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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30 11:3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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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安·帕切特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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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同行

与你同行试读:

第一章

施洗仪式进入到下一个环节的时候,艾伯特·卡曾斯才带着杜松子酒赶到。菲克斯总是面带微笑地为客人开门。这次一打开门,菲克斯便努力地在脑海中拼凑起所有信息,但是他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来客是供职于地方检察院的艾伯特·卡曾斯,此时他正站在前廊铺着磨砂玻璃板的台阶上。短短半个小时之内,菲克斯开了不下二十次门。邻居、好友、教友、贝弗莉的妹妹、自己的兄弟和双方的父母,还有就是几乎整个辖区所有的警察,总之能来的都来了。但是卡曾斯的光临却让菲克斯有些吃惊。两个星期之前,菲克斯告诉妻子贝弗莉没必要邀请认识的每一个人来参加孩子的施洗礼。贝弗莉就让他自己看一遍名单,决定哪些人可以不邀请。名单他没看,但是贝弗莉现在要是站在自己身边,菲克斯一定会明确地告诉她,这个男人就不必邀请了。不想邀请艾伯特·卡曾斯倒不是因为讨厌他,主要是因为自己除了不会混淆他的名字和长相之外,对他可谓是一无所知。这就是理由——大家彼此完全不了解嘛。在菲克斯看来,卡曾斯到家里来除了向他了解案情,应该没有别的可能。虽然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前面院子里,客人们正相谈甚欢。大家无论来得早晚,要么是准备坐一坐就离开,要么根本只是借此机会出门走走。这个时候房子里面的客人实在太多了,远远超出了消防安全条款对人数的限制。菲克斯对此当然心知肚明。卡曾斯不请自来,手上拎着的袋子里装着一瓶酒,现在就站在菲克斯面前。“菲克斯。”艾伯特·卡曾斯说。这位身材高大、西装革履的地区副检察官伸手和他打招呼。“艾尔。”菲克斯说。(大家是不是都叫他“艾尔”?)“欢迎欢迎。”菲克斯握了握伸过来的手,便松开了。“忙得差点来不了。”卡曾斯说着话,抬眼朝屋子里看,好像生怕没有自己的位置。整个仪式已经过半——小块三角形三明治都快吃完了,甜点只剩下一半。放酒杯的桌布湿漉漉的,到处都是粉红色的酒渍。

菲克斯侧身靠边请他进屋。“欢迎光临,”他说,“离结束还早着呢。”其实他已经错过了今天这个派对上最重要的一部分。

他错过了刚才的施洗仪式。

地方检察院的那些人里面,菲克斯只邀请了迪克·斯宾塞一个人。迪克过去也是个警察,后来又去夜校进修法律。他这样一步一步地提升自己,大家却并不觉得他比别人更优秀。无论是开着警车出警,还是站在法官面前辩论,大家都对迪克知根知底。和迪克不同,卡曾斯需要别人办事的时候态度还算友好,但要是说请同事们出去喝一杯,这种事情就不太可能发生了。在这一点上卡曾斯和其他地方检察官、城市安保和雇员们都一样。如果他们要和你喝一杯,那可能是他们认为警察藏匿了什么证据。要是检察官们拿起你递过来的香烟,就暗示他和你的谈话可以结束了。客厅和餐厅里挤满了警察,屋里站不下,就站在后院的晾衣绳和橙子树下面,没人想马上离开。大家喝着加了冰的柠檬茶,像装卸工人一样大口大口地抽着香烟。

艾伯特·卡曾斯把袋子递给菲克斯。袋子里面装着一大瓶杜松子酒。

客人们有的送了祈祷用的卡片,有的送了珍珠母贝做成的串珠,有的送了镶金边的《圣经》口袋书。还有五个警察,可能是他们的太太们考虑得更长远,凑份子买了一个带链子的蓝色珐琅十字架。十字架的正中间交叉处还嵌着一颗小珍珠,精致又好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了?”“两个都是女孩子。”“那你就插不上手了吧?”卡曾斯耸了耸肩说道。“完全插不上手。”菲克斯一边说一边关上门。贝弗莉嘱咐过菲克斯不要把门关上,好让房间里透进些新鲜空气。男人们之间缺少关怀,需要提醒才行,这一点贝弗莉很了解。在男人们看来,不管房子里挤了多少人,不关门哪能行!

贝弗莉从厨房探身往客厅看。梅洛伊兄弟,迪麦第欧一家,还有好几个充当祭台助手的小朋友们正在吃甜点。她的妹妹今天穿了条黄色的裙子,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菲克斯?”她喊道。到处都是喧闹的声音,她得大点声。

卡曾斯首先转过身,朝贝弗莉微微一点头。

见此情景,菲克斯站直了身体,佯装没有看到刚才这一幕。“你请便,不要客气,”他指着玻璃推拉门旁边那些还穿着警用夹克的警察们说,“今天来了不少人。”这么说也对也不对,但可以肯定的是卡曾斯对这个聚会的主人不了解。菲克斯转身穿过人群。当他走近的时候大家就侧身给他让路,有的拍拍他的肩,有的和他握手,说些祝福的话。他四岁的大女儿卡洛琳正在客厅的地板上和小朋友们玩游戏。小孩子们像小老虎一样在大人的脚边爬来蹿去,大家都得小心,以防踩到他们。

女人们挤在厨房里高声地聊着天。除了邻居家的露易丝愿意帮忙把碗从冰箱里拿出来之外,其他人都只顾着说笑。贝弗莉最好的朋友沃利斯这会儿正对着表面镀了铬的烤面包机补口红。沃利斯太瘦了,肤色也不白皙。她直起腰,嘴唇上涂了厚厚一层浓艳欲滴的口红。贝弗莉的妈妈坐在餐桌旁边,刚刚受洗过的小宝宝正在她的膝盖上玩耍。施洗仪式上她穿着蕾丝长袍,现在换成了浆洗过的洁白小长裙,小裙子的衣领上绣了一圈黄色的花朵,看上去像是刚刚结束迎宾仪式的新娘。女人们轮流抱着孩子逗她笑,似乎在东方三圣贤到来之前,她们都有义务让这个小宝贝开心。但是,这孩子一点也不开心。她呆呆地看着每个人,然后盯着前面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神情。她还不满一岁,给她做三明治、送礼物,是不是太早了点?“好漂亮的小姑娘啊。”菲克斯的岳母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指背轻轻地抚摸着孩子圆圆的脸颊。“冰块没有了。”贝弗莉对丈夫说。“这个由你妹妹负责。”菲克斯答道。“她没准备够。你能不能找人去再买一点来?这么热的天,开派对怎么能没有冰块!”她把围裙挂在脖子上,因为不想把裙子弄皱,腰上那一处的带子根本没有系拢。几缕金黄色的头发从脑后的法式发髻里散落下来,垂在眼睛旁边。“她不去买冰块,至少也该到厨房来帮忙做三明治吧。”菲克斯边说边抬眼看沃利斯。但是沃利斯自顾自地盖上口红盖子,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贝弗莉双手不得闲,菲克斯也愿意给她打打下手。无论谁看到贝弗莉都会明白,她肯定是个想让每位参加派对的人都能宾至如归的女主人,更是个乐意大家伙儿都围着她转的女人。“这么多警察聚在这里,邦妮兴奋得昏了头,哪里还能指望她来帮忙做三明治,”贝弗莉说着,停下收拾手中的干奶酪和黄瓜片,瞟了一眼菲克斯手上的袋子,“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菲克斯从袋子里拿出那瓶杜松子酒。今天他第一次在妻子的脸上看到了笑容。不仅是今天,而是这一周的第一次。“要是有人去商店买冰块的话,”沃利斯突然对他们的谈话产生了兴趣,“别忘了顺便买点奎宁水。”

