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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9 19: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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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森下典子

出版社:文化发展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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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是好日:茶道带来的十五种幸福

日日是好日:茶道带来的十五种幸福试读:

前言

每周六下午,我总会步行十分钟左右,走到一间入口处摆放着一个八角金盘盆栽、相当古朴的民宅。当它的大门“嘎啦”一声拉开时,可看到已用水拂拭过的洁净玄关,闻到滋滋的炭火香,庭园方向也隐约传来水流声。

走进一间朝向庭园的寂静房间,坐在榻榻米上,开始煮水、沏茶,然后品尝。

这样一周一次的茶道课,从大学时代开始,不知不觉已维持二十五年。

尽管现在上课时还是经常犯错,仍有很多“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疑问,跪坐久了脚还是会麻,会嫌礼法麻烦,也从未有过多练习几次就全部明白的感觉。有时朋友还会问:“喂,茶道究竟哪里有趣?为什么你会学那么久?”

小学五年级时,父母带我去看费里尼(Federico Fellini)导演的电影《大路》(La Strada,1954)。这是一部描绘贫穷江湖杂耍艺人的影片,相当深涩晦暗。当时,我完全看不懂导演想表达的意境。“这样的电影怎能称为名片嘛!还不如看迪士尼卡通。”

可是十年后,我念大学时再看这部电影,内心所受到的冲击却相当大。记得当时片名改作《洁索·蜜娜之题》,内容则和小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大路》,原来是这样一部电影啊!”

看完后心里很难过,只好躲在电影院的暗处,独自垂泪。

之后,我谈过恋爱,也尝过失恋的痛苦,更历经工作不顺的挫败,但仍持续追寻自我的存在。生活虽然平凡,也匆匆过了十数载,到了三十五岁,我又看了一遍《大路》。“咦?之前有这样的画面吗?”

俯拾皆是未曾见过的画面、没听过的台词。茱丽叶·马西娜(Giulietta Masina)逼真的演技,演活了天真的女主角洁索·蜜娜,但她悲惨的遭遇,令人心痛。当垂垂老矣的藏帕诺,知道自己所抛弃的女人已死,夜晚在海滨全身颤抖恸哭。这一幕,让人觉得他亦非绝情的男子,只有“人间的悲哀”的感受,看得令人鼻酸。

费里尼的《大路》,每看一次总有新的感受,愈看愈觉得寓意深远。

世上的事物可归纳为“能立即理解”和“无法立即理解”两大类。能立即理解的事物,有时只要接触过后即了然于心。但无法立即理解的,像费里尼的《大路》,往往需经过多次的交会,才能点点滴滴领会,进而蜕变成崭新的事物。而每次有更深刻的体悟后,才会发觉自己所见的,不过是整体中的片段而已。

所谓的“茶道”,也属于这样的事物。

二十岁时,只觉得“茶道”是一种老掉牙的传统技艺。学习这项技艺时,总觉自己像被嵌在模具中,难得有好心情,而且无论练习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它的过程虽然细碎烦琐,但配合当天、当下的天气,一定会变化出不同的道具组合、步骤顺序。季节一转变,茶室内整体的模样更是全然不同。这样的变化在茶室里经年累月上演着,令身处其中的人也不知不觉产生潜移默化的改变。

于是,某日突然闻到大雨激起大地的暑溽味,会察觉“啊,这是午后雷阵雨”。

听到打落在庭园树枝上的雨滴声,也可以察觉出与众不同的声响,还能嗅出满园温润的泥土芬芳。

在此之前,雨水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从天而降的水滴”,是没有味道的。泥土也没有所谓的芬芳气息。一直以来,我有如置身玻璃瓶中,所见的世界很小,如今跳脱玻璃瓶的桎梏,才开始用身体五官感受季节的“气息”与“声响”,就像一只生长在水边的青蛙,能自然嗅出季节的变化。

每年四月上旬,一定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六月中旬,就像已有约定似的下起梅雨。年近三十岁才赫然发现,自然的变化是这么理所当然。

以往,我觉得季节只分为“很热的季节”和“很冷的季节”。现在,才渐渐发现其中的奥妙。春天,早开的是木瓜花,然后是梅、桃、樱花。当樱花枝头长出新绿芽时,紫藤花开始飘香。而杜鹃花季过后,天气变闷热,就到了快下梅雨的季节。接着,梅子结实累累、水边菖蒲绽放、紫阳花(译注:绣球花)盛开、栀子花满树飘香。紫阳花凋谢时,梅雨季也将过去,樱桃、桃子盛产上市。季节的变换不断交替更迭,从不曾留白。“春夏秋冬”四季,农历中还另分为二十四节气。但对我而言,季节的变换就是每周上茶道课时不同的感受。

倾盆大雨的日子,有时会觉得一直听闻的雨声,突然逸失在屋内。有时又会觉得听着听着,不久自己也变成大雨,哗地倾泻在老师家庭园的树梢上。(所谓的“活着”,大概就是这样吧!)

