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鼐
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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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鼐日记(卷四)试读：
1946年
1月1月1日 星期二西北考察工作完毕，取道广元返渝，虽已搬至船上住宿，而一时尚未能开行，守候着等开船，无聊得很。昨日阴雨，今日放晴，然而四川冬日的晴天，多是阴云浓布，阳光若隐若现。晨间上岸一游，此间军警及学校在东山公园开新年庆祝会，街道店铺悬挂党国旗，门上贴机关首长所书春联，算是唯一的新年点缀了。胜利后第一次的新年，仍是不景气。国共谈判仍无结果，像今日的天气，阴霾不舒适。下午便躲在船中，阅曾文正公《十八家诗钞》（李、杜七古诗）。1月2日 星期三
天近亮时，江上寒风怒吼，吹进船篷，又钻入被窝，被冷如冰，比西北冰天雪地中睡热炕远要寒冷得难受。起来后穿上狼皮大氅，风仍吹个不停，日光隐在云中，河滩上的细砂被风吹得满天飞舞，使得浅灰色的天空更显得灰昏。坐在船中无事，阅《十八家诗钞》。下午船户开始将羊毛搬到驳船上，明天也许可以开船。据云雇用船夫颇为麻烦，船主除供应膳食外，仅允供工资6000元（广渝单程约行12至15天），工人则索8000或10000，故今日始雇定，以致耽误开船的日期。1月3日 星期四
昨夜风停，今日晴爽，阅《十八家诗钞》（苏、黄七古诗）。今日船要开行，广元城外河西岸尚未去过，便趁今日和暖，过河前去一游，由渡口而北，岩上刻有民二十三年邓锡侯剿匪记，附近有两三龛佛像，皆为近代之物。北行约半里，即为著名之皇泽寺，几失之交臂。“皇泽寺以武后故里故名，有传武后创者，寺中石刻后相及诸佛像，皆唐代遗迹，与城北千佛岩相擅美”（民国三十四年杨家佐撰《重修皇泽寺记》）。庙中正殿，下层储有碑碣数方，皆为近代物。其一即武后相，乃民国时重刻，有民国十五年刻存原题辞。另一即民国三十四年重修碑记。此层岩中亦刻佛像，惟多已残破或被凿去。上层为大佛像，中间释迦立像，两旁为二弟子及二菩萨、二天王（南侧弟子足旁有一供养人像），刻工颇佳，唐代物也。其南一龛，有中心柱，柱上东面刻“本路转运使崔峰与知军州事郭谘同装佛一龛。庆历丙戌上元后一日题”。其他三面则为庆历六年、明景泰六年及康熙丙寅年题记。此外尚有佛像数龛，皆为小龛，无题记。游毕，返舟。下午船始启碇，便仅行里余，即停泊于五佛寺南。成《嘉陵江上》：
陇坂秦栈兴未穷，又上巴船听江风。冈峦起伏千峰翠，滩石纵横一径通，盗贼拦江如乱麻，身世飘零似转蓬，冷云微雨卧舱里，梦魂早已到瓯东。1月4日 星期五
晨间由五佛寺侧启行，以载重逾量，中途搁浅，午间始抵广元县属之河湾场，稍停进膳。启行后又搁浅，以人力牵缆，强拉之起行，费时甚久，仍无效果。乃派人进城，雇下驳船，将羊毛提取数袋，始得成功。时已薄暮，乃即停泊河湾场南约半里处。少顷，有两只棉花船亦来停泊于旁。闻此间不安静，常常出劫案，我怀着戒心，然亦无可奈何。晚间睡后不久，邻船犬吠，惊醒后向船首一看，五六人上来，三人手里提着手枪，都拿着手电筒，口里嚷道：“你们躺着，都不许动，有武器都交出来。”我知道不妙了，只好硬着心肠，一面计划着怎样可以减少损失，匪徒约十来个人，检查我们，知无武器，他们便动身搜东西。几个人到邻船去，劫去珠宝牌香烟两大箱、白马牌香烟三大箱（每箱现价20余万元），又搜去现钞若干。在我们船上，则主要目的在我所携的五个箱子，要我开锁给他们看，先打开仪器的箱子，我告诉他们是公家之物，那个像是首领的便说，不要你们这些东西，不过都要打开来看，东西散乱满舱；又打开药品箱，也一件一件都看过；又打开向先生书箱，我知道他们是不要书籍的，便转过来打开标本箱，名义上是给他们看，暗里连忙将一小包，潜行取出混在他已检查过的箱子里；他们将标本也打开几包，看是朽木头，问我是否这里是沉香木，我说不是，你一嗅便知不是沉香，他们便丢下这里。又开我的衣箱，取去了皮桶子及厚呢大衣等，检查身上取去现钞万余元。他们留下一两个小喽罗在我们船上乱搜，军政部押送员向兢（字上陞，桂林人），被取去Coklin自来水笔一支、现款五万余元、衣服数件。田押送员则失绒衣一件、现钞八千余元。匪徒在邻船将香烟抬去后，那位做头目的忽又到我这里来，要我交与他照相机一具，我一看所有三部照相机都已被他的喽罗拿去了，他说河滩上有一篓药品、仪器等，我们不要，你可拿回来，不过要交出照相机，否则要不客气了，将手枪一扬，要我跟他上岸。在河滩上，他们正在收拾赃物，预备动身，另有一竹背篓，系由余船上取去者。他说这些东西你可拿回去，不过那一架是照相机，要留下来，他便一一取出，大平板、照准仪、药品、望远镜、皮尺、反光镜箱及我私人的二件皮筒，都在里面。他将皮筒取去，交与他的助手，说这些是要的；又取反光镜箱，问我如何用法。我心里想，你要我教你用法，不怕我要收你学费么？口里只好说：这说来话长，你如果一定要拿去，拿回去后再请人家慢慢地教你吧，我便取那背篓，拿回船中。他说等我们走后，你点上灯，慢慢地收拾你的东西吧。我回到船上后，匪徒令邻船苦力将香烟抬上岸，向河湾场而去。后来听说，在河湾场口，令船夫回去，他们将东西弄上渡船，向下流而去（第二天发现这渡船在下流约两三里处）。匪徒派一人持枪在船头放哨，不准吾们上岸，天将亮时，他才跑开。我一个人点着洋蜡将劫余之物，匆匆收拾入箱，五个箱子的东西，真够我麻烦了，乱塞进箱子，我便整理被褥，发现匪徒上岸时，示威放的一枪，便击在我的被褥子上，弹痕犹存。不作赵亚曾及许德佑之续，亦云幸矣。躺在被窝里，总是睡不着，天一亮便起来。1月5日 星期六
