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髓地狱(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30 15:38:49

点击下载

作者:(日)梦野久作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脑髓地狱

脑髓地狱试读:

卷头歌

胎儿呀,胎儿。

你为何跳动?

是因为了解母亲的心

而,害怕吗?

……嗡嗡——嗡——嗡嗡嗡……

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时,这种如同蜜蜂振翅般的声音,仍然在我耳中留下极深的振动余韵。

就在我凝神倾听时,我突然察觉到,现在应该是半夜吧……总觉得附近某个地方好像有时钟的钟摆在摇动着。继续打盹之后,那好似蜜蜂振翅般的余响忽然越来越轻,渐渐消失,周遭恢复一片死寂。

我猛然睁开眼。

一颗蒙着灰白色尘埃的灯泡垂挂在高高的白色天花板上,发着光的红黄色玻璃球的侧面停着一只大苍蝇,就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灯泡正下方,在坚硬、冰冷的人造石地板上,我呈大字型躺着。

奇怪。

我呈大字型躺着不动,用力睁开眼皮,上下左右地转动眼球。

这是一个由蓝黑色混凝土墙围绕成的十二尺见方的房间。

而且,是一间三面墙上各有一扇以铁格子和铁网双重罩住的细长型磨砂玻璃窗的,感觉上非常牢固的房间。

在没有窗户那一侧的墙边,头朝入口方向横置着一张同样牢固的铁床,上面铺着洁白被褥,看来似乎没有人使用。

太奇怪了。

我微微抬起头,环视着自己的身体。

我身穿洁白、崭新、蓬松的双层棉布和服,胸口系着一条短纱布带,从和服里伸出的圆胖泛黑的四肢上却满是污垢……那种肮脏……

实在太奇怪了!

我恐惧地举起右手,试着摸自己的脸。

鼻子尖削、眼窝低陷、头发杂乱、胡须纠结……

我吓得跳起来。

再摸一下脸,环顾四周。

这到底是谁?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啊!

我的心悸瞬间增强,宛如小鹿乱撞……呼吸急促,不久后就变得像是濒临死亡般的剧烈喘息……然后,却又静止不动。

居然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

自己居然会忘了自己……

无论我怎么想,都无法想起自己是生活在哪里的谁……

我对与过去有关的回忆荡然无存,我所残存的记忆只剩下刚才听到的时钟的嗡嗡声。

仅此而已……

即使那样,我的意识仍很清楚,可以清楚地感觉出阴沉沉的黑暗环绕在房间外部,并且蔓延到了天涯海角。

……不是梦,这的确不是梦。

我跳起来。

我飞快地跑到窗前,凝望着磨砂玻璃的表面,想看看映现在玻璃上的自己,试图唤醒某些记忆。但是,只是徒劳而已……

磨砂玻璃上映出的只是毛茸茸如恶鬼般的、我自己的影子而已。

我转过身,跑向床铺枕头旁的房门入口,面孔贴近只有钥匙孔是开着的合金门锁。但是,门锁片上却没有映照出我的面孔,只反射出昏黄的光线。

我寻找床脚,掀开被褥看,解开衣带翻看和服内侧,别说是我的姓名,连一个缩写字母都没有发现。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依然是身处未知世界的未知的我,依然是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我。

就在这个时候,我开始觉得自己仿佛被某种力量抓住衣带,垂直向下掉落到某个无限的空间。在某种战栗从肺腑间猛然窜起的同时,我不禁忘我地嘶声尖叫起来。

那是像金属般尖锐的高亢声音……可是,这声音尚未让我回想起过去任何事情,就已经被四周的混凝土墙吸收,而后消失了。

我再度尖叫,可仍然徒劳无用。我的声音先是剧烈波动、旋转,随后消失,四面墙壁、三扇窗户和一扇门,仍旧陷入冰冷的寂静之中。

我想再尖叫。可是……声音尚未发出,就已经缩回咽喉深处。我害怕每次尖叫后那种静寂的恐怖……

我的牙齿开始喀嚓作响,膝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即使如此,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我十分痛苦,喘不过气来。

不知不觉,我开始激喘,即使想喊叫,也喊不出声来,在似有若无的恐怖笼罩下,我呆立在房间中央喘息。

这里是监狱,还是精神病院?

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喘息声犹如狂风一般,在深夜寂静的四壁中回响。

不久,我的神志逐渐模糊,眼前一片漆黑,同时僵硬得全身冷汗直冒,仰天倒下——几乎快要倒下,我不由自主绝望地闭上眼……可却猛地发现自己仍然宛如机械般站立着。我用力睁开双眼,凝视着床铺后面的混凝土墙。

因为,我听见混凝土墙后面传来奇妙的声音!

那应该是年轻女人的声音,声调非常沙哑,几乎无法辨认出是否真的是人类发出的声音。不过,包含在声音里的深深的悲哀以及沉痛的回响却透过混凝土墙清晰地传入耳中。“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请你再一次……听我的……声音啊!”

我愕然,全身缩成一团,明知道这个房间里除了我以外并无别人,还是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向背后。之后,我转过头来,凝视着渗透出女人声音的混凝土墙。“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隔壁房间里的大哥,是我,是我呢!你的未婚妻……请你再听一次我的声音……请你听着,听着啊……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啊!”

我的眼皮撑得发痛,嘴巴兀自张开,恍如被声音吸引般地向前跑了两三步,双手用力按住小腹,专注地盯着混凝土墙。

那是会让听到的人心脏吊在虚空中的纯情叫声,是会让五脏六腑都冻凝起来,宛如坠入绝望的深渊般,令人无法忍受的绝叫……

这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呼唤着我,也不知道会再继续呼唤几千年、几万年的深切哀怨的声音。

而它此刻正从深夜的混凝土墙另一头叫着我。“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不回答我呢?是我,是我,是我,是我呢!难道你忘了?是我,是我啊!你的未婚妻!你……你忘了我吗?我和你在一起的前一天晚上……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晚上,你亲手杀死我。但是……我又活过来了,从坟墓里复活后回到这儿,我不是幽灵……大哥、大哥、大哥、大哥,你为何不回答?你忘记当时的事了吗?”

我踉跄后退好几步,再度睁大眼睛凝视声音传来的方向。

好奇怪的一番话……

墙壁那边的少女认识我,说她是我的未婚妻。而且……说与我举行婚礼的前夕被我杀害……现在又复活了。然后,被囚禁在与我隔着一层墙壁的房间,不分昼夜呼唤着我。她持续叫喊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奇怪事情,努力疯狂地想要唤醒我过去的记忆。

她这是疯了?

还是当真的?

不、不,她一定是疯子,是疯子……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怎么可能有这种不可思议到荒谬的事啊,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但是,笑意却冻结在脸上,我的脸部肌肉僵硬了……因为,更悲痛、更深沉的呐喊又贯穿混凝土墙传来。我再也笑不出来了。那种知道我是谁的确定语气……那样严肃的凄怆……“大哥、大哥、大哥,你为什么不回答呢?我是这么难过,你却……请你回答,只要一个字、一句话……“请你只要回答……一个字、一句话……就好。这样,这家医院的医生就会知道我不是……疯子,而院长会因为你听得出来我的声音,让我们一起出院……大哥、大哥、大哥、大哥,你……为什么不回答?”

