性,同时富于幽默感。他的小说没有多余的东西,很少有抽象的议论。他善于用不多的文字表现深刻的主题。契诃夫的短篇小说大多是截取日常生活中的片段,善于从日常生活中发掘具有典型意义的人和事,在平淡无奇的故事中透视生活的真理,在对平凡琐事的描绘中揭示出某些重大的社会问题,这使得其作品朴素得跟现实生活一样真实而自然。如《苦恼》中写一位马夫姚纳,在儿子夭折的一星期里,几次想跟别人诉说内心的痛苦,却几次遭到各怀心事的乘客的冷遇。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向老马倾诉自己的不幸与悲哀。作者借助这一平淡无奇的故事,揭示出黑暗社会中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漠和小人物孤苦无依的悲惨遭遇,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

契诃夫从不轻易在小说中直接表达自己的感情倾向、发表主观议论,而是把这种主观倾向寓含于客观冷静的艺术描写之中,让生活本身来说话,做到含而不露、耐人寻味。如《渴睡》中写13岁的小女孩瓦里卡白天不停地为主人干活,晚上还得整夜地给主人的小孩摇摇篮。她困极了,可小孩总是哭哭啼啼,使她根本无法入睡。最后她捏死了摇篮中的小孩,倒在地上酣然睡着了。作者冷峻的描绘中,蕴含着深刻的社会意义:瓦里卡的命运究竟将会如何?这个问题,作者留给了读者自己去思考。

契诃夫主张“简洁是才能的姊妹”“写作的艺术就是提炼的艺术”,其小说大多是速写式的,既没有冗长的景物描写和背景交代,也很少有大起大落、曲折离奇的情节和急剧变化的紧张场面;而是情节简单、发展迅速、人物不多、主次分明,语言精练明快,善于运用白描式的个性化语言刻画人物性格、塑造典型。比如《变色龙》中仅仅写了狗咬人一件事、警察断案一个场面、四个人物,故事情节发展极其简单;作者仅仅抓住了警官奥楚美洛夫在审案过程中的五次“变色”,便收到极其强烈的讽刺效果。

1904年6月,契诃夫因肺炎病情恶化,前往德国的温泉疗养地黑森林的巴登维勒治疗,7月15日逝世。

我国最早介绍契诃夫作品的是1907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黑衣教士》,是吴梼根据日文用文言文译出来的。两年之后的1909年,周作人和周树人合译的《域外小说集》出版,其中收有契诃夫的两篇短篇小说(《在庄园里》和《在流放中》),此后各杂志陆续发表了周作人的又一译作《可爱的人》(现通译《宝贝儿》)、鲁迅翻译的《

坏孩子

》等八个短篇。最早开始大规模翻译契诃夫小说的是赵景深。1930年上海开明书店出版了他从英文转译的八卷本的《契诃夫短篇杰作集》,共收契诃夫小说162篇。但向中国读者介绍契诃夫作品的最大功臣当属汝龙。1950—1958年,上海平明出版社和新文艺出版社先后出版了共收录其二百多篇小说的《契诃夫小说选集》,后来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契诃夫的全集。

在契诃夫的诸多小说中,《变色龙》《万卡》《套中人》等先后入选我国各地出版的中小学教科书。

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参考过国内外不同版本的《契诃夫小说选》,许多注解及资料是从这些书籍和网上文章中选取的,特向有关译作者表示感谢。译者小官吏之死

一个美好的夜晚,一位同样美好的庶务官,大名叫伊凡·德米特里奇·切尔维亚科夫,正坐在剧院第二排的座椅上,眼对望远镜,观看轻歌剧《科尔涅维利的钟声》。看着看着,只觉得身子飘飘然起来。但是,突然间——话说小说里出现“突然间”的字样是常有的事。小说的作者没错,不是吗,生活中不乏意外事件——突然间他的脸皮皱了起来,眼皮向上一翻,喘不过气来……他放下望远镜,头一低……一声“阿欠”!瞧见没有,他只是打了个喷嚏。打喷嚏嘛,不分什么场合,谁也不犯禁的。庄稼汉会打,警长会打,有时甚至连二三品的高官也会打。谁也免不了打个喷嚏。切尔维亚科夫自然丝毫不会为此而感到不自在。他只是拿出手绢擦擦脸,像个懂礼貌的人那样,打量一下四周,看看自己这一个喷嚏有没有打扰到别人。这一看不要紧,只害得他顿时心慌意乱起来。只见坐在自己前面第一排座椅上的一位老者拿着手套擦自己的秃脑门和脖子,嘴里还嘟嘟哝哝着什么。切尔维亚科夫认出这老者居然是在交通部门任职的三品文官布里扎洛夫将军。“我的唾沫星子准溅上他了!”切尔维亚科夫暗想,“虽说他不是我的顶头上司,是别的部门长官,可到底不妥。得跟他赔个不是。”

切尔维亚科夫清了清嗓子,身子前探,凑着将军的耳根低声说道:“对不起,大人,我的唾沫星子溅上您了……我是无意的……”“没事,没事……”“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敬请原谅……我可是无意的!”“嘿,您请坐下吧!听戏!”

切尔维亚科夫挺不自在,尴尬一笑,看起了戏。看着看着,再也没有方才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了。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幕间休息的时候,他来到布里扎洛夫跟前,在他四周来来去去走了几圈,终于鼓起勇气,大着胆嗫嚅道:“方才我的唾沫溅上您了,大人……敬请原谅……我可是无心的……”“嗨,别说了……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您干吗老提起?”将军说罢,撇了撇嘴唇。“说是不放在心上,可瞧他那眼神多凶狠。”切尔维亚科夫疑疑惑惑地望着将军,心想,“连话也不想多说。得跟他解释解释,我那是完全无心造成的……打喷嚏到底是自然规律,别认为我是想啐他。他即使现在不这么想,过后也准这么认为!……”

切尔维亚科夫回家后,把自己的失礼行为告诉了妻子。在他看来,妻子对这一事件的反应态度不免失之轻率。开始时她吓了一跳,后来听说对方是“别的部门的长官”,便放宽了心。“不过你还是过去给人家赔个不是,”她说,“要不他还以为你在公共场合不懂礼貌!”“正是!我是道过歉了,可他怪怪的……一句中用的话也没说。再说当时也没时间多谈。”

第二天切尔维亚科夫穿上新制服,刮了脸,向布里扎洛夫解释去了……他一进将军的接待室,就看到里面有不少访客,将军本人就在这些求见的人中间,开始接待来客。将军细细询问过几个人后,便抬头看了看切尔维亚科夫。“大人,您还记得吧,昨天在阿尔卡吉亚剧场,”庶务官报告说,“我打了个喷嚏……不小心唾沫星子溅上了您……对不……”“多大的事……天知道!您到底要干吗?”将军转身招呼起下一个来访者。“他连话也不想跟我说!”切尔维亚科夫见此情景,顿时脸色变得煞白,“可见,他生气了……不行,不能就此罢休……我得给他解释解释……”

将军接待完最后一名来访者,正要回内室,切尔维亚科夫拔腿追了上去,嘟嘟哝哝道:“大人!请原谅我斗胆向您说几句,我这是出自一片悔恨之心!我完全是无意的,请海涵,大人!”