自己也不禁戛然。

学习茶道期间,总不断出现这样重要的时刻,像定期存款的到期日一样。虽然没做出什么值得表彰的事,就这样度过黄金的二十岁、平凡的三十岁,来到人生的四十岁。

庸庸碌碌的大半辈子一直像水滴滴落杯中一样,直到滴满杯子,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尽管杯里的水因表面张力已高出杯面。但当某日某一时刻,决定性的一小滴水滴落打破均衡,那一瞬间,满溢的水便朝杯缘宣泄而下。

当然,没学茶道,还是会有如此阶段性的开悟时刻。就像成为父亲的男性常说:“虽然父亲早就对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但直到自己有了小孩,才发觉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也常有人说:“由于生病,才开始懂得珍惜身边一些看似毫不起眼、司空见惯的事物。”

人总在时光的流逝中才开悟,发现自我的成长。

然而,唯有“茶道”能即时教人捐弃世俗之见,真实感受“自己难以见到的自我成长”。刚开始接触茶道时,也许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时候一到,自然豁然开朗、有所领悟。

因此,学习过程中不必太在意是否能立即理解,不妨将之分阶段视为集水的小水杯、大水杯、特大水杯,顺其自然等待杯中水满溢,便可饱尝那一瞬间豁然开朗的醍醐味。

过了四十岁,学习茶道也有二十年以上,我开始向朋友鼓吹“茶道”的好处。朋友常常很意外地表示:“哦!茶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他们的反应,也常让我吃惊。许多人都以为“所谓的茶道,就是有钱人的休闲玩意儿”。完全不知从中可以获得许多体验。我自己也是,不久前还遗忘了茶道最珍贵的真义。

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决心要写一本有关“茶道”的书,想写出这二十五年来在老师家上课时的所有感受,包括对季节的转换、瞬间领悟的醍醐味……

小时候看不懂的费里尼电影《大路》,如今却能令我泪流不已。有些事情其实不必勉强去懂,勉强自己试图去了解,却徒劳无功,其实是时候未到,时候到了自然了然于胸。

刚开始学茶道时,无论多努力想要了解,始终无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经过二十五年阶段性的开悟,如今终于知道个中的道理。

在难以生存的时代,在黑暗中丧失自信时,茶道皆能教导你如何安然度过,亦即“放开眼界,活在当下”。序章所谓的茶人武田阿姨“那个人可不简单哟!”

十四岁时,刚参加完弟弟学校母子会回来的母亲对我说。“大家只是打声招呼,只有她鞠了个很不一样的躬。”“鞠了很不一样的躬?怎么说呢?”“虽然是很普通的鞠躬,可是就是不一样。说了声‘我是武田’,就低下头,我都吓了一跳。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鞠躬方式。”“那个人,姓武田。”“嗯,那个人,绝对不简单。”(能被说成“不简单”,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我不禁想象她是严肃又恐怖的人。

某日,母亲站在家门口和我不认识的一位穿着圆领衬衫的中年妇人交谈。这位妇人肤色白皙柔嫩,样貌看起来很年轻。“啊,这位是你的千金吧?初次见面,我是武田。”

传说中的那个人,用微笑的双眼看了我一眼后,鞠了个躬。

的确是很漂亮的鞠躬,不过不像母亲所说的那么特别。

而且一点儿也不符合我对“不简单”的想象。(反倒觉得她是个爽快优雅的妇人呢!)

这就是我和武田友子小姐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武田小姐成为母亲的好友后,我也开始称呼她“武田阿姨”。

昭和七年(译注:一九三二年)出生的武田阿姨,成长于横滨的不町(译注:城市中靠河、海的工商业集中区),是地道的横滨人。在那个时代,她可说是难得一见的职业妇女,年过三十仍继续上班工作,后来因为结婚生子才成为家庭主妇。

武田阿姨谈不上是大美女,但总觉得她有一股优雅的气质。从不曾见她身上佩戴首饰,整体打扮却让人觉得很漂亮。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从来不见武田阿姨在一群中年妇女聚集时高谈阔论,也未曾见她露出中年妇女那种意有所指的暧昧微笑。她说话总带着清脆的横滨腔,和她那看来年轻又优雅的外表略感不称。

尽管与周围的人相处进退合宜,她却很讨厌拖泥带水,总是事情一办完,说声“那么,我先告辞了”,就迅速独自离开。无论男女,许多人一旦遇上有权威的人或事,说话态度、声调总会有所改变,可是武田阿姨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贯的态度。

当我大学没考上第一志愿而很犹豫“要不要重考”时,周遭的亲友都异口同声劝我:“女孩家,何必重考呢?以后总要嫁人的嘛!”只有武田阿姨对我说:“典子,要念就去念自己最想上的学校。我认为女人还是应该有工作,靠自己过活。”“我认为……”,我初次见识到能如此清楚表达出自我意见的中年妇女。而当我决定“不再重考”时,她也只说:“喔,你已经下定决心了,那就好。就依照自己的决定,好好走未来的路吧!”

武田阿姨总给人生活优渥、有闲情的感觉。不过,这并非指她过得像“有钱人家的太太”。我觉得在那主妇们多半以丈夫的成就与孩子的功课为生活重心的时代,她可说是见多识广的女性。“她是‘茶人’哟!”

有一次母亲提起。“‘茶人’是指?”“就是喝茶遵循礼法的人。武田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在学茶道,好像还拿到了茶道教师资格。的确是很不一样的人。我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哦……”

对我来说,茶道简直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事。不知喝茶前为何总要“刷刷”将茶碗中的茶搅到起泡,再端起来喝。

当时我还未察觉武田阿姨一身的优雅气质、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沉稳性格与茶道间的关系,只觉得这世上竟然还有所谓的“茶人”的存在,真不可思议。

大学生活倏忽而过。

我虽然一直很想在大学时代找到值得自己努力一生的事,却不知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究竟为何。也曾投注热情尝试别人很少注意的事物,可是没一样可以持久,不知不觉就成为大三的学生了,周遭的同学也开始谈论就业问题。

某天,母亲突然问我:“典子,你要不要学茶道?”“咦?为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皱眉头,从没想过学茶道之类的事。第一,这是日本古老的传统技艺,一点儿也不时髦。要学也要学西班牙舞、法国料理等外国时尚。

况且我始终认为,茶道和花道是那种认定女人结婚就等同于找到工作的保守父母,为让女儿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传统新娘必修课程,加上所费不赀,无形中成为有钱人身份地位的表彰,是豪华奢靡、权威主义的象征,所以十分排斥。“喔,茶道?好耶。我想学!”