菲克斯决定自己去买冰块,正好能趁机溜出去一小会儿。离家不远的街道尽头就有一个市场。四下很安静,排列整齐的房子前是绿油油的草坪。棕榈树在地上拉出一条细长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橘子花的清香,混合着菲克斯呼出的香烟。对他来说,这一切似乎有种镇静凝神的功效。他的哥哥汤姆也跟了出来,兄弟俩安静地往市场走去。汤姆和贝蒂有三个孩子,都是女儿。他们一家住在埃斯孔迪多,汤姆是当地消防署的消防员。结婚有了孩子之后,菲克斯开始慢慢地意识到,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并没有他曾经想象的那么多。算起来兄弟俩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上一次还是在父母家里,一大家人在马萨诸塞州度过了圣诞节前的平安夜,再上一次是菲克斯开车去埃斯孔迪多参加汤姆女儿艾琳的施洗仪式。一辆红色的阳光牌敞篷车错身开过,汤姆说,“瞧这辆车。”菲克斯点点头。可惜不是他先看到,现在只能等别的有意思的话题了。他们在市场里买了四袋冰块,外加四瓶奎宁水。

入口处有个小朋友问他们要不要买些柠檬,菲克斯摇头拒绝了。六月的洛杉矶,柠檬是人们的最爱。

从家里出发的时候菲尔斯没有看手表。大部分警察都有不错的时间感,他也不例外。这一趟购物花了二十分钟,顶多也就是二十五分钟。这么短的时间能有什么变化呢?可是当兄弟俩回来时,前门开着,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汤姆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不过作为一个消防员,他马上有了警觉。好在没有烟尘的味道,说明没什么大碍。房子里面还有不少人,但是比起离开前安静了许多。派对开始之前菲克斯就打开了收音机,现在总算能够听清音乐的旋律了。在客厅地板上玩耍的孩子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人们似乎也不太留意他们的行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开着门的厨房里。菲克斯的搭档洛梅正等着他们。看到兄弟俩买完冰块回来,洛梅冲他们、又朝人群那边微微点了点头。“你们可算回来了。”他说。

厨房里挤满了人,比之前多出两三倍的样子,而且大部分都是男士。贝弗莉的妈妈和小婴儿都不在餐桌旁。贝弗莉正站在水槽旁边用一把水果刀切橙子。她面前的桌子上还放了一大堆圆圆的橙子,在那里滚来滚去。来自洛杉矶的两位检察官迪克·斯宾塞和艾伯特·卡曾斯,此时已经脱掉了夹克,松开领带,高高地卷起袖子,拼命地往两个金属榨汁机里拧橙子汁。他们的额头憋得绯红,布满了汗珠,敞开的领口上呈现出汗水浸过的颜色。两人卖力的样子,好像整个县郡的安全都仰仗于这些橙子汁一样。

贝弗莉的妹妹邦妮现在倒愿意帮忙了。她把迪克·斯宾塞的眼镜从他的鼻梁上取下来,用餐巾纸认真地擦拭着。这会儿,迪克·斯宾塞那位能干的妻子就在人群中站着。拿下眼镜后,没有汗水浸渍的眼睛舒服多了,迪克看到菲克斯和汤姆进来,就喊着要来点冰块。“冰来了!”邦妮兴奋地说。天气真够热的,冰块可谓是最美好的东西。她扔下纸巾,从汤姆手上接过两袋子冰块放进水槽,里面堆满了挤完的橙子空壳。接着她又接过菲克斯手上的冰袋,因为冰块本就是由她负责。

贝弗莉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回来得正好。”说着她拿杯子从塑料冰袋里舀出一些冰,又倒回去两三块,一副运筹帷幄的神情,然后开始调制烈饮——一半杜松子酒,一半橙子汁。烈饮一杯一杯地从大冰桶里倒出来,又一杯一杯地传到每一位客人手上,直到里里外外人手一杯。“还买了奎宁水。”菲克斯望着手上的袋子说。他们去市场买东西的这段时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橙子汁更合口。”艾伯特·卡曾斯说,仰起头好一阵子才将邦妮倒给他的橙子汁喝干净。邦妮近来很迷恋警察,但是现在她的爱好有了变化,她已经成了眼前这两位检察官的拥趸了。“配上伏特加最好。”菲克斯说。伏特加和橙汁调配的鸡尾酒,谁不知道呢。

卡曾斯斜头看向贝弗莉。她似乎不相信菲克斯的话,递给丈夫一杯自己调配的饮料。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她和卡曾斯之间的默契。菲克斯握着杯子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宾客之中有他的三位兄弟,来自洛杉矶警察局的同僚也不少,还有一位专门为不良少年组织周六拳击比赛的牧师,如果提议将这位单枪匹马的副检察长赶出去,这些人应该都会支持自己的决定吧。“干杯。”贝弗莉低声对他说,听上去不像祝酒,更像是命令。菲克斯脑子里还在想着该怎么抱怨才好,手上却顺从地朝妻子举了举杯子。

乔·迈克牧师坐在地上,背靠着基廷家房子的后墙,影子斜斜地落在墙面上。他穿着黑色的裤子,这是牧师们的标准着装。将装有杜松子酒和橙汁的杯子放在膝盖上,他已经记不清这到底是自己喝过的第三杯还是第四杯了。每一杯也就那么一点点,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努力地在脑子里为下个周六准备一篇布道词。他想告诉到教堂来的每个人,尤其是那些今天没来参加基廷家派对的人,麦饼和鱼肉的圣迹真实地发生在这个院子里。但是他的脑子里全是酒意,怎么也想不清楚,不仅是别人,就连他自己也未必相信看到了圣迹,不过他认为自己可能发现了解释成就耶稣圣迹的原理。艾伯特·卡曾斯带来的那一大瓶杜松子酒,即使再大瓶也不可能装满每个客人的杯子,更何况有的人还频频续杯,一百多位客人,有的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就算是后院里那些分蘖未久的瓦伦西亚橙子树结出的累累硕果,它们榨成的果汁也不能让每一个客人喝够喝好。大家通常认为橙子汁不能调配杜松子酒,关键是,谁会想到在施洗仪式的派对上喝酒呢?