将军听罢摆起了哭丧脸,手一挥。“天哪,您开哪门子玩笑!”他说着,进了门,不见了他的人影儿。“开哪门子玩笑?”切尔维亚科夫心想,“哪门子玩笑也没开!身为将军,居然还不理解!早知道是这样,我死活也不会向这爱摆架子的人赔不是了。见他的鬼!我这就给他写封信,再也不去找他了!真的,再也不去找他了!”

切尔维亚科夫回家的路上就这么捉摸着。但结果他还是没有给将军写信。他想呀想,绞尽了脑汁还是想不好如何下笔。第二天只得再去向他当面解释。“昨天我打扰了您,大人,”他一见将军向他投过疑惑的目光,忙嗫嚅道,“我来并非与您大人开什么玩笑,我是因为打了喷嚏,唾沫星子溅了您,大人,我是来赔不是的。我没想过开什么玩笑。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开玩笑?要是你我彼此会开什么玩笑,那还谈得上上下之尊吗?”“滚!”将军听得火冒三丈,脸色铁青,浑身哆嗦,大喝道。“什么?”切尔维亚科夫吓得顿时丧魂失魄,低声问道。“滚!”将军跺了跺脚,又喝了一声。

这时的切尔维亚科夫已五脏六腑俱裂,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艰难地退到了门外,来到街上,拖着沉重的步伐迷迷糊糊向家里走去。回到家,制服也不脱,翻身倒在沙发上……一命呜呼。(1883年)坏孩子

两个人,一位是外表讨人喜欢的年轻小伙子伊凡·伊凡内奇·拉普金,另一位是翘鼻子的年轻姑娘安娜·谢苗诺夫娜·扎姆布里茨卡娅,两个人双双下了陡峭的河岸,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长椅就摆在水边,藏在稠密的柳丛里。好一处奇妙的所在!在这样的地方坐着,恍如置身世外——见到你的只有水中的游鱼和水面上闪电般奔来跑去的水蜘蛛。年轻人拿来渔竿、抄网和装着蚯蚓的小罐等渔具。他们一坐下来就着手钓起了鱼。“真高兴,你我终于能单独在一起了,”拉普金东张西望,先开了口,“我心中有说不完的话要跟你说,安娜·谢苗诺夫娜……许许多多……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鱼儿在咬你的钩了。当时我就一清二楚:我这辈子该为什么活着,知道自己崇拜的偶像在哪儿,自己勤劳而真诚的生命该奉献给谁……咬钩的该是条大鱼……一见到你,我破天荒第一次爱上了,爱得发了狂!别忙着拉竿,最好让它多咬一会儿……告诉我,亲爱的,求你了,我能不能指望得到——不,不是你情我愿——我配不上,想也不敢想,能不能指望得到……拉竿!”

安娜·谢苗诺夫娜一手用力高高拉起了鱼竿,一声尖叫,只见半空中闪动着一条银绿色的小鱼儿。“老天爷,是条鲈鱼!啊,啊……快拉!鱼儿脱钩了!”

鲈鱼脱了钩,掉到草地上,蹦蹦跳跳向亲爱的老家逃去,咚的一声,钻入了水中!

拉普金忙去抓鱼,鱼没抓到,无意中抓着安娜·谢苗诺夫娜的一只手,无意中把她的手往嘴唇上送……对方想抽回手,但慢了一步,两双嘴唇无意中凑在一起,吻了起来。这场景完全是无意中发生的。吻了一遍,又来一遍,接着便是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多幸福的时刻!不过世间的生活中是没有绝对幸福可言的。幸福本身通常含有毒素,要么就是往往会受到外来毒素的影响。这一次也不例外。就在这一对男女热吻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笑声。两个人一齐往河上看去,不禁惊呆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小男孩就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他便是中学生科利亚,安娜·谢苗诺夫娜的弟弟。他待在水中,看着这一对年轻人,脸上挂着恶笑。“啊哈,你俩倒是在亲嘴儿?”他说,“好哇!我这就告诉妈妈去。”“我希望您是个正直的人,”拉普金通红着脸,喃喃道,“偷看是种卑鄙的行为,告状更是恶劣、下流、可恶……希望您做个正直高尚的人……”“拿一卢布过来,我就不说!”高尚的人说,“要不我就告诉。”

拉普金从口袋里掏出一卢布,给了科利亚。对方的一只湿淋淋的手紧紧攥住了钱,一声呼哨,翻身游走了。接下去这一对年轻人再也没心情亲嘴儿了。

第二天拉普金从城里给科利亚送来颜料和一只皮球,他姐姐送给他自己所有的丸药盒,后来还把几颗刻着狗脸的纽扣也给了他。这坏孩子显然非常喜欢这些玩意儿。为了得到更多的礼物,便监视起了他俩的行踪。拉普金跟安娜·谢苗诺夫娜去哪里,他便跟到哪里。时刻不让他俩单独待在一起。“坏家伙!”拉普金恨得咬牙切齿,“小小的人儿,坏到家了!将来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的货色!”

整个六月,科利亚搅得这对恋人不得安生。他时时威胁说要去告状,紧跟他俩的行踪,要他俩送礼物。他贪心不足,最后还想要一只怀表哩。有什么法子?只好答应送他表了。

有一次吃午饭的时候,刚端上方格片糕,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挤着一只眼睛,问拉普金:“要说出来吗?啊?”

拉普金顿时脸孔通红,不吃片糕,反而啃起餐巾来了。安娜·谢苗诺夫娜霍地跳了起来,直往另一个房间奔。

这种尴尬的场面一直维持到了八月底,就在拉普金向安娜·谢苗诺夫娜求婚的这一天,才告终。啊,这是何等幸福的一天!拉普金与未婚妻的父母交谈过后,得到二老的允许,首先跑到花园里找科利亚。找到他后,高兴得几乎要号啕大哭了,他一把揪住坏孩子的一只耳朵,安娜·谢苗诺夫娜也跑了过来,见到科利亚,一把揪住他的另一只耳朵。请各位好生看看,科利亚被揪得哭哭啼啼、求饶的场景,是何等的赏心悦目:“两位亲爱的,我的好人儿,宝贝儿,我再也不了!哎哟哟,请原谅我吧!”