表妹道子兴奋地表示。

道子和我同年,从小我们俩的感情就很好。她家是地方上的资产家,小时候每年放寒暑假时,我都会到她家住上几个星期,一起玩耍。而道子上大学后,就到我家附近租房子住。“阿姨,很久以前,我就想学茶道了。”

道子和我不一样,个性率直。“去学!去学!这是很好的事。”

母亲深表赞同。“你看,人家道子,多有兴趣啊!”

虽然听了有点儿生气,可是经道子一说:“喂,小典去嘛!一起去学茶道嘛!”我也开始心动了。如果和道子一起去,回家的路上俩人还可以经常到咖啡馆聊天。我们俩一凑在一起,就会不停地聊最近的电影、喜欢的外国艺人、有趣的小说、海外旅行,一聊就好几个钟头。

还没找到“想做的事”,大学生活也只剩一年就要结束。其实,自己也很厌倦这样不停追逐新鲜事物。因此,突然觉得——(与其因为找不到想做的事而焦躁不已,不如开始做些具体的事。)

无论什么都好。即使是日本传统老掉牙的东西……“那,我就来拜托武田老师啰!如果找武田当老师,你也比较愿意吧!”

听母亲这么一说,脑海里立即浮现“茶人”一词,以及“武田阿姨”那整洁、优雅的模样。“学茶道,也许不错……”

昭和五十二年(译注:一九七七年),正好是我二十岁的春天。第一章知道“自己一无所知”老师的家

武田阿姨原本应附近几位邻居太太之邀,周三的午后在自己家中教茶道。可是,我和道子平时在大学还有课要上,为了我们俩人,周六午后特别开班指导。

之前不知经过多少次的武田阿姨的家,就在离我家走路约十分钟的路上,那是一栋砖瓦屋顶的两层老木造楼房,就在蓄麦面店的隔壁,入口处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八角金盘盆栽。

第一次上课不知该穿什么服装、带什么去比较好。“哎呀,平常的洋装就可以了。总之,周六先过来一趟。”

五月连休假日后的周六,道子穿着连身洋装,我是衬衫配裙子,有点儿紧张地来到武田阿姨家门口。

拉门嘎啦嘎啦地被拉开时,像旅馆般用水擦拭过的玄关地板,打扫得相当清洁,完全不见我家脱了的鞋胡乱摆放的景象。

说了一声“午安”,从里面传来“嗨”的应答,随即出现小跑步声。当染布做成的暖帘被掀开,便看到一张熟悉的白皙圆脸。“啊……”

我不禁讶异出声,第一次看到武田阿姨穿和服的模样,柔和的米色和服和她雪白的脸庞十分相称。“欢迎欢迎,请进!”

那天,第一次走进柱子、走廊尽是“烧烤煎饼”般古朴色泽的“武田阿姨”家。踏上玄关,走进两间相连的榻榻米房间,里面的一间是八叠大小。“在这里稍待一会儿。”

我和道子开始慢慢浏览。看起来像空无一物,相当空旷的空间就是今后每周学习茶道的房间。

抬头仰望挑高的天花板,可见与榻榻米房间相隔的栏间(译注:日式房间内拉门、隔扇等上部采光通风用的镶格窗)。大壁龛内侧垂挂着长幅字画。连屋内墙上木柱间的横木也挂着横幅匾额。

透过走廊的隔间玻璃窗,可以看见屋外的庭园景致。庭园的面积虽然不大,但园中的柿子树、梅树已冒出新绿嫩芽,随处还散见庭园景石与石灯笼。而茂密的杜鹃树丛,正盛开着彩球般的艳红、粉红花朵。

庭园的柿子树对面,可以瞧见立着一个白色冲浪板,应该是阿姨儿子的运动器材,而廊下靠窗处的一架钢琴则是女儿的吧!

不过,我们所在的这间榻榻米房内,闻不到一丝家庭中五味杂陈的生活气息,反倒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味,予人经常有人拂拭的温馨感。

虽不豪华却很洁净,直率又带点儿坚决的气息,的确与武田阿姨的形象十分契合。

道子和我两人不习惯地端正坐着。“喂,小典。”

道子小声地问。“什么?”

不知为何我也轻声回答。“那上面写的什么?”

道子看着壁龛内长幅字画上的毛笔字和横幅匾额问道。“……不会念啦!”

这时,正好走进来的武田阿姨笑着说:“那幅匾额上写着‘日日是好日’。还有,今天的字画是‘叶叶,扬起清风’。在这新绿的季节,正好配你们年轻人,不是吗?”折帛纱

我以为学习茶道的第一堂课,一定说些有关“茶道心得”之类的训话。没想到武田阿姨一开始就只分别交给我们一个约一公分厚的薄纸箱。打开纸箱盖,里面放着一块印泥般鲜红色的四角棉布。“这叫作‘hukusa’。”

hukusa写成“帛纱”(译注:亦可写成“袱纱”),大小如男用手帕,是拿在手上颇具厚重感的棉布。“呃,先将帛纱对折。”

武田阿姨轻轻拿起帛纱对折成三角形,并将一角塞进和服腰带。我们不明就里地依样画葫芦将它塞进腰带中,左腰上都垂挂着这块朱红的三角棉布。“仔细看哟!”

阿姨的左手先将帛纱从腰带上咻地抽出,拿着其中一端,右手再拿起另一端,使帛纱成倒三角形,松垂一下后,顺势用劲儿朝左右拉扯绷紧。“啪!”