“……”“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痛苦吗?我每天、每天……每夜、每夜……的呼唤着你,难道你没听见我的声音吗?啊……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太过分了,你真的太过分了……我、我……我的声音已经……”

呐喊之间,墙壁那头开始传来另一种声音,也不知是手掌或是拳头,反正是人类柔软的手敲打混凝土墙的声音,是皮肤裂开、肌肉破碎也不在乎的连续敲打的声音。我一面想象墙壁对面四散飞溅的、黏腻的血迹,一面仍旧咬紧牙根、圆睁双眼。“大哥、大哥、大哥、大哥,我是曾经被你亲手杀死的未婚妻呀!我已经活着回来了呀!我……是那个除了你以外无依无靠的我呀,我就这么孤孤单单的待在这里……你真的已经忘记我了吗?”

“……”“大哥,我们同病相怜,这个世上只有我们两人孤独地待在这里,被其他人认为是疯子,受到隔离,囚禁在这家医院里。”

“……”“只要大哥回答,我所说的事就会变成真的,只要你记得我,我……也知道你不是精神病人……只要一个字、一句话……请你只要回答……叫一声我的名字……真代子……啊,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啊,我已经没有声音,我的眼前……一片昏暗……”

我情不自禁跳上床铺,趴在传出声音的蓝黑色混凝土墙旁。我的心里有一股难以忍受的强烈冲动,很希望马上回答……希望帮助少女解除痛苦……更希望早一刻确定自己是什么地方的谁,可是……我硬生生咽下一口唾液。

我慢慢从床铺上滑下来。凝视着墙壁上的一点,尽可能离那个声音远远的,后退到对面的窗边。

我最终还是没能答复她……不,是不可以答复她。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未婚妻啊,就算听到她如此深刻、沉痛的纯情呼唤,我却仍然连她的长相都想不起来啊。我能够回想起来的,能够认为那是自己的“过去”而回想起来的真实记忆,只有刚刚听到的时钟钟摆那嗡嗡作响的声音而已……这样的我,可谓是世上最离奇的痴呆病患者吧。

这样的我,如何能回答说自己是她的未婚夫呢?就算因为回答了她,而让我得以获得自由,届时能否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和正确的姓名还是另一回事。她……究竟是正常人?或者是精神病患者?我根本无从判断。

不止如此,万一她真的是精神病患者,而她强烈呼唤的对象只不过是她的幻觉,那会变成怎样?一旦我回答,很难说不会酿成重大错误;就算她呼唤的人确实存在于这个世上,如果那人并不是我,又会怎么样呢?那岂不是因为自己的轻率而窃占了别人的未婚妻?冒渎了别人的未婚妻吗?

上述不安和恐惧接二连三袭上心头。

在我不停地吞咽口水,双手紧紧握拳时,她的呼喊声还是不断穿透墙壁,向我袭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你太过分了,太过分、太过分了,太、太过分了……”

她的呼唤无比沉痛,宛如幽灵般无限纯情却又饱含哀怨。

我双手揪着头发,已经留了很长的指甲抓着头皮,几乎快流出血来了。“大哥、大哥、大哥,我是你的人,你的人啊!快点、快……用你的手抱住我……”

我的双手剧烈地磨擦着脸。

不、不是的……你错了,错了,完全错了,我不认识你……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却马上噤住声音……我甚至连这点都无法肯定,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没有任何可以否定她所说的话的证据……别说是否有亲兄弟或是出生的故乡,我连自己是人还是猪都不知道。

我握紧拳头,用力敲着耳后,但是,脑海中同样无法浮现出丝毫记忆。

即使这样,她的声音仍未中断,呼吸急促,几乎听不清楚的叫声里溢满深沉的悲痛。“大哥……大哥,请你……救、救我……啊……”

我觉得自己仿佛被她的声音所追赶,不禁再次环顾四周的墙壁、窗户和门,然后往前跑,又止住脚步。

我想逃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的地方!

这么想的瞬间,我的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我跑到作为入口的门前,尝试全力冲向铁锈色的坚固房门,从钥匙孔往外窥看……在仍旧传来的执拗且不绝于耳的呼唤声的威胁下,我试着用双手抓住窗户的铁格子用力摇。铁格子下方的角落好不容易出现了歪斜,但是单凭一个人的力量,似乎仍然无法逃脱。

我颓然回到房间正中央,身体不停颤抖着,再度环视房间的各个角落。

我到底是否仍在人类的世界里呢?或者我已经来到了幽冥世界,正在接受某种痛苦的惩罚?

在这房间里恢复清醒的时候,我刚刚缓了一口气,却又马上坠入忘记了自我的无间地狱……四周没有丝毫回响,能听见的只有时钟的声音……而且,转眼间又陷入这种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女人呐喊声折磨的活地狱……承受着无法逃避,难以获得救赎,而且好像并非存在在这世间的深刻悲哀的苛责中。

我用力踩踏着地面,直到脚踝生痛,才颓然地坐下来,然后仰躺在地上……又再度起身回望四周。

我极力想让自己的注意力脱离隔壁房间那若有若无的声响,以及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尽可能回想起自己的过去,逃离现在这种痛苦的境地……也更希望能够清楚回答隔壁房间的问题。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像这样困扰了多久,几十分钟——不,或许是几个小时也不一定——但是,我的脑海中却依然一片空虚,别说与她有关的记忆,连自己的事情都完全想不起来,空白的我只是活在空白的记忆里,虽然被女人无止尽的叫唤声所驱赶,我却仍旧徒然在黑雾中挣扎、徘徊。

不久,墙壁另一头的叫唤声逐渐减弱,像丝线般时断时续,最后完全断绝,周围又回复到先前那种深夜般的静寂。

同时,我也累了,狂乱得耗尽体力,思索得耗尽脑力。我静静听着那似乎是从门外走廊尽头传来的滴答、滴答的钟声,也不知道自己是呆立着,或是坐着在发愣……

不知道时间,不知道情况,仅仅是陷入到最初那种茫然无意识的状态里。

喀隆——一个奇怪的声响。

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的身体靠在与入口反向的另一个墙角,手脚向前伸着,脸颓然垂在胸口,凝视着鼻尖前方的人造石地板。

仔细一看,地板上、窗户上、墙壁上,不知何时已经变亮了,泛着苍白的光影。

吱吱……叽叽喳喳……轰隆、轰隆……

有麻雀的叫声……还有电车逐渐远去的声音……天花板上的电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天亮了。

我模模糊糊地想着,双手揉着眼。或许是因为沉沉熟睡的缘故,我把今天凌晨在黑暗中发生的许多不可思议又恐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用力伸展僵硬而发痛的身体,打了个大呵欠。就在尚未充分完成一个深呼吸之前,我惊讶地闭住了嘴。

房门和地板的接合处滑开了一扇小门,摆放着白色餐具和银色盘子的白木餐盘正从门外送入房中。

见到这东西的瞬间,我心中突然一动。从今天凌晨产生的无数疑问不知不觉地又开始在脑海中跃动起来……我下意识地站起身,踮着脚尖跑到小门旁边,猛然抓住那只正在送入餐盘的红润、肥胖的女人手臂。

哗啦啦,装着土司面包、蔬菜沙拉的碟子以及牛奶瓶全都落在地上。

我用沙哑的声音大叫:“请……请告诉我……我是谁……我的名字是什么?”