后来这一对有情人坦白承认,在两个人相恋期间,从未体验过揪坏孩子耳朵时那种遍及通体的痛快,那种无可比拟的幸福感。(1883年)

胖子与瘦子

两位朋友在从莫斯科通往彼得堡的尼古拉铁路的一个站点上邂逅。两个人中一位是胖子,一位是瘦子。那胖子刚在站点的餐厅用过午餐,嘴唇油光锃亮,活像两颗熟透了的樱桃。他身上散发出一股烈性葡萄酒和橙花的气息。瘦子呢,刚从车厢里出来,费劲儿地拖着提箱、大包小包和几只纸板盒子。他的身上则有一股火腿肠和咖啡渣的气息。他的身后,有个尖下巴的瘦女人在东张西望,那是他的妻子,此外还有他的儿子,一位高个子的中学生,眯着一只眼睛。“波尔菲里!”胖子一见瘦子,大声招呼起来,“是你吗?亲爱的!多少年没见了!”“老天爷!”瘦子惊呼起来,“米沙!我少年时的朋友!哪阵风把你吹到这儿来的?”

于是两个老朋友亲吻了起来,吻了一次又一次,连吻了三次,眼望着对方的泪眼。两人无不为这次意外相遇而惊喜交集。“亲爱的!”亲吻之后,瘦子先开了口,“真没有想到!太意外了!我说,你好好瞧瞧我!啊,你还是那么帅!那么倜傥风流,那么讲究打扮!啊,老天爷!你时来运转了?发财了?结婚了吗?你瞧,我成家了……她是我妻子路易莎,娘家姓万岑巴赫……新教徒……他是我儿子,纳法奈尔,中学三年级学生。纳法尼亚,这位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中学同班同学!”

纳法奈尔想了想,摘下帽子。“中学时的同学!”瘦子接着说,“你还记得,大家怎么拿你开心的事吗?大家管你叫赫洛斯特拉特,因为你用香烟把公家的一本书烧了一个窟窿。我的外号叫厄菲阿尔特,因为我喜欢告状。哈,哈……那时我俩还是少不经事的孩子呢。别害怕,纳法尼亚!走近点儿……这位是我的妻子,娘家姓万岑巴赫……新教徒。”

纳法尼亚犹豫片刻,躲到父亲的背后去了。“你好吗,朋友?”胖子得意洋洋地看着朋友,问,“在哪里供职?做到几品官了?”“是在供职,亲爱的!是八品文官,两年了。得过一枚圣斯坦尼斯拉夫

勋章

。薪水不算高……嗨,凑合着过呗。妻子教音乐。我呢,私底下用木料做些烟盒,挺不错的烟盒!一只卖一卢布。要是一下子买十只或更多的,可以让些价。凑合着过呗。知道吗,原本是个科员,如今上调到本部门任科长……往后就在那儿任职了。我说,你呢?怕已是五品文官了吧?啊?”“不,亲爱的,还要高哩。”胖子说,“我已经是三品文官了……还得过两枚星章。”

瘦子一听脸色发白,目瞪口呆,但很快脸色舒展开来,现出喜气洋洋的笑容来,脸上、眼睛里似乎火星四射。他整个人像是蜷缩起来,弯腰弓背,矮了大半截儿……他的手提箱、大包小包和纸板盒全都蜷缩起来,现出条条皱纹来……他妻子的尖嘴巴越发尖了。纳法奈尔挺直了身子,扣上制服上所有的扣子……“我,大人……可说是非常高兴!您可说是我少年时的朋友,一下子青云直上,做了这么大的官!嘻,嘻,大人!”“得了吧!”胖子皱起了眉头,说,“干吗用这样的腔调!你我是少年时的朋友,何必用官场上的那套奉承?”“哪能呢……您说哪里去了……”瘦子的身子蜷缩得越发厉害了,笑嘻嘻地说,“承蒙您大人的好意……鄙人如沾再生甘露……大人,他是犬子纳法奈尔……这是贱妻路易莎,新教徒,某种意义上……”

胖子刚想说句客气话,可只见瘦子脸上一副诚惶诚恐、低三下四的寒酸相,直要呕出来。他扭过脸,伸出手来告别。

瘦子只握住对方三只指头,深深鞠了一躬,嘴里发出中国人那样的“嘻嘻”笑声。他妻子也莞尔一笑,纳法奈尔双脚咔嚓一声,挺身敬礼,把制帽也掉落到了地上。一家三口又喜又惊。(1883年)勋章

初级军事中学教师,十四品文官列夫·普斯佳科夫跟他的朋友列坚佐夫中尉是邻居。元旦一早他就迈步向朋友家踱去。“你瞧,是这么回事,格里沙,”像通常一样,祝贺过新年好之后,他说,“要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来打搅你的。今儿你能不能借我你的斯坦尼斯拉夫勋章一用?是这么回事,今儿我要去商人斯皮奇金处吃饭。你是知道的,这个斯皮奇金不是个好人,他特别喜欢勋章,把脖子上或扣眼上没挂勋章的人都看成了坏蛋。再说,他有两位千金……一位叫娜斯佳,一位叫季娜……你是我的老朋友,我才对你说这话……亲爱的,你是理解我的。劳驾,借我一用吧。”

普斯佳科夫结结巴巴地说罢,红着脸,羞怯怯地望了望门外,中尉骂了他一声,还是把勋章借给了他。

下午两点普斯佳科夫坐车去斯皮奇金家,皮袄稍稍敞开了点儿,眼望着自己的前胸,只见列坚佐夫的勋章金光闪闪,珐琅质光芒夺目。“人家见了不知该有多尊敬哩!”中学老师清了清嗓子,心想,“小小的玩意儿,只值五卢布,效果大着说!”

车到斯皮奇金家门口,他敞开了皮袄,慢腾腾地付起了车钱,他只觉得那车夫见了他身上的肩章、纽扣和斯坦尼斯拉夫勋章,惊呆了。普斯佳科夫洋洋得意地咳嗽了一声,进了屋。他在前厅脱了皮袄,朝大厅打量了一眼。只见厅内的餐桌后已坐着十五个人,正在用餐。人声鼎沸,杯盘叮当。“按铃的是哪个?”只听见主人问,“哦,是列夫·尼古拉依奇,请,请。您可是迟来了。不过不碍事……我们刚吃。”

普斯佳科夫挺起了胸,抬起了头,搓起了手,进入厅内。一看吓了一跳。原来跟季娜坐在一起的是他的同事,法语老师塔拉姆布良。一旦被这法语老师看见自己的勋章那就出丑了,一辈子都见不得人,丢尽了脸面……普斯佳科夫首先想到的是快摘下勋章,要不掉头走掉。可勋章缝得牢牢的,转身也不可能。他便赶紧用右手捂住了勋章,弓起了背,给在座的人都鞠起了躬,却不伸出手去,一屁股坐到了一张空座位上,正好就坐在同事法语老师的正对面。“看来他是喝醉了。”斯皮奇金见他那一副尴尬相,心想。

普斯佳科夫面前摆着一盘汤,他用左手拿起了汤勺,但想到用左手喝汤不合规矩,便说,他已吃过东西,不想再吃了。“我已吃过些东西……谢谢了……”他说,“我刚从我叔叔大司祭叶列耶夫家来,他硬要我那个……吃饭。”

普斯佳科夫心里怨气冲天,懊恼异常。原来汤的香气扑鼻,清蒸鱼诱人的热气阵阵袭来,好不叫人难以抵挡。教书先生想拿开闲着的右手代替左手掩住勋章,可甚是不便。“那会被发现的……再说胸前横着一只手像打算唱歌似的。老天爷,这顿饭快点儿结束吧!我好到小饭铺里吃去!”