扯布声响。我们也试着扯动帛纱的两端。数次重复地拉扯动作中,帛纱随着手的摆动节拍,不断产生“啪”“啪”声。

然后,阿姨熟练地用指尖将帛纱折叠三折,形成如屏风般的瘦长模样,然后上下对折再对折,折成大小刚好可握在手中的四方形。阿姨双手灵巧地完成每个步骤。我们也有样学样地照着做。“这就是‘折帛纱’哟!”“是。”“枣”与抹茶

接着,阿姨从拉门另一边取出一个蛋形、头扁平、全黑的圆筒物。这个有如附盖子的茶碗蒸形漆器,有着西瓜子般漆黑的光泽。“这就是装茶的‘枣’(译注:natsume)。”“枣”的盖子和筒身紧密合在一起时,就像橡树果实般光滑润泽。

拿在手上,感觉意外轻盈。旋转开盖子的一瞬间,似乎有空气乘隙从盖子与筒身间“咻”地窜入。盖子打开之后,里面满盛绿色的粉末,乍看之下有如鹦鹉毛色般翠绿。

虽然之前我已经喝过沏好的青汁状绿茶,但这是第一次看到抹茶粉。

在转紧“枣”的盖子时,又有种被自动吸附盖上的感觉。“用刚才的帛纱,将‘枣’擦干净。”

阿姨单手握着折得小小的红色帛纱,另一手拿着“枣”。“像写平假名的‘て’那样擦拭。”

用折叠好的帛纱在“枣”的盖子上轻轻写“て”。(为什么要写“て”呢?随便擦一擦,擦得干净就可以啦!)

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画着“て”字形。最初的沏茶“那么,因为今天是第一次上课,就由我沏茶给你们品尝。”

阿姨将原本放于大盘的白馒头(译注:日式点心)换盛至茶盘上端出来。

通透的白馒头薄皮,依稀可见紫色的花画。“这是‘菖蒲馒头’,五月节庆用,现在正是品尝的时候。”“是。”

我是西式点心拥护者,最喜欢吃派、奶油泡芙、巧克力蛋糕等甜点,一直觉得和果子是上年纪人吃的点心。“快品尝吧!”

“……”

又没有沏茶。无茶配馒头,总觉得会哽在喉咙里。

一旁的道子也看着馒头。

“……”“别客气,快拿起来吃吧!”

我们俩只好拿起馒头咀嚼,而武田阿姨这时才开始沏茶。我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看人沏茶。

阿姨迅速地搬动器具,一边打开盖子、舀水,一边将搅拌用的竹刷拿起来看了好几次,利落的动作有如跳舞般赏心悦目,其间还用白布巾擦拭茶碗。

虽然不明了这些动作的用意,不过看起来似乎并不难。

阿姨将绿色粉末盛入碗中,注入开水,“刷刷刷刷……”开始搅动。(没错,就是这样,这就是沏茶!)发出声的饮用

然后,一碗茶放在我的面前。

中学时,全家曾一起到京都旅行,在龙安寺里,我喝过这样盛装在黑色茶碗中,只有一点茶水,却满是泡沫的抹茶。父母亲觉得很好喝,可是我和弟弟才喝一口,就皱着眉头说:“好苦啊!”(为何大人们会觉得这么苦的茶好喝?)

其实,就像是第一次品尝黑咖啡、喝第一杯啤酒时,成人的饮料总留存着苦涩的滋味。

我喝抹茶的经验也仅止于那一次。

茶碗里的泡沫覆盖了大半青汁状的抹茶。“抹茶先喝两口半!最后要出声喝完,一滴不剩。”“咦?要喝出声音?”“没错!最后喝出声,代表喝完的暗号。”

小时候,曾经有将果汁“咕噜咕噜”一口气灌进喉咙的体验。可是长大后,听太多“在欧美,喝汤时发出声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之类的话,现在参加婚宴时,只要听到乡下的阿伯稀里呼噜喝浓汤,都会不由自主地脸红。(总觉得,很讨厌……)

虽然心里觉得有点儿抗拒,可是喝完两口,第三口下定决心,发出“窣——”的一声。刹那间,觉得耳边真的响起“窣——”声。其实,腼腆的感觉只在一瞬间,尝试之后反而有种快感。

不过,茶还是苦涩的。这种苦涩滋味却由于口中残留的馒头甘味中和而淡化了。“帛纱要啪地扯响,那样好奇怪哟!”“喝茶要喝出声,也很奇怪。”

当天,我和道子一路笑谈文化上的小冲击,慢慢走回家。

第二次上课,我们遇上更多难以理解的事。

不必问为什么。

第二次上课,首次接触到“刷刷”搅拌用的竹刷。“这叫作‘茶筅’哟!”

将细致的筅端向内转圈搅动。

阿姨在只倒入少许开水的茶碗中,用茶筅转圈搅动,一边将茶筅拿到鼻前,如此重复三次奇特的动作。“好,换你们做做看。”

我们也一边用茶筅转圈搅动,一边将茶筅拿起来。有点像“捻香”时的动作。“……为什么要这样?”“嗯?为了查看筅端上的细竹条有没有折损。”“那为什么要转圈搅动呢?”“不必问为什么。总之,照着做就对了。”

“……”

阿姨拿出白麻布。“这是‘茶巾’。看好。”

一说完,就用折好的茶巾大幅度来回擦拭茶碗口边三圈。每擦完一圈,还将茶巾放在碗底下转动。“最后,要在碗底下写平假名的‘ゆ’字喔!”“为什么?”“别问为什么。一直问‘为什么’,我也很伤脑筋。总之,不懂也没关系,照着做就对了。”

好奇怪的感觉,通常学校的老师们会说:“刚才的问题,问得很好。不懂的事,千万不可囫囵吞枣装懂。有不了解的地方,一定要问到懂为止。”

所以,我一直以为问“为什么”是很好的学习态度。

在这里,这样问却很失礼。“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照着做。也许你们会觉得反感,但茶道就是这样。”