天一亮后，即起来将已知道的失物匆匆开一清单，将各箱锁好，乃与军政部向押运员，一同去河湾场保甲长处报劫，令保长派人引我们赴河西乡公所（在上西坝）。遇及权副乡长，令乡公所一面派人赴河湾调查，一面派人与余等同赴县政府。进城至县政府，晤及萧毅安县长，即派警察局长刘彦章率领警察，偕往警备司令部，协同军队前往河湾场。余亦偕之同返出事地点，军警在河湾场附近各村搜检一回，毫无结果，不过虚应公事而已。忙了一个下午，傍晚即带毕保长及吴乡队副进城。余因船拟明日即开，故又进城一次，请县府具函证明其事，萧县长系暨南大学史学系毕业，因系同行，故尚肯帮忙，当晚即给余一公函。闲谈许久，闲谈中闻前日朝天驿之北，有一军车倾覆，死亡及重伤者7人，司机将车修理后，将此7人拖上车载去，继弃之于山谷僻静处，至今日始发现尸身，县府正调查此事，并电陕西褒城县扣押此批军车，真可谓行难矣。送余《重修广元县志稿》一部。返至苟船主处，因无钱开旅馆也。苟船主引余至一船上，睡在水手房中。昨夜通宵未睡，今日又跑了三四十里路（河湾距城15里），倦劳已极，咳嗽增剧，胃病又发，希望不要累出病来。
广元县政府公函法字第七号民国三十五年元月五日发
事由：为函复贵组公私物件被劫，已拘押保甲，限期破案并已派队严密查办，请查照由。
本文：顷准
贵组三十五年一月五日公函，为此次在西北考察历史完毕，有公私物件共五箱，由组员夏鼐押运回渝，在广搭乘军政部军需羊毛船，不幸于一月四日在本县河湾场附近，被匪徒十余人持枪抢劫，附抄失物单，请予查办等由。当派本县警察局长刘彦章，率队前往出事地点，严密清查至托。除该乡乡队副吴克征、当地乡长毕玉林防范不周，已予拘押，限期破案外，准函前由相应函复查照为核，此致
西北科学考察团历史考古组县长 萧毅安1月6日 星期日
昨日忙了一天，心身交困，晚上又睡得不安，苟船主谓今日晨餐后有二船开往河湾场，可以赶上停泊在彼处之船，余与向押运员便在他那儿等候至中午，据云手续未办好，今日不能开船。余因公私物件都在河湾船上，颇不放心，恰巧林甲长由河湾回来，说乡公所不准他们开船，故船仍停泊在河湾。我便决定返回河湾船上，今日身体不佳，由城赴河湾场虽仅15里，由何家渡过河，沿公路经曾家桥、上西坝，然后折入小路，至河湾场，日已将西落，想不到羊毛船不告诉当地保甲，已经于中午开行了，余此时进退两难，后来打听此去昭化县属之上石盘约10里左右，中午由河湾开行出船，大概即停泊他处。余便决定赶上去，翻过两个山巅，山径小路皆无人家，至梁家营，为一小村，日已西沉，据云离上石盘尚有五六里，沿着河岸而行，沿途无人家，天已黑，此时余颇有点心慌，途中如碰到匪人，连呼救都无人听见。近上石盘时，天已漆黑，阴历初四日，月亮仅为一弯眉月，小径急行，前后并无灯光，黑暗中看不到村庄，也看不到河中船只，颇慌。上石盘为三窝村，如羊毛船不停泊此间，则必下行至昭化，晚间恐只能住在上石盘，不要住在匪徒家中，夜间被害也无人知道，若船已下行，则明日恐又须向南追赶，不知道要赶到哪儿，始能碰到，若失之交臂，则麻烦更多，被劫后身边无钱，人又过于疲劳，前途颇困难。我此时思潮起伏，而上石盘又一时未能抵达，余又惧上石盘为滨河之三家村，不在路旁，或已错过而不知，若然则今晚之住宿亦将成问题，前村为何处，相距几里皆不可知，幸此时忽见前面数十步有房屋，近跟前时始见房中灯光，知为上石盘，有十余家，闻有船四五只停泊在对岸，须雇人渡船前往，有否羊毛船在内，其人亦不知。余正接洽雇人摇渡船前往，忽见苟二老板由一茶馆出来，说：“老乡，你也来了，我们都在这里。”余大喜过望，船夫十余人，一同渡河至羊毛船上，晚宿船上。经过了今日之冒险，竟化险为夷，今晚睡颇安适。诵杜工部“死去凭谁报，归来始自怜。”（《春达行在所》）不禁惘然自失。1月7日 星期一
在船上，补记三日来之日记，又洗衣服，已生虮虱不少。坐在阳光中，与船夫们一起捉虱闲谈，知道船上颇多忌讳，船头及船舷出水处不准大小便，船上做晚饭不准拿上岸等，如有犯忌讳，常要被罚出钱敬神。今晨由上石盘五佛崖动身，中午抵河口，离昭化县城仅2里，乃白龙江与嘉陵江汇合处，水势较大，驳船所装之货转入木船，驳船径返广元。午后，余上岸赴昭化县一游，系一小城与大市镇相同，进南门，有紫云宫，东街鲁氏宗祠，有三石牌坊。返船后，即又开行，傍晚抵射箭河，为昭化县射箭乡所所在地，即停泊其处。此亦为一小镇，与河湾镇相似，余颇怀戒心，中夜镇上犬吠，即被惊醒不能入睡，此种旅行真是困人。1月8日 星期二
晨间上岸，一观射箭河市场镇，有饭馆数家，且有一宿店，门外挂着“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的灯笼，又有中心小学一所。今日阴历初六，系此场市集之日，粮食及柴炭颇多，为此间附近之出产。返船后无事，阅《十八家诗钞》中“孟襄阳及李白之五律”。船停泊射箭河，等候苟船主由广元来。1月9日 星期三
今日仍住在昭化射箭河，阅许地山《道教史》卷上（1—182页），乃是“道教前史”，惜未见其下卷“道教本史”，叙述教理及教相。傍晚，羊毛船最后二艘由广元来，但苟船主以事仍未来，向、田二押运员已随来，遂迁入彼船，与之共同开伙食，添菜较方便。财物已失，不要再弄坏身子。1月10日 星期四
仍住射箭河，阅梁嘉彬《广东十三行考》（1—414页）。今晚微雨，嘉陵江两岸万山皆在烟雾中。夜中睡醒，忽见船头灯光一现一熄，与河湾匪徒登船时情形相似，大吃一惊，难道又再度光顾么？后知系船伙上岸赌博，散局返船，以洋火照路，始将心放下。自经事变后，草木皆兵，殊为困人。1月11日 星期五
仍在射箭河。晨间苟老板由广元来，谓明日可以开船。今日初九，又为此间市集之日，与向、田二押运员上岸闲逛。阅梁嘉彬《广东十三行考》，以天宝行之后人搜集材料颇丰，为研究十三行不可缺之书也。又阅《十八家诗钞》卷十八“杜工部五律上”。1月12日 星期六
今日于昭化射箭河动身，心想这番也许可以一帆风顺，月底以前到重庆。开行不久，河风渐大，抵剑阁县张王乡之福兴场（现改名为复兴场），便停下来，上岸一游，系十余家之小村，今日非集市日期，只能买到豆腐与酒。午餐后船又开行，傍晚抵剑阁县张王乡之红崖寺，四只船仅开行三只船，有一只在距红崖寺约一里的地方（孤舟滩）搁浅，雇了驳船去弄一晚，仍无结果，明日不能开船，真是霉气。阅毕《广东十三行考》一书。1月13日 星期日