上了第三道菜后,他胆战心惊斜眼偷看了法语老师一眼,塔拉姆布良不知为什么现出来异常难堪的神情,眼望着他,也是不动刀叉。两人对视了一阵之后,越发显得不自在,低下了头,眼睛看着空盘子。“坏小子,被他发现了!”普斯佳科夫想,“看他那嘴脸,准被他发现了!他这流氓,本是个爱搬弄是非的家伙。明天准到校长那里去说我的坏话!”

主人和来客吃完了第四道菜,吃罢吩咐上第五道。

有位先生站了起来。他高高的个子,鹰钩鼻子,鼻孔大大的,尽是毛,天生一对眯缝的细眼睛。他理了理头发,说开了:“嗯,嗯,嗯,这个,我提议为在座的花容月貌的女士干一杯!”

闹哄哄的吃客纷纷站起来,拿起杯子。各房间顿时响起了震耳的“干杯”声。女士们个个笑脸盈盈举杯碰盏。普斯佳科夫站起来,左手拿酒杯。“列夫·尼古拉依奇,劳驾把这杯酒递给娜斯塔西娅·季莫费耶夫娜!”有个男的递来一杯酒,对他说,“您得让她喝下去!”

这下普斯佳科夫在劫难逃了,非得动用他的右手不可了。斯坦尼斯拉夫勋章和那根已被弄得皱巴巴的红丝带终于露出了真容,光彩夺目。教师脸色发白,垂下了脑袋侧身偷望法语教师,对方万分惊讶地疑疑惑惑地看着他。他的嘴角出现了狡猾的笑意,窘态也慢慢地消失了……“尤里·奥古斯托维奇!”主人对法语教师说,“请把酒瓶放回原处!”

塔拉姆布良迟疑地伸出右手去拿瓶子……哦,多走运!普斯佳科夫也看见他的前胸有枚勋章。那可不是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而是一枚货真价实的安娜勋章。可见法语老师也在搞骗人的把戏。普斯佳科夫得意地笑开了,高高兴兴、舒舒坦坦地坐了下来……现在再也不用为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藏藏掖掖了!要说作假,两人都是半斤八两,用不着担心谁会去告发了。“嗯嘿嘿……”斯皮奇金一见老师胸前的勋章,哼了一声。“可不是!”普斯佳科夫说,“怪事儿,尤里·奥古斯托维奇!节前我们学校申请授勋的寥寥数个,屈指可数,可得奖的只你我两人!真是怪事一桩!”

塔拉姆布良快活地点了点头,露出左边翻领后的三级安娜勋章。

饭后普斯佳科夫走遍了各房间,让女士们把勋章欣赏个够。他心情舒畅,自在得意,只是胃里空空如也。“早知道如此,”他醋意浓浓地看着塔拉姆布良与斯皮奇金在聊勋章的事,心想,“早知如此我干脆佩戴一枚更高级的弗拉基米尔勋章。唉,还真没想到!”

唯有这一点令他感到遗憾。要说其他方面他无不心满意足。(1884年)

文官考试

“地理教师原来就对我怀恨在心,请相信,今天我的考试准过不了关,”某邮政局收信员叶菲姆·扎哈雷奇·凡德利科夫紧张地搓着手,冷汗涔涔地说——这是位白发苍苍、秃了顶、大胡子、大腹便便的男子,“过不了关……像神圣的上帝一样,千真万确……就是为了点儿鸡毛蒜皮,他恨死了我。一天他拿了封挂号信找我,知道吗,那么多人等着,硬是要我先收他的信。不合适……虽说他知书达理,可也得按先来后到守秩序吧。我挺有礼貌地指出:‘请等会儿,尊敬的先生,得按秩序。’他火了,像个扫罗,老跟我过意不去。老给我的儿子叶果鲁什卡的分数只一分,满城给我起种种外号。一次我从库赫金饭馆经过,他身子探出窗口,手拿台球杆,醉醺醺地朝广场喊:‘各位先生,过来一张用过的旧邮票!’”

语文老师皮沃美多夫在县立学校的前厅与凡德利科夫一起吸着烟,耸耸肩,息事宁人地说:“别激动,你们的同事从来没有过不了关的先例。说是考试,无非是官样文章罢了!”

凡德利科夫听了一时安了心,但为时不久。前厅过来加尔金。他年纪轻轻,稀稀拉拉的胡子,像是被人拔了似的,下身是条帆布裤,上身是件蓝色的新礼服。他严厉地打量了凡德利科夫一眼,走了过去。

后来有消息说督学来了。凡德利科夫心里冷了半截,胆战心惊。这种心情,凡是做过被告,或第一次参加过考试的人都有过类似的体验。县立学校的校长哈莫夫跑过前厅到了街上,跟着他跑过去的是宗教课教师兹米耶查洛夫,头上戴着高筒帽,胸前挂着小十字架,也是去接督学的。其他教师也匆匆赶去。国民学校督学阿哈霍夫大声跟大家打着招呼,对满天的灰尘表示了不满,然后进了学校。五分钟后考试开始了。

最先应考的是两名来考乡村教师的神甫儿子,一人被录取,一人没考上。那没考上的用红手帕擤了擤鼻子,立了片刻,转身走掉了。接着去考的是两名三等志愿入伍者,此后便是凡德利科夫了。“您在哪里供职?”督学问。“邮政局的收信员,大人,”他挺直身子,答道,尽量掩饰好那不断哆嗦着的双手,“我已服务了二十一年了,大人,如今上司保荐我做十四品文官,这次我冒昧参加末等文官考试……”“好……您且先考听写吧。”

皮沃美多夫站起身子,清了清嗓子,用低沉、刺耳的男低音念出句子,拣些听来混淆的字句来为难应考者。譬如说:“口可(渴)了,喝令(冷)水最书父(舒服)。”