从武田阿姨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感觉很意外。

可是,那时候武田阿姨却用满怀感念的眼光看着我们说:“这就是茶道,没什么道理好说的。”“沏茶”与“榻榻米上学台步”

第三次上课,终于开始练习沏茶。“茶道中称沏茶为‘御点前’,其中最基本的就是沏薄茶。”

这次是在廊下凸出的一个像茶水间的地方练习。“这里是‘水屋’,就像茶室的厨房。”

水屋中有水管、洗涤槽、水盆等设施,棚架上也整齐并列着茶碗及道具。

阿姨取出一个颇清爽的青条纹壶,在壶中倒满水,并用白布擦去壶上的水珠后,合上黑漆涂布的壶盖。“首先,捧着这个‘水指’(译注:装水的器具,所装之水供茶釜烧水之用),端坐在茶室的入口。”“是。”

在和服垂袖厮磨的沙沙声中,阿姨消失于拉门后。

捧着沉甸甸的水指,我慢慢走到入口处端坐下来。“捧着水指,进来。虽然很重,但注意水平捧好,别让水溅洒出来……”

为了稳住沉重的水指,我的手肘不由自主地张开,手指也撑开来捧着。“啊,手肘别张开,手指并拢。水指往下放时,先用两手的小指指腹撑在榻榻米上。”“是、是。”“‘是’说一声就好。”“是。”

于是我将手肘往内收、五指并拢,小指往下撑着,并且(嘿咻地)用力站起来。“沏茶时,重的东西要轻轻放下,轻的东西才重重放下哟!”(咦?“重的东西要轻放”,怎么放才对呢?)

总之,不能露出(嘿咻)那种样子,要轻松站起来。才踏入榻榻米房间一步——“等一下。进茶室时,一定先踏左脚。还有,绝对不可以踩到门槛和榻榻米缝边……好,请进来,来到茶釜(译注:煮水用的有盖铁制器具)前面。”(不会吧!连先踏哪只脚都有规定?)

我用左脚大步跨过门槛,没想到——“榻榻米一叠要走六步!第七步时,一定要跨过榻榻米的缝边。”(什么!我这么走法,岂不是不够步数。)

为了达到步数,我不得不改变步伐,蹑足踮脚走路。

只见一旁的道子,说不出话来地颤抖着双肩,脸颊潮红:“真像小偷。”

话才说完,就拭着泪水。

我也觉得脸变得红彤彤的。(已经二十岁了,还像刚学走路、脚步不稳的小孩,需要人教导“走路的方法”……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形”与“心”

早已听闻茶道的礼法有许多麻烦处,可是这些烦人的细腻之处反而充满想象。

譬如,用水勺从茶釜里舀取一瓢水倒入茶碗中,光是这样,就有许多必须注意的地方。“啊,你现在只是舀水的表面吧!舀水时,一定要舀茶釜最底下的水。在茶道里,这叫作‘中水、底汤’,而且是要舀取正中央、最底层的哟!”(从同一个茶釜中舀水,无论上层、底层,不都一样吗?)

虽然心里嘀咕,但还是依照阿姨所说的,将水勺扑通沉入茶釜底取水。然而——“不可以让水勺发出扑通声。”“是。”

正要将舀取的水倒入茶碗时——“啊,不是从茶碗的‘侧边’,而是从‘前面’倒入。”

依照指示,将水从茶碗的“前面”倒入。但水勺还在滴水,为尽快弄干水滴,我甩了甩水勺。“啊,不可以那样。要慢慢等水滴光。”

必须处处留意细节,实在令人焦躁不安,而且觉得绑手绑脚,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人自由发挥。(武田阿姨真会折磨人!)

当时,我的心境就像委身缩在剑从四面八方刺进来的箱中的魔术师助手。“茶道呢,最讲究的是‘形’。先做出‘形’之后,再在其中放入‘心’。”(可是,未放入‘心’而徒具外貌的‘形’,不过是形式主义。这样不就是硬把人嵌进某种模具中吗?何况从一模仿到十,尽做些无意义的动作,未免太缺乏创造性了!)

由于觉得自己被嵌入“恶质的传统”模式中,已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刷刷”

进行到可以用茶筅搅拌茶时,终于松了一口气。(再怎样,到了茶筅搅拌茶的阶段,总可以自由发挥吧!)

我精神抖擞地拿起茶筅,刷刷地仔细搅动。“啊,别搅出太多泡沫!”“咦?”

真意外。抹茶不就要像卡布奇诺一样,上面要有一层奶泡吗?“虽然也有讲究打满细泡沫的流派,可是我们这一派不时兴这样,而是要将泡沫漂亮地搅出一块月牙形的茶水面。”“月牙形?”

茶筅端那么大,怎样才能在覆盖泡沫的水面上留出“月牙形”呢?听起来真像武侠小说中的“武功秘籍”。习艺精神

武田阿姨十五分钟便完成的御点前,我却花了一个小时以上。虽然原先以为会耗费一倍以上更多的时间。

坐在水屋的地板上,我伸直了双脚,动一动麻痹的脚趾,但阵阵刺痛感仍令我相当难受。“脚麻渐渐就习惯了。现在,我就可以端正跪坐好几个小时。”

跪坐好几个小时,真是难以置信。

这时武田阿姨又说:“典子,如何?刚刚的内容记住了多少?要不要自己从头到尾试一次!”