船停在红崖寺。今日系阴历十二月十一日，此间赶集，人颇拥挤，上岸一游，有数十家，且有一寺，现驻有自卫队，乡人来赶集者，以柴炭、木板、菜蔬为主。昨日搁浅之船在滩上冲了一天，已经漏底了，据云夏间水大时，像这种情形，早已将船冲散了，只剩下打捞船板的工作，货物一概飘没，无法追迹。今日船主雇二驳船，将船中羊毛起至沙滩上，花了一天工夫，尚余四十余包未能起驳，明日再继续工作。余无事，阅《十八家诗钞》卷十九“杜工部五律下”。1月14日 星期一
今日仍停在红崖寺。搁浅之船羊毛起驳完毕后，始得浮起，驶到红崖寺对岸，弄上沙滩，明日修补。军政部的押运员上岸赌牌消遣。余无事阅《十八家诗钞》卷二十“杜甫、杜牧及李义山之七律”。今日系阴历十二日，月光颇明亮，戏改李义山《春日寄怀》为一对联以自遣：“纵使有山有水兼有月，可堪无钱无酒又无人。”1月15日 星期二
晨间大雾弥江，日出后上岸闲逛，在红崖寺村庄对岸之山坡发现汉代花砖碎片4块，但未能觅得墓址。返船阅冯承钧译《史地丛考》（商务出版，系沙畹、烈维及伯希和之论文）。搁浅之船今日开始由木匠修理，浸水之羊毛四十余包亦打开，分散在沙滩上晒干，船主以所带之钱不够，昨日已遣人赴广元取钱，以惩前失，决定又雇驳船，（可装6吨）一只，即须十余万元，而前昨两日之驳船费及修船费，皆属其额外支出，大概须几天始能开船。搭客有改乘他船南下者，余以行李过多，又囊中乏钱，只好耐性等候，诵杜甫“三年奔走余皮骨，仅有人间行路难”之句，不禁爽然自失。夜间闻水手在岸上吸食鸦片，为乡公所所获，立劵3万元以求了事。1月16日 星期三
今日为阴历十四日，又为红崖寺市集之期。搁浅之船已修理完毕，浸湿之羊毛，亦已晒干，重新装包。余无事阅冯承钧译《正法念处经阎浮提洲地志勘校录》（S. Levi［列维］著）。又阅《十八家诗钞》卷二十一“苏东坡七律上”。1月17日 星期四
船仍停在红崖寺，将晒干之羊毛重装于修理好之船上。余阅《秦代初平南越考》（L. Aurouseau［鄂卢梭］著，冯承钧译，1—130页）及《十八家诗钞》卷二十二“苏东坡七律诗下”。昨宵下雨，今晨天阴，下午始放晴。1月18日 星期五
仍泊在红崖寺，船主派往广元取款之人下午已回来，明日可以开行。阅藤田丰八著《西域研究》（杨炼译），此书余曾购一本阅过，惟此版似有数篇为增入者。又阅《十八家诗钞》卷二十二，以作消遣。1月19日 星期六
阅《十八家诗钞》卷二十三“黄山谷七律”。船自红崖寺开行经大仄滩，少停进膳，经磨盘滩时，水浅而急，船底擦滩砾作响。抵张王庙（一作张爷庙），剑阁县张王乡公所即在其地，有中心小学即在庙中，住民百余户。庙中有乾隆五十二年铁钟及道光二十七年碑。村外里许，有石桥跨溪，旁立广安桥碑（民国二年立）。午餐后，船主上岸，借钱购粮，返时已晏，只能到黄金口，彼处静僻，土匪出没，故决定停泊张王庙过宿。1月20日 星期日
上船已20余日，仅行水程140里，今日起碇颇早，共行80里，算是打破开船后之记录。晨间由张王庙动身，今日经过险滩数处，在柳树河，各船之驾长上岸视察滩水深浅，然后再开行。过哪吒滩，经黄金口至陶汇滩，水浅而急。前在孤舟滩搁浅之船（盐局NO.16），与滩上砾石相撞，船底又开缝漏水，乃急划靠岸，停船起货，觅出漏孔，即加修补，幸无大碍，乃继续开行。经群猪滩，江岸碎石累累如群猪偃卧，又经江口老君滩亦皆颇险。在江口附近进午膳，未靠岸。下午行近猫儿跳（即虎跳场）时，各船驾长又停舟，视察滩水情形，然后返船驾驶，越滩后即抵虎跳场停泊。场属昭化，驻有军队，正在清乡，上船检查一周，始允船中人登岸。今日（阴历十二月十八）为此间市集日，街上乡民赶集者颇多，镇上有乡公所及中心小学，嘉陵江民船上下水皆在此处停泊一日。市肉飨水手，每人一斤（下水船仅此间食肉一次，此外烈面溪一次，每人10两；上水船以时间长久，纤拉辛苦，有八次吃肉，重庆、南充二处下站有八样菜。船只失吉抢救后再开行，亦有肉。）苟老板以无钱允抵保宁后再补，水手颇有怨言。猫儿跳之下15里，青牛庙滩吃水现仅一尺半，须另雇小驳船，约需万余元，老板囊空，上岸设法，明日能否开行，殊未可定。余登岸游览，此间去夏水灾，房屋庙宇皆遭冲刷而去，现下房屋多已新建筑好，庙宇则未修复，市况与红崖寺、张王庙等处相同，惟旅馆、饭店及肉架较多，今日余误将船上李干事之脸盆失手落水，须要赔钱，囊中寒涩，允设法借钱赔付，真是走霉运。阅《十八家诗钞》卷二十四“陆放翁七律”。1月21日 星期一
苟船主昨日及今晨设法借钱未能到手，乃出售船上之黄豆，始有钱雇驳船。午后开行，驳船二只，须驳运两次始能毕事，故今日仅行15里，停泊青牛庙。登岸一游，今日适为市集，乡民熙攘，在庙侧崖上俯瞰第二批羊毛船过滩，水急而浅，水道又曲折，观之令人惊心动魄。返船后，以此间为静僻小镇，与河湾场相似，船又停泊对岸荒滩侧，夜间寝不安席。阅《十八家诗钞》卷二十四“陆放翁七律”。1月22日 星期二
晨间由青牛庙起碇，中午经背风滩。此亦为著名险滩，先派人上岸，前往视察水径，然后放船过去，急湍曲折，幸得无事。近阳溪滩时，见一船触石漏底，将货物卸上岸，空船以水桶去漏进之水。又前行为阳溪滩。据云，本亦甚险恶，从前常常有船在此失事，滩旁河岸拖上岸修理之船只，排列成行，几同船厂；去夏大水，将滩上碎石冲刷去一部分，故现下可以安全渡过，岸旁居民失一捞物之机会。经鸳溪口（昭化县龙凤乡公所），以时尚早，故未停泊，继续开行。经竹滩及杂木滩，而抵亭子口，即停泊其处过宿。此地亦属昭化县龙凤乡，为一小村，仅20余家，殊为荒凉。晚间又不能安睡。1月23日 星期三
晨间由亭子口起碇，日出时，已抵小站河，又经双树子、葡萄碥（亦为一浅滩）、筲箕滩、鹞儿崖（悬崖临江，鹞子作巢其间，船过时尚见数鹞栖其上），抵苍溪县城，未停泊，仅在对岸临江寺交纳大河使用费。临江寺依崖凿石作楼，有“嘉陵第一楼”匾额，岩上又刻同治间蔡懋康书“神仙洞府”四字及跋语“汉昌滨嘉陵江，隔岸平峦叠嶂，杜工部题曰少屏……”等语及其他石刻，匆匆中未及细阅，即行返船。苍溪县南，隔江山上有一塔。船经竹根滩、淘金滩（水道曲折，水浅而急，亦为险滩。其旁有二船失事，正在河岸上淘干修理，所卸货物即堆其旁。）及北崖滩，又行10余里，所经处无浅滩，船行殊平稳。最后经瓦子滩，举目遥瞩，阆中县之塔已在望矣，以时已晏，即停泊沙沟子过宿。此地离城仅6里，以酿酒出名，有酒坊数家，驻有保安队。由此以南至重庆，险恶之浅滩甚少，地方治安亦较佳，今日行百余里（由亭子口至苍溪县城约60里，苍溪至沙沟场54里）。1月24日 星期四