不管皮沃美多夫怎么使坏,听写考试还是通过了,不过未来的十四品文官因为太留意字写得端正漂亮,而忽略了语法规则,免不了犯了一些错误。某字多了一横,某字少了一撇,“新领域”一词写成了“新领子”,引起督学脸上一丝微笑,但这些都算不上严重错误。“听写方面还算不错。”督学说。“恕我冒昧禀告大人,”凡德利科夫有了底气,便斜眼看了看冤家加尔金,说,“冒昧禀告大人,几何学我学的是达维多夫编的课本,此外还向我的外甥瓦尔诺菲伊多少请教过一些。他在特罗伊采-谢尔吉耶夫斯科依宗教学校就学,即维方斯科依宗教学校学习,假期回来的。我学过平面几何学,也学过立体几何学……全都学过……”“考试科目里并不包括立体几何学。”“不包括?可我苦学了一个月……太可惜了!”凡德利科夫叹息道。“先不谈几何学。请问,您身为邮政局的官员,大概非常喜欢科学吧,那就谈这话题。地理学——那可是邮务人员该掌握的学科。”

所有的老师一听,不禁彬彬有礼地微微一笑。凡德利科夫并不赞同把地理学看成是邮政人员必学的学科(无论是邮政规章,还是本地区的训令上,都没记着这一条),但出于礼貌,他还是说:“您说得对。”他紧张得咳嗽了一声,胆战心惊地等着发问。他的冤家加尔金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眼睛不看着他,拖长声音问:“这个……请问,土耳其现今是个什么样的政权?”“众所周知是什么样的……土耳其政权呗……”“哼,土耳其政权……这说法概念模糊。应该说是个立宪政权。请说说,恒河有哪几条支流?”“我学的是斯米尔诺夫编的地理课本,对不起,我学得不够精……恒河,那是流经印度的一条大河……该河流入大洋。”“我不问您这个。恒河有哪些支流?不知道?那阿拉斯河都流过什么地方?这个也不知道?怪事……日托米尔属哪一省?”“驿路十八,地区一百二十一。”

凡德利科夫顿时脑门上冒出了颗颗冷汗来。他眨巴着眼睛,做出了吞咽的动作,仿佛要把自己的舌头一口吞了下去。“我敢当着真诚的上帝的面儿发誓,大人,”他说,“连大司祭都能作证……我已服务了二十一个年头了,现在这个……我会永生永世祈祷上帝……”“好了,不谈地理学了。您的算术准备得怎么样?”“算术我也不那么精通……这事连大司祭也能作证……我会永生永世祈祷上帝……打从圣母节起,我就学呀,学呀……可就是学不好。岁数大了,动脑子的事不好办了。请您大发慈悲,大人,好让我永生永世祈祷上帝。”

凡德利科夫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儿。“我诚诚恳恳工作,没出过差错……每年的斋期守斋……连大司祭也能作证……请高抬贵手,大人。”“您丝毫没做好准备?”“我全都准备了,可就是想不起来,大人……我这学生都快六十岁了,大人,哪还能研究什么学问?请高抬贵手吧!”“他连文官的制帽都定做好了……”大司祭兹米耶查洛夫笑着说。“很好,您去吧!……”督学说。

半个小时后,凡德利科夫和一班老师一起到库赫金饭馆喝茶,他得意洋洋。他显得容光焕发,眉飞色舞,但他时不时去搔后脑勺,说明他还有烦恼。“多冤枉!”他说,“想不到,我这人脑子就是不灵!”“怎么回事?”皮沃美多夫问。“明知道几何学不在考试科目之内,我干吗还去学呢?知道吗,我为这门该死的科目学了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真叫冤枉!”(1884年)

外科手术

地方自治局医院。大夫回家结婚去了,病人交给医士库里亚京医治。库里亚京是个胖子,四十来岁,上身穿一件破破烂烂柞丝绸的单排扣短上衣,下身是条破旧的花呢裤。看他一脸的神色,给人一种身负重责又喜气洋洋的感觉。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冒着刺鼻臭气的雪茄烟。

诵经士封米格拉索夫进了接诊室。他是一个又高又结实的老头,穿着窄腰肥袖的棕色长袍,腰间束着一条宽皮带。他的右眼患白内障,半睁半闭着,鼻子上有一颗疣子,远看像一只很大的苍蝇。诵经士的眼睛快速寻找圣像,没有找到,便对着一个盛着石炭酸溶液的长颈大玻璃瓶画了一个十字,接着便从红布中里取出一块圣饼,边鞠躬边把它放到医士面前。“哦,哦……多谢了,”医士打着哈欠,问,“哪里不舒服?”“祝礼拜天快乐,谢尔盖·库兹米奇……求您帮个忙……对不起,正如圣诗里说的:‘我所饮的,搀着眼泪。’几天前,我坐下跟老婆子一块儿喝茶——哎哟,我的上帝!我连一点一滴也喝不进去,就想躺下,还不如死掉的好……刚喝那么一丁点儿,就痛得我浑身没半点儿力气了!除了牙痛,这整个半边脸……那个痛呀就别提了!耳朵里也突然痛起来,活像里面有颗钉子,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一阵阵刺痛,一阵阵刺痛!罪过!犯戒呀!……可耻的罪恶迷住心窍,终生在懒惰中……报应呀,谢尔盖·库兹米奇,报应呀!大司祭神甫做完弥撒后怪我:‘你呀,叶菲姆,口齿不清,鼻音很重。唱诗时,叫人一点儿也听不清你在唱什么。’请您来评评理:要是连嘴都张不开,还能唱诗?脸都肿了,不行啊,整夜没睡……”“噢,可不是……您请坐……张开嘴!”

封米格拉索夫坐下来,张开了嘴。

库里亚京皱起了眉头,往他嘴里看去,只见那些因年深日久和吸烟而发了黄的牙齿中间有颗龋齿。“助祭神甫要我敷上辣子泡酒,可不管用。格利克里娅·阿尼西莫夫娜——求上帝保佑她老人家身体健康——给了我一根从阿索斯圣山带回的细线,让我扎在胳臂上,还要我用热牛奶漱口。我呢,老实说吧,线倒是扎上了,可牛奶,我没有照办,因为我敬畏上帝,正值斋戒期……”“那是迷信……”没人作声,过了一会儿,医士说,“这颗牙齿得拔掉,叶菲姆·米海伊奇!”“您更清楚,谢尔盖·库兹米奇。您上过学,这种事内行,知道该怎么办:什么该拔,哪儿上点儿药水或别的什么就能对付……所以才让您干这一行,恩人哪,我祝您健康,让我们一辈子日夜为我的亲爹祈祷……”“小意思……”医士谦虚起来,来到柜子前,翻找起拔牙的器具,“一点儿外科手术……小意思……这点儿手术我做多了,有足够的手劲儿就成……毫不费劲……不久前,地主亚历山大·伊凡内奇·叶吉佩茨基来医院……也是牙痛……他也是有文化的,事事都要问个一清二楚,干些什么、怎么干,全要问。跟我握手,用我的名字和父名称呼我……他在彼得格勒待过七年,访遍了所有的专家教授……他在我这里待了好久……拿耶稣的名义求我:‘把那牙拔了吧,谢尔盖·库兹米奇!’干吗不拔呢?能拔。不过得懂门道,不懂门道不行……牙齿嘛,千差万别。有的用夹钳拔,有的得用专门的牙钳,还有用螺旋钳的……得区别对待。”