也许基廷家的酒柜里还存了好多杜松子酒,到底有多少瓶外人也无法知晓。但是菲克斯·基廷亲手将酒瓶递给妻子,他的妻子一心要把派对办好,便想着给大家弄点喝的。女主人要给大家来点喝的,又有谁不欢迎!怎么看这都是贝弗莉·基廷创造的奇迹。艾伯特·卡曾斯带来了杜松子酒,也是他建议将酒和橙汁混在一起喝。两三分钟之前,这个叫艾伯特·卡曾斯的人还坐在乔·迈克牧师的身边,说自己来自弗吉尼亚州,在洛杉矶待了三年后依然为这里到处硕果缀枝的柑橘树所震撼。他说别人管他叫伯特,还说自己是喝着大水罐里搅拌的白色凝浆长大的,那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它与橙子汁无关。现在他的孩子们喝鲜榨果汁的时候,也和他儿时喝牛奶一样,搞不明白自己喝进嘴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从自家院子的果树上摘果子榨汁,一到要榨果汁的时候,孩子们就拿着杯子等在旁边,喝完了还要喝。经常这么使劲儿地榨橙汁,他发现妻子特里萨右边腋下的肌肉比以前更结实了。伯特还告诉牧师,他们一家最喜欢喝橙汁。每天早上喝着橙汁吃燕麦片,特里萨还用特百惠的冰棒模具制作橙汁冰棒,孩子们下午的点心就是这种冰棒。晚餐的时候他会和妻子在橙汁里面加上冰块,再加点伏特加、威士忌或者杜松子酒。每个人都知道,重要的不是在里面添加什么,果汁本身才是关键之所在。“加州的人们忘记了这一点,他们被惯坏了。”伯特说。“的确如此。”乔·迈克牧师点了点头。牧师在加州的欧申赛德长大,他也不太确定这个家伙关于橙汁的说法到底有几分可信。

如同犹太人在沙漠中寻寻觅觅,牧师脑子里面思考的都是下周要派上用场的布道词:由于忘了为施洗仪式的派对准备足够的酒,贝弗莉·基廷打开酒柜时才发现,里面除了一瓶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杜松子酒、大半瓶伏特加,还有就是一瓶龙舌兰。这瓶龙舌兰是菲克斯的哥哥约翰去年九月从墨西哥带回来的,她和菲克斯都不知道怎么喝这种酒,就一直放在那里。没办法,她只好把这几瓶酒统统拿到厨房。这时,几位邻居和几位住在因卡内辛附近的朋友主动提出他们愿意回家看看,看各自的酒柜里有没有值得拿来喝的酒。等他们几位回来的时候,不仅带来了酒,还带来了橙子。比尔和苏伊从自家树上摘了满满一枕头套的橙子,还说如果需要的话他们可以再回去摘三个这么多。这一举措的效果很显著,很快又有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跑回家去翻箱倒柜地找酒,顺便搜罗一遍自家的果树。不一会儿,基廷家的厨房餐桌上就摆满了各种口味的美酒,而餐厅的洗手台此时看上去更像是贩卖水果的卡车,上边堆满了新鲜水果。

难道这还不能称之为“圣迹”吗?当然这不是耶稣从袖子里变出放满了美食的餐桌,然后邀请众人和他一起分享麦饼和鱼肉这样的圣迹。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更像是人们被耶稣和门徒的慷慨所打动,放心大胆地往自己的羊皮袋子里装一些剩下的午餐,不是让每个人都能不饥不馋、足够填饱家人肚子这样多一点的分量就好。参加派对的人也被贝弗莉·基廷的慷慨大方所打动,可能打动人们的是女主人的一袭黄裙,也或者是她那高高挽起的金色美发和那一抹消失在长裙之中的平滑脖颈。乔·迈克牧师咂了一口手中的酒。派对结束之后光是各种垃圾就有十几筐,桌子上、椅子上、地面上,到处都是用过的杯子,杯底或多或少都剩下一些没喝完的饮料。这些残剩的饮料还会有人来取走喝掉吗?又有多少人会这么做呢?想到自己没有回去取酒来和大家分享,乔·迈克牧师感觉有些失落。这的确是拉近和教区民众关系的好机会,但是牧师向教众们展示自己私藏的杜松子酒怎么说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吧。

感到有人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鞋尖,牧师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刚才这会儿,他一直想着和这杯酒相关的事情。他抬起眼看,原来是邦妮·基廷。哦,直呼她邦妮·基廷也不对。她的姐姐和菲克斯·基廷结了婚,得管她叫邦妮·某某,或者就叫她贝弗莉的邦妮,再加上她的娘家姓氏才对。“牧师,和我跳支舞吧,怎么样?”

这个叫邦妮的女孩穿着蓝色的短裙,裙子上绣着雏菊。她的裙子太短了,让牧师不知该看哪儿才好。姑娘早上穿衣时哪会想到自己站着的时候有个男人恰好坐在她面前的地面上。他本来想拿出一副老成的口吻来拒绝这份邀请,说对于跳舞自己已经荒废了太久。但是,他远没有老到可以当她叔叔的年龄,做她的“牧师”或者“父亲”更是不敢当,虽然她刚才就是这么叫自己。他只能简单地回答,“不好吧。”

听到被拒绝,邦妮蹲下身体,这样才能看到牧师的眼睛,谈话会更私密一些。她没想到这个姿势会让自己走光。内裤也是蓝色的,这和裙子上的那些雏菊搭配得真好。“你看,这里的每个人都结了婚,”她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里显露出抱怨的味道,“我一点也不介意和已婚的男人跳舞,跳支舞有什么了不起嘛,但是他们都是和妻子一起来的。”“这些妻子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小心翼翼地不去看她的眼睛。“是啊。”她不开心地说,一边将一缕赭色的直发拨弄到耳朵后边。

这一刻,乔·迈克牧师突然有一种感觉,他觉得邦妮应该离开洛杉矶,或者至少搬到硅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姐姐的地方生活。不拿她和她姐姐比较的话,邦妮确实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女孩子。这对姐妹就像是谢德兰小矮马和英俊的赛马站在一起,但他同时意识到,要不是认识了贝弗莉,“小马驹”这个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沿着邦妮的肩头看去,贝弗莉·基廷正和一位警察在前边的私家车道上跳舞。那警察自然不是她的丈夫。能和她跳舞,他可真是好运气啊。“来嘛,”邦妮说,声音里有一丝期待和不满,“这里没结婚的就剩我们两个了。”“你要是想找个合适的人,那我肯定要让你失望。”“就是跳个舞而已。”她一手拿着杯子,闲着那只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刚才乔·迈克牧师还在为自己只关注外表不关注真心实意的善意而自责,现在他开始动摇了。如果是自己热切地希望能有人和自己跳一支舞,会不会更多地关注外表呢?如果不是邦妮,而是贝弗莉·基廷在自己面前蹲下身,用她那双蓝色的大眼睛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自己,她的裙子太短以至于内裤的颜色恰好被自己看到……不能再想下去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样乱想真不好,他努力让自己回到现实——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他竖起食指,“只跳一支。”