晨雾颇浓，江岸冈峦村树皆在隐约中，不啻米家水墨山水也。由沙沟子起碇，经沙沟子滩、王坝滩、西门滩，即抵阆中县城，停泊对岸。此时日轮正升，狂雾中深红如血，城郭浮桥皆在雾中，若隐若现。早餐后，雾散，遂上岸过浮桥进城一游，浮桥以四十五木船组成，上横木板，两端有二处之木板可以活动，每隔一日开关一次，以通船只（中午12时开放，停泊桥边之船悉行通过后，即行关闭）。过桥进大观楼，楼凡四层，上有“阆苑第一楼”匾额。楼下大街，名大华街，为市肆中心。又前行至十字口，西折进东门，门楼上书“新市场”三字。城门洞内张贴新闻壁报，已半月余未见报纸，今日始悉政治协商会议已开会，为阻止国共军队冲突，另组一军事调处部，但仍未见效。进东门为警察局，其旁即铁塔寺，其前为礼拜寺街，有康熙间建立之回教礼拜寺，现为清真小学。电报局即在此街，余乃拍一电与朱院长及傅所长，报告“船中遭劫，标本无恙，已请广元县府查缉，鼐敬”。由此街西行，再南折，即为正南街，有旧货摊数处。出南门东行返抵大观楼，过浮桥，遇及船主与二押运员，遂又一同进城，彼辈赴餐馆用膳，余则独自往市图书馆阅报。渝版18日报载，傅孟真先生仍在渝参加政治协商会议，拟借《阆中县志》，以已外借未得。余又由大华街东行，经太平寺街至郎家拐，即国立四中所在地，校前牌坊有“古治平园”四字，其坊旁有清嘉庆二十四年通济渠碑二方；校北为太清宫，有康熙八年重修五岳大帝殿记碑，康熙壬戌重修太清宫三清殿碑，又有明天顺六年铁钟（嘉庆二十五年重铸）。返新市场进东门西行，经东街过十字路口至西街，为张飞庙，有明碑数方（洪武十三年题衔碑已泐，成化八年蜀汉西乡亭侯张侯灵异碑，嘉靖二十年重修张桓侯祠碑记，弘治九年所立“汉桓侯车骑将军张翼德之墓”石碑），然字迹多已剥落不清楚，清碑亦有数方（乾隆四十六年、道光八年、道光二十三年）字迹多泐灭。后殿有清代诗碑数方，塑有脸上涂金之桓侯神像。殿后为墓，有栅门已加封锁，须绕道殿外。墓周围以短垣，不能上去，惟见老树数株，蔓草满地而已。短垣之砖，有几何纹汉砖十余方，不知是否为张墓原物，抑为附近出土者。殿西为县政府、县立中学及城隍庙。又赴北街一游，北门内有宋代陈家三杰（陈尧佐、尧叟及尧咨）碑，乃民国六年所立，三杰为县境陈家垭人。出城后渐荒凉，乃返船休息。船主筹款未成，明日不能开船。阆中县以醋出名，川谚有“合州酱油保宁醋”，又所出蒸馍细松可口，亦颇出名。蒸馍以打铜街“世不同”为最佳。1月25日 星期五
今日仍停泊阆中县，船主购肉为水手打牙祭，每人一斤。余赴市立图书馆阅书报，旋赴东门内铁塔寺，在警察局之东，须由警察局大门进去。“铁塔”系天宝四年三月八日建成，乃“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高约一丈五尺余，分为八面。旁有民国二十八年潘文华撰重建铁塔亭记，其旁又有一铜钟，旧在学宫，高约二尺余，其形上下无侈，与甘凉二城之铜钟（大云寺铜钟）相同，益可证甘、凉二钟为唐时制作。惟阆中之钟，花纹简单，横为四列，刻有铭记：
维大周长安肆年岁次甲辰拾／月癸丑朔贰日甲寅合州庆林／观观主蒲其应等奉为／□（原文此处为方框）神皇帝陛下敬造洪钟一／口重肆佰斤普及法界苍生并／同斯福。朝议郎行合州司马乌德表
返船后，阅《十八家诗钞》卷二十五“陆放翁七律下”。晚间田（俊清）、向（竞）二押运员邀余观剧，二君今日始知余系留英者，对于余之耐苦精神颇为钦佩。1月26日 星期六
船仍停在阆中，未能开行。苟船主筹款至下午4时许始返，以时间过晚，决定明早开船。余今日往游县城对岸之锦屏山，由水上警察局分所后面上山，山路铺以石板，拾级而登。山上有观音楼，庙中嘉庆十六年黎云屏筑亭碑记，咸丰十一年彭光杰撰重修吕祖庙碑，及光绪六年许名晟增修锦屏山小记碑。更前行为纯阳洞，祀吕祖。庙中有石碑十余：翻刻大禹岣嵝碑，杜甫诗碑，陆放翁诗；黄山谷小像，黎云屏绘锦屏山图等。更上绝壁石磴有八仙洞，乃嘉庆时罗思举就一崖墓改造而成，后壁雕刻八仙像，洞中有瓜皮诗碑，亦系罗氏于嘉庆年间重镌者。其序云：“郡南锦屏山有瓜皮诗，世传吕仙访君平于此，以瓜皮作笔，瓜汁作墨，吟诗于石。辛末春余来镇巴西，公暇登临，惜年远碑残，鸠工拓碑，刊列仙像……。”诗不甚佳，乃扶乩诗，“时当海晏河清日，白鹿闻骑下翠台，只为君平川底去，不妨却至锦屏来。”洞下为唐宋三贤祠，祀杜甫、司马光、陆游。返船后，下午以等候开船，不敢上去闲游。阅《十八家诗钞》卷二十六“李杜及苏东坡七绝”。锦屏山之侧一山上，有崖墓数个，规模甚小，已经盗过，空无一物。1月27日 星期日
晨间由阆中开行，至李子滩，以驾长放错水道，船遂搁浅。费了半天工夫，以纤索拉了出来，已是中午。下午抵河溪关，为河溪乡公所所在地，离阆中县城20里，即停泊其处过宿。上岸闲游，为一大镇，今日虽非市集之日，街中饭铺、肉架皆仍开张，且有醋坊，居民数十家。1月28日 星期一
由河溪关开行，经磨儿滩及乌木滩时，皆颇浅难行。其北猫儿井，有盐井。经老鸦崖后即无河滩，直至南部县城。羊毛船有一艘漏底，故至南部县时，虽时尚早，即停泊修理。余等上岸闲游，南部无城垣，市场在正街及东西街，甚热闹，不下于阆中县。由码头上岸，行2里许，至公共体育场及中山公园，园中有教育馆。由当铺街经正街至西街，西街外即为公路。路侧关岳庙，现为卫生院。南街有桥，桥南直至草市街，皆为小商店。东街之北有乐群马路，靠嘉陵江，有戏院及茶园。城南山上，有一三层小塔。天黑时始返船。1月29日 星期二
昨宵下雨，今晨未停，船泊南部县，未能开行。江云垂地罩两岸，山色空蒙，舱中观书，听雨声水声以消遣。阅冯承钧译《东蒙古辽代旧城探考记》（法人牟里Mullie著，1—118页）及《十八家诗钞》卷二十七“苏东坡七绝”。午后雨歇，船始由南部县开行，未及20里，经石板滩，同行之一船搁浅，以纤索拉之。各船水手20余人在岸上拉之，至天黑时，索断而船仍未脱险，只得停泊在这不靠村落之荒滩侧。附近荒凉，与河湾三清庙相似，颇畏夜间又有匪警，夜中不能安眠。至晨鸡唱时，始安心入睡。这十几天阅《十八家诗钞》，颇有诗兴，宵间不寐，作《南部县遇雨二绝》：（太平船上之太平灯）
