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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30 16:5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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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勃朗特◎著李丹丹◎编译

出版社:汕头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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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

简爱试读:

导 读

勃朗特,本名夏洛蒂•勃朗特(1816年—1855年)出生在英国约克郡索顿的一个牧师家庭。她的母亲早逝,8岁时就被送进一所寄宿学校。那里的生活条件极其恶劣,夏洛蒂的两个姐姐因染上肺病而先后死去。于是夏洛蒂和妹妹艾米莉回到家乡,在荒凉的约克郡山区度过了童年。

夏洛蒂在15岁时进入了位于南开夏科恩桥的女子教会学校,几年后又在这个学校当了教师。后来她开始做家庭教师,但因不能忍受贵妇人、阔小姐对家庭教师的歧视和刻薄,她便放弃了这条谋生之路。

夏洛蒂曾打算自办学校,为此她在姨母的资助下与艾米莉一起去意大利进修法语和德语。然而由于没有人来就读,学校没能办成。但是她在意大利学习的经历激发了她表现自我的强烈愿望,促使她投身于文学创作的道路。

本书的主人公简•爱从小失去父母,寄养在舅妈家里,虽然她百般地努力,但仍然难以讨得舅妈的喜欢。随之简•爱被送进慈善学校,在极其恶劣的条件下她仍坚持学习。

简•爱在慈善学校毕业后,她鼓起勇气去迎接新的生活,她应聘到桑菲尔德庄园当家庭教师。在她获得爱情的同时,一桩隐瞒了15年的秘密使她的婚礼成为泡影,原来她的未婚夫罗切斯特已经结婚,并且有一个疯了的妻子。简•爱只好离开了罗切斯特。

不久之后,桑菲尔德庄园被罗切斯特的疯妻点火烧毁,不仅罗切斯特的妻子在大火中丧生,罗切斯特也因此失明。最后,简•爱回到了罗切斯特的身边。

1845年秋天,夏洛蒂偶然读了妹妹艾米莉写的一些诗,突然想到她们三姐妹可以合出一本诗集。于是她们商量之后,每人拿出一些诗合在一起,用当时已去世的姨妈留下的一些钱自费出版了一本诗集。

她们没有署真名,而是分别用了三个假名:柯勒•贝尔、埃利斯•贝尔和阿克顿•贝尔。尽管她们的诗写得很美,却没有人注意,出版后只卖掉了两本。

但是,诗集的出版激发了她们对创作的热情,于是三姐妹又开始埋头写小说。这时,夏洛蒂已30岁。她花了将近一年时间,写成了一部长篇小说,取名《教师》;妹妹艾米莉和安妮则分别写了长篇小说《呼啸山庄》和《艾格尼斯•格雷》。

她们把三部小说一起寄给出版商。不久,出版商回复她们说,《呼啸山庄》和《艾格尼斯•格雷》已被接受,但夏洛蒂的《教师》将被退回。

这对夏洛蒂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打击。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憋着一股气又开始写另一部长篇小说,这就是《简•爱》。

本书阐释了这样一个主题:人的价值是由尊严和爱构成的。本书的主人公所追求的人生有着两个基本旋律,一是富有激情、幻想、反抗和坚持不懈的精神;二是对人间自由幸福的渴望和对更高精神境界的追求。

本书通过描写孤女简•爱坎坷不平的人生经历,表现了一个不安于现状、不甘受辱、敢于抗争的女性形象。同时反映了一个平凡心灵坦诚倾诉的呼号和责难,一个小写的“人”成为一个大写“人”的渴望。

同时本书表达了妇女不甘于社会指定她们的地位,而要求在工作上以至婚姻上独立平等的思想,这在当时的英国文坛造成了巨大震动。

在小说的结尾,简•爱获得了一笔遗产,她回到了孤独无助的罗切斯特身边,充分展现了作者的理想,那就是女性要在经济和社会地位上以及家庭中享受独立平等,还要对爱情坚持忠贞不移。

在写作风格上,作者独树一帜。她的文笔简洁而传神,质朴而生动,加之第一人称的叙述语言,使得小说更加贴近读者,贴近现实。

本书体现了欧洲浪漫主义文学的传统特点,显示出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和诗人的气质。作者在叙述中自然地使用了梦境、幻觉、预感和象征、隐喻等手法,使小说情节扑朔迷离、扣人心弦。

寄人篱下

那是一个十分阴冷的冬日午后,按照惯例差不多又到了散步的时间,尽管我们早上已经在片叶无存的花园里逛了一个钟头。但是,现在看来例行的散步却要不得不取消了,因为自从吃午饭时起,冬日的凛冽寒风就送来漫天乌云和滂沱大雨,人们早已经停止了一切户外活动,更何况我们这些孩子呢?

这倒使我感到一种意外的惊喜。我一向不爱散步时走很长的路,特别是寒冷的下午。对我来说,在冬季阴冷的黄昏回家实在可怕,手指和脚趾都冻僵了,不仅没人同情,还得挨白茜一顿责骂,真是烦透了;偏偏自己与伊丽莎、约翰和乔琪安娜相比又是那么瘦弱,不禁又平添一缕愁绪。

我的表兄妹们伊丽莎、约翰和乔琪安娜这会儿都在他们盖茨海德府第的大厅里,正簇拥着他们的母亲围坐在温暖的火炉前。我的舅妈里德太太斜躺在壁炉旁边的沙发上,看着她身边的这些心肝宝贝,他们这会儿既不争吵,又不哭闹。这的确让她感到很快活,尽管如此,她也是不会让我和他们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的。

即使在外人面前,她也毫不掩饰对我的厌恶,她总是说:“简总是哭丧着脸,又不讲礼貌,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很遗憾,我不能让她和我的孩子们在一起玩儿,除非她变得可爱起来。”

的确,她从来都不让我享有只给知足快乐的小孩的那些乐趣,除非我确实像她所要求的那样,认认真真地努力培养出一种更加随和和讨人喜欢的性情。

既然不能自讨没趣,我只好悄悄地溜进大厅隔壁的那间屋子。那里有个书架,装着许多各式各样的书。不一会儿,我就找出了几本插图很多的书。

我爬上书架旁的窗台,缩起脚,就像土耳其人那样盘腿坐好,尽量把自己藏在拉拢了的红色窗帘后面,以免被啰哩啰嗦的里德太太和不怀好意的表兄妹们看到。

一面翻看着放在膝头的书本中生动有趣的插图,一面眺望着窗外朦胧的雨景、参差的树林和湿润的草坪,一切都很美妙,让我领略到前所未有的快活。我什么都不必担心,也不必多想,只是希望没人来打扰我,坏了我的兴致。可偏偏就有人连这点自由和乐趣都不肯给我。