“……”

对方动也不动。露在白色袖子外的如红萝卜般的冰冷手臂,在我的强力抓握之下霎时变成紫色。“我……我的名字是什么呢?我不是疯子,我什么都不是……”“啊——唔……”

外面响起一阵年轻女人的尖叫。被我抓住的紫色手臂开始无力地挣扎。“快来人……来人啊!七号房的病患……啊!快点……唔唔……”“嘘、嘘!安静、安静,请你……不要叫。我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请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就放手……”

门外一阵啜泣声。

同一瞬间,我双手的力量放松了,女人的手臂迅速缩到小门外,啜泣声戛然停止,走廊上响起一阵快速奔跑的啪哒啪哒声。

拼命抓住的手臂出其不意地溜掉了,我一屁股坐倒在坚硬的人造石地板上,差一点后脑着地。我慌忙用双手撑住地面,恍惚地转头回望。

这时……又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紧绷的心情,随着一屁股坐倒在地的同时也放松了,一抹无法形容的可笑感觉开始从小腹深处升起,完全没办法控制。那实在是难以忍受、非常奇妙的可笑感觉,仿佛……每一根头发都跟着大笑起来。那似乎是从灵魂深处涌现出来,撼动全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似乎是不笑到骨肉四散绝不罢休的笑。

啊、哈、哈、哈、哈,真是愚不可及!不知道姓名有什么关系呢?忘记了也没有丝毫不自由。我不就是我!啊、哈、哈、哈、哈。

发觉这一点之后,我更加忍不住地摔倒在地,抱头、捶胸、顿足地大笑。笑……笑……笑……吞咽泪水、哽咽、扭动身体,不停地大笑。

啊、哈、哈、哈、哈,还有比这事更愚蠢的吗?

我是从天而降,还是从地底冒出来的?这里有我这么一个身世不明的人,而我,也不认识这个人。啊、哈、哈、哈、哈!

我到现在为止,究竟曾经在哪里,做过些什么事情呢?接下来又打算做些什么呢?一切都无法猜透。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啊、哈、哈、哈、哈。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多不可思议、多可笑的事!啊、哈、哈……太可笑了。啊、哈、哈、哈、哈。

啊,好难过啊,令人无法忍受,我为何会如此可笑?啊、哈、哈、哈、哈。

我无止尽地笑着在地上打滚。不久,我笑到耗尽力气,可笑的感觉忽然完全消失了。我站起身,揉着眼珠仔细瞧着,看到脚趾前面的地上掉着刚才那场骚乱后留下的三片面包、蔬菜碟子、一把叉子,以及还盖着盖子的牛奶瓶。

见到这些东西,不知为什么,我脸红了,同时感到一阵饥饿。我重新系好掉落在一旁的衣带,右手立刻抓住尚且有余温的牛奶瓶,左手抓住涂有奶油的烤面包,开始大吃起来。我用叉子叉起蔬菜沙拉,咀嚼着令人疯狂的美味,再配着牛奶咽下。吃饱后,我爬上床铺,躺在崭新的床单上,伸个懒腰,闭上了眼睛。

我应该睡了十五到二十分钟吧,可能是因为肚子填饱了!我感到全身无力,手掌、脚掌暖乎乎的,头脑逐渐化为昏暗的空洞……从早上就穿梭不停、时近时远的各种在脑海中回荡的声响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样无奈,那样不甘……

朦胧间,我听到路上熙熙攘攘的声音,匆促的皮鞋声,还有拖着木屐的缓慢脚步声,以及自行车的铃声……甚至还有远处某户人家掸除灰尘的声音。

在高远的天际,乌鸦正在啼叫,附近的厨房响起玻璃杯破碎的声音……突然,窗外又有女人尖叫出声。“讨厌……真的……令人受不了……简直就是……开玩笑嘛……嘻、嘻、嘻、嘻。”

然后就是我的胃里面发出的满足的跃动声。这些声音融合在一起,带领我逐渐走向遥远的世界,进入恍惚的梦境……这样美好的心情,真好!

不久,遥远的地方开始传来一个清晰的奇妙声音,那听起来确实是汽车的喇叭声,也好像是很大的哨声……哔、哔……哔……哔、哔、哔、哔的,是一种特别高亢的声音,我不得不认为那个声音表示发生了可怕紧急的事情,而且正在朝着我来。哔、哔、哔、哔声超越且吓退了清晨静寂的各种声音,绕向街道处的转角,以惊人的速度赶往正在躺着的我的方向。顷刻间,声音更加迫近,就在它似乎就要钻入我的杂乱的头发之前的时候,忽然移向一旁,绕了个大弯,发出极高的吼叫声,缓缓走开约莫一百公尺远的时候,又立刻转变方向,持续发出几乎渗入我耳孔的尖锐声,急速逼近,这才戛然停止。此时,我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寂然,我又不省人事地昏睡起来。

我大约踏实了五分钟左右,这次,是枕畔那扇门的钥匙孔突然发出喀嚓的声音,接着是沉重的轧轧开启声,同时,仿佛有某种脚步的声音进入房内。我反射性地跳起来,回头。但……仔细一看,我愣住了。

在我眼前,在缓缓关闭的牢固铁门前,摆放着一张小型藤椅,藤椅前站着一位令人惊奇的怪异人物。他的头部好像快要触及屋顶,这个时候正低头望着我。

那是一个身高超过六尺的巨人。他的脸像马一样长,皮肤颜色如同陶瓷般泛着白光,细长的眉毛下是鲸鱼形状的小眼睛,双眼无神,目光好像落魄老人或垂死病人般散乱、朦胧。他的鼻梁好像外国人一样高高挺起,鼻翼泛白,与皮肤颜色相同的嘴唇紧闭成一字型。他也许罹患了某种恶症吧!尤其是那如同寺院屋顶般的宽阔额头,以及好像军舰船头般的巨大下颚更加令人感到害怕,看起来像是超乎人类性情的一种异样生物。

他的黑发从正中间分开来,身穿看起来很昂贵的褐色皮外套,一只白金色大怀表正在外套外晃动着,瘦长、苍白、毛茸茸的手指交握在表链前方。他站在应该是给女性使用的华丽藤椅前面,看起来就像被魔法召唤出来的西方妖怪。

我怯懦地抬头看着对方,感觉自己就像刚刚孵化出来的某种生物那样,屏住呼吸,不停地眨着眼,舌头在口中蠕动着。不过,不久之后我便下意识地认为这位绅士应该就是刚刚搭车前来的人物,所以很自然地朝他的方向重新坐直身体。