“……”

我的脚还是一阵阵麻痛,就被问“记住了多少”,心里不由得产生抗拒感。说起来,我在学校的成绩还可以,记忆力也不算差;虽然运动不太行,不过,手巧是公认的。(何况茶道不过是老掉牙的传统技艺,小事一桩。一定要让武田阿姨刮目相看,瞧瞧我的厉害,称赞我:“瞧,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我有点跃跃欲试。“好,我试试看,从头做一次。”

可是……

连走路都不会,不知该坐在哪里好,先伸哪一只手才对?该先拿什么?怎么拿才正确……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没有一样是做对的。即使是刚学过的,也没有一样留下来。(瞧,做不来吧?这个也做不来吧?)

每一样都被人念叨,只能从一到十照着指示做,好像人偶一样被人操控着。

只因为我太看轻这“老掉牙的传统技艺”,看起来容易,很“轻而易举”的事,却完全过不了关。学校的成绩,至今学到的任何知识、常识,在这里都派不上用场。“如果那么容易记住,那就厉害了。”

武田阿姨用安慰的口吻微笑说。从远处望着她身穿和服的笔挺之姿,不禁由衷佩服起来。(不知何时自己才能像她一样,流畅完成御点前?)

从那时候起,武田阿姨真正成为我心目中的武田老师。

当时自己也领悟:“绝不可自视过高。学习任何事物,一定要从零开始。”

真正的学习之道,就是在教授者的面前将自己归零,敞开心胸从头学起。既然如此,我何必一直固执某些观念来学习呢?心里总有“这样的事很简单”“我也可以做到”等不正确的想法,实在太过自傲了。

无聊的自傲,只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甩不掉的心理包袱。一定要舍弃这些包袱,让心净空无一物,才能无所窒碍地容纳任何事物。“非得改变心情,从头学起不可。”

我由衷这么想,“因为,我一无所知……”第二章自然上手“说是学习,不如说是养成习惯”

开始全心全意不断练习御点前。“鞠躬。……深呼吸一下。将水翻拿近膝盖。”“水翻?”

我不由自主地四下张望,道具名称和实物一直都不对应。“在你的左边哟!”

水翻就是盛装清洗茶碗水的道具。“茶碗放在自己面前。……‘枣’放在膝盖与茶碗之间。”

我很快地将“枣”从一旁抓取过来。“啊,不是这样。‘枣’要这样拿着。”

老师将“枣”斜朝上轻握着。“……好。然后折帛纱!”

依老师所说,开始折帛纱,并“啪”的一声扯开再折小。“在‘枣’上擦‘て’字形哟!”

只是跟着老师的指示,将道具从右移到左,擦拭,再旋转开盖子,然后盖上盖子。依指示做动作而已,完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即使重复三次、五次、十次也是一样。

每次都听到同样的指示,将道具从右移到左,擦拭,再旋转开盖子,然后合上盖子。“啊,‘枣’的拿法还是错了。”“要用右手握住这里,再换左手拿哟!”

每次总有数十个地方被提醒。“究竟在做什么?我完全不明了。”“我也觉得。每次都像第一次上课,好像从来没学过。”“是吗?每次都和第一次一样。”

下课后,我和道子在回家途中的一间咖啡店里互吐苦水。

不过,武田老师曾说:“最重要的就在练习次数,上一次课可以练习好几次。俗话不是说:‘说是学习,不如说是养成习惯!’”

每周上课她都重复同样的话。“好,行礼,深呼吸一下。拿近水翻,再拿茶碗。其次是‘枣’……好,开始折帛纱。”

重复十五次,再重复二十次。虽然听到“水翻”“茶筅”“茶勺”等名称时,眼睛不再四下张望寻找,但还是不了解自己在做什么!

折好帛纱后,我突然呆住。“你握着帛纱,接下来要做什么?”(……)“用来擦‘枣’呀!”

拿着水勺,又僵住了。“唉,拿着那根水勺,打算做什么?”(……)“不先掀开茶釜盖,怎能舀水呢?”

如果老师没有下一步指示,就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样下去,再练习一百次也一样,得想办法记住顺序。“嗯——水翻→茶碗→‘枣’,然后是帛纱……”

我数着手指记诵顺序。可是——“啊,不要用背的。”

老师不由分说地制止。“不可以死记。上课时多练习几次,手脚自然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老师究竟在说什么嘛?有那么多要注意的地方,却“不准用背的”,未免太不尽情理。那么复杂的动作顺序,不用脑死记,怎么学得会呢?每周变化的道具

不仅如此,老师还给我们增加新难题。

每次上课都在水屋里准备好未曾见过的新道具。“擦拭这个茶器时不是写‘て’,而是‘二’字哟!”“这个水指的盖子,是从正中央打开的。”

第一次见到的道具,处理上必定至少有一项特别注意的重点。有时也出现装盛道具的案台,案台有圆形、四角、附抽屉等各种形式,而且各有各的处理方式。

尽管我们连基本的顺序都还没搞清楚,但老师一定会根据道具不同的功能来沏茶。因此,每次一看到崭新的道具,我们只好无奈叹气(又来了)。

由于总会出现一些记不住的事物,有一天,我忍不住在上课时记笔记。突然——“不行!练习时,不可以记笔记。”

没被称许“很好,很棒”也就罢了,连为什么被骂都不知道。我吓得愣住了。这里的一切都和学校不同。“喂,道子,到底要多久,三年、四年?才能完全记住御点前,你不觉得用同样的道具练习比较好吗?”“嗯,我也这么认为。老师为什么每周都要换道具呢?”“如果我是茶道老师,一定用同样的道具让学生做基本练习,直到他们完全会为止。”

重复二十次,再重复二十五次。

就这样一无所知地过了三个月,八月上课暂停,放了一个月的暑假。在假期中,我连帛纱也不曾碰过,道子则参加学校的旅行团跑去国外玩了。到了九月,道子还没有回来,隔了一个月再上课时,只剩我一个人。(讨厌,一定又全丢还给老师,什么都不会。)

天气还很热,光是走到老师家,我就已经汗流浃背。

武田老师家没有装冷气。门窗全部打开后,十分通风;不过,随时可以听见大马路上传来的汽车、脚踏车声,以及人们停下来交谈的嘈杂声,还有庭院树上蝉的鸣叫声。

很久没跪坐在茶釜前。“行个礼。好,深呼吸一下。然后拿近水翻,再拿茶碗。其次是‘枣’哟!”