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哇!那个死丫头野到哪儿去了?”是约翰•里德的声音在唤我,然后他停了一下,他发觉屋里没人。“她在什么鬼地方?”他喊道,“伊丽莎!乔琪!”他在喊他的姐妹们,“简不在这儿。告诉妈妈,她跑出去淋雨了。这个坏畜生!”“幸亏我拉上了窗帘。”我想,“但愿他别发现我躲藏的地方。”他自己倒是不会发现的,因为他既不眼尖,也不机灵。

可是伊丽莎在门口一探头,立即说道:“她在窗台上呢!准没错,约翰。”

我赶紧走出来,因为我一想到可能被约翰拖出去就浑身哆嗦。“你有什么事?”我问道。“应该说‘您有什么事,里德少爷?’”

这就是他的回答。“我要你到这里来。”他在一张扶手椅上大模大样地坐定,做了个手势,示意要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约翰•里德是个14岁的学生,比我大4岁。按他的年龄,他长得太高太胖,黑黝黝的皮肤,显得很不健康,圆盘大脸,四肢粗大。现在他本应该待在学校里,可是他妈妈却硬是要把他接回来休养一两个月,还说什么“他身体欠佳”。

其实据他的教师说,他的身体状况完全是贪吃的结果。可是做母亲的不愿听这么刺耳的意见,她宁愿相信这是他用功过度和想家所致。

约翰对他母亲和姐妹没有多少感情,对我更是怀有恶感。他欺侮我、虐待我,一星期不止两三次,一天也不止一两回,而且经常如此。他欺侮我时没有人维护我。

仆人们可不愿意得罪他们的少爷,而里德太太呢!好像从来看不见他打我,也从来听不见他骂我,虽然他常常当着她的面既打我又骂我。不过,他背着她打骂我的次数就更多了。

我听惯了约翰•里德的责骂,从来不想还口。我所关心的是,怎样忍受那谩骂之后必然随之而来的殴打。“你躲在窗帘后面做什么?”他问。“我在看书。”“把书拿来。”

我回到窗口,取来了书。“谁允许你这样做了?竟敢乱翻我们家的书架,知不知道我们很讨厌你?你老爸老妈可没给你留下一文钱,要不是我们可怜你、收留你,你早就当乞丐了。而你不仅不知感激,竟连一点规矩也不懂,现在该由我来好好教训教训你了。喂!站到门边去,离那镜子和玻璃窗远点儿。”

我起初还不明白他的用意何在,只好照着他的话做了。可是当我看见他举起书,拿稳了,站起身要朝我掷过来时,我才惊叫着往旁边躲闪。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本厚书飞过来,正好砸在我身上。我跌倒在地,头撞在门上磕破了,伤口流着血,疼得很厉害。我的恐惧和愤怒已经超出我所能忍受的顶点,使我一下子把所有可能发生的可怕后果都抛在了脑后。“你这个恶毒、残酷的坏蛋!”我大声喊叫着,“你像个杀人犯,你像个奴隶贩子,你就像古罗马的暴君!”“什么?什么?你竟敢对我讲这种话?伊丽莎,乔琪安娜,你们听见她的话没有?我得去告诉妈妈!不过我要先……”

约翰气急败坏地朝我直扑过来。我觉得他揪住了我的头发、抓住了我的肩膀,他已经把我当做一个危险的东西来对付了,而我看他真像一个杀人犯。我觉得有一两滴血从我头上流下来,流到脖颈上,霎时间疼痛压倒了恐惧。

我发疯似的和他对打起来。我记不清我究竟用手干了些什么,只知道他骂我:“耗子!耗子!”还大声哭叫。他的帮手近在咫尺,他的姐妹早跑上楼去叫里德太太了。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她们的话:“啊呀!啊呀!多狠毒呵!居然敢那样打约翰少爷!”“谁见过这样坏的脾气!”

这时里德太太命令道:“把她拖进红房子里关起来。”

我一路上反抗着。这在我可说是空前未有的举动,可这样一来却大大增强了白茜和阿葆特对我的恶感。“抓住她的胳膊,她简直像只疯猫。”“真不要脸!真不要脸!”太太的使女说道,“多骇人的举动,爱小姐居然打起年轻的绅士,打起你的恩人来了!居然打你的小主人!”

这时候她们已经把我拖进里德太太指定的那间屋子,把我按在椅子上。我开始像只弹簧似地蹦起来,她们的两双手不住地把我按回去。“你要是不乖乖地坐着,就得把你绑起来。”白茜说道,“阿葆特小姐,请把你的吊袜带借给我。我的那根她一挣就会挣断。”

白茜接着她的话茬冲着我说:“你该放明白些,小姐,你该对里德太太感恩才对,是她在养活你。要是她把你撵出去,谁来管你?”

听了这话,我无言以对。这些话对我来说并不新鲜。以前我听过不少类似的指桑骂槐的暗示,叫人觉得非常痛心、非常难堪,但又似懂非懂。

阿葆特小姐也随声附和道:“太太好心好意把你和两位里德小姐、里德少爷一块儿抚养长大,你可不该因此就以为自己和他们地位相等了。他们将来都会有不少钱,而你连一个子儿也不会有。你就得低声下气,顺着他们。”

她们走了,关上门,随手上了锁。

饱受欺凌

红房子是一个方方大大的房间,里面陈设着深色木家具,铺着一张红色厚地毯,有一张巨大的床,屋里的红色窗帘永远遮住窗户。屋里很冷,因为里边难得生火;它也很静,因为离婴儿室和厨房都很远;庄严肃穆,因为很少有人进来。

9年前,里德先生就是在这间屋子里魂归天国的。他的模样我已记不大清楚了,不过我知道他是我母亲的亲兄弟,他在我父母双亡成为孤儿时收养了我,而且在临终时也曾要求里德太太答应像对待亲生骨肉那样抚育我。也许里德太太认为她已经遵守了诺言,在我看来她的确在养活着我,像对待房屋周围的草木一样。