拥衾不寐对孤灯，寒雨打蓬被如冰，
年来飘泊旅途上，生涯犹如行脚僧。
千峰隐约白云间，偃卧舱中尽日闲，
却忆去岁冬雪时，骑驼衢寒出玉关。1月30日 星期三
晨间再度尝试，始将搁浅之船救出。晨餐后继续开行，五里至盘龙驿，为一市镇，有庙宇及佛塔。昨宵如不搁浅，本拟定停泊其处过宿，今日以赶路未停。行15里经芦溪场，亦未停，过猪尾扫滩，有农木局之船一艘搁浅，正用驳船起货，以便出险。余所乘之船，经此滩时，放行稍偏，船与滩侧一巨石相撞，幸未损船，已吃虚惊。又行10里，经打鼓滩，滩上有二水道，一道水深而曲折，一道水浅而直，余船取后者而行，底擦滩石而过，船底受损漏水，幸离新镇坝仅3里靠岸后，即起货找漏。余与田、向二君上岸闲游。新镇为一大镇，进城门后有上正街、布市街、新街、米市街等，街市颇热闹，较小县（如昭化县）为胜。闻从前曾于此设新县站，现属南部县新城镇。在茶馆喝茶，天黑始再下船，水手正在修漏。苟船长之弟由河溪关搭船拟赴重庆，满身疥疮，睡于余侧，余惧踏石璋如君覆辙，染疮回去，故今夜起改卧后面舵舱中，蜷卧桌下，虽不舒服，然心中较安。1月31日 星期四
晨间由新城镇动身，行7里至马矢孔，船又几搁浅。又行6里为小石鸭子滩，水道浅而曲折。再2里为大石鸭子滩，一名深沟子，江中乱石累累，经水侵蚀，成鸭群之形，中间一水道甚狭，仅可容一舟，水势甚急，冲石激起作白浪花，幸水尚深，故能安然通过。又行几里抵富利场，为南部县富利乡乡公所之驻所，以船上驾长及水手，有数人为此间之人，明日除夕，故船即停泊此间过岁。余等上岸闲逛，此间一、四、七为市集，今日非市集之期，仅有一茶馆开张，但此间有饭馆、旅舍、烟店等，皆聚集一条大街上，尚不失为一小镇。下午无事，阅《十八家诗钞》卷二十七“陆放翁七绝”。2月2月1日 星期五
今日为阴历除夕，船即停泊富利场过岁。镇上市集，上午颇热闹，各家皆购物过岁；下午街上即罕游人，摊贩多货罄返家。余与向、田二君坐街上茶馆，阅《十八家诗钞》卷十二“韩昌黎七古”，其诗如文，且多僻字，殊为余所不喜；又阅卷十三“白居易七古”及“苏东坡七古”。闲坐无事，胡诌七律一首：
嘉陵江上雨疏疏，夜泊河湾逢暴徒。行笥席卷百物尽，旅囊搜刮
一金无。
赏景恨无杯中酒，消闲唯有筐里书。朝朝佐膳唯韲盐，可奈今朝
是岁除。
船主为船上驾长及桡手过岁，沽酒煮肉，余亦得参与其间，大嚼一顿，总算是过岁。晚间与田、向二君在舱中烤火，闲谈守岁，夜深始睡。管舱者于船头燃岁烛、焚纸钱。2月2日 星期六
今日为丙戌年元旦，天气晴朗，早餐食挂面，闻为川俗。餐后过河至富利场对岸村中一游，河畔及村中砾石颇多，余细觅良久，未发现石器。午餐上街，各铺皆闭户休息，门前贴春联，中心小学有社戏在彼演唱。返船阅《十八家诗钞》卷一“曹子植及阮嗣宗五古”。夜间入睡后，闻呼盗警，离场里余之一小村，遭匪劫，场中保安队开去。次晨闻击毙一匪，割下一腿，悬挂富利场，以示众云。2月3日 星期日
今晨由富利场开行。以新年开船，故晨餐有肉酒以飨，开船前驾长以米洒船篷上，与离广元初开船时相同。经白头滩至王家场，未停。又10里为陡崖子，属蓬安县，为一浅滩。又行约10里，为石梁陀，砂岩之山，横江而过，山梁中缺，以通嘉陵江。相传江水原来绕道，沿山麓转一大湾，后有神狗嚼断山梁，乃有捷径。原来水道逐渐淤塞。又行3里为李子滩，过滩后即蓬安县金溪场，为一市镇，有金溪乡公所，在田赋征收仓库之旁，仓库即设于禹王庙中。此外尚有紫云宫、万寿宫（现设中心小学）、罗汉院（院前有放生池）及文昌宫（在金溪大桥即迎龙桥之旁）。虽以新年停市，而平时市况当颇热闹也。阅《十八家诗钞》卷二“陶渊明、谢灵运五古”。2月4日 星期一
晨间由金溪场出发，约行3里为桐树岭，滩颇险，船主本欲雇驳船，后以索价过高作罢。今日过滩时，船底触滩，咯咯作响，幸此为细砾及砂，故未损船，安然通过，然均已拈一把汗矣。此后行20余里，水平波静，将近周口时有牛毛滩，但并不险恶。抵周口午膳，船主本拟继续开行，但船夫皆欲在此停泊，盖周口以酿酒出名，俗谚有云“要喝酒，到周口”。镇在江东，与蓬安县城隔江相对，但来往船只皆在周口停泊，以县城有浅滩相隔，交通不便，而陆路交通皆以周口为重要，故货物税蓬安办事处及蓬安商会皆在周口。上岸游览，以新年停市，然市面规模不啻一小县城，有邮政支局、万寿宫（现为蓬安田粮储运处）、警察分驻所等，新年且有剧院演川戏，票价每人150元。渡江顺流而下约2里许，登岸即蓬安县城南门外。然自登岸处至城门，沙滩尚阔近一里。进南门，即为县政府，县城对岸山上有塔，县府之后即为山梁，故仅有东西长街。西街有县银行，城中镇公所及卫生院。东街有蓬山公园、民众教育馆及县立中学，公园门口有茶馆数间。公园虽不甚大，而亭榭流水花木，颇有雅致，桃花正开，落红满径。公园之后为城隍庙，规模尚雄伟，进门庭院中有明弘治甲寅祷雨有应之碑，及弘治丁巳感恩之碑，字多残泐，盖用当地砂岩石，脆弱易损。后殿有清道光、咸丰时之碑碣。出庙后，后山有关帝庙，未暇登临。民众教育馆仅有报纸二份，29日《和平日报》及南充《嘉陵日报》登载政治协商会议将闭会，国民党定3月1日开中委全会。出东门有一大路至周口镇对岸，穿沙滩而过，约行2里，过渡返周口。傍晚时见周口戏院中水上警察与民众冲突，互相殴打。2月5日 星期二
晨间由周口启碇。上午经过数滩（竹林溪、桌子角、坛子口、高峰寺），除高峰寺（即三溪口）稍浅，其余并不险恶。在黎溪附近午餐，即继续开行。经望树垭，其地半属蓬安，半属南充，场镇在江左，隔以沙滩，江右有关帝庙，临江而立。又行10里许为石驴子滩，为著名险滩之一。江中乱石嶙峋，仅有一水道可通航，水浅而径曲，先在武家码头雇小驳船二，使载重减轻，然后始得安然通过。再行一里许，即为罗家场，停泊其地过宿。场镇离泊船处尚有里许，以天已黑，未前往一观。2月6日 星期三