我一边听着和一个月前完全相同的指示,一边默默做动作。背上汗水直流,脚也开始发麻。

当御点前快结束时,却发生了怪事。“然后是收回水翻……”

就如老师所说的,将盛装清洗茶碗水的水翻往后收回时,手不自觉地往腰上取了帛纱。(啊……)

手不自觉地在做动作。脑子里根本还没想到“下一步”,下意识手就动了。

从水指到茶釜,水勺像在虚构轨道上移动出漂亮的曲线。茶釜盖子一盖上,视线自动移到尚未盖上盖子的水指,手迅速伸向盖子。

老师微笑点头。

突然,手毫不迟疑地移动,完全不受拘束。(真不可思议,究竟是怎么了?)

下一个周末,在水屋见到刚从国外旅行回来的道子。她喊着“小典”,晒黑的脸就凑了过来。“小典,暑假期间有做过练习吗?”“嗯。完全没……”“真的吗?我也是。连帛纱都没折过哩!”

她一脸的不安,捧着水指走向练习场。我在一旁观看道子进行御点前,才终于明白之前的感觉。脑海里才想到要拿水勺,手已经迅速抽出帛纱,掀开茶釜盖。然后,想到要舀水时,手已先伸向茶筅。“原来如此!”

不断重复的一个一个的小动作,点点滴滴串联起来,不知不觉间串成一条线。

我们的御点前开始接成一条线了。相信自己的手

不过,还不算是一条平顺的直线。

沿线前进中经常还会有中断。每次进行御点前时,只要一听到“啊”,就会有是否又弄错了的不安感。一旦有迟疑,便会开始想:嗯——要这样,还是那样……

但老师总是摇头说:“啊,不要想太多,别考虑。”“马上做,不要思考。手自然知道,听手的感觉行事。”(“听手的感觉”,有人这样说吗?)不过,不知为什么我们真的自然而然学会御点前,顺利完成所有动作,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武田老师微笑着说:“瞧,不要思考,相信自己的手。”第三章集中精力于“当下”突然改变样式

好不容易学会的御点前突然又有了改变。

这一年的十一月,我们学习茶道已经满六个月。上课时,一踏入茶室,(咦?)发现室内又变得不一样。

茶室的榻榻米地板上,出现一个棋盘大小、如地炕般的四角形凹穴。凹穴四边镶着黑框,里面刚好放入一只带耳的茶釜,正冒着热气。

我和道子都盯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凹穴看。“请注意,从今天开始,每次上课都会有‘炉’。”

那凹穴就叫作“炉”(译注:亦可称为“地炉”)。茶室的地板下,本来就挖有“炉”。夏天时,因为上面铺着榻榻米,所以看不见,到了十一月上旬,农历所谓的“立冬”时节便移去榻榻米,开启“炉”。“开炉就是‘茶人的正月’哟!”

老师朗声说,连室内的空气也充满紧绷的气氛。(才十一月,为什么说是“正月”呢……)

水屋里摆放的道具,也与先前的不同。茶碗是质地较厚、口较小的深底形。“到了冬天最寒冷的时候,还会用到更能保持茶汤温度的‘筒茶碗’。它的底更深、碗口更窄。”

这时,我想起盛夏时所用的“平茶碗”,外形像昔日灯罩翻转过来,是底很浅、口宽广的茶碗。“那么,我们就开始御点前吧!”“是,请多多指教。”

我像往常一样走进榻榻米房间,在同样位置端正跪坐下来,将横放在水翻上的水勺稍微举起,并从其中取出竹制的盖置。所谓的盖置是用来放置茶釜盖,约四五公分高的置架。我才将盖置放在以往的位置上时——“好!就这样,朝炉的方向转身。”“咦?”“拿着盖置,面向这边,这里才是你的正前方哟!”

老师迅速指着炉的凹穴一角。

照老师说的,转身朝那方向时,我变成坐在榻榻米的斜角上。既不是朝前坐着,也不是横向坐着,而是斜着四十五度角坐,感觉好奇怪。“有炉的时候,要这样斜坐着进行御点前。”

而且不只是坐的位置。“有炉的时候,盖置要放在这里。”“啊,有炉的时候,你的茶器和茶筅要并排放在这里。”“有炉的时候,端出茶碗的地方在这里哟!”

道具的配置完全改变,应该有的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我又开始四下张望。所有的环境一变,我又变得手足无措。“老师,那之前的御点前是……”

大胆问老师,她回答说:“那是夏天的茶。”“这是冬天的茶。”

还摆出慎重地介绍手势。“哦,夏天和冬天的御点前不一样吗?”“没错。”“咦——这么说,那之前的御点前……”“别管了,先把夏天的御点前忘了!”

我听了目瞪口呆。(之前练习不下数十次,还得注意那么小的地方,就只一句“忘了”,为什么?)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全毁了,累积的经验也变得毫无用处。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为什么一年中不一直进行同样的御点前呢?)“好好改变心情。有炉的时候,就集中在炉的御点前上。”

不管愿不愿意,我们就在无数疑问与混乱中开始了“冬天的茶”。冬天的茶

又从零开始出发。依老师的指示,将道具从右移到左、舀水,掀开茶釜盖再盖上。“水勺口要朝下哟!……不对,不是靠在上面而是放在下面。”“哎呀,你有将勺柄靠在炉边三分之一的地方吗?”“眼睛看哪里呢?茶巾在这里吧!”