是啊!对一个外来者,在丈夫死后更与她毫不相干的人,她又怎么可能真心喜欢呢?对一个不是发自内心却又被诺言约束着的人来说,这一定是件叫人厌烦的事。

当然,我毫不怀疑,倘若我的舅舅里德先生还健在,他们肯定是会对我好的,更不用说遭受如此的虐待了。呵!那窗外跳动着的亮光,该不会是里德先生不安的英灵在注视着我吧?这些可恶的人哪!怎么忍心让可怜的里德先生在阴间的灵魂也得不到一丝的安宁呢?一想到灵魂的事,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把挡在眼前的发梢向后拢了拢,抬起头来,竭力打消心中恐怖的怪念头,担忧起自己目前的处境来。我开始盘算采取什么方法逃脱这困境,比如说永远不吃不喝,听任自己渴死饿死。听起来这么做很荒唐,还不如设法离家出走的好。

我不能肯定她们是否真的把门锁上了。我打定主意,慢慢站起身来,摸索到门跟前试着想打开它,赶紧逃出这可怕的屋子,我并不想在这里与舅舅的鬼魂相遇。天哪!真锁上了!从来没有哪个牢房比这儿关得更牢固。跟随着失望而来的是无形的恐惧,我感到好像有什么阴冷的东西正在向我袭来,我觉得压抑,透不过气来,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我被打倒,磕破了头,现在头还在疼,血还在流。约翰无缘无故打我,却没有人责备他。不公平!不公平啊!我不由自主地拼命大喊大叫起来。

忽然,墙上闪过一道亮光,多半是有人穿过草坪手中的灯笼发出的光。我冲到门口,拼命地摇锁。外边过道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钥匙一转,白茜和阿葆特走进来。“爱小姐,你病了吗?”白茜说。“多可怕的声音!一直刺透我的心!”阿葆特嚷道。“带我出去!让我回婴儿室去!”我大声喊叫,抓住白茜的一只手。“她是故意大喊大叫的,”阿葆特带着几分嫌恶的神气断言道,“叫得真难听!如果她痛的要命,还情有可原,可她只是想把我们都叫到这儿来罢了。我看透了她那套鬼把戏。”“这都是怎么回事呀?”又有一个声音严厉地问道,是里德太太从过道上走来了,“阿葆特、白茜,我记得吩咐过你们,要把简•爱关在红房子里,直到我亲自来看她。”

白茜和阿葆特就这样被支走了。里德太太见我发疯似的哭泣,很不耐烦,二话不说便猛然把我推回去,锁上了门。我听她大踏步地走开了。她走后不久,我的脑袋好像旋转起来,我昏倒在地上。

我记得,当我醒过来的时候仿佛刚刚做过一场极其恐怖的噩梦。我看见面前有一团烈火,中央横过一根又粗又大的黑色桥梁。我还听见有人说话,那声音是空洞洞的,疑惧和恐怖弄得我神志恍惚。

不久,我觉察到有人把我抱起来,以前从没有人这样小心地扶过我。我把头靠在枕头或他的手臂上,觉得很舒服。

又过了5分钟,迷惘的烟云消散了。我很清楚,我是躺在自己的床上,那团火是婴儿室里的炉火。现在是半夜,桌上点着一支蜡烛。白茜站在床脚上,手里端着一盆水。一位绅士坐在我枕头边的椅子上,正低着头看我。

我知道屋里有个陌生人,他既不是盖茨海德府上的人,和里德太太也没任何关系。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宽慰,觉得自己得到了保护,安全了。

我的目光离开白茜,转过去仔细打量那位绅士的脸。我认识他,他就是开药房的劳埃德先生,有时候佣人生了病,里德太太就请他来。她自己或孩子们生病时,请的却是另外的医生。“瞧,我是谁?”他问。

我说出他的名字,同时朝他伸出手去。他握住我的手,微笑着说:“你不久就会好的。”

随后,他嘱咐白茜要多加小心,夜里千万不能惊扰我。接着他又嘱咐了我几句,并表示明天还要来,然后就走了。我感到这屋子陡然间黯淡了许多,心情不禁又变得沉重起来。

我虽然觉得身体很虚弱,但我知道这并不会要了我的命,真正致命的是我深深地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心灵痛苦,当我再次面对眼前这些熟悉的人和物时,不可名状的悲伤又在我的心头漾起。

也许是出于怜悯,或者认为我已不久于人世吧!白茜在与我说话时不仅不再粗声粗气,而且也变得殷勤礼貌了。这虽然让我多少有些感到受宠若惊,但我还是因此感到快活了不少。

第二天的中午时分,我才从虚弱的昏睡中醒来,挣扎着坐到了壁炉边。我听到里德家的孩子们出门的声音,不禁觉得有些高兴。

白茜一边帮我收拾散落的玩具、整理床褥,一边对我说上一两句亲切体贴的话,还为我拿来精心制作的果酱馅饼,过去就连看一眼的权力都是没有的。

这种宁静与温馨,对一个饱受折磨的人来说差不多该是天堂了吧!但这一切在我看来只是徒劳的恩惠,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就抚平我受伤很深的心灵,一切都来得太晚了,就好像其他许多日思夜想却屡屡破灭的期望一样。

白茜帮我拿来平时最爱看的《格列佛游记》,这本书我曾一遍又一遍津津有味地仔细读过,伴我度过许多枯燥无味的时光。但在此刻,那些奇妙的插图不再具有以往从未落空过的魅力,变得怪诞而乏味起来。

我只好把书合上,放在未尝一口的馅饼旁边。这时,白茜在一边又哼起了她那熟悉的歌谣,尽管她的声音仍像过去一样甜美动听,我却发现它的调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泪水不自禁地滑落下来。

一线希望

午饭前,劳埃德先生又来了。他问了我一些有关身体状况方面的问题,还打趣说我之所以落泪,是因为没能跟里德太太他们一块坐马车出门。

我觉得这种说法有伤我的自尊,所以不得不对这位好心人的玩笑话进行了断然地反驳:“我从来就没在为这样的事哭过,我很讨厌坐马车出门。我是因为自己的不幸才哭的。”

好心的劳埃德药剂师对我的反驳显得有些迷惑不解,他用他那双很小却十分有神的眼睛和蔼可亲地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问道:“你昨天怎么病倒的?”“她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白茜赶忙插进来说了一句。“她这么大了,连路都不会走?奇怪!”劳埃德先生晃着脑袋嘀咕了一声。

白茜的谎言再一次伤及我可怜的自尊心,我冒冒失失地脱口为自己分辩道:“我是被人打倒的!但我生病并不是因为这个!”