今日又下雨。由罗家场动身，经杨家崖亦为险滩，有二水道，右道以水浅现不通航，左道曲折，旁多大石，转舵时稍不慎，即易损船。余船通过时，即曾轻碰一下，幸无大碍。由此至南充县城，仅有险滩一（即龙门滩）。不料行至磨垭场，以驾长放船错误，船底触石穿二漏孔，水进如涌，羊毛吸水，船首有下沉之势，急停船卸货修理，前舱水深尺许，修理完毕后再开行。江中有水碾十余座，设于木船上，船旁有木轮，水激轮动，推动船中之磨碾。行数里为龙门场，离南充县城不过30里，其下即为龙门滩，水急而道曲折，余船又几触一巨石上。过此危滩后，大家以为今日可以安抵南充县城矣，不料行至稀饭店，离城仅10里，河身阔而浅，中分为三道，左右两旁皆可通航，而前船（盐务局16号）误行最浅之中道，遂遭搁浅，余船随之，亦同时搁浅。后用纤缆将前船先行拉出，余船则搁浅较甚，至天黑时，始拉出来在滩上过夜，亦云幸矣！即在附近靠岸停宿，滩上水声澎湃，殊扰人清醒也。阅《十八家诗钞》卷三“鲍照、谢朓五古”。近几日仅于船停泊时间阅书，以舟子迷信，开船时阅书与扪虱皆属不利，而近几日连出事，总期归罪于余之阅书，此辈愚民不可以理喻也。2月7日 星期四
晨间由稀饭店动身，经双流石及马家滩皆为流水滩，并不险恶。晨间虽有江雾，而行未数里县城对岸之文笔塔即已在望。抵码头后，进早膳，上岸闲逛。码头上岸，右为吉祥街，可直达迎恩街、北津街，而至龙王井，为旧式街市，左为兴顺街、模范街、果山街、正西街、大北街及大东街，为新式市场，电影院、戏院、百货商店、药房、书铺等皆在此几条街上。县政府在正西街。果山公园在果山街，规模虽大，而不及蓬安之蓬山公园楚楚有致。果山公园原为县文庙，棂星门及题名碑仍存，庙已毁。内有民教馆所设阅报室，渝版报纸已到2月4日，政治协商会议已告结束，国共息战一事已得较完满解决。民众教育馆原址在公署之后，现驻军队。县立中学及嘉陵日报社皆在大北街。返船休息，午膳后，重行上街闲逛，遇到向、田二押运员，知由广元先行来南充之羊毛船，船主屈森六以欠债之故，竟以船出售。现下军政部之羊毛仍装在船上，停泊南充，无法启行，又将二君托带之黄豆十余石，变价出售。二君在茶馆与此间民船公会胡会长（即代为介绍卖船者）谈判，知屈船主有田产，家住南充乡间，又赴县署请派警扣船，一面派警下乡带人，此事恐须一星期许，始能解决。余所搭之船，苟船主正在设法借钱或卖船，然后雇人下重庆，恐亦须一星期许，始能起行。至县府晤及杨鹤鸣县长，重庆人，余拟借县志，杨县长允许代为设法找到一部借阅。又言此间古迹，一为果山公园之谯周墓，一为北门外之陈寿万卷楼，名胜有莲花池及江北塔寺。返船已天黑。南充土产以广柑（每个三四十元）及芽菜（每斤约600元）为著名。2月8日 星期五
晨间赴果山公园，找到谯周墓，为一土梁，成一长条，前竖一碑刻“汉谯周之墓”及民国十八年双十节所重建。据县志卷四：谯周墓，在城中公园西北隅，“世传周多疑冢，治西莲池坝冯家梁子亦有周墓，治北龙门坝谯家坟亦传为周墓”。返舍后整理行李，前次在河湾场被劫后，夜中匆匆收拾装箱，未曾细加检点，其后以途中不安全，船上耳目众多，其中颇有帮会中人，故不敢开箱整理，今停泊南充，此去沿途比较安全，故乘暖开箱整理。药物箱中，粉剂倾出散于箱中，但除大健凰3支缺少2支外，其余尚无缺少。仪器损失，除照相机3架及PocketTransit［袖珍经纬仪］、钢卷尺之外，绘图零件于箱中找到，其余尚无缺。照相胶卷，除装于镜箱中之2卷外，发现缺少10卷，皆为已摄过者，其中有沙井及刺麻湾发现照相各三四卷，殊可痛心。作一清单，明日拟继续清理。关于开船时间，恐尚待数日，屈船主盗卖押运员黄豆事，今日尚未带到原人，仅捕其妻儿来城，恐尚须交涉多日始能解决。2月9日 星期六
今日继续清理，又发现一痛心之事，金城县主墓中出土之金饰马鞍残片，共38片，仅缺少8片（5、6、11、12、19、27、28、29），其中19片金饰颇多，5、6、11、12四片亦有金饰，与昨日之发现已摄过未冲洗底片10卷，同时为此次之最大损失。向先生之行李，衣服缺西装大衣一件，零物缺自来水笔一支、手电筒一个、放大镜一个、小镜一面、朱砂一包、保险子三支缺二支、Microfilm［缩微胶卷］一卷，似无其他损失。至于余私人衣物及零物，则损失最多，既不希望获得赔偿，故亦不耐作清单。前次在广元县政府所开之清单，多已具备，昨今两日整理清查之结果，使余懊丧之程度较河湾被劫后为尤甚，以照相及标本皆为不可补偿之重大损失也。今日购磁面盆以赔李干事，此公为烟鬼，欲余以钱偿之，希望甚奢，连日喋喋不休，使余气愤，故借钱又卖物以购一旧磁面盆以偿之。2月10日 星期日
仍停泊在南充（顺庆府）。昨夜下雨，今日天阴，晨间上岸，至民众教育馆阅报。旋由模范街，经车站，沿公路赴莲花池一游，县立南充中学即在其侧。池水所占面积颇大，池水漪涟，有堤贯穿其间，湖岸及堤上植树，惜在冬季，仅存枯枝，否则绿荫倒影湖中，映带青山，风景亦当不恶。湖中有小洲，上植树木，置有石凳、石桌，无舟未能过去。湖畔仅有一楼，额题“鸡鸣楼”。午间返船用膳。下午又登岸，赴书铺，翻阅书籍。旋返船。阅《十八家诗钞》卷四“李太白五古上”。据《县志》卷五，池侧有报恩寺，明代大学士陈以勤舍宅所建，今包入中学内，作教员宿舍。2月11日 星期一
今日放晴。写了一封长信与傅先生，报告被劫经过及损失详情。下午登岸闲逛。阅《十八家诗钞》卷五“李太白五古中”。今日船主脱卖一船，得30万元，但还债款后，所剩已无几，仍在筹款，如有着落，则明后日即可开行。夜间闻岸上锣声、枪声及呼盗声，后知乡中被匪徒30余人劫去乡公所枪两支、现款50万元。后闻发生地点在河东乡，距城仅5里。2月12日 星期二
晨间将邮票兑换现钱，须得过河渡钱。至白塔寺一游，塔为砖砌，平面为四方形，凡13层。白塔寺现改为省立民众教育馆。据县志（民国十六年重修《南充县志》）卷二云，鹤鸣山在治东一里，嘉陵江岸上建白塔寺，寺旁白塔垩“建降万寿之塔”六字，为充城名胜八景之一。旧志云，“相传唐代女仙谢自然飞升之日，有鹤飞鸣于上。”卷五云“白塔为宋太祖时建，塔高九丈，座纵横有二丈余，高十二级。”余觅志所称垩写之六字，未得。民众教育馆中遇及侯子温君，山东人，据云馆中有县志一部，但以管锁者外出，明日可再来借阅；又谓鹤鸣山多汉代花砖，引余出觅，果有数砖，几何花纹，大小及图案与保宁张飞墓附近者相同。告辞返船。下午赴甘露寺一游，现改为西山公园，沿正西街西行出郊，经大石桥，即永安桥（《县志》卷三云：永安桥旧名西桥，宋嘉祐间建，后屡圮屡修，今存者为清嘉庆十四年所修。桥凡八洞，宽丈六尺，高三丈余，长十余丈，为县境桥第一）。折而北行，即抵甘露寺，创于唐时，明代重建，清嘉庆时又增修。内有涌泉，旁刻“蒙泉”二字，又刻有诗数首。有万卷楼，相传为陈寿（承祚）读书处。附近有县立图书馆，尚未竣工。此寺背山面水，树木郁茂，风景尚不恶。又上山一游，山名金泉山，由会仙桥而进，拾级而登，旁有飞仙石。据《县志》卷五俗传：谢自然升仙之日，此石自栖乐山随风雨飞来，故名。石上有宋人题诗，民国十六年为筑马路工人所碎，现存之“飞仙石”三字为民国八年师长石青阳所题。再上行，道旁岩上刻字数方，大部分为清时歌颂长官德政者。以时晏，未进金泉寺，即返城。2月13日 星期三