不断出现和“夏天的茶”不同的顺序和注意要点。

光是适应这些就很耗精神。脑海里偶尔还会想起之前所学的,可是不忘记就无法进行现在的练习。

五次、十次、十五次,一再重复……

回家的路上,我将大衣塞进手提袋里,和道子并肩漫步。“今天,我又错得离谱。”“我也是,弄得乱七八糟的。”

彼此聊得哈气连连。

由于出错情况一直未见改善,到了周六,心里就开始挣扎:“啊——今天真不想去上课,要不要逃课呢!”

虽然还是不情愿地去上课,但在有暖炉的水屋中,每周等待着我们的仍是新的道具。“平行的‘枣’要这样握在手里擦拭!”“筒茶碗要这样擦拭。”“坐在这种案台前时,要先将火箸(译注:夹炭用的火钳)拿开。”(不会吧……)

从未见过的道具、案台,让我们伤透了脑筋。

实在过于复杂,所以经常出错。为了避免再出错,我们只有专注眼前。这么一来,脑海里不再胡思乱想,甚至有数秒处于真空状态。那一瞬间才能完全抽离现况。

这样上完课后,回家的路上总感觉特别神清气爽,先前想逃课的焦躁情绪也一扫而空。

连起初感觉很怪的“斜四十五度角”坐姿,也渐渐适应了。

渐渐地一切变得理所当然,也不再发生四下张望找东西,或是发现(啊,在那边)而缩回伸出的手等情况。

每练习完一次御点前、拉开拉门时,从廊下嗖地灌进的冷冽空气,总让我们体会到寒冬里拉门具有多么良好的保暖作用,以及炉的强劲火力。夏天的茶

学习茶道满一年时,我和道子已成为大学四年级的学生。放黄金周假期时,正是樱花开始飘落、树梢发出油亮亮新芽、无须再披毛衣的时候,我和同组讨论毕业论文的同学一起去旅行,道子则回老家省亲。

连休假日结束后,再去上课时,炉已经消失无踪。

五月上旬,到了农历所谓的“立夏”时,炉上盖了榻榻米。“好,现在变成‘风炉’(译注:即茶炉,外形似钵)了哟!今天开始是‘夏天的茶’。”

放上茶釜烧水时一定放在房间的角落。

不见炭火,总觉得一切远离了“火气”。

远离了“火”,换成要靠近“水”,所以这次静置在榻榻米上的是造型像向日葵般扁平大口径的鲜黄水指。“那么,开始吧!”“是。请多指教。”

像以往一样,我正从水翻中取出盖置,转身斜四十五度角端坐时,却僵住了。

对了,已经没有炉了。“你面朝哪边坐呢?呵呵呵,忘了吗?”

“……”

变得什么也不懂。将半年前所学的都忘光了。“要面向前坐哟!盖置是放在茶釜侧边的那个角落吧!……水勺要放在那里,然后行个礼。……好,深呼吸一下,拿近水翻。”

老师一一指示,我的动作像机器人般笨拙,就像刚入门的初学者。

又再次回到原点。半年前所学一无所剩的虚脱感,加上不得不抛下好不容易才学会“炉点前”的抗拒感:心情真是一片混乱。(为什么不一直练习同样的内容呢?)

总觉得再怎样努力也是徒劳无功。真不知武田老师是否了解我们这样的心情!“有风炉的时候,一定要用风炉的礼法。炉点前的礼法就要忘记。”

老师只是一股劲儿地积极向前,绝对不停留,也不容许我们恋栈逝去的季节。“好好转换心情。现在,只要专心眼前的事,集中精力于‘当下’。”第四章观有所感“主人”与“客人”

我和道子交替扮演“主人”与“客人”。当一方(主人)沏茶时,另一方(客人)就负责喝茶。所以在扮演“主人”时,为避免犯错总是很紧张,反之当“客人”就比较轻松。

每次换我吃着叶子,发呆等待出茶时——“好好看,主人是怎样沏茶的。”

道子沉稳地“检视茶筅”,一边向内转圈搅动着茶筅,一边将茶筅拿起来查看筅端有没有折损。她右手手指漂亮并拢,与往内缩的手肘形成一条直线,水平捧着茶碗,用白色茶巾大幅度擦拭碗口边三次,纤细手腕灵巧做出动作。同样是沏茶,道子的动作显得很自然,很像她平常的为人。“观看别人时,常常会产生‘啊,这个动作真漂亮’的感触!观有所感是很重要的学习哟!”

经老师这么一说,我们才发觉还没有真正看过武田老师的御点前。

最初的一堂课,虽然老师也有沏茶,但当时我们对御点前一无所知,连老师在做什么都搞不清楚。只记得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像跳舞般令人赏心悦目。

教“折帛纱”“检视茶筅”时,老师虽然也有亲自示范给我们看,可是之后就只有口头上教我们要这样或那样。

我们再次观赏到武田老师的御点前,是一月学生全员到齐的“初釜”(译注:新年第一次的沏茶)聚会。初釜

初釜虽然是每年开春的“第一堂课”,但实际上与平时的上课不一样。所有学生齐聚一堂与老师互道新禧,享用美食,然后观赏老师的御点前。因此,也可说是新年的开学典礼。

这是我和道子第一次穿和服上课。上午我们就整装好前往老师家,到了老师家,像往常一样说声“午安”,大门一打开,却比往常显得安静,只见玄关地板上整齐排列着一双双木屐。

固定在周三上课的五位太太已经来了,正悄悄地低声交谈,其中一位身穿紫藤色和服、腰系金带的中年妇女,向我们点头打招呼。这么正式的气氛和平常完全不同,让我们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学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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