趁着开饭铃声大响的机会,劳埃德先生说是要对我进行单独开导,便将白茜打发走了。

然后,他问我:“那是因为什么呢?”“我被关在这有鬼的屋子里,直到天黑!”“哦!哈哈哈,原来你是怕鬼!”“不,不仅是这些,我,我不高兴,还有其他的事。”“其他什么事?能说给我听听吗?”

这是个一下子难以说清的问题,我多么想把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全都告诉这位好心的先生,可又从何说起呢?我只好设法做了个尽管有些贫乏但又不失真实的回答:“一方面我的父母早已双亡,一方面我又没有兄弟姐妹。”“你不认为你有一位善良的舅妈和表兄弟姐妹吗?”“表兄约翰•里德把我打倒在地,而我的舅妈却把我关进了红房子。”“哦!但是,你不认为能够住在这么漂亮的房子里是很幸运的吗?”“可是,先生,这儿不是我的家,阿葆特说我连她们这些佣人都不如。”“唉!孩子,你总不至于想离开这么好的地方吧?”“如果有其他可去的地方,我会很高兴地离开这里的。不过,在我长大成人之前是不可能的。”“也许你可以,谁知道呢?你没有其他的亲戚了吗?”“我舅妈说即使有也都是些穷要饭的,可我不愿意做个穷人。”

在当时年幼无知的我,并不知道世上有许多辛勤劳动却依然过着穷困生活、值得尊敬的人存在,而总是把贫穷看成堕落无知的同义词,现在我知道那是一种无知的偏见,因为劳埃德先生虽然贫穷却比我的舅妈更值得我敬重。“那么,你愿意上学吗?”劳埃德先生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当然愿意。”

虽然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上学是怎么一回事,但听白茜说,在那里可以学到本事、变得有教养。

我觉得上学的确是一件十分吸引人的事,而且那将意味着一次长途旅行,完全离开让我伤心绝望的盖茨海德府,进入一种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新生活。经过这么一番计较,我终于得出这样的结论。“好吧!好吧!谁知道到底会怎么样呢?”

劳埃德先生站起身来,“在走之前,我想与里德太太谈谈。”说着便在刚好进门的白茜的引领下走了出去。

当天晚上,白茜和阿葆特守候在红房子的婴儿室里做针线。她们以为我睡着了,便无顾忌地闲聊起来。从她们的谈话中我知道,劳埃德先生想说服里德太太送我去上学。

也正是这时候,从阿葆特对白茜讲的一些话中间,我第一次知道了我父亲是个穷牧师,我母亲不顾朋友的反对跟他结了婚。我外祖父见她不听话,一气之下临终时没给她留下任何遗产。我父母结婚一年以后,我父亲在访问穷人的时候染上斑疹伤寒,我母亲也从他那里传染上这个病,不久两个人都去世了。

白茜听完阿葆特的叙说,叹了一口气说:“爱小姐的身世也太可怜了!”

阿葆特说:“是啊!她若是长得漂亮可爱些,也许还能赢得别人的同情,可是她的性子总是怪怪的,实在不讨人喜欢。”“这倒也是。像乔琪安娜那么可爱的小女孩,又有谁会不喜欢她呢?”白茜随声附和了一句。

忍无可忍

看来,不久我就可以去上学了,我充满了足够的信心指望生活变得好起来。我时常静静地向往着,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然而好事总不如人们期待的那样来得快。日子一天天一月月地过去了,我的身体也已恢复正常,但我所盼望的事情却是谁也没有再重新提起。

在我生病以后的日子里,里德太太除了用一种比过去更为严厉的、好像要刺穿我心肺的眼光打量我之外,更少和我说话了。而且她还在我和她的孩子们之间划定了一条更加难以逾越的界线:我必须单独吃饭、单独睡觉,罚我一个人待在婴儿室里;而我的表兄妹们却可以在大厅里闹成一团。

虽然里德太太绝口不提送我上学那档子事儿,但我从她看我时的目光里可以本能地感觉到她决不会再让我在同一个屋檐下与她一起生活了,因为她的目光里总是流露出一种无法克制的对我的嫌恶之情。

伊丽莎和乔琪安娜也总是尽量少跟我说话,有时连理都不理我,只有约翰还是想像过去那样欺负我,却总是被我不顾一切后果般的针锋相对所吓跑,因为我威胁他要打破他的鼻子。

有一次他又来向我挑衅,我握紧拳头想狠狠地揍他一通,他竟然哭着向她的母亲来个恶人先告状:“妈妈,那个疯丫头扑过来要打我。”“别在我面前提她,约翰。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去理她吗?她不配和你们在一起。”“他们才不配和我玩呢!”我扑到楼梯的栏杆上,大声喊道。

气急败坏的里德太太听了我这句毫不相让的话,以一个胖女人难得一见的利索动作,像一阵旋风向我扑来,把我拖进婴儿室,推倒在小床上,恶狠狠地威胁我说:“看你今天还敢再出门一步,再说一句话。”“呵!里德舅舅要是还活着,他看到这种情形该会怎么说呢?”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问道。“什么?你说什么?”里德太太那双紧盯着我的眼里突然流露出一丝惊恐不安的神色,抓住我臂膀的手触电似的缩了回去,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我而是可怕的魔鬼。“我的舅舅和爸妈在天上看得一清二楚,你是如何关了我整整一天,又是如何地想让我去死。”

里德太太很快就回过神来,左右开弓给了我两记耳光,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

就这样,11月、12月和1月的中旬很快地过去了,圣诞节和新年两大节日也在盖茨海德府如往常一样欢快的气氛中过去了。自然,我还和以往一样完全被排除在这种种的欢快与享乐之外,虽然感到有点孤单和哀伤,但也说不上很悲惨。

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想掺和到那样的热闹中去,不仅仅因为在那儿人们很少会注意到我的存在,而且还得在客人们面前遭里德太太的白眼,远不如静静地待在婴儿室里听他们的歌声、舞步和玻璃杯碰撞的声音来得惬意。

这段日子以来,白茜对我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总是骂骂咧咧的了,她变得温和了,有时还能给我讲些很好听的故事。可惜她不可能总是陪着我,客厅、厨房、客人们和我的娇气的表姐妹们都需要她的照料,而且她也很喜欢热闹,很喜欢和客人们闲聊。

所以,我只好独自一个人和我的洋娃娃在一起,或者坐在壁炉前,或者四处张望一下有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溜进来,或者爬上床蒙起头来睡觉。

等到客人们离去的脚步声渐渐稀疏时,白茜也许会过来翻找做衣服的针线和剪刀,也许还会送点晚餐糕点什么的给我。每当这时,她总是等我吃完躺好,还帮我把被角塞紧,然后再在我的额角上吻一下,轻声对我说:“晚安,爱小姐。”

现在想起来,白茜尽管有时也会对我发脾气,也会支使我干这干那,但在盖茨海德的寓邸里,再也没有比她更让我喜欢的人了。反 抗

1月15日那天,早晨9时钟光景,大门洞开,一辆马车辚辚驶进来。马车在房子跟前停下,门铃声大作,有人给新来的客人开了门。白茜匆匆奔上楼来。

她急忙给我梳理一下头发,要我下楼去,说早餐室里有人要见我。

我不紧不慢地向楼下走去,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叫我到里德太太的面前去了。前面就是早餐室,我停住脚步,吓得直打哆嗦。在那些日子里,不公正的惩罚引起的恐惧,把我变成了多么可怜的胆小鬼啊!