医士拿起专用牙钳,看了看,犹豫片刻,放下,拿起一把夹钳。“听着,嘴巴张大些……”他说着,来到诵经士跟前,“咱们这就拔了……毫不费劲儿……只要扎破牙床……顺着垂直轴心往外拽……这就成了……(他扎破了牙床),成了……”“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这些蠢人啥也不懂,是天主让你们成了行家……”“你的嘴巴张着,那就别发议论啦……这牙容易拔。可有的牙根常常拔不出来……这一颗不费劲儿……(他把夹钳放上去)别忙,身子别动……一动不动坐着……眨眼工夫……(用力拽)……关键是,要往深里拔(使劲儿拽)……别把牙根弄断了……”“我们的天父呀……圣母娘娘呀……哎哟哟……”“不对劲儿……不对劲儿……怎么啦?手别乱抓挠!把手放下!(使劲儿拔)这就好……快了,快了……这事儿可不简单哩……”“天父呀……爹娘呀……(一声尖叫)天使呀!哎哟哟……拔呀,拔呀,你倒是要拔五年吗?”“知道吗,这是……外科手术……一下子完不了……快了,快了……”

封米格拉索夫痛得把双膝抬到胳膊,十个指头胡乱抓挠起来,瞪大眼睛,喘着粗气……涨得发了紫的脸上冒出了冷汗,眼睛里涌出泪水,库里亚京站在诵经士面前累得直喘气,跺着脚,费劲儿拔着……最折磨人的半分钟眼看就过去了——不料夹住牙齿的钳子掉了下来。诵经士跳将起来,手指伸进嘴里,一摸,嘴里那颗龋齿还在老地方。“瞧你拽的!”他用哭笑不得的腔调说,“把你拽到阴间才好!太感谢啦!没本事,别来拔牙!痛得我两眼发黑……”“你干吗两手乱抓挠?”医士也生气了,“我在拔牙,你倒好,老来碰我的手,还说了无数蠢话……傻瓜!”“你才是傻瓜!”“乡巴佬,你以为牙齿是好拔的?你来试试!这可比不得爬到钟楼上撞钟!(戏弄他)‘没本事,没本事!’你倒是说呀,你怎么教训起人来了!真有你的……我给叶吉佩茨基老爷,也就是亚历山大·伊凡内奇拔过牙,那一位什么事也没有,他可是一声不吭……人家比你高贵,手也不乱抓挠……坐下!我说:坐下!”“我都晕头转向了……先让我喘口气……哎哟!(他坐下)别拔得太久,用力拔吧。你别拽,用力拔……麻利点儿!”“倒开导起行家来了!天哪,这么一个无知无识的粗人!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准叫你发疯!张开嘴!(他放进夹钳)外科手术,老兄,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比不得在唱诗班里唱诗……(他用力拽)别哆嗦……原来是颗老牙,牙根很深……(他使劲儿拽)别动……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别动……好,好……(响起断裂声)我早知会这样!”

封米格拉索夫一动不动坐了片刻,似乎失去了知觉。他昏迷了……他的眼睛茫然望着空间,惨白的脸冷汗涔涔。“要是用专门牙钳就好了……”医士嘟哝着,“太意外了!”

诵经士回过神来,立即把手指塞进嘴里,在病牙的地方有两个肿块。“恶,恶鬼!……”他破口大骂,“让你们这些恶鬼待在这里,是要我们的命呀!”“你还骂人……”医士嘟哝着,把夹钳放回柜子,“无知无识的粗人……你在神学校里还欠挨鞭子……叶吉佩茨基老爷,也就是亚历山大·伊凡内奇,他在彼得堡待了七年……多有学问……他的一件外衣就值一百卢布……可是人家不骂人……你有什么了不起?不碍事,死不了!”

诵经士拿起桌上的圣饼,一手捂着脸颊,回家去了……(1884年)变色龙

警官奥楚美洛夫身穿崭新的军大衣,手里拿着个小包,走过集市广场。他身后跟着一名警察。此人长着一头红棕色的头发,端着一只粗箩筐,里面满装着没收来的醋栗。四下里一片寂静……广场上不见一个人影儿……店铺和酒馆的门洞开着,活像一张张饥饿的嘴巴,对着这大千尘世。附近见不到叫花子的踪影。“该死的,你竟敢咬人?”奥楚美洛夫突然听到有人说话,“伙计们,别放它走!今儿可不许咬人!抓住它!啊……啊!”

传来了狗吠声。奥楚美洛夫侧身一看,只见商人彼楚京的柴房里蹿出一条狗,用三条腿跑路,不住回头张望。后面追着一个人,穿着浆硬的花布衬衫和敞开怀的坎肩。他追着追着,身子往前一探,扑倒在地,抓住那条狗的后腿。紧跟着又传来狗叫声和人喊声:“别放走它!”紧跟着,小铺子里探出一张张瞌睡蒙眬的脸,很快柴房附近聚起了一群人,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长官,可不能闹出乱子来!”那警察说。