邦妮笑盈盈地看着他,脸上洋溢着感激之情。这让乔·迈克牧师不禁反思在此之前的人生中,自己可否有过如此兴高采烈的时刻。他们放下手中的杯子,相互借力站起身,这样的情景在旁人看来一定会疑窦丛生。还没完全站稳之前,他们看上去像拥抱在一起。邦妮的双手紧搂着牧师的脖子,乍一看,仿佛教堂告解室里的那块布帘子挂在他胸前。他的两只手尴尬地放在她纤细的腰侧,拇指碰触的地方能感觉到弯曲的肋骨。他顾不上到底有没有人在看着他们,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伴着邦妮发间的淡淡薰衣草清香,让他在恍惚间失去了自我。

实际上,在邀请乔迈克牧师跳舞之前,邦妮已经找到了与她共舞之人,只可惜舞还没跳到一半她就落荒而逃。刚才她把奋力榨橙汁的迪克·斯宾塞叫到一边,要他休息几分钟,还说工会法案在这儿同样管用——辛勤劳作的男人需要休息。迪克·斯宾塞戴着一副厚厚的牛角边框眼镜,给人一种聪明机灵的印象,看上去比菲克斯的拍档洛梅机灵多了。今天,邦妮两次倾身斜靠在洛梅身上,还笑盈盈地看着他,他居然都没理睬她。(迪克·斯宾塞很聪明。由于是个近视眼,好几次和犯罪嫌疑人扭打在一起时,他的眼镜都被撞飞了。没有眼镜,他就什么也看不见。因为担心没有眼镜而看不到嫌疑人是否携带刀枪,他鼓起勇气参加了夜校的学习,接着又上了法律学校,最后甚至成功地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邦妮捧着迪克·斯宾塞那双黏答答的手,把他带到房子后面的露台上,一到露台他们就滑了一跤,还撞到了旁边的人。邦妮的双臂绕过迪克的后背,感受到他衬衣下边那瘦削健硕的肌肉,让人着迷。即便不壮硕,他身体的这个宽度把女孩子包上两圈也没有问题。另外一位叫卡曾斯的副检察长,长得更加英俊,称得上是位美男子。但是他太自恋了,这点她一看就知道。迪克·斯宾塞才是她能够揽入怀抱的心上人。

思绪胡乱地飞舞,邦妮突然感到有人在使劲儿地掰开她的手臂。她一直专注地看着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不知道是自己看得太过深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邦妮居然产生了一阵眩晕。她紧紧地抱着迪克·斯宾塞,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一位女士正朝他们这边跑来。要是早点看见这个女人过来,邦妮还有可能溜走,至少也可以找些体面的说辞来搪塞。面对那位高声大嗓、言辞犀利的女士,邦妮小心翼翼地躲开了。迪克·斯宾塞夫妇就这样离开派对回家了。“就要走了吗?”看到迪克·斯宾塞夫妇穿过客厅朝外走,菲克斯问道。“看好你的家人。”玛丽·斯宾塞回答道。

菲克斯此时坐在沙发上,大女儿卡洛琳横躺在他的腿上,睡得正香。他以为玛丽是想提醒他要照顾好自己的女儿。半睡半醒之间,他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她睡得很沉,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最好去帮一帮卡曾斯。”迪克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越过菲克斯的肩膀。他们夫妇就这么走了,连领带和夹克外套都没有拿走,也没有去和贝弗莉打声招呼。

艾伯特·卡曾斯没有收到这个派对的邀请。周五他去找一位不认识的警察谈事情,恰好在法庭外的走廊上遇到了迪克·斯宾塞。“星期天再见。”那位警察对迪克说。等这位警察走开,卡曾斯问斯宾塞,“星期天有什么安排吗?”迪克·斯宾塞解释说菲克斯·基廷周末要给新生的小宝宝办施洗仪式派对。“第一个孩子?”目送穿着蓝色制服的迪克·斯宾塞往楼下走去,卡曾斯追问道。“第二个。”“第二个孩子也办这种仪式?”“天主教徒嘛,”斯宾塞耸了耸肩,“他们对这个很讲究。”

卡曾斯倒也不是那么急切地想去参加派对,但有些派对不只是单纯的派对。他讨厌星期天。这一天是家人相互陪伴的日子,要是有人邀请你参加派对,真让人进退两难。工作日里,每天早上上班之前孩子们都还没有醒来,他摸一摸孩子的脸,再嘱咐妻子几句该嘱咐的话,就匆匆出门。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孩子们早就已经睡着了。躺在床上,他能感受到孩子们的可爱。孩子们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星期一一大早到星期六的傍晚,这种情感在工作日的每一天都在他的心中聚集。星期天早上孩子们早早地就醒来了。天还没有大亮,窗户上的遮光卷帘布上依然残留着晨曦的影子。卡尔和霍莉爬到他的身上嬉闹玩耍,不到三分钟,两个小家伙就会打起来。听到哥哥姐姐们的嬉闹声,婴儿床里的小宝宝也醒了,想要从婴儿床的栏杆里翻出来。她已经学会了这个新技巧,虽然不能一下子就翻出来,可是她会一直坚持直到成功。特里萨要是没有及时接住她的话,她肯定就直接掉到地上了。这时,特里萨呕吐的声音又在卫生间里响起来。她关上卫生间的门还打开了水龙头,希望流水的声音能够掩盖掉她干呕的声音。他赶紧摆脱了两个大孩子,上前接住快要掉下来的小宝宝。床上的两个孩子一下子掉到了床边的脚垫上,叠落在一起。他们大声笑个不停,爬起来又转过来冲向爸爸。这么大清早,他是真的不想和孩子们玩耍,也不想起身去接快要跌落的小婴儿,但是他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星期天就这样开始了。特里萨说今天要去买些日用品,她不能带孩子们一起去。又说街角有一家邻居今天又要办一次野外烹饪聚会,上一次他们都没有去参加,希望这次不会错过。每当一个孩子号哭,另一个就会有样学样,第三个看着这两个的表现也自然不会落下。你哭完了我来嚎,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早餐还没开始,最小的孩子一不小心从滑动的玻璃门上掉到储物间里去了,摔破了额头。特里萨连忙跑过来,一边给她贴创可贴,一边担心地问要不要带她到医院去缝针。看着小妹妹哭了,霍莉也跟着哭,说是自己也摔到了脑袋。卡尔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管父母和姐妹们怎么喊叫,就是不见踪影。卡尔是个捣蛋鬼,但是往常大家一喊他就会跑回来。特里萨用手抹了抹孩子额头上的血迹,抬眼看着丈夫,让他去看看儿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每个工作日,卡曾斯的任务就是搞定那些皮条客、打老婆的人,还有就是那些小偷小摸的家伙。没有一项是容易的工作。他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纠正法官的偏见和误判,去惊醒并打动那一帮昏昏欲睡的陪审团。他一再地告诉自己,到了周末一定要忘掉洛杉矶的这一桩桩破案件,全心全意地回归到家庭中,好好照看一下年幼的孩子,好好陪一陪刚刚怀孕的妻子。但往往是到了周六中午他就又得给特里萨打电话,告诉她还有好多工作没完成,他不得不赶在周一第一场听证会开始前做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还真的必须回到办公室做事。有好几次他偷偷溜出办公室,来到曼哈顿的海滩边上吃热狗,还趁机和那些穿着比基尼和热裤的美女们搭讪。有一次居然让阳光晒伤了皮肤,回家后惹得特里萨一阵牢骚。更多的时候,他在办公室时,其他人也都在。整个一周大家都在一起工作,周六再见面同样会一本正经地点头问好。周六的工作效率就是高,这三四个小时干的事情远比平时干得多。