就在这个时候,这位高大绅士的瞳孔深处散发出隐含着某种威严的冷光,频频打量我的全身。不知为何,我觉得身体像是缩小了一圈似的,不自觉地低垂着头。

高大的绅士似乎对我的模样毫不在意,以极端冷静的态度观察了我的全身之后,抬起头,开始慢慢环视房内的情形。他那散乱、朦胧的目光从房间的这个角落移向那个角落时,我觉得今天早上的一切肤浅行为完全被他看穿了,身体更加瑟缩……这位令人恐惧的绅士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呢……我心里既害怕又疑惑……

就在此时,高大的绅士突然蜷缩起身子,就像受到了某种威胁一般。他上半身向前弯下来,双手慌忙插入外套口袋,一把抓出一条白色手帕,掩住嘴巴……同时转身背对我,全身晃动,持续低声咳嗽了好一阵子,最后总算恢复了正常的呼吸。于是他再度转向我,轻声道歉。“对不起,我的身体很虚弱,所以……穿着外套……”

那是与他的体型完全不协调的,好像女人一般的声音。

可是就在听到这声音的同时,我却安心了。我觉得这位高大的绅士的内心其实和外表完全不同,是温柔又亲切的人。我松了一口气,抬起头。

这时,绅士在我面前递出一张名片,又再度咳嗽起来。“我是……咳、咳、咳……对……对不起。”

我双手接过名片,并且点头致谢。

我反复看了两三次这张名片,再度哑然无语,不得不重新打量站在眼前的这位抑制着咳嗽的高大绅士,自言自语地说:“这里是……九州帝国大学……”

我环顾四周。

这时,若林博士左眼下方的肌肉轻微颤抖起来。这令人联想到,或许这是他用于展现独特微笑的一种异样的表情。紧接着,他慢慢蠕动起苍白的嘴唇说道。“没错……这里是九州帝国大学附属医院精神病学科的第七号病房。很抱歉,在你睡觉时来打扰,不过,突然打扰是有原因的,那就是……你不久前向负责分送食物的护士小姐追问自己的姓名……值班医生向我报告后,我就立刻赶来了。如何?你已经想起自己的姓名了吗?恢复有关自己过去的记忆了吗?”

我无法回答,只是微张着嘴巴,像个白痴一般眨动着眼睛,望着对方鼻尖下面的巨大下颚。

太令人惊讶了。从今天凌晨起,我简直就是被自己名字的幽灵所附身!

从我向护士询问自己名字开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超过一个小时,对方竟然拖着生病的身体,马上赶来问我是否已经想起自己的名字……这种热心真是令人费解啊……

只不过是我是否想起自己的名字而已,这么一点点小事,难道对这位博士来说如此重要吗?

我非常困惑地看看手上的名片,打量起若林博士的脸。

但是,很不可思议的是,若林博士同样也低头看着我的脸,好像等着我的回答似的紧抿着嘴。很明显,他紧张的表情里充分显示出对我的回答的重大期待。从他的这种表情里,我察觉到自己能否回想起名字以及过去的一切经历,应该与若林博士有相当深切的关系。因此,我的身体也就越发僵硬了。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盯视良久……若林博士终于发现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失望地闭上眼。不过,他再度抬起眼皮时,从左边脸颊到唇边仿佛浮现出比方才更深邃的微笑,同时,他仿佛误以为我呆住不动是出于某种顾虑,轻轻点了两三下头之后,开始动起嘴唇来。“当然……你会感到不可思议也是理所当然的。本来,我必须严格遵守医学上的立场,不应该介入精神病科的工作,可是,其中另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说到这儿,若林博士又摆出要咳嗽的动作,但这回顺利忍住了。他眨动着手帕上方的眼睛,很难过似的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坦白说,这里的精神病科教学目前由声名远播的正木敬之教授担任主任教授。”“正木……敬之?”“没错。这位正木敬之教授不仅在国内,在世界精神医学界也是重量级的人物,他首创的新学说可能让过去遭遇瓶颈的精神病研究产生根本的变革,是‘精神科学’的伟大学者……话虽如此,这种新学说并非现在流行的所谓的心灵学或降神术之类的非科学性的研究,而是纯粹立足于科学基础的划时代理论。他借着在这个教室内创设的史无前例的精神病治疗室,一步一步证明自己的学说是真理。你也是接受这种新式治疗的患者之一……”“我……精神病治疗?”“是的……所以,专门研究法医学的我,实际上不该询问正在接受正木医生治疗的你的症状,也难怪你会产生怀疑了。但是非常遗憾,正木医生在一个月前突然把后事交托给我之后,就与世长辞了,而且……并未决定下一任教授的人选。再加上本来就没有副教授帮忙,结果在校长的命令之下,由我暂时兼任这个教室的工作……其中,正木医生特别委托我必须尽全力照顾的病患就是你,换句话说,本精神科的名誉,不,是整个九州帝国大学医学院的名誉,都维系在……你是否能够恢复过去的记忆,能否想起自己的名字。”

若林博士说到这里,我忽然觉得一阵眩目的光芒袭来,忍不住眨着眼睛。感觉上,似乎是我名字的幽灵散发着余光,正要从某处现身出来……

但在一瞬间,我感受到一股连头都抬不起来的难堪感觉,不自觉地低下头来。

这里绝对是九州帝国大学附设的精神科病房,而我一定也是被收容在这间七号房内的精神病患者。我的头从今天清晨醒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一定是因为曾罹患某种精神疾病……不,是现在正在罹患……对了,我是疯子!

啊,我竟然是个可悲的疯子!

随着若林博士凝重的说明,我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难以忍受的羞耻,心跳急促到几乎喘不过气来。因为这种自己也无法了解,不知是恐惧还是悲伤的情绪,我感到全身就像针刺一般地痛楚,从耳朵到颈部一带像被火焰灼烧一般,两眼不自觉地发热。我突然很希望就这样双手掩面,趴倒在床上。

若林博士低头看着我,口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在吞咽着唾液。然后,他像是面对着身份高贵的人一般,双手交握在身前,用比先前更亲切——几乎是谄媚——的声音安慰我。“这是一定的,任何人发现自己被放在这个房间里,一定会受到一种绝望的打击……但请你不要担心,你住院这件事和这栋病房的其他病患相比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我……和……其他病患不同?”“不错……因为你提供你的身体当做最宝贵的研究素材,这都是为了给在这个精神科教室创设的名为‘疯子解放治疗’[一译“狂人解放治疗”。]的划时代性精神病治疗法进行实验。”“我……我是疯子解放治疗的实验素材?为了治疗并解放疯子……”

若林博士向前倾,点头,仿佛对于“疯子解放治疗”的名称表示敬意……“正是这样。创立‘疯子解放治疗’实验的是正木医生。他所创立的学说具有怎样划时代的意义,世人应该很快就能了解,而且……你已经凭借着自己脑髓的正确运作,让正木博士崭新的精神科学实验完成了惊人的成绩,本大学的名字将会给全世界的精神医学界留下深刻印象……不仅如此,以实验的结果而论,你因为强烈的精神冲击造成本身意识完全丧失的状况,如今已经能够完全恢复了……所以,简单地说,你既是在解放治疗场内进行的惊异实验的中心代表,同时也是本大学荣誉的守护神。”“我……为什么会是……如此可怕实验的……”我慌忙地问。