我转动门把手,门开了,我走进去,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立着一根黑柱子!至少,乍一看,直挺挺站在那里的那个人确实像根黑柱子。

里德太太还是坐在火炉边她常坐的那个座位上。她做个手势要我走过去,并对陌生人说:“我就是因为这个小姑娘向你申请的。”

他慢慢朝我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我,用一种低音严肃地说道:“她的个儿真小,有多大了?”“10岁。”“有这么大吗?”他怀疑地反问道。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简•爱,先生。”“呃!简•爱,你是个好孩子吗?”

这时候,里德太太插嘴了。“布洛克尔赫斯先生,我相信我在三个星期前写给你的信里已经说过,这小姑娘的性情脾气跟我希望的大不一样。要是你让她进劳渥德学校,请监督和教师严厉地看管她,特别是提防她爱骗人这个最坏的毛病。”

我有充分理由憎恨里德太太,因为残酷地伤害我的感情已经成为她的本性。她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指责我,真叫我心痛。我看出来了,她在竭力破坏我渴望得到的那种新生活。

过了一会儿,布洛克尔赫斯先生走了,房间里现在只剩下里德太太和我两个人,在沉默中度过了几分钟。她在做针线活计,我盯着她看,一阵愤恨之情在我心里翻腾。

里德太太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遇,她的手指停止了工作。“从这屋子里出去,回到婴儿室去。”她命令道。

我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但我又转身穿过房间走回来,走到她跟前。

我必须说话,可我有什么力量朝我的仇人报复呢?我鼓足勇气,说出了这句话作为报复:“我是不骗人的。我要是骗人,我就该说我爱你了。可是我声明,我不爱你,除了约翰•里德以外,世界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你。这本写撒谎者的书,你可以拿去给你的女儿乔琪安娜,撒谎的是她,不是我。”

里德太太的手还一动不动地搁在她的活计上。她那冰冷的目光还冷冷地盯着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她问,那口气与其说是人们通常用来跟孩子说话的那种,倒还不如说是人们用来同成年仇敌说话的那种。

我激动得无法控制,从头到脚都在哆嗦,我继续说下去:“我如果和你没有亲戚关系就好了,我也就不必叫你舅妈。我心里想说的话,如果再有人问我,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了。”“简,你现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为什么不能?那都是实在的话,你不关心、不爱护我,我也可以活下去。但是使我最不能忍受的,是那次你狠心地把我关进红房子里,任我怎样哀求,你也不肯放我出来,这是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和原谅的。而且哪一次不是约翰先把我打伤的?表面上大家都认为你是个好人,但是其实你却是心肠毒辣、最会说谎的人。”

当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时,就好像把过去心中所有的积愤,全都发泄出来似的,感到痛快极了。

里德太太听了,似乎有些吃惊,她举起双手,哭丧着脸说:“简,你完全想错了,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呢?你怎么一直在发抖?要不要喝一点儿水?”“不要!”“你想要什么东西呢?我和你的感情不是很好吗?”“你向布洛克尔赫斯先生说了我那么多的坏话,说我是个坏孩子。”“简,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太明白,小孩子的坏习惯,要早一点改过来,所以我才叫他严格地管教你。”“但是我并没有说谎啊!”我粗暴地说。“可是你的脾气也太坏了。好了,回你的房里去休息休息吧!就算你是个好孩子。”“快点让我到学校去吧!这个地方我也不愿再待下去了。”“越来越不像话,真该早一点送她上学……”里德太太自言自语地说着,就匆匆地走了出去。

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心里充满了胜利的愉悦。但是当我愤怒的情绪渐渐冷却下来以后,又很想跑到里德太太面前去向她道歉。不过我相信,现在只要见了她的面,恐怕又会和刚才一样,勾起我的愤恨来!

我百般无聊地向外一望,外面到处弥漫着寒气,我把上衣的领子竖起,蒙在头上,走向寂静的庭院。远远看去,那牧场里连一只羊的影子都没有,不久雪花就开始纷纷落下。“啊!怎么办才好呢?怎么办才好呢?”我反复自语着。

这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爱小姐,你在哪里?吃午饭了。”是白茜在叫我。

我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只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从小径传来。“坏孩子,为什么叫不应?”

我因为在里德太太面前获得了胜利,所以就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缩了,我跑上前去,搂住白茜说:“白茜,你不要生我的气。”“爱小姐,你快要上学了。”

我默默地点着头。“丢下白茜,你不难过吗?”“你不是常常骂我吗?”“那是因为你古里古怪、别别扭扭的缘故。喔!对了,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对我来说,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吧?”“你这孩子,怎么总是拿怀疑的眼光来看人?太太已经叫厨子准备了上好的茶点给你吃,我们赶快走吧!过会儿,我们再一块儿整顿你的行李。太太说大约在两天以后,你就要上学去了。”“白茜,我和你讲好,在我走以前,不要再骂我好不好?”“好的,但是你也要留意做个好孩子,不要讨人厌!”“白茜,你也那样讨厌我吗?”“我不会讨厌你,我比这里的任何人都爱你。”“但是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啊!你还太小,当然看不出这样的事。小姐,我们很快就要分别了,你觉得高兴吗?”“不,白茜,我很伤心!”“那么我要你亲我一下,你会不会拒绝?”