星期天总算来了。孩子、老婆和工作,任何一项都让他不想多提。于是他想起了迪克说的那个、自己没有接到邀请的施洗仪式。特里萨抬眼看着他。他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慌乱。特里萨今年三十一岁了,脸上的雀斑却依然没有褪尽,随意地分布在鼻梁和脸颊上。好多次她都说希望能像别人家那样带孩子们到教堂去看看,尽管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并不相信上帝以及宗教那一套。在她看来,一家人一起去参加别人孩子的施洗仪式也算得上是一个良好的开始。“不是,”他说,“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在施洗仪式上办案?”她眨着眼睛问道。“孩子的父亲是个警察,”他生怕妻子追问这个警察姓甚名谁,关键是那一刻他居然记不起对方的名字了,“算是顺水人情吧。办公室里的人都去,我不去不礼貌。”

她又问那施洗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问他有没有想好送什么礼物等等。正说着话,就听到厨房里传来铁质碗碟摔在地面上的“丁零哐啷”的声音。是啊,他还没考虑过送什么礼物。他打开酒柜,拿出一瓶杜松子酒。好大一瓶杜松子酒,送人太可惜了。酒瓶的标签完整,还没有开封,送人就送人吧。

这才发生了卡曾斯在菲克斯·基廷家的厨房里榨橙汁的事情。迪克·斯宾塞早就放下手上的任务,出去奖励金发女主人那位不怎么惹人注目的妹妹了。卡曾斯不想现在就停手,他要向这位金发女主人展示一下自己的责任心,以便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就算让他榨整个洛杉矶的橙子,他也愿意效劳。洛杉矶的美人那么多,这位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位。和这么美艳的妇人在一间厨房里说话做事,他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美艳当然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将橙子切好递过去的时候,她的手每次都碰到他的手指,每一次的碰触都让他像是触了电一样。这触电的感觉和握着橙子的感觉一样真实。打已婚女人的主意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一点他当然明白,更不要说是在这个女人的家里参加她第二个孩子的施洗仪式上。别忘了这个女人的丈夫也在家,而且是个警察。这些道理卡曾斯都知道,怎奈酒精让他无法抗拒。早先那会儿,同他在后院里交谈的牧师确定无疑地告诉他,今天的派对有些超乎想象。既然他也说有超乎想象的事情发生,那就不要按部就班墨守成规了。松开正握着左手手腕的右手——印象中特里萨也曾经这样握着手腕——卡曾斯伸出左手端起自己的杯子,挺身站了起来。

菲克斯·基廷站在门边看着卡曾斯,似乎已然看穿了他的心思。“迪克说该轮到我。”菲克斯说。和其他的爱尔兰裔警察一样,菲克斯不是个彪形大汉。但你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警惕性高、时刻准备投入战斗的男人。“你是主人,”卡曾斯答道,“榨汁的事儿就别管了吧。”“哪能麻烦你动手,”菲克斯拿起水果刀,“你还是到外边去开心吧。”

卡曾斯从来都不是胆小鬼。今天这个派对如果是特里萨拉他去参加的那种,他估计连二十分钟都待不下去。“这个我擅长。”果肉榨碎之后通过滤槽将果汁滤到一个绿色的塑料冰桶里,过滤槽里积攒了好多果肉。说着他放下手上正清洗着的铁槽,拿起榨汁机的盖子。有那么一会儿,两个男人各自榨着汁,一句话也没有说。卡曾斯完全沉浸在对另一个男人妻子的白日梦中。恍惚间卡曾斯感觉她就倚在自己的肩上,捧着他的脸颊,他的双手从她的香臀往上游走。“总算想起来了。”菲克斯说道。“什么?”卡曾斯停下手。“是那宗偷车贼的案子。”菲克斯切着橙子。卡曾斯发现菲克斯切橙子的时候水果刀是往自己怀里的方向走,而不是往外划。“什么偷车案?”“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两年前处理一起偷车案的时候。我想了老半天,一直在想是什么时候见过你。那家伙的名字我忘记了,他偷了一辆红色的埃尔卡米诺牌汽车。”

一桩两年前的偷车案哪还记得清,除非是上个月发生的案件,要是再忙一些,上个周发生的案情也未必能一时想得起来,更不要说是偷车这样的日常案件。要是没有人丢车的话,洛杉矶的警察们就可以从早到晚一边围着桌子打桥牌,一边等待关于杀人案的报道了。有的车被找到的时候还是原来的模样,有的却已经在地下修车厂走了一遭,面目全非了。所有的偷车贼都差不多,记住他们十分困难,但是那个偷了一辆红色埃尔卡米诺牌汽车的家伙让人记忆深刻。“达戈斯蒂诺。”卡曾斯说,然后他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名,就像是一份珍贵的礼物一样出现在脑海中。事情就是这样的神奇,无法解释。

菲克斯带着欣赏的神情摇了摇头。“哪怕是让我坐在这里想一整天估计也想不出这个人的名字。这个人我记得,但他的名字我还真是已经忘记了。当时他认为偷一辆车就逮捕他有失公允。”这一刻,卡曾斯似乎是通了天眼一般,案件的所有卷宗都呈现在他的脑海中。“公诉人认为侦查不当。被偷的车往往都被改装过,”停下对手中的橙子的使劲儿拧挤,他闭上眼睛想要记起更多的案情,可惜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就只记得这么多。”“阿纳海姆县。”“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啊,你肯定去过,”菲克斯说,“那个案子就是你负责。”

可惜关于这个案子卡曾斯什么也记不起来。被告、罪证以及参与案件的警察是谁他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只是关于这个案件的终审判决他还没有忘记,就像拳击手永远都记得谁曾经将自己击倒,也记得自己曾经击倒过谁。“他要求上诉。”卡曾斯接着说。既然已经忘记了具体案情,那就只好赌一把。他知道再怎么愚蠢的骗子在偷了一辆红色的埃尔卡米诺后都不会上诉。

菲克斯点了点头,想忍住不笑,但他还是笑了。那个家伙就是要求上诉。如此便可以想象,真的是他们一起了结了那个案子。“那么说你就是那个案子的探长?”卡曾斯问。现在他才留意到菲克斯穿着探长们出庭时常穿的深褐色西装。探长们都穿这个颜色的西装出庭,就像是大家只买得起这一套西装似的。“执行了逮捕令而已,”他回答,“现在我有希望成为探长了。”“这事儿定了吗?”卡曾斯关心地问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关心他的事情。作为一个一级副检察官,他当然熟知警察晋升是怎么回事。菲克斯似乎没有参透卡曾斯的意思。他擦干手,然后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拿出钱包,隔着几张纸币抽出一张名单。“还有十四个人排在我前面。”他把名单递过来。卡曾斯擦了擦手接过名单。