过江至省立民众教育馆，借阅《南充县志》，乃民国十八年所刊，共十六卷，分订十六册，外附图一册。《舆地志》大部分为任乃强所执笔，尚佳。兹摘录卷一县之沿革“县境古为有果氏之国（见《逸周书·史记解》），周为巴子国，秦为巴郡阆中县南境，汉分阆中置充国县，属巴郡，故城在今治北清泉坝（即五里店）。和帝永元二年分阆中置充国县，故城在今南部县。献帝初平四年分置南充国县，故城在今治北江陵坝（治北六十里），但今县大部仍为安汉地。唐武德四年置果州，南充为州治。宋宝庆三年升果州为顺庆府，明洪武四年平蜀，顺庆入明，县仍为府治，自北津渡（今五里店清泉上坝江岸）徙于今理。”关于南充古城，卷五古迹云：“今五里店附近平畴约二方里，皆旱地，土杂瓦砾，平畴外围绕浅沟，皆水田，塍间时有破砖，古城轮廊，犹可考见，店北里许，土埂成半环，中缺数丈通大道，土名大铁岬，及外郭垣也。”将《县志》匆匆翻阅一过，乃向侯子温君告辞返船。时已下午3时许，尚未午餐，饥甚，囊中无钱，食船上冷饭及咸菜。本拟往五里店一访南充故城，以时已晏，改为明日再往。阅《十八家诗钞》卷六“李太白五古下”。2月14日 星期四
上午赴五里店考察南充故城（《县志》上之考证见昨日日记）。沿江岸北行，过龙王井，即入乡村，经舞凤（土名“灰子凤”），有省行仓库，即张氏宗茔。再北行，经一阔沟（现为水田，中通大路），即为五里店。沟南路西显露一砖墓，已遭破坏，砖为具笋头之汉砖。五里店有“贞寿之门”石坊，乃道光二十年李昌荣等为其母所立也。又前行，复经一阔沟，即为打铁岬，有土梁横贯，中缺一口，以通大路，土梁上有近代坟墓颇多。路东之土梁上，有汉代凹凸笋头之几何形花砖一堆，余检取一块，以为标本。又前行至黄梁坝，乃返船。因田中种植菜蔬，且一部分为水田蓄水，故考察殊不易，碎砖颇多，然为墓葬中物，陶片甚少，灰陶数小片，不能确定年代。打铁岬之土梁，似为天然之物，并非城垣遗址，故就考古学上之证据，尚不能确定五里店为南充故城也。下午赴金泉山，由金泉之门（乾隆时所立之石坊），先至观音阁，崖上有光绪间所题刻之字，其下为朝阳洞，一名隐仙洞，相传为谢自然修炼处，实为一崖墓所改作，规模甚小，现塑有送子娘娘等像。又至甘露寺一游，即行返船。傍晚与向、田二君及民船工会胡主席之二公子，至三义居食锅贴、大饼及面，旋至菜馆，知屈船主赔偿一事大致已告解决，船明后日可以开行。2月15日 星期五
连日奔走，颇觉困累，今日在船上休息。此一月余淡饭盐菜，营养不良，故更易觉倦疲。苟船主今日始借到钱，明日可以开行。屈船主已被押，所挪用之钱由民船工会代垫，羊毛由李船主代驳赴渝，后日亦可动身。阅British Museum, Guide to an Exhibition of Paintings, Mss and Other Archaeological Objects Collected by Sir. Aurel Stein Chinese Turkectan［不列颠博物院：《斯坦因在中国新疆收集的绘画、写本和其他文物展览的说明》］（1914）及《十八家诗钞》卷七“杜工部七古上”。2月16日 星期六
船老板所借之钱仍不够，由押运员代借若干，始于晨11时由南充起程。广元、南充间嘉陵江水滩，系根据《重修广元县志》，故得详悉其名。南充以下则无书可参考，舟子亦往往不知其名，故只得从略。今日所经浅滩三，水急而不深，各船因载重增加，故亦拖浅而过，船底触滩作响。由南充县城南行，经庙儿湾前之石龙子滩及张爷庙北之滩，在张爷庙附近停泊。苟老板及田俊清君由城中起旱，至此下船。向竞君则改押运屈船主之船，大约后日始能启程。船又开行，经南溪口，村南亦有浅滩，过此即为清居街上码头，离城30里，停泊此处过宿。由青居街上码头至下码头，距离不过一里，然江水绕一大转弯，须航行30余里。余等上岸一游，市况颇兴旺，不啻一小城市，有乡公所及中心小学。川建厅在此拟筑水电工程，凿穿上下码头（水位相差10尺），去年工作一年，现下（似以费绌）在停顿中，工程颇浩大。由下码头凿一隧道，已深入100余米，有铁轨以运凿碎之石块。今日为阴历元宵，街中有玩龙灯及舞狮子者，爆竹之声不绝。据《县志》卷二，青居街，后魏于其地置清居郡，宋淳祐中筑城徙府治于此，其旁之青居山，多名迹，惜以时晏，未能登临探胜为憾。2月17日 星期日
晨间由青居街上码头启碇，未数里过一浅滩，NO.16船搁浅，余船遂停泊，派人前往用纤绳拉之，使之脱浅，继续开行。又经二浅滩，早餐时尚未抵青居下码头，此一大转弯，绕道不少。过青居下码头后，不久即为溪头坝，其前即为溪头坝滩。据《县志》云，此滩“长八里，州渚棊列，港汊纷歧，率沙浅不利舟楫，江行者视为畏途。”然熟于此道，择途而行，折曲盘旋而过，并不觉难，船行至锣儿（罗二）湾与杨坝之间，NO.16船又搁浅，以驾长放船稍误也。以驳船提出9包羊毛（约六七百公斤），始以人力抬之出险，船已漏水，幸不甚剧，乃停于附近滩旁修理，即停泊其处过宿。阅《十八家诗钞》卷八“杜工部五古”。2月18日 星期一