我立刻搂住白茜的脖子,吻了她一下。

那天下午,我们很快乐地在一起度过,到了夜晚,白茜还给我讲了几个有趣的故事,并唱了一首很好听的歌曲给我听,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愉快过。艰难的开始

1月19日早晨,钟刚敲五下,白茜就拿着蜡烛来到我的小屋子里,看见我已起了床,穿好衣服。我要在那一天乘马车离开盖茨海德,马车将在6时经过住宅大门口。

天很黑,白茜提着一盏灯笼。冬天的早晨,又湿又冷,我匆匆赶向大门口,我的箱子前一天晚上已经送下来,现在放在大门口。离6时只有几分钟了。不一会儿,远远地传来车轮声,通报马车到了。马车来到跟前,只见套着四匹马,车上坐满旅客,管车人和马车夫大声催促,我的箱子给托了上去。我搂住白茜的脖子连连吻她,但被人分开了。“千万要好好照应她啊!”管车人抱我上车的时候,白茜大声叮嘱。

车门关了。我就这样从白茜那儿、从盖茨海德给带走了,就这样驶向陌生的、在我当时看来还是遥远的、神秘的地方。

一路上的情形,我只记得一点儿。我只知道那天旅程在我看来长得出奇,只知道我们好像赶了好几百英里路。我们穿过好几个城市,在一座大城市里马车停下来了,马给卸了下来,旅客下去吃饭。

我给带进一家客店里,管车人要我吃点东西,可是我只怕有谁进来把我拐走,因为我在白茜讲的很多故事里听到过小孩子被人偷走的事。

我终于沉沉入睡了,但不久我就被马车的突然停止惊醒。车门开了,有个人站在车下,借着灯光我看见了她的脸和衣着。“车上有个叫简•爱的小姑娘吗?”她问道。

我回答说“有”,就给抱下了马车。我的箱子也给卸下来,马车立刻又驶走了。

坐了那么久,四肢都僵了,又给马车的声音和颠簸弄得迷迷糊糊。等到恢复知觉以后,我四下里看一看,空中充满了风、雨和黑暗。然而,我隐隐约约看出前面有一堵墙,墙上有一扇门。我跟着我的新向导穿过那扇门,只见里面有一座有很多窗户的房子,有几扇窗户里灯光闪闪。

我们走上一条宽阔的路,从一扇门里走了进去。随后,她带我穿过一条过道,进入一间生火的屋子,就把我一个人留在那儿。

我在火上烤了烤冻僵了的手指,接着向周围看了看。那是一间客厅,虽说没有盖茨海德府上的休息室那么华丽,但也够舒服的了。

一位高个子女士走进来,另一位紧跟在后面。“这个孩子太小,不该叫她一个人来。”第一个人说道。她打量了我一两分钟,然后接着说,“最好还是马上让她上床睡觉,她看起来累了。你累吗?”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有点儿累,小姐。”“一定也饿了。让她吃点儿饭再睡,米勒小姐。这是你头一次离开父母来上学吗,我的小姑娘?”

我解释说我没有父母。她问我他们去世多久了,然后便问我的姓名、年龄,以及我会不会读书、写字和做点针线活计。随后,她用手指轻轻地摸一摸我的脸蛋儿,说她希望我是个好孩子,便把米勒小姐打发走了。

那一夜过得很快。我太疲倦了,连梦也没做。睁开眼睛时,听见了响亮的钟声。

一天的功课以背诵《圣经》开始,等背完了,天已大亮。钟又敲起来,大伙儿排着队走进另一个屋子去吃早饭。想到就要有东西吃了,我多么高兴啊!头一天只吃了那么一丁点东西,我这会儿几乎饿昏了。

饭厅桌子上摆着几盆热气腾腾的东西,但是叫我扫兴的是,那股味儿一点也引不起食欲。我看到,大伙儿都表示不满意。行列前面第一班的高高的姑娘们开始嘁嘁喳喳:“讨厌!粥又烧煳了!”

大家唱了一首赞美诗。随后,一个仆人给教师们端来茶点,早饭就开始了。

我饿极了,如今又乏力,便把我那份粥吃了一两匙,也没去想它是什么滋味。可是最剧烈的饥饿稍微缓和一点以后,我再也吃不下去了。在我周围,汤匙动得都很缓慢。我看到每个姑娘尝一尝她的粥,竭力想咽下去,可是大多数姑娘都是马上就放弃了这个努力。

又唱了一首赞美诗后,大伙儿离开饭厅,到教室里去了。我是最后一个出去的,离开桌子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教师端起一盆粥尝了尝。她向别的教师看了看,她们脸上都露出不高兴的神情。

终于钟敲了12下。谭波尔小姐站起身:“我有几句话要和同学们讲一讲。今天早上你们早饭吃不下去,现在你们一定都饿了。我已经吩咐过,给大家准备一顿面包和干酪做的点心。”

教师们露出一种诧异的神情看着她。“这件事由我负责。”她又补充一句,说罢就离开教室。

面包和干酪马上给端进来分给大家,全校的人都欢天喜地。然后老师又下了命令:“到花园里去!”于是我就随着人群,走到露天地里。

我还没跟谁说过话,也没有任何人注意我。我一个人站着十分寂寞,不过我对这种孤独感已经习惯了。我倚在阳台的一根柱子上看着,想忘记寒冷。我偶尔抬起头望望这座房子,只见门上有一块石匾,刻着这样的字:

劳渥德孤儿院

——由本都布洛克尔赫斯府上之内奥米•布洛克尔赫斯建造。

我一遍又一遍地念这些字。这时候,背后响起一声咳嗽,我不由地回过头去。我看见一个姑娘坐在石凳上读书,她翻书的时候碰巧抬起头看到了我,我立刻对她说:“你那本书有趣吗?”“我很喜欢它。”她停了一两秒钟,打量我一下,然后回答。“书里说些什么?”“你可以看看。”那姑娘一边回答,一边把书递给我。

我也喜欢读书,但我很快发现这本书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我把书还给她,她默默地接过去。她正打算继续埋头看书,我又大胆地打扰了她:“你能不能告诉我,门上那块石匾上写的字是什么意思?劳渥德孤儿院是什么?”“就是你来住的这所房子。我看,你是个孤儿吧?”“在我懂事以前,我的父母都去世了。”“对了,这儿的姑娘都是失去了爹或妈,或者父母都已经去世。这儿就是个教育孤儿的地方。”“我们不付钱吗?他们白白养活我们吗?”“我们自己付,或者是我们的朋友付,每人每年15镑。但这不够,不足的数目由本地和伦敦的好心肠的太太先生们补足。”“内奥米•布洛克尔赫斯是谁呢?”“是建造了这座房子大部分的那位女士,这儿的一切都由她的儿子照料和经营。”“这么说,这座房子不属于那个说给我们吃面包和干酪的高个子女士了?”“谭波尔小姐吗?当然不是。我倒希望是她。可是她做的一切都要对布洛克尔赫斯先生负责。这里的所有食物和衣服都是由他采购来的。”

午饭以后,又开始上课,一直到了下午17时。

下午唯一可注意的事是:我看见跟我在阳台上谈话的那位姑娘在上历史课的时候,被从班上可耻地撵了出来,站在大教室的中央。我觉得受这种责罚是非常丢脸的,尤其是这么大的一个姑娘,她看上去总有13岁了,或者还不止。可是,让我吃惊的是,她既不哭也不脸红。“她怎么能那样安静地忍受下来呢?”我暗自思忖,“她看上去似乎在想着什么超出她的处境的事。她想着的是她记忆中的事,而不是她眼前的事。我不知道她是哪种姑娘,好姑娘呢还是坏姑娘?”