打开折叠的纸,上面绝对不止十四个人。估计得有三十个人名,最下边的那个名字是“弗朗西斯·维泽尔·基廷”。名单上的名字有一半被人从中间画了线。这么看来,菲克斯·基廷的位置是上升了不少。“天哪,”卡曾斯说,“这些人都去世了?”“不是去世了。”菲克斯拿回名单,又看了看画线的那些名字。他把名单举起来对着厨房天花板上面的灯。“是有两三个人不在世了,其他的人要么升职了,要么调走了,还有人辞职不干了。总之都一样,这些人都不影响我升职。”

两位上了些年纪的女士倚着厨房门站着,她们穿着去教堂时才会穿的衣服,以为菲克斯在看她们,便不约而同地朝他挥手打招呼。“酒吧还没打烊啊?”身材稍矮的那位冲他说。她想装出严肃的样子,只是戏谑的味道太明显了,竟忍不住打起嗝来。另一位女士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我母亲,”菲克斯指着那位稍微矮小的女士说,又指向旁边的那位头发稍有些花白、笑容满面的金发女士,“这位是我的岳母。这位是阿尔·卡曾斯。”

卡曾斯再次擦干手,分别和二位女士握手致意。“叫我伯特就好了,”他说,“二位要喝点什么?”“有什么就来点什么好了。”菲克斯的岳母答道。她抬头挺胸的样子,她那修长的颈项,从她身上依稀可见她女儿的神韵。岁月不仁,偷走了女人的韶华。

卡曾斯拿起手边的一瓶波旁威士忌,调了两杯酒给她们。“派对办得真不错,”他说,“外边的每个客人都很开心吧?”“大家都等不及了。”菲克斯的母亲答道,接过杯子。“你真是操碎了心。”菲克斯的岳母开心地看着她说。“不是操碎了心,”菲克斯的母亲纠正道,“我这是小心翼翼,大家都要小心翼翼才行。”“什么等不及了?”卡曾斯调好了酒问道。“施洗仪式,”菲克斯说,“我妈妈害怕孩子活不过施洗仪式。”“孩子有什么问题吗?”他问菲克斯。卡曾斯的父母希望他加入美国圣公会教会,但他不愿意。以他对圣公会的了解,就算是孩子夭亡了也照样能上天堂。“没毛病,”菲克斯答道,“孩子棒极了。”

菲克斯的母亲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谁说得清孩子的身体里面在发生什么?你们兄弟几个还没满月就办了施洗仪式。我对这些事情最在行了。这个孩子都快一岁了。”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卡曾斯,“家里那套施洗仪式上给孩子穿的长衫给她穿上都显小了。”“哦,那倒真是个问题。”菲克斯答道。

他的母亲又耸了耸肩。她喝完了杯子里的饮料,左右摇了摇空杯子,好像发现杯子有什么不对劲儿似的。冰块又用完了。饮料里有冰块的话,喝起来就不会那么快。卡曾斯接过杯子再给她续上。“孩子谁抱去了?”菲克斯对母亲说。他并不想知道孩子在谁那里,只是想确认一下孩子的情况而已。“什么?”她反问,“孩子?”

她半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这时岳母开口了。“是谁抱着她吧。”她也不太确定地回答道。“怎么回事?”菲克斯的母亲没再说孩子的事情,“有人为了调酒能在厨房站一整天,哪见他平时做饭的时候进过厨房门?”她盯着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菲克斯说。

菲克斯的母亲又看了看卡曾斯。卡曾斯只得摇摇头。两位母亲拿着杯子转身走了出去,一脸的不满。“她说得对。”卡曾斯说。他在家里真的是从来没有进过厨房,哪怕连三明治也没有做过。这会儿要是有个三明治就好了。他只好再给自己调上一杯酒。

菲克斯悻悻地拿起刀,继续切橙子榨汁。他这个人既心细又惜时,就算喝醉了酒也不会切到手指。“你有孩子吗?”他问。

卡曾斯点点头,“有三个,第四个就快出生了。”

菲克斯吹了个响哨,“你可真是没得闲。”

卡曾斯不知道他指的是“孩子多了忙得没得闲”,还是指“和老婆做爱生孩子没得闲”。可能二者兼有吧。把手上挤过汁的半个橙子丢进水槽,水槽里已经堆满了挤过了的橙子,他揉了揉手腕。“休息一下吧,”菲克斯说,“我刚刚休息了一会儿。”“再挤一个。得多挤一些存着,正如刚才二位女士说的那样,女人们在厨房里待得太久了,今天就别指望在厨房里看到她们。”“迪克去哪儿了?”“他已经带着妻子回去了。”

我猜就是,卡曾斯心中暗道。妻子的身影以及家里各种令人尖叫的混乱状况在脑海中闪过。“现在几点了?”

菲克斯看了看表——那是一块芝伯牌手表,这个价位的手表一般的警察负担不起。已经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了,这完全超出了两位男士的估计。“天哪,我真该走了。”卡曾斯说。他清楚地记得早上答应妻子特里萨会在正午之前赶回家。

菲克斯点了点头,“所有的人,除了我的孩子和老婆都该走了。麻烦你帮我去找一下孩子,看谁在照顾她。我得去送一送大家,要是大人走完了再去找孩子,估计都得到半夜了。麻烦你快速地找一圈,可以吗?不晓得是不是谁喝醉就直接把她放在椅子上了。”“我哪知道哪个是你的孩子?”卡曾斯问。他在派对上都没有见过那孩子,这么多爱尔兰人,同样大的孩子肯定也不少。“我家那个是个新生儿,”菲克斯的嗓门突然变得尖利起来,似乎卡曾斯根本不应该问这样愚蠢的问题,似乎在他看来有些人当警察就足够了居然还想做律师,“我家孩子穿得很漂亮,这个派对就是给她办的。”

卡曾斯的周围到处都是人。有人让开,有人又挤过来,他在人群中被推来挤去。客厅里的每一个装食物的盘子都空了,不要说饼干,就连胡萝卜屑都没有剩一片。聊天的声音、音乐的旋律、醉酒之人放肆的笑声交织在一起。人们聊天的内容卡曾斯一个词一句话都没有听清楚,整个房间里一片嘈杂。只有那个新生的婴儿一直滔滔不绝地在脑海中和他交谈。不远处的阴影里有位女士笑得太放肆以至于差点喘不上气,还在一个劲儿地喊着“别说了,别说了!”他倒是看到了好几个孩子,有的直接拿过醉醺醺的大人手中的杯子,乘机喝掉杯子里剩下的酒。他没有发现小婴儿。房子里太热了,警察们这会儿都散开了夹克衫,露出卡在腰间皮带上的警用执勤左轮手枪和手臂下的枪弹夹。卡曾斯很困惑自己为何到现在才突然意识到这个派对上的很多人都带着武器。他穿过开着的玻璃门来到房子后边的露台上,看见傍晚的阳光洒满唐尼城郊外的大地,天空蔚蓝如洗。今天的天空一直这么干净,看样子接下来几个小时里也不会有云朵出现。他的牧师朋友正搂着贝弗莉的妹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他们跳舞跳得太久太累了,站着就已经睡着了。男人女人们坐在露台的椅子上聊天。有的女人就直接坐到了男士的腿上。目之所及,女士的鞋子都是半脱半穿,没有谁的丝袜依然完好无损。当然也没有谁抱着孩子,那个婴儿不在这儿。卡曾斯进到车库里打开灯。两个钩子上挂着一个梯子,储物架上按照大小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色油漆。还有一把铁锹、一个耙子、一些线圈和一桌子的工具。这个车库里可谓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却也干净整齐,毫无凌乱的感觉。车库中央的水泥地上有一辆海军蓝的法国标致车。菲克斯·基廷有这么多孩子,带着这么好的手表,还开着进口车,老婆也比自己的老婆漂亮许多。但是这家伙居然连个探长都不是。此时如果有人问卡曾斯是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一定会说:这很可疑。