奥楚美洛夫往左微微转过身子,向人群走过去。就在柴房门口附近,他看见上述那个人站着,敞开坎肩,举起右手,伸出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头给众人看。他那喝得半醉的脸上似乎写着:“看我不揭你的皮,混账东西!”而他那根手指分明就是一面得胜的旗帜。奥楚美洛夫一眼就认出此人便是首饰匠赫留金。人群中心,地上就躺着这场乱子的罪魁祸首——一条白毛小猎狗,尖尖的脸,背上有一块黄斑,前腿劈开,浑身哆嗦。它那泪汪汪的眼睛里流露出痛苦和恐惧的神色。“到底是怎么回事?”奥楚美洛夫挤进人群,问,“待在这儿干什么?干吗拿手指给人看?刚才哪个闹闹嚷嚷的?”“这不,长官,我走着走着,没碍着谁……”赫留金攥着空拳头一声咳嗽,说,“我正跟米特利·米特利奇谈柴火的事,忽然间,这个坏东西无缘无故过来咬了我手指一口……请别见怪,我是个干活的人……我干的活可精细哩。这下我的手指儿一星期都不能动弹了,得让狗主人赔我的损失。长官,法律上可没这样的条款,说是被畜生咬了得忍着,活该自己晦气。要是人人都得遭狗咬,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哼!说得好……”奥楚美洛夫清了清嗓子,扬了扬眉毛,严厉地说,“说得好……谁家的狗?这事我决不会置之不理。我会让你们看看我是如何处置那些放狗出来闯祸的人的。现在该管管那些不愿遵纪守法的先生了。这个混蛋,得罚他的款,让他好长个记性,放任狗或别的畜生出来祸害人有什么好果子吃!瞧我的厉害吧!叶尔德林!”警官转而对警察说,“查查去,看是谁家的狗,打个报告上来!这狗得处死。刻不容缓!可能是条疯狗……我说,这是谁家的狗?”“像是席加洛夫将军家的!”人群中有人说。“席加洛夫将军家的?哼!叶尔德林,帮我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这鬼天气,热极了!看来快要下雨了……有件事我就是不明白,它怎么会咬了你呢?”奥楚美洛夫转身问赫留金,“它怎么能够得上你的手指儿呢?狗这么矮小,可你长得又高又大。你的手指儿多半是被钉子扎坏的,后来脑瓜子生出个坏主意,说是被狗咬的。你这人,谁都知道是怎么个家伙!你们这班鬼东西我可看得一清二楚!”“他,长官,为了寻开心,把雪茄烟戳到狗脸上,狗才不傻哩,才咬了他一口……他这人就爱胡闹,长官!”“你胡说,独眼龙!你瞎了眼,干吗还胡说八道?咱们的长官个个都心明眼亮的,知道哪个在胡说八道,哪个面对上帝凭良心说话……要是我胡说,让调解法官审判我得了。法律上写得明明白白……现如今讲人人平等……”“……我的一个兄弟就在宪兵队办事,要是想知道……”“少来这一套!”“不,这狗不是将军家的。”那警察经过深思后,说,“将军家没有这样的狗。他家的狗大多是大猎狗……”“你有把握吗?”“有把握,长官……”“我自己也知道是这么回事。将军家的狗都很名贵,都是优良品种。可这狗——鬼知道是什么玩意儿!论毛色没毛色,模样没模样。纯粹是下贱货。他家能养这样的狗吗?你们有脑子没有?要让这样的狗跑到彼得格勒或莫斯科去,会得到什么下场,你们知道吗?他们才不管什么法律,转眼就要了它的小命!我说赫留金,你遭了殃,我决不袖手旁观……得给他们颜色看!是时候了……”“可说不定是将军家的……”警察捉摸后大声说道,“它脸上可没写明是哪家的……前不久我在他家院子里就见过这样的一条狗。”“错不了,准是将军家的。”人群中有人说。“哼!叶尔德林老弟,把大衣再给我穿上。有风哩……吹得我好冷……你且带上这狗去将军家问问。就说是我找到派人给他送去的。告诉他,以后别再把狗放出来跑到大街上来了……这狗可名贵哩。要是让哪个蠢猪往它鼻子上戳烟卷儿,用不多久不就毁了它吗?狗可都是娇嫩的畜生……我说你这乱嚼舌头的家伙,把手放下来!用不着戳着自己的脏手指啦!都是你自己不好!”“将军家的厨子过来了,问问他去……喂,普罗霍尔!过来,亲爱的!瞧瞧这狗……是你们家的吗?”“亏你想的!我们家从来没有这样的货色。”“不用多问了。”奥楚美洛夫说,“是条流浪狗!不必多说了……既然是流浪狗,必定是流浪狗无疑……打死完事。”“这不是我们家的狗,”普罗霍尔接着说,“但它是将军兄弟家的狗。是他不久前一起带过来的。我们家老爷不喜欢这样的狗,可他兄弟喜欢……”“莫非他的兄弟符拉季米尔·伊凡内奇来了?”奥楚美洛夫问,他整个脸上洋溢着可爱的笑容,“天哪!我还不知道哩!他要来住一阵子吧?”“要待一阵子。”“老天爷!想念自己的兄弟哩……可我竟不知情!如此说来是他的狗了?太高兴了……拿走吧……小狗儿好好的……挺机灵……咬了这家伙一只手指儿!哈,哈,哈……瞧你干吗哆嗦?呜,呜……你这小坏蛋,生气了是不是……真是条好狗儿。”

普罗霍尔招呼小狗跟着自己离开了柴房……在场的人把赫留金狠狠取笑了一顿。“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奥楚美洛夫边披上大衣,边对他威胁说,然后沿着市场广场径自走了。(1884年)假面人

某社交俱乐部,举办了一场为慈善事业募捐的假面舞会,按当地女士们的说法,便是化装舞会。

午夜十二点。几个没有跳舞、不戴假面的知识分子(他们是五个人),坐在阅览室一张大桌后,拿着报纸,掩面遮住了鼻子和胡子,有的在埋头看报,有的在打盹儿。据京城报纸驻本地记者,一位有自由主义思想的先生的说法,他们这是在“思考”。

大厅里传来卡德里尔舞曲“纺车”的乐声。门外不时有仆役跑过,响亮的脚步声和杯盘的叮当声不绝于耳。阅览室里却非常安静。“看来这里会更舒服些!”突然响起一个低沉而喑哑的声音,这声音像是从炉子里发出来的,“上这儿来吧!上这儿来,朋友们!”

门打开,进来了一位肩宽阔背的敦实男人,身穿马车夫的号衣,头戴插着几根孔雀毛的宽边帽子,脸上戴着假面具。身后跟着两个戴假面具的女人和一名端托盘的仆役。托盘上摆着一只盛满烈性甜酒的大肚玻璃瓶、三瓶红葡萄酒和几只杯子。“上这儿来!这里更凉快,”男人说,“把托盘放到桌上……都坐下,小姐们!热一武-阿-拉-特里蒙特朗,先生们,你们出去……这里没你们的事!”

那男子的身子晃了晃,一挥手,把桌上的几本杂志抹到地上。“托盘摆到这儿来!你们呢,看报的先生们,让开。现在不是看报和谈政治的时候……把报纸都扔了!”“我请您安静点儿,”有个知识分子透过眼镜,瞧了瞧那戴假面的人,说,“这里是阅览室,不是小吃部……这里不是喝酒的地方。”“为什么不是?莫非怕桌子摇晃起来,天花板会塌下来?怪事!不过……我没工夫跟你们闲扯!你们把报纸扔了……报纸你们也看了些,该知足了。你们已经够聪明的了,再说看报伤眼睛。最主要的是,我不要想让你们碍眼,就这么回事!”

仆役把托盘摆到桌上,把餐巾放在胳膊肘上,站到了门旁。两个女人立即拿起了红葡萄酒。“天底下竟有这样的聪明人,以为报纸比美酒更好哩,”插孔雀毛的男人给自己倒了一杯烈性甜酒,开口说,“照我看来,你们这些尊敬的先生之所以喜欢看报,是因为你们没钱买酒喝。我说对了吧?哈哈!……看报哩!喂,那上面写什么啦?我这是问戴眼镜的先生!您倒是读到了什么事?哈哈!得了吧,别看了!你别再装模作样,不如来喝一杯!”