忽然被卷入这么奇怪的话题中心,自己都感到害怕了……

若林博士低头看着我,冷静地点头致意道:“你会怀疑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很遗憾,关于这件事,现在没办法向你说明。除非在不久的将来,你自己想起了一切经过……”“我自己想起来?那……要如何想起……”我结结巴巴地问道。因为若林博士的口气让我想起了精神病患的可悲之处……

若林博士静静地举起手来制止了我。“请你耐心等待!这其中另有原因。坦白说,关于你进入解放治疗场的经过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说明的,其中的缘故深刻复杂,而且极端不可思议。如果凭我一个人想要完整说明,可能有虚构的嫌疑。所以……如果不是由亲身体验整个过程的你自行回忆这一段深刻而不可思议的体验,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事实。“另外,在你过去的记忆中存在着极端奇幻、惊异的事情。不过,为了让你放心,我想稍微说明一下还是无关紧要的……也就是说,所谓的‘疯子解放治疗’是今年二月正木博士赴本大学任教后不久,立刻着手设计的治疗场,今年七月完成。经过仅仅四个月的实验后,在距离现在一个月前的十月二十日——正木博士亡故的同时封闭。正木博士在这段期间所进行的实验主要就是为了让你恢复过去的记忆。结果,正木博士清清楚楚地预言说,从很久以前就陷入一种特异精神状态的你,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恢复到像今天这样的状态。”“已故的正木博士,预言我今天的情形?”“不错,就是这样。正木先生断然宣称,你是本大学的至宝,在仔细并且妥善的照顾之下,一定能够恢复原来的精神意识,由此证明他所提出的伟大学说的原理,以及由该原理所产生的实验效果……不止这样,他还深信不疑地表示,如果你确实能够恢复过去的全部记忆,必然也能想起那桩与你的过去有关,几乎可以被称为空前绝后,并且极尽怪异、凄怆的犯罪事件的真相。当然,对这一点,现在我也一样完全相信。”“空前绝后的……空前绝后的犯罪事件……与我有关?”“是的。只能称之为空前绝后的异常事件。”“那、那是什么样……的事件?”我探出床铺外,小心地问道。

若林博士非常冷静,用他那苍白的眼神静静地望着我说:“那一桩事件就是……我还是告诉你好了。不过,关于刚才所说的有关正木博士与精神科学的研究——很久以前我也曾接受他的指导,所以现在仍旧持续进行着名为‘应用精神科学的犯罪’的研究……”“应用精神科学……的……犯罪?”“不错……由于是崭新的主题,只提及名称的话,或许无法让你了解内容,但如果稍加解释,你应该就能明白。也就是说,我会开始研究这样的主题,是因为知道正木博士所提出的‘精神科学’的内容里充满太多恐怖的原理和原则。比如说,在他的精神科学的一个门类‘精神病理学’中,包括借着一种暗示作用,将一个人目前的精神状态突然转变成另一个人;或者是一瞬间消除某个人现在的精神生活,将其改换为潜藏在这个人精神深处的几代以前的祖先的个性等令人战栗的理论和实例……“而且,该理论的应用以及实验的效果,尽管具有科学上的正确性与深奥性,但对其作用的说明和实行的方法却异常平凡……依说明方式的不同,甚至连妇孺都会觉得非常简单,以至于会觉得有趣可笑,因此也算是非常危险的研究和实验……当然,详细内容在不久的将来应该就会在你眼前一一展开,在此没有必要说明……”“这……那样可怕的研究内容,将会展现在我眼前?”

若林博士严肃地点头说道:“没错,正是这样。你能够亲身证明这项学说的真理,不仅能培养出针对这种原理所描绘的恐怖、战栗的免疫力,同时,当不久的将来,你完全恢复过去的记忆时,必然会具有参加这项新学理研究的权利和资格。但是,如果把这个秘密的研究内容泄漏给外人,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异变,将是完全无法预料的……比如,发现某人心理深处潜藏着一种可怕的遗传心理时,如果给予他一个相对应的暗示,就能够瞬间让对方发狂,同时让他对使自己发狂的人的记忆完全消失,那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其危害将不逊于诺贝尔发明的无烟火药!“正因如此,基于法医学的立场,我认为这样的精神科学理论如果像现代的唯物科学理论那样普及为一般社会常识,情况将会非常糟糕。届时,就像我们认识到目前应用唯物科学的犯罪已经肆虐横行一样,也必须觉悟到应用精神科学的犯罪也会大肆流行。一旦演变到这个地步,就再也无法挽回了。因为这种应用精神科学的犯罪将与既往应用唯物科学的犯罪不同,全世界绝对会陆续出现无法侦查、不可能实现的犯罪事件。正因这样,所以正木博士的新学说绝对不能泄漏出去……同时,很抱歉,但为了预防万一,我们需要尽可能周全地研究出这种犯罪的预防方法和探索检测方法,因此才会在正木博士的指导下,基于‘应用精神科学的犯罪及其证迹’的主题,极度秘密地从各方面进行调查,这就好像我和正木博士两人的共同事业……“但是,正木博士和我竟然出现了严重疏忽……虽然这样小心慎重,却不知道被人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把该精神科学中最强烈且最具效果的理论盗窃出去,并且还被灵活地实际应用了。那也就是在距离本大学不远处突然发生的一桩不可思议的犯罪事件……“从表面上看,该犯罪事件主要是具有某富豪家庭血统的几个人,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互相残杀,或者互相让对方疯狂,构成无比残忍血腥的凶行。而且,之所以认为该行凶手段与我们研究的精神科学有关,在于同样属于该富豪家庭血统的一位温柔善良、头脑清晰的青年,为了防止自己家的血统灭绝,打算和恋慕自己的美丽表妹举行婚礼,但是在当晚午夜过后,青年却出乎意料地梦游起来,勒死了作为结婚对象的少女,而且面对少女的尸体,还非常冷静地在纸上描绘现场情景……这件非常特异离奇的事实曝光后,引起社会大众广泛的批评。“问题是,这位青年所属的富豪家为什么会陷入如此悲惨的状态?凶手是谁?目的何在?到现在为止仍旧不明……九州警视厅的福冈县司法当局对于这桩事件几乎是束手无策。同时,在正木博士的支援下全力着手调查该事件的我,到今天为止同样无法掌握与事件真相有关的丝毫线索,犹如坠入云雾之中,只能彷徨地摸索。“就因为这样的原因,目前唯一能够追查事件的方法,就是等待这个事件的中心人物——还活在世间的你——借着正木博士的遗德,在恢复过去记忆的时候自己直接判断事件的真相,直接揭穿凶行的目的和凶手的真面目。因为魔幻的凶手虽然以变幻莫测的手段酿成了事件,我们却无从追查他的踪迹。“这么说,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吧?我不能亲口具体说明该事件的理由是,我自己也无法正确掌握事件真相。另外,我会介入自己专门领域外的精神科的工作,亲自照顾你,一方面是为了防止这个重大秘密被泄漏;另一方面,万一你恢复记忆,我必须能够马上赶到,比任何人更早获知事件真相……揭穿隐蔽事件的真相以及魔幻的凶手的真面目。“万一因为你恢复过去的记忆而查明了事件真相。我们把这种带有多重意义的研究结果发表出去,必然会在当今的科学界和社会引起全世界规模的旋风,也就是正木博士命名为‘疯子解放治疗’的研究。它实际上是将现代物质文化转化为精神文化的伟大实验,这不但将获得科学上的证明,同时我在博士的指导下持续研究的《应用精神科学的犯罪及其证迹》论文也可以毫无遗憾地完成,我和正木博士这二十年里倾注心血对于精神科学的研究也能获得公诸于世的机会。“所以,你是否能想起自己的名字,恢复过去的记忆,进而揭开事件真相,不仅令本大学内部重视,福冈县的司法当局重视,更可以说是集中了全天下人的视线……”