正想认认真真地欣赏一下这辆法国进口汽车——这车看上去真的很不错,他又记起自己答应帮忙找孩子。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珍妮特正在学走路,昨天摔到地上时玻璃碎片擦伤了她的额头,现在还贴着创可贴。想到本来自己说好要照顾她的,心里就一阵发紧。可怜的珍妮特现在怎么样了,自己一无所知。特里萨应该也不指望他能帮忙照看孩子,在这一点上,她真不应该信任他。他走出车库继续寻找那个小婴儿,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更加急切地跳动,好像急不可待,要赶在他的前面一样。菲克斯·基廷家派对上的人他全都看见了。今天本该有的安排又一次呈现在脑海中。他扶着门框稍做停留,感到既滑稽又释然。毕竟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

回头看天空,光线开始逐渐暗淡下来。本来他可以直接拒绝菲克斯,就说要回家照顾自己的孩子。再次进入房子,他一眼就看到浴室里有两个衣柜。他停下脚步,匆匆洗了把脸走出。走廊的另一头还有一扇门。房子不大,却到处都是门。推开门,柔和的灯光透出,窗户上的遮光帘布都放了下来。这应该是女孩子的房间——粉红色的地毯,粉红色的墙纸边框上印着胖胖的小兔子。他家也有风格差不多的房间,是霍莉和珍妮特两人的卧室。三个小姑娘躺在一张床上睡着了,腿压着腿,手指里还攥着别人的头发。他居然没有发现贝弗莉就抱着小婴儿站在穿衣镜前。看到是他,贝弗莉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是你呀。”她说。

她的话让他吃了一惊,也许更让他惊诧的是她的美貌。“对不起。”他说着就转头朝门口走去。“她们不会醒的,”她斜着脑袋看着孩子们,“她们也都喝醉了,我把她们一个一个抱过来的时候都没有醒一下。”

他走过去,打量着孩子们。最大的也只不过五岁左右,孩子们的睡容让他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哪一个是你的?”他问。三个女孩子看上去都差不多,一个也不像这位女主人。“穿粉红色裙子的这个,”她看着手上的尿布答,“其他两个是堂姊妹。”

她笑着望着他,“你不是在给大家调酒吗?”“斯宾塞回去了。”他答非所问地说。他都忘记自己上一次手足无措是在什么时候了。面对罪犯和陪审团他都不紧张,在一个手拿尿布的女士面前他当然也不能紧张。他又说,“你丈夫让我帮忙找一下孩子。”

换完尿布,贝弗莉整理好孩子的裙子又把她从桌子上抱起来。“哦,孩子就在这里啊。”她一边笑着打着呵欠,一边用自己的鼻子蹭了蹭孩子的鼻子。“有人早就醒了。”贝弗莉转身朝婴儿床走去。“先别放下,”他说,“我把她抱给菲克斯看一下再放到婴儿床里吧。”

她轻轻地斜着头,调皮地看着他,“菲克斯要孩子干吗?”

粉红色的房间里亮着柔和的灯光,她那淡红的双唇,不记得是否关上了的房门,以及她身上遮住了脚边垃圾桶里尿布味道的香水味儿,一切都刚刚好。菲克斯是让他找到孩子,还是说要把孩子抱给他看呢?有什么区别吗?他告诉她自己不知道那是不是不同,朝她走近了一步,她黄色的长裙散发着淡淡的光。他伸出双臂,她也朝他走近一步,将孩子递过来。“你的手要放在她的头下面,”她说,“你有孩子吗?”他们两人已经凑得很近了,她只好抬起头。他的一只手臂放在孩子背后就意味着他的这只手臂会紧挨着她的胸脯。这个孩子还不到一岁,他想象不出一年前她更迷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特里萨总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她说她也想保持自己的体型,可是哪里办得到呢?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要不什么时候介绍妻子认识一下贝弗莉,让她知道只要努力会有怎样的不同。还是算了吧。他可没兴趣让这两位女士见面。他的另一只手落在她的背后,顺着后背的拉链伸进了她的裙子。这便是杜松子酒和橙子汁的魔力。

隔着孩子,他们亲吻起来。这一天总算有了回报。他闭上眼睛亲吻她。在厨房里他们的手指相碰,心中便溅起了火花。指尖的火花直抵他的脊柱,让他颤抖。她的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背,舌尖在他的牙齿间滑过。两个人的身体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他用心感受着,她向后退了一步。小婴儿的脸憋得通红,在他的手臂里哭了起来,打着嗝,紧紧地贴着卡曾斯的胸膛。“快把她憋死了,”她笑着说,低头看着小女儿娇美的小脸蛋,“不好意思啊。”

臂弯中基廷家这个轻盈的小女儿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贝弗莉从梳妆台上拿来一块软布给他擦了擦嘴唇。“是唇膏。”又倾身过来亲吻着他。“你——”一刹那间,他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喝醉了,”她笑着接道,“我肯定是喝醉了。把孩子抱给菲克斯吧,告诉他我一会儿就来。”她一根手指指着他,“别的什么都别说,先生。”说完又笑了起来。

他意识到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那时她正探身从厨房里往外看,招呼她的丈夫,他的生命就已经重新开始了。“快去吧。”她说。

她让他抱着孩子,转身走过去调整孩子们的睡姿,好让她们睡得舒服些。他在关着的卧室门口站了一分钟,深情地看着她。“怎么了?”她问,不再如刚才那样动情。“要不是有人告诉我,”他说,“我还不知道有这个派对。”

从一个方面来讲,幸好菲克斯要他帮忙找孩子。另外,这个派对上的客人都不认识他,这让他能在人群中自由地走来走去。这一点的重要性直到大家都扭头看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一个皮肤黝黑、身形瘦削的女人走了过来。“她在这里啊!”女人大声地说,然后弯腰吻了吻小宝宝满是黄色卷发的额头,留下一个酒红色的唇印。“哟,真是不应该。”她有些不好意思,然后又试图用大拇指将唇印擦干净,来来回回地擦着,孩子都快要哭了。“千万不要告诉菲克斯啊,好不好?”她笑着看着卡曾斯。