插孔雀毛的男人稍稍挺起身子,一把夺过眼镜先生手里的报纸。对方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吃惊地看看其余的知识分子,对方也吃惊地看着他。“您昏了头了,先生!”眼镜先生发怒了,“您把阅览室当成了小酒馆,竟敢这等放肆,夺了我手里的报纸!我岂能容忍!您不知道您在跟谁说话,亲爱的先生!我是银行经理热斯佳科夫!……”“什么热斯佳科夫,我才不管哩!你的报纸,看我叫它有什么下场……”

男人拾起报纸,把它撕成碎片。“诸位先生,这是怎么回事?”热斯佳科夫喃喃地说,他惊呆了,“真是莫明其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他老人家动怒了。”男人笑起来,“哎呀呀,可吓死我了!吓得我两条腿直哆嗦。是这么回事,可敬的先生们!说正经的,我都懒得跟你们说废话……因为我想同这两位姐儿单独待在这里,想在这儿找点儿乐子,所以请不要碍手碍脚,都给我出去……有请啦!先生们!别列布欣先生,滚出去!你皱什么眉头?我叫你出去,你就乖乖地出去!给我快点儿!保不住看我不揍你一顿。”“这算什么话?”孤儿院会计别列布欣红着脸、耸耸肩膀说,“我简直不明白……哪来个无赖闯到这里……突然说出这种混账话来!”“啥无赖?”插孔雀毛的男人大喝一声,怒不可遏,一拳头捶在桌子上,震得托盘上的杯子都跳了起来,“你这是跟谁说话?你以为我戴上假面,你就可以胡说八道吗?好一个刁钻刻薄的家伙!我叫你出去,你就出去,什么银行经理,乖乖地给我出去!全都滚出去,哪个混蛋也不许留在这里。快点儿,给我统统滚蛋!”“你就等着瞧吧!”热斯佳科夫说,他激动得连镜片都蒙上了水汽,“等着我给你厉害瞧瞧!喂,快去把领班叫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矮小、头发棕红的领班走了进来,他的上衣翻领上,别着蓝色小布条,刚才在跳舞,这时还气喘吁吁的。“请您出去!”他发话道,“这儿不是喝酒的地方!请到小吃部去!”“你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戴假面的男人说,“敢情是我叫你来的?”“请别‘你你你’的,请出去!”“你听我说,可爱的人:我给你一分钟时间……因为你是领班警长,也算是有脸面的人了,所以请你拉着这些戏子的胳膊,把他们弄出去。我的姐儿们不喜欢这里有外人在……她们害臊,而我既然花了钱,就希望看到她们的真性情。”“显然,这个畜生不明白,他不是在猪圈里!”热斯佳科夫大声叫道,“把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叫来!”“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俱乐部里响起呼喊声,“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在哪儿?”

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一个身着警服的老头,立刻来到。“请您离开这里!”他瞪大可怕的眼睛,颤动着抹过油膏的八字胡,声音嘶哑地说。“哎呀,吓死人了!”男人快活得哈哈大笑,“真的,吓死人了!居然有这么个可怕的人,你那小胡子活像猫的触须,眼睛都鼓了出来……嘿嘿嘿……”“你少说废话!”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气得浑身发抖,声嘶力竭地喊道,“滚出去!不然我叫人来把你拖走!”

阅览室里一片混乱和喧闹。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多内奇,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儿,不住地喊叫、跺脚。热斯佳科夫在嚷嚷,别列布欣也在嚷嚷,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在嚷嚷。不过,他们的声音都被那假面人低沉喑哑的声音压下去了。舞会因一片混乱而告中断,人群从大厅里拥向阅览室。

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内奇为了显示自己的威风,把俱乐部里所有的警察都叫了来。他坐下开始写笔录。“写吧,写吧,”假面人用手指戳着笔尖说,“哎呀,现在叫我这可怜的人如何是好?我这个可怜虫呀!你们为什么要毁了我这个无依无靠的人呀!哈哈!记录好了?全记下了?那我就让你们瞧瞧!一……二……三!”

男人站起来,挺胸凸肚,猛地摘下自己的假面。他露出自己的醉醺醺的脸,瞧着大家,欣赏着大家的反应,然后一屁股倒在圈椅里,快活得开怀大笑起来。他引起的反响的确非同小可。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张皇失措,面面相觑,吓白了脸,有的直挠后脑勺。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内奇不安地清着嗓子,像个无意中做了蠢事的人。

大家认出这个捣乱分子原来是当地的百万富翁、工厂主、世袭的荣誉公民皮亚季戈洛夫,这人向来以喜欢胡闹、热心公益事业而名扬乡里,另外,正如当地通报里不止一次所载的那样,他还“热爱教育事业”。“怎么样,你们走还是不走?”皮亚季戈洛夫沉默片刻后问道。

知识分子们都一声不吭,踮起脚尖默默地走出阅览室。等他们走后,皮亚季戈洛夫立即反锁上门。“你一定早知道他是皮亚季戈洛夫!”过了一会儿,叶夫斯特拉特·斯皮里内奇摇着那个端酒进阅览室的仆役的肩膀,声音嘶哑地小声说,“你为什么成了哑巴?”“老爷不许说,长官!”“不许说……等我把你这个该死的畜生关起来,蹲上一个月班房,到时候你就知道‘不许说’的厉害了!滚!而你们倒好,诸位先生,”他转身又对那些知识分子说,“居然造反了!你们就不能离开阅览室十分钟?好了,现在你们去收拾这烂摊子吧。唉,先生们,先生们……我可不喜欢这样,真的!”

知识分子们在俱乐部里走来走去,一个个都垂头丧气,丧魂失魄,满脸愧色,交头接耳,似乎预感到大难即将临头……他们的妻子和女儿们听说皮亚季戈洛夫“受了委屈”,动了怒,吓得都不敢出声,早早各自回家了。舞会就此中止。

夜里两点钟,皮亚季戈洛夫才从阅览室里出来。他喝得烂醉,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他来到大厅,在乐队旁坐下,在乐队旁打起瞌睡,后来愁眉苦脸地垂下头,立即打起了呼噜。“别奏乐!”主任们对乐师们直摇手,“嘘!……叶戈尔·尼雷奇睡着了……”“请问,要不要送您回府,叶戈尔·尼雷奇?”别列布欣俯身凑到百万富翁的耳边问。

皮亚季戈洛夫动动嘴唇,那样子好像要吹掉脸上的苍蝇似的。“请问,要不要送您回府?”别列布欣又问一遍,“要不吩咐备好马车?”“啊?谁?你……你有什么事?”“愿把您送回府上,先生……现在是睡觉的时候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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