晨间由杨河坝附近动身，行10余里抵李渡镇。近镇时有一浅滩，为黄茅虾蟆滩，水甚浅，各船皆船底触石拖过，幸未搁浅。至李渡镇时稍停，船上添购蔬菜，今日为此街市集之期，乡民携米、柴、稻草、柑桔、豕鸡等，至此市易。镇为南充南区要区之一，居民200余户，上岸处有武庙，现为乡公所及民教馆，其北有乡中心小学，其南有万寿宫。后者为江西会馆，川中颇多，可见赣省人经商之能力，怪不得吾瓯有“江西人多为采宝客”之传说。早餐后，由李渡镇南行，经土门寺（土门场）及临江寺，后者亦有一浅滩，幸已淘过，中开一径，可以通过。南行至孙家嘴，折向东北，至镇溪场，为南充、岳池、武胜三县交界处，镇在江北，属岳池县，码头上有一寺，未停泊。又前往为乱石滩，名万年仓，有一大石隐伏中流，闻常有船在此失事。过万年仓后，江北山上有一石峙立，状如人像，头颅及身躯，远望俨然如一人站立，土名偷鸡嘴。此间山岩上，有崖墓十余，皆为小型者，由江上远望，只见长方形之墓门而已。过此后，水道又南折，转弯处有浅滩，名蓬子碥。过此后，数十里无浅滩，可以放流。经东关，山上筑一横贯之石墙，颇有八达岭长城风味。水道又折向西北，近烈面溪时，有一滩名牵藤子。抵烈面溪已天黑，靠岸后，上街一游。码头上有旅馆及餐馆数家，尚有小摊及纸烟新货店数家，尚开张做买卖，其余则以天晚闭门。街上有邮局及武胜县走马乡田赋征收处。此间为下水船窝站，船主须买肉以飨水手，每人10两。苟船主以无钱，允抵合川后再补。今日阅《十八家诗钞》卷九“韩昌黎五古”。舟中无事，将《十八家诗钞》全部阅毕矣。2月19日 星期二
晨间由武胜县烈面溪启碇，早餐时已过三次滩水。饭后再行，经连山湾滩，水甚浅，船底触石而过，幸未搁浅（据云，此后仅近合川时有名杨柳溪者，滩水较浅）。又前行，有滩名铁驴子，北岸江中巨石数块，犹如蠢驴偃卧，其南水道尚广而深。又行数里，为油坊滩，前行有二船经此滩搁浅，余船遂暂靠岸矣。前船脱险后，再开行，水急而径曲，转弯处余船几触石，忙扳前艄始得安全。至张家滩前即停泊，将小驳船之羊毛80包，分配与三船，令小驳船返南充。（由南充出来时，各船吃水约二尺，至此添载吃水达二尺三四）。以此后合川附近之杨柳溪稍浅，其余各滩，吃水较深之船皆得通过也。午餐后继续航行，经杨家滩后又经二滩，为龙里寺，乃一小镇，未停泊。此后10余里，皆为流水，将近石盘沱时，有石梁铡，滩上水急，而水径曲折，但不如油坊滩之甚。石盘沱前亦有一浅滩，过滩后即为码头，即停泊其处过宿。石盘沱属武胜县，为200余户之小镇，有石盘乡公所及乡中心小学。上岸处有观音寺，寺内石碑颇多，据碑知寺乃创于康熙四十九年。此外尚有禹王宫，内停棺木颇多。时已傍晚，余乃返船。2月20日 星期三
晨间由武胜县石盘沱起碇，不久即经过大洛滩，水颇急。过此后一长段，皆为缓流之水，仅有二浅滩。早餐后过元口，为一市镇，在江水之东岸。午间抵旧县，为一小村，在江东岸，此处前后有一浅滩。行数里后，又过一滩，即为武胜县城，在江之西，码头停有船舶二三十只。余船未停，故未能登岸一游，唯由舟上遥望其屋及街道而已，未见城垣。又前行，经香炉滩，水颇浅，船底触石格格作响，几乎又搁浅。此后经歌乐场，过一浅滩（观音滩？），即抵金子沱，停泊其处过宿。金子沱属合川县，离县城50里，为一大镇，在江东岸，居民约200余户，上水船只至此为一窝站，船主须购肉以飨众。抵岸时天已薄暮，上岸匆匆一游，街市上已多闭铺，随即返船。街市分为二节，有石桥跨溪以连之，有金子乡公所及乡中心小学。现已春节，有一电影院演放电影《大破高唐州》。余今日阅叶昌炽《语石》卷一，此书前曾读过一遍，为论碑版学最有系统之著作，殊值得重读。2月21日 星期四
晨间由合川金子沱启碇，过杨柳湾时，滩很浅，船底拖石而过。去年9月间一运军米之船，即在此触石而沉，破船现仍留其处滩侧。大划子以吃水较深，又搁浅，旋即设法拖出。早餐时已抵古楼场，江西岸有一寺，依崖建楼，凡四层，其北之坪上，亦有二庙。饭后继续开行，又行数里，过龙汇滩，水颇急。过此以后至合川县城，江中时有小船，载酒及食物（香烟、蛋、豆腐干、豆腐、红豆腐等），卖与经过船舶中人。又前行，近宜溪（一小镇）时，左岸（东）临江之山岩上有岩墓十余，墓门外部较大，内门缩小阶级形，规模皆不大。宜溪村前为小磨滩，水道曲折，岸侧有崩石，余船下前艄始得过去，船舷尚触石一震也。午餐后继续前行，经渠江口，渠江由东来会合，嘉陵江则折向南行。渠江口为一小村，在两江汇合处之北，其前有一浅滩。过此滩后，即可遥见合川城中之小山，惟仍不能见江南岸之塔。以此塔地势较低，不在山上也。较远之一塔，虽在山上而距离过远，为江岸所遮，亦不得见。又过一滩，即可见城中之烟突，江侧有电灯厂，再转弯即可望见白塔。江两侧滩上颇多木材，城中屋舍鳞比，此时已天黑，未上岸。今日阅叶昌炽《语石》卷二及卷三。2月22日 星期五
晨间上岸一游。合川为一大邑，土产以酱油及桃片著名，有轮船航行重庆，街市已多近代化，十字口有站岗之小亭，上书各方面之街名。余登岸后，由会江楼下进城，经鼓楼街，至轮船码头。折而北行，即为其主要大街。由小南街经丁市街、梓桥街、孝义街（街东有钟楼）至高石坎之北外市场，然后返船。见及昨日之渝版报纸，知南京之军事复员会议已闭会，东北之局面仍未可乐观。下午又与田俊清君上岸，至合川公园，在警察局之旁，在山腰，地势较高，然规模甚小，布置亦不佳，仅有树木一丛而已。图书馆及民教馆皆在公园中。返船后，阅《语石》卷四及卷五。今晨船主借到钱，购买酒肉以飨水手，以补烈面溪时未行之事，明日可以开船。2月23日 星期六
因船上有水手4人离船，船主乃将三船之人另行分配，原来每船7人推桡，现改为6人，故开船时颇晚。合川以下地质上大部分为石灰岩，易遇水溶解，故罕险滩，仅香盘寺之滩较急险，舟常失事，现正在筑堤，如完工后，可减少航行危险。且以涪江合流，水亦较深，沿途石灰岩之岗峦，较砂岩者为陡峭，山石纵横皆有裂痕，较砂岩之仅有横层者，亦较多变化，风景殊不恶，有数处石洞，不知其内之积土亦有文化遗物否？有石灰窑数处，亦有煤矿。傍晚抵北温泉，即在温泉东北对岸二峡小码头停泊过宿。阅《语石》卷六及卷七。2月24日 星期日
晨间由北温泉启碇，将近北碚时有一曲折之滩，适有上水船四艘，拉纤上滩，乃停泊以避之。拉纤上滩，每船纤者常达四五十人，“杭亥”之声先呼后应，亦为一奇观也。早餐后经北碚未停泊，又经过数滩，此间之滩虽水势湍急，但不复似合川以上者之险恶矣。中午经土沱，下午共经八滩，所经又为砂岩地带，其中黎滩，颇为险恶，水虽深然甚急，且径仄狭，转弯处常出事。经过时，见一载石灰船触石漏水，石灰受湿生烟；一煤船搁浅，正向下沉；一船已救出靠岸，正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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