下午17时过后不久,我们又吃了一餐,吃的是一小杯咖啡和半片黑面包。我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可是肚子仍觉得饿。接下来是半个钟头娱乐,然后是学习。再后来是一杯水、一片面包、祈祷和上床。这就是我在劳渥德的第一天。益 友

第二天,又和昨天一样地开始了。早晨,水缸里的水已经冻结成冰,大家都无法洗脸。一整夜,凛冽的北风,不断地从门缝儿吹进来,我们虽然都睡在被窝里,但都冻得打战,难怪水缸里的水要结冰呢!

在祈祷和读圣经的时候,我冻得几乎难以支持下去。好不容易才挨到早餐,今天早上的稀饭,虽然没有烧焦,但分量实在太少,如果能多一倍就好了。

我从今天开始正式上课。可是我在这儿并不太习惯,总是被那些难以理解的课程弄得心慌意乱。到了午后,史密斯老师给了我两码长的一块布料,以及针和顶针儿,吩咐我在教室内的一角缝制衣服,这时候,我心里高兴极了。

各组都在做裁缝,只有史哲德老师教的那一组在上英国历史课。我昨天认识的那个女孩子,不断地被老师大骂。“海伦,别那样没规矩,不准回头张望,直直地站好!”“海伦,把下巴缩回去,多难看!”“海伦,把头端端正正地抬回来,在老师的面前不能摆那种姿势。”

海伦•彭斯对于老师所提出来的任何难题,都能很流利地回答出来,可是史哲德老师不但不夸奖她,甚至注意到她的手上:“啊呀!怎么这么脏,今天早上没有洗手吧!”

海伦竟能逆来顺受,总是不发一言,我奇怪她为什么不向老师解释一下呢?今天早上,水缸里的水都冻结起来了,连脸都没办法洗。

这时,史密斯老师拿着一卷丝线,叫我帮着她绕线,我就无法再注意海伦的情形了。老师问起我,在没来到这里以前,进过什么学校?对于裁缝和编织有没有学过?

等我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座位时,刚好看到史哲德老师正在和海伦说话。只见海伦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后面藏书的小房间里,拿出一根用细竹枝捆绑成竹棍样的东西,恭恭敬敬地交给老师。

然后,她不待吩咐,就低下头,眼看着老师拿起那根竹棍,在海伦的脖子上狠狠地打了12下。在一旁看着的我,吓得手指打战,连针线都拿不稳了。可是,海伦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真是一个倔强的孩子,为什么不把坏习惯改过来呢?喂,快点儿把这竹棍子拿回去!”

海伦老老实实地照办了,当她从那小房间出来,把手帕放回衣袋里去的时候,在她那瘦瘦的面颊上似乎看得出有一道泪痕。

傍晚的自由活动,是劳渥德学校每天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到了17时,喝下一杯咖啡,吃下一小片面包,精神为之一振。教室里为了省蜡烛,也多生了几盆火,比起早晨暖和多了。

宿舍内一片喧嚷声。那一晚上,我虽是独自一个人,但并不感到孤寂。有时徘徊在书桌与书桌之间的空隙,有时走到窗前打开百叶窗,向外眺望。校园里雪花纷飞,我把耳朵贴近窗户,可以听到户外怒吼着的风声。

假如我是离开温暖的家庭和慈祥的双亲到这里来的,那么,在这凄寂的环境里,听到这怒吼的风声,将会如何地感怀和悲伤呢?可是,现在我却认为风刮得越猛烈,天色越昏暗,才越适合我的心境。

突然,我发现了坐在暖炉前面,借着火盆里的光亮,拿着书本正看得出神的海伦,就走到她的身旁问道:“还看着那本《拉塞拉斯》吗?”“是的,就要看完了。”

一会儿,海伦把书本合上,我就在她的身边和她聊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海伦,海伦•彭斯。”“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吗?”“是的,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的。”“不想回去吗?”“想当然是想,但既然是为了学习而来到这里,在没有达到目的以前,我是不会跑回去的。”“可是,那史哲德老师那样对待你,不是太过分了吗?”“不能那样说,只因为那位老师太严厉了,而我的过错也太多了。”“假如我是你,肯定不会那样对待那个老师,而要设法反抗她。如果她敢用板子打我,我就会把它抢过来,当着她的面,把它弄断。”“真的?好可怕!不过,你若是那样做,就会被布洛克尔赫斯先生开除的,还不如自己多忍耐一点的好。”“但是,在很多同学的面前被打、被罚站,也太没面子了。我虽然比你年纪小些,也是无法忍受的。”“那是做学生无法避免的事,在你应该忍受的时候,而不能忍受,那就算不得是一个坚强的人.”

我对于海伦所说的话,虽然不能够深切地了解,但是我始终认为我自己的想法也没有错。“海伦,你说你的过错太多,可是,我看你实在是一个很乖巧的女孩子!”“单从表面上看是不行的,实事求是地说,我是一个不够检点的人;做起事来有头无尾,常常违反校规;非到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把书背好,这些都难免被那爱好整洁、管理严格的史哲德老师责罚。”“又加上那个老师脾气不大好,常常故意为难人,是吧?”我在一旁帮腔说,海伦只是默默不语。“那位谭波尔老师,也像史哲德老师那样对待你吗?”