一口气说到这里,若林博士忽然奇妙地瞥了我一眼……同时,他迅速转向一旁,用手帕掩住脸拼命咳嗽。

望着那满是皱纹的侧脸,我感到自己就像被裹在烟雾里一样茫然。从今天清晨起,在我周围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都让我产生新的不安和震惊,而若林博士对于这些事的说明只是让它们更夸张、更不自然地扩大,我很难认为那是事实。那些听起来都和我有关联的事情,在感觉上却像是与我全然无关的梦话……

不久,停止咳嗽的若林博士又用散乱的目光向我行注目礼,并且说:“对不起,我累了……”

他回头看看背后的华丽藤椅,缓缓坐下。

见到他坐下的动作,我不禁傻眼了。最初见到那张藤椅放在若林博士背后时,心想只要被身材稍微高大的人一坐,这藤椅肯定会立刻垮掉,因此想象着也许还有某位女性要来。但现在一看,若林博士高大的身躯很轻松地坐进了藤椅的狭窄扶手之间,胸部和腹部重叠,脸低垂在膝前,只把眼睛露在手帕外面,仿佛在说“我就是潜藏在怪异事件背后的魔幻凶手”一般,全身收缩,紧紧地挤入藤椅内。怎么看,全身大小都只有刚才的一半,不管身材多瘦削,不管身上的皮外套多薄,正常人应该不可能做得到这一点……更何况,他还用和原来一样的声音,不,比原来还更冷静的声音——好像自己是先知一般——开了口。“不好意思……刚才我看了你的情形之后,就算自己是外行,也能知道正木博士的预言已经应验了。你现在一定因为努力想恢复自己过去的记忆,却一直想不起来而困惑不已,对吧?那只是你正在回归健康意识的一种过程……也就是说,根据正木博士的研究,在你的脑髓里,属于反射、交感过去记忆的部分当中,支配最古老记忆的潜意识的某处存在着具有遗传性的弱点,也是非常敏感的一点。“另一方面,以前就深知这个事实的神秘人物不知从何得知,使用了能刺激到最敏感的弱点,而且具有极端强烈的精神科学暗示性的材料,让该点陷入极度的紧张。导致遗传下来并潜伏着的一千年前的祖先深刻怪奇的浪漫记忆完全分离,一面浮现在你的意识表面,一面却使你陷入深邃的梦游状态……因此,你今天一旦恢复清醒,从潜意识游离的梦游心理将完全发挥,成为虚无的状态,能使你脱离梦游状态。因为持续异常活跃的潜意识部分,与反射、交感位于其附近的过去记忆在脑髓的一部分,残存着长时间紧张所累积的深刻疲劳,目前仍无法完全自由运作,也就是说,你陷入了越古老的记忆越无法想起的状态。“因此,到目前为止只有反射、交感神经并未太过于疲累,印象比较新而且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在今天早晨觉醒了,至于更早以前的记忆,虽然你焦躁地想要赶紧恢复,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这就是你现在的精神意识状态。正木博士把这种状态称之为‘自我忘失症’……”“自我……忘失症?”“是的。因为隐藏在那桩怪异事件背后的魔幻凶手的精神科学犯罪手法在作祟,使你在往后的数个月之间,变成了与现在的你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持续处于某种异常的梦游状态……当然,这种深度梦游状态,甚至是极端的双重人格实例与普通人所显现的轻度双重人格的梦游,即‘梦呓’或‘睡眼迷离’等不同,是非常罕见的。但在古代各种文献里仍可找到前人留下的怪异例子,也让世人陷入了半信半疑的迷惑境界,诸如‘五十年后想起故乡的老人’、‘提示证据后才发现自己是杀人凶手的绅士回忆’、‘孤独老妇见到没有出生的儿子向自己告白’、‘自认遭到列车撞击才变成秃头大富豪的贫困青年手记’、‘年轻的夫人一夜醒来变成白发老妇的故事’、‘反向思考梦与现实,终于犯下滔天大罪的圣人的忏悔录’等等。“如果试着以这些实例来对照正木博士的独创学理,就应该不会怀疑了。这类现象的存在,不仅科学上已经证实其可能性,我们也从学理和实际两方面证实,这样的人们在回归昔日精神意识的时候,一定曾经历长时间的‘自我忘失症’。严格说来,我们的心理状态随时会受到所见所闻的事物刺激而不断产生变化,会独自生气、悲伤、微笑,这都算是一种梦游行为,这种心理变化进行的每一刹那,‘梦游’、‘自我忘失’、‘自我觉醒’等过程会以极短暂的画面反复呈现……只是一般人并未意识到而已。“因此,你目前也是处于这种过程。正木博士已经明白你会清醒过来,在不久的将来,你应该会完全恢复。”

说到这儿,若林博士再度停住,稍微喘了一口气,舔舔嘴唇。

但是,这时候的我究竟是什么表情呢?对于这点,我自己没有半点感觉。在若林博士深具学术权威的说明下,我就像触到了高压电一样,全身僵硬成一团。

刚刚所说的怪异事件果真是自己的遭遇?然而,自己现在也是站在必须回想这桩可怕的事件,以及自己名字的立场上?想着想着,冷汗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而滴落下来,渗入两边的腋下。同时,我的全部神经都集中在若林博士苍白的长脸上。

这时,若林博士微微低下头,用更低沉的语气接着说道:“也就是说,到今天为止,正木博士的预言已经毫无谬差地一一实现了。从今天早晨起,你已经完全脱离先前的梦游状态,目前正处于即将恢复记忆的边缘……所以,我是为了让你能想起自己的名字才特地赶来见你的。”“让我想起自己的名字!”

我大声叫道,突然感到心跳急促起来,几乎喘不过气。会不会……我自己就是那桩离奇事件的真正凶手?若林博士对于我的名字特别紧张小心,岂非就是证据?我脑海中刹那间闪过这样的念头……

但是,若林博士还是静静地回答道:“不错,只要你想起自己的名字,那么其他一切记忆也就能够浮现在你的意识表面,与此同时,你就应该可以想起支配这个怪异事件的精神科学原理是多么可怕,以及这项奇怪的犯罪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动机。还有,酿成事件的魔幻凶手又是什么人。因此,帮助你回想这一切,正是正木博士赋予我的最重大的责任……”

这时,我又因为某种无以言喻的恐怖感而全身战栗,不自觉地坐直身体,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是什么?!”