应允下来一点都不难,之前他并没有见过这位皮肤黝黑的女士。“我们的小公主来了。”一位男人微笑着看了看孩子,还拍了拍卡曾斯的肩膀。他们以为他是谁?没有人过问。迪克·斯宾塞是整个派对上唯一知道他底细的人,只是迪克早已离开。卡曾斯抱着孩子穿过人群朝厨房走去,一路上客人们一拨接着一拨地围过来。瞧,孩子来了,大家说这话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温柔。嘿,老兄,孩子真漂亮啊。到处都是赞扬和恭维的话语。这个小婴儿长得真是好看极了,当他抱着她走到有灯的地方,对此更加深信不疑。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大家都说这个孩子长得更像妈妈。她长得真的很像贝弗莉。他把她放在自己的臂弯里往前走。孩子蓝蓝的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就像是探照灯一样。确保着自己还在大人的手臂里。她就这么舒舒服服地躺着,跟他自己的孩子一样。卡曾斯很会抱孩子。“孩子长得和你也很像。”一位背带上挂着枪的男人说。

几个女人坐在厨房里抽烟。她们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等着丈夫来喊她们一起回家。“嘿,小宝宝。”其中一个女人这么说,别的女人都回头看着卡曾斯。“菲克斯去哪儿了?”他问。

有人耸了耸肩回答道,“不知道。”“你要回家了吗?我来抱孩子吧。”她伸出手说。

卡曾斯不打算把孩子交给陌生人。“我去找找他。”他说着转身走了出来。

这一个小时里卡曾斯都在房子里转圈,先是帮菲克斯找孩子,现在孩子找到了又要找菲克斯。再次来到后院的露台,牧师还在那里,只是他怀里的姑娘已经不知所踪。他们交谈了几句,院子里的人少多了,里里外外的客人都走了不少。透过橙子树的枝叶的光线比起开始那会儿又暗淡了很多。他抬头看见树顶上还有一个橙子躲过了刚才摘橙子榨汁的疯狂。一手抱着孩子保持平衡,他垫着脚尖将这个橙子摘了下来。“天哪,”菲克斯抬着头对他说,“你跑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卡曾斯回答道。“我就在这里啊。”

想到菲克斯没有去找他,卡曾斯忍不住想笑,但是一转念还是没笑出声,“你没有在我离开的地方等我。”

菲克斯站起身接过孩子,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做任何礼节性的动作。孩子被递过去的时候不满意地哼唧了几声,又在自己父亲的肩膀上睡着了。突然间手上没有了一点重量,卡曾斯感觉不习惯,顿时有些失落。菲克斯看到孩子额头上的唇印,“是不是摔跤了?”“那是口红印子。”“好了,”牧师说着推开椅子,“我该走了。半个小时之后我那个教堂里还有一个活动,通心粉晚餐,欢迎大家的光临。”

大家都互道着晚安。乔·迈克牧师走下汽车道,身后跟了一串人,仿佛是帕特里克圣人行走在唐尼县一样。他们是要跟着他一起去教堂。大家朝菲克斯挥手道晚安。天已经暗了下来,却还没有完全黑。今天的派对持续得太久了。

卡曾斯又等了一会儿,希望贝弗莉能出来抱孩子,却一直没见她出来露面。早该回家了,已经晚了好几个小时了。“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他问。“弗朗西斯。”“是吗?”他再一次看着孩子,“是你给她取的名字?”

菲克斯点点头,“小的时候,弗朗西斯这个名字可没少让我和别的孩子打架。每个邻居都说我取了个女孩子的名字。于是,我就想给女儿取名叫弗朗西斯,不是挺好吗?”“那要是男孩呢?”卡曾斯问。“我还是会叫他弗朗西斯。”菲克斯答道,那口吻似乎卡曾斯又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生第一女儿的时候,我们给她取了个和肯尼迪总统女儿相同的名字。我当时想,那好吧,等下一个再说,现在这一个——”菲克斯停了口中的话,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这个孩子的前边有一个孩子,都已经好几个月了,却流了产。幸运的是他们有了这第二个女儿。医生也说他们很幸运。把这些讲给一个副检察长听真是件很奇怪的事。“就是这么回事。”“这个名字真不错。”卡曾斯说。其实他脑子想的是,幸好这次你没再错过这个名字。“你是什么情况?”菲克斯问,“你家里也有一个小艾尔伯特?”“我儿子的名字叫卡尔文,大家都叫他卡尔。至于女儿嘛,不,她并不是叫阿尔贝塔斯。”“你马上又要添丁进口了。”“要到十二月份。”他说。卡曾斯清楚地记得在卡尔出生之前,他和特里萨晚上总是一起躺在床上,关了灯盘算着给即将到来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才好。这个名字可能让她想起小学时常常被人欺负的同学,或者总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整天咬指甲的孩子。或者另一个名字让他想起一个自己最讨厌的同学,一个总爱欺负别人的人。当他们想到卡尔这名字的时候,两个人都很高兴,总算没有什么不良的印象。霍莉的名字也是这样选出来的。可能他们也没有花那么多的时间在取名字这件事情上,也有可能他们并没有一起躺在床上,妻子枕着丈夫的肩,丈夫抚摸着妻子的肚子探讨名字,可以肯定的是,孩子的名字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商量决定的。特里萨的名字不是为了纪念别人,就是她的名字而已,她的父母认为那是个美好的名字。珍妮特这个名字?他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起过这个名字。生产那天,他因为有事很晚才赶到医院,他记得一进到房间,特里萨就告诉他“这是珍妮特”。如果征询他的意见,他觉得这个女儿可以叫达芙妮。即将到来的这个孩子的名字要和他商量才行。这也好让他们之间有话可说。“干脆就给这个孩子取名艾尔伯特好了,”菲克斯说,“当然前提得是个男孩才行。”“是个男孩,你说得没错。”

卡曾斯看着弗朗西斯。她正在自己父亲的怀抱里安睡。再有个女儿也不错,但要是男孩的话,就叫他艾尔伯特。“你这么想?”“当然啊。”菲克斯说。

这件事他没有和特里萨商量过,孩子降生的时候他就在等候室里,然后就是填写出生证明——艾尔伯特·约翰·卡曾斯——这个名字里面有自己的影子。特里萨一直都不是很喜欢丈夫的名字,但是机会来了怎么能错过?从医院回到家里,特里萨就“艾尔比,艾尔比”地叫这个孩子。卡曾斯让她别这么叫,可惜他又总是不在家。让她改口哪有那么容易?其他两个孩子也喜欢这么叫,也都学着妈妈叫他“艾尔比”。

第二章

“这么说艾尔比的名字是你取的?”弗兰妮说。“可不是我取的。”父亲答道。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跟着护士进到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我绝对不会给他取这么愚蠢的名字。这个孩子的好多问题都和这个愚蠢的名字有莫大的关系。”

弗兰妮想了想她这个继兄弟,“他的问题肯定不仅仅是名字没取好这个原因。”“你知道吧,有一次是我把他从少管所里捞出来的。他十四岁的时候居然想要放火烧了学校。”“这事儿我记得。”弗兰妮答道。“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他弄出来,”他用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她说算是请我帮她一个忙,说得好像我稀罕给她帮忙一样。洛杉矶的警察没有哪个是伯特不认识的,哪里轮得上我来帮忙,你说奇怪不奇怪?”“你帮了艾尔比,”她说,“他那时还是个孩子,你帮一帮他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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