我这么问的瞬间,若林博士却噤口不语了。他用那双朦胧发光的眼睛凝视着我的瞳孔深处,似乎在探索我内心的某种东西,也像是在暗示某件重大事情……

日后回想起来,当时我一定是被若林博士用深不可测的计谋欺骗了。若林博士持续叙述极具科学性又煽情的故事,绝非毫无意义,而是把我的注意力集中到“我的名字”上,让我紧张到极点,是一种引导我必须想起这一切的精神刺激方法。所以,当我急于想要问自己名字的同时,他却噤口不语,利用沉默引导我的焦躁达到最高点,强力地刺激凝固在我脑髓中的过去记忆,使它重现出来。

但是,当时的我并未意识到这个缜密的谋略,单纯地以为若林博士会马上说出我的名字,一心一意地凝视他苍白的嘴唇。

这么一来,注视着我的反应的若林博士仿佛有些失望,他轻轻闭上眼睛,摇头轻叹。不久后,他又睁开眼,用更冷漠、纤细的声音表示:“不行……我没有什么能够告诉你的。既然你无法记起自己的名字,事情就到此为止,还是必须让你自己很自然地想起来……”

我突然有一种既安心又寂寞的感觉。“……我想得起来吗?”“能,绝对可以!到时候,你不但会知道我所言不假,同时可以痊愈出院,享受在法律上以及道德上的权利,接受属于你的美好家庭的一切幸福……这些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这是因为,让你能够顺利承受这些东西是我承接正木博士工作的第二项责任。”

若林博士说到这儿,再次用他苍白冰冷的瞳孔凝视着我。我无法抗拒那眼神的压力,低头不语……同时,又觉得怎么想都不像是自己的事情,只像是听着奇妙故事一样,内心中感到莫名的疲惫……

若林博士毫不理会我的心情,轻轻咳嗽一声,换上另一种语气。“那么……现在我希望开始进行让你想起自己名字的实验。我和正木博士一样……依照顺序让你看与你过去经历有最深刻关系的各种事物,希望借此实验唤醒你过去的记忆,不知你意下如何?”说着,他双手抓住藤椅扶手,用力伸直身体。

我望着他的脸点点头,心想,随便你,反正我无所谓。

但我的内心却相当踌躇,不,甚至觉得可笑。

今天清晨呼唤我的那个六号房的少女,是否也和眼前的若林博士一样认错了人呢?把我误认为另一个人,还这样热心地呼唤、责问……可是,无论时间过了多久,受到何等责难,我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

接下来要给我看所谓过去的纪念物,事实上也只是和我毫无关联的陌生人的纪念物吧!描绘不知潜藏于何处,不知其真正身份的冷血凶恶的精神病患的极其怪异残虐的行为的犯罪纪念物。让我看这样的东西,岂非是刻意要我一定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的过去的经历?

在无止尽的想象中,我不由自主地缩着头,感到惶恐不已。

若林博士保持着学者风范和谦虚态度,静静地向我点头致意后,从藤椅上站起身来。他背后的房门突然打开,一位身材矮小的男人迫不及待地大步走入房内。

矮小男人理着约五分的平头,蓄八字胡,穿白色圆领上衣和黑长裤,脚上穿着用旧皮鞋剪成的拖鞋,左右手各提着黑色手提包和有些脏的折叠椅。随后进入的护士在房间中央放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圆钵之后,矮小男人立刻打开折叠椅,然后把黑色手提包放在椅子旁边,打开,一面从手提包内挑出理发剪、梳子之类的东西,一面朝我点头示意,像是在说“请坐”。

这时,若林博士也把藤椅拉近床铺边,朝着我眨眼,好像也在说“请坐”。

我心想“是要让我在这里剪头发吗?”

于是我赤脚走下床,坐在折叠椅上。

几乎同一时间,八字须的矮小男人拿着一条白布,“哗”一声围住我的全身,然后用浸过热水的毛巾缠住我的头,用力按紧,并且回望若林博士。“像上次那样修剪可以吗?”

听到这一问,若林博士愣了一下,瞄了我一眼,淡淡地回答:“嗯,上次也是找你过来的呀……你还记得当时的理发方式吗?”“当然啦!刚好是一个月前的事,又是特别指定,我当然记得。中央部分剪高,让整张脸看起来呈温柔的蛋型。周围剪得很短,感觉上像东京的学生……”“不错,这次也一样。”“我知道啦!”

说着,剪刀的声音已经在我头上响了起来。若林博士坐在床铺枕旁的藤椅里,从外套口袋中抽出红色书皮的英文书。

我的过去就这样稍微明朗化了。就算和若林博士所说的奇妙故事毫无关系,我也能够一点一点推定自己可以相信的一些事实了。

我从大正十五年(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成为这个九州帝国大学附设医院精神科的住院病患,似乎到昨天为止都生存在梦游状态中,同时不知是在来这里的途中,或是在这里的时候,反正约莫一个月前曾经剪过像学生般的平头,而现在正要恢复当时的模样……

但是……虽然可以这样想象,却也显示一个人的记忆是何等不可靠,再说这个过去也仅仅来自于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医学博士和理发师的一面之词。我真正能够记忆的过去,其实只有今天凌晨的嗡嗡的时钟声,以及之后几个小时内所发生的事情。至于嗡嗡声音以前的事,对我来说完全是虚无的,甚至连自己是生是死都无法确定。

我到底在哪里出生?如何长大成年?如何拥有分辨各种事物的判断力和知识,以及深刻了解若林博士说明内容的可怕的能力?为什么又会完全忘掉这么多过去的记忆?

我闭着眼睛,一面凝视自己脑中的空洞,一面想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间感到自己的灵魂越缩越小,仿佛是飘浮在无限虚空中的漫无目的的微生物,我感到寂寞、无聊、悲伤、眼眶发烫。

后颈上忽然感到一阵冰凉,原来是理发师已经剪好头发,正在我的脖子上涂抹刮胡泡沫。

我低垂着头。

但是,我试着推想,一个月前若林博士也命令理发师剪过这样的头发,那么,或许一个月前我也有过像今天凌晨一样的恐怖经验。而且,依博士的语气推断,应该不止这一位理发师帮我剪过头发,如果真是这样,在那以前,甚至是更早以前,这种事已经反复不知道多少次了,也就是说,我只不过是反复表演这些动作的一个可悲的梦游症病患而已……

若林博士只是一个进行这类实验的冷酷无情的医学家……不,从今天凌晨到现在,发生在我周遭的一切事情都只不过是我这个梦游症患者的幻觉。我正做着现在在这里像这样被理发师剪头修面的梦,但是我真正的肉体并没有在这里,不知已梦游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样想着,我猛然跳起来,带着围在脖子上的白布往前冲去……然而这不过是我的幻想,事实上我整颗头都被压住,连眼睛、嘴巴都无法张开,屁股不由自主地落回椅子上。

两根圆竹棍平压在我头上,而且不停转动,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是我的心情却非常舒适……一时间完全搞不清楚到底自己是疯子,还是别人是疯子,就好像高兴、悲伤、恐惧、不甘心等感觉,甚至过去、现在或宇宙万象都与自己无关,只是颓然地靠着椅背而已。这么一想,不知来自何处的一种快感便从全身每个毛孔渗入骨髓。

事情既然演变至此,也就无可奈何了,虽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今后就唯若林博士的命令是从吧!无论会变成怎样,也都无所谓了……“请到这边来。”

年轻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睁开眼一看,有两位护士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她们像对待罪犯似的从左右两边抓住我的双手。而理发师也不知何时拿掉了围在我脖子上的白布,在门外用力掸落上面的头发。

这时,读着红色书皮英文书的若林博士合上书本,拉长他的马脸,轻咳两声,双手指着房门,似乎在说“请往那边走”。

虽然满脸都是头发的残屑,我仍然勉强睁开眼睛,由护士们拖拉着,赤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有生以来首次(?)走出门外。

若林博士把我带到门外,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门外是宽敞的人造石走廊,左右各有五扇房门,与我的房门颜色相同,走廊尽头的昏暗墙壁上挂着与我身体差不多等高的大钟,外面同样严密包裹着和我房间窗户上相同的铁格子和铁丝网,大概这就是今天凌晨发出嗡嗡声吵醒我的时钟吧。虽然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上发条,不过装饰着旧式唐草图案的长针和短针正逐渐移动到六点零四分,合金制的巨大钟摆不停摆动,感觉上就像是在接受惩罚而反复进行同样动作的人一样。

面向时钟,左侧就是我的房间,门旁钉着长约一尺的白色牌子,牌子上用黑色哥特式文字写着“精·东·第一病房”几个小字,下方则写着“第七号房”的大字,没有病患的名牌。

我被两位护士带领着,走向时钟相反的方向,不久后来到明亮的户外走廊。在我眼前出现了一栋正面漆成蓝色,两层楼高的西式木质建筑。建筑物的走廊两侧是洁白的空地,上面盛开着血一般鲜红的豆菊、白色的雏菊以及红色与黄色构成的奇妙内脏形状的鸡冠花。空地对面是深绿色的松树林,树林上方飘着淡淡的云朵,在旭日的照射下,远处静静传来浪涛声……“啊,现在是秋天……”我想。

深吸一口清新冰凉的空气,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但是,两位护士不容我悠闲欣赏周遭的景色,拉着我的双手走进对面蓝色建筑物的昏暗走廊,一直来到右边的房间前面,一位正在等待的护士打开门,陪同我们一起进入房内。

那是一间相当大而且光线明亮的浴室。对面窗边的石质浴缸冒起阵阵水蒸气,另一面由三片玻璃拼成的窗子则不断滴着水滴。三位脸颊红润的护士一齐伸出粗圆的泛红手臂,迈开泛红的双脚,猛然抓住我,三两下就把我的衣服剥光,并将我赶入浴缸。等我浸泡得浑身发烫,站起来的时候又立刻把我拉出,让我站立在一块木板上,用冰冷的肥皂和海绵前后左右、毫无顾忌地抹刷我的全身。她们出其不意按住我的头,直接用肥皂抹擦,让整颗头直冒泡沫,用着完全不像女人的手劲乱抓我的头皮,随即冲淋热水,让我连眼睛、嘴巴都张不开。紧接着,她们又分别抓住我的双手,以斩钉截铁的语气命令“到这边来”,然后再度把我赶入浴缸。

动作真粗鲁……我忍不住想,或许今天清晨送早餐给我的护士也在这三个人当中,所以对被我拉扯的事情进行报复吧!另外,这可能也是她们一贯对付疯子的态度……

一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悲观起来。

到了最后,我的手脚指甲被剪短,还被迫用竹柄的牙刷和盐巴刷牙。身体再度暖和过来,护士用全新的毛巾将我擦干,再拿崭新的黄色梳子梳理过我的头发后,我觉得好像重新活了过来。在这么清爽的心情下,居然还是想不起自己的过去,也只能感到无奈了。“请换衣服!”一位护士说。

我回头一看,本来脱在木质地板上的病患服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浅黄色的大包袱。解开包袱一看,里面是一个白色硬纸箱,箱内有大学生制服和制帽、御寒外套、伸缩布料制成的衬衫、长裤、褐色半统袜,以及用报纸包裹的手编鞋等等……打开放在最上面的皮盒,里面有一只银光闪闪的手表。

我还没有时间讶异,就从护士手上一一接过这些衣物,穿戴在身上。之后仔细查看,不过没有能发现足以显示它们是属于我的东西的英文缩写之类的记号,每样物件都像刚裁制好似的有清晰折痕,而且穿在身上也如同量身打造般贴身舒适,甚至连崭新的方形帽子、闪闪发亮的手编鞋和显示在六点二十三分的手表以及皮带尺寸都与我本人完全吻合。由于太不可思议,我把手伸进上衣口袋一摸,右手摸到叠成四折的簇新手帕和卫生纸,左手则摸到不少的零钱及柔软鼓胀的钱包。

我非常迷惑,环顾四周,想要看看哪边有镜子,但是很遗憾,连镜子的碎片也没见到。

一直紧盯着我的三位护士打开门,离开了。

同一时间,若林博士低着比门楣还高的头走了进来。他像是在检查我的服装,不停打量着我的全身,然后默默带我走到房间角落,拿下晾在两面墙壁中间的浴衣,于是,在我的眼前出乎意料地出现一面巨大的穿衣镜。

我踉跄起来,直往后退。因为……映在镜中的我实在太年轻了。

今天凌晨,我在昏暗的七号房里摸着自己的脸颊想象的时候,认为自己应该是三十岁左右的壮年人,而且可能满脸横肉。但就算理发梳洗过,也想不到用手掌抚摸的感觉居然会与实际模样有如此大的差异!

站在眼前等身大的穿衣镜前,我怎么看都像是顶多刚满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额头饱满,两颊瘦削,浓眉大眼,如果不是身穿大学生制服,也许会被认为是中学生也不一定。一想到自己这么年轻,从今天凌晨开始产生的意志力霎时消逝无踪,只感到心情难以言喻地异样起来,既像是阴森恐怖,又像是高兴,也有可能很悲伤……

这时,若林博士在背后催促似的说:“怎么样?你想起自己的名字了吗?”

我慌忙脱掉戴在头上的帽子,生生咽下一口冰冷的唾液,回过头来。我这时总算明白了若林博士在我身上使用各种奇妙手段的理由。他答应让我看过去的纪念物之后,最先让我了解自己过去的样子,也就是说,若林博士清楚地记得我进院时的穿着打扮,借着让我恢复同样打扮的手段,试图让我想起过去的记忆……没错,一定是这样!这的确是我过去的纪念物。尽管其他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不对劲,只有这点应该不会错……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