提到谭波尔老师,海伦的面孔上,才开始有些笑容。“谭波尔老师简直太好了,她对于犯了过失的学生,从不疾言厉色地责骂;如果有什么好的地方,她马上夸奖,但是这样我反而不能改善自己。”“自己时时刻刻地去注意,那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在你也许是件容易的事,在我可就很难做到。每当我上史哲德老师的课时,她的讲解我都听不进去。我就好像在睡梦里,回到我那故乡北布兰特。耳边所听到的,只是家屋旁边小河的汩汩流水声。所以,老师一问我问题时,我总是不知从哪里答起。”“可是,我看你今天不是回答得很好吗?”“那种情形并不多,因为,今天讲的是关于查理一世的有趣故事。”“你在谭波尔老师上课的时候,是不是精神也不能集中呢?”“不会的。我对于谭波尔老师,不论说话或动作,都感到很有兴趣。”“依我的想法,如果有人对我们和善,我们也就应该好好对待他。但是,如果别人故意欺负我,不公平地对待我,甚至毫无理由地打我骂我,我如果也忍受下来,以后恐怕就会被他欺负得更厉害了。”“你现在还小,如果再大一点,想法就会与现在不同了。”“那么,难道我们做人不应该恩怨分明吗?”“在野蛮人那里是那样,而在文明人当中就不同了,耶稣不是说过‘要爱你的敌人’吗?”“照你那样说来,我就应该爱里德太太?我要为她的儿子约翰祷告?可是我做不到呀!”

我为了让海伦知道我说这句话的意义,用激动的口吻,把我在盖茨海德府里的生活情形,详细地讲给她听。她一直听到最后,也没有表示什么意见。“海伦,你想想看,那里德太太不够坏吗?”“是的。不过,我劝你还是把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忘了吧!”

这时,级长走过来叫道:“海伦•彭斯,快点来!史哲德老师叫你把抽屉整理好。”

海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照着级长的话去做了。良 师

有一天下午,那时候我已经在劳渥德待了三个星期了,我正在苦苦思索一道算术题。突然,全校上下,包括教师在内全都站起来。我看见在谭波尔小姐身旁站着曾在盖茨海德早餐室里那样严厉地看着我的那根黑柱子。

我一直害怕布洛克尔赫斯先生到来,执行他对里德太太的诺言。这会儿,他正低声同教师校监讲话。“我希望羊毛袜子还得注意一些!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检查了晾在绳子上的衣服,发现袜子上有很多大洞。”“您的指示一定照办,先生。”谭波尔小姐说道。“小姐,”他继续说下去,“我发现一些姑娘一星期换了两次干净领饰,这太多了。规章上限定一星期一次。”“我想这件事我可以解释一下,先生。上星期四有两个学生被朋友邀去喝茶,我答应她们在那时候换干净领饰。”

布洛克尔赫斯先生点一点头。“好吧!一次还可以通融。可是,请不要让这样的事常常发生。还有一件事叫我吃惊,我跟总管算账,发现上月居然给姑娘们吃了一次面包和干酪的点心。这是怎么回事?学校的规章上可没提到吃点心。这是新订的制度?谁批准的?”“我必须对这件事负责,先生。”谭波尔小姐答道,“那天的早饭烧煳了,学生们没法吃。我不敢让她们饿到中午。”“小姐,你总该明白,我教育她们,并不是打算叫她们养成奢侈放纵的习惯。就算有一两次把饭煮坏了的小事发生,应该鼓励她们忍饥挨饿而无怨言。”

在这以前,我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一边没有忘了小心注意自己的安全。我坐在凳子上尽量往后靠,并把书举得高高的,遮住我的脸。要不是不巧我那本书偏偏从手上滑下来,掉在地上,我也许不会惹人注意的。可是,那本书砰的一声掉地下了,人们马上都把目光投在我身上。“冒失的姑娘。”布洛克尔赫斯先生说,“我看是那个新学生。我不能忘了,关于她我还有一句话说,叫那个孩子过来。”

我自己是动不了,我好像瘫痪了。可是两个大姑娘扶我站起来,推我朝那可怕的法官走去。“把那张凳子拿来,把这孩子放上去。”

那是一张很高的凳子,我站上去达到布洛克尔赫斯先生鼻子那么高的地方。“太太小姐们,”他说道,“谭波尔小姐、教师们和孩子们,你们都看见这个姑娘吧?她年纪还小,谁料想到,魔鬼已经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个仆人。你们要离开她远远的,要避免和她在一起,不许她参加你们的游戏,不许她和你们说话。”“教师们,你们得监视她,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好好核查她的每一句话,检查她的每个行为。这个姑娘,这个孩子,是个撒谎者!”

布洛克尔赫斯先生继续往下说:“这是我从她的监护人,那位仁慈的太太那里听说的。那位太太收养了她,并把她像自己亲生女儿一样养大。可是她忘恩负义,那位极好的太太出于无奈,只得把她和自己的孩子们分开,以免她的坏榜样玷污了他们的纯洁。”

他和他的太太小姐们朝教室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回过头来说:“让她在那张凳子上再站半个钟头,在今天剩下的时间里,不许有人和她说话。”

于是,我就在那儿高高地站着,站在教室的中央。我曾说过:受不了这种耻辱。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耻辱的垫座上。我的感受怎样,这可是用言语无法描述的。

但正当我百感交集,眼看要失去控制之时,海伦从我面前走过去。经过我的时候,她抬起眼来看看,微微一笑。她这一瞥,使我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使我浑身充满了那种勇气。我收住泪水,昂起头,在凳子上站稳。

钟敲了五下,学校散课了,大伙儿都到餐厅里去喝茶。我这才敢下来,悄悄走到一个角落里。

没多长时间,谭波尔小姐来了。“我是来找你的,简•爱。一切都过去了吗?你的悲哀都哭完了没有?”她低下头来看着我的脸问。“我怕永远也哭不完,因为我是冤枉的。现在你,小姐,还有别的人,人人都要以为我是个坏孩子了。”“孩子,你自己证明是怎样一个孩子,我们就认为你是怎么一个孩子。继续做个好姑娘吧!你会叫我们满意的。”“我会吗,谭波尔小姐?”“你会的。好了简,你知道,犯人受到控告,他总是允许为自己辩护的。人家责备你撒谎,你在我面前,尽量为你自己辩护吧!把你记得的真实情况都说出来,可是不要加点什么,也不要夸大。”

受到这样的鼓励,我思考了几分钟,把我要说的东西有条有理地安排了一下,我便把我童年生活的故事一股脑儿全讲给她听了。我一边讲,一边察觉到谭波尔小姐完全相信我的话。

在讲故事的时候,我提到了劳埃德先生,说他在我昏厥以后来看过我。谭波尔小姐默默地看了我几分钟,然后说道:“我认识劳埃德先生,我要写信给他。要是他的回信和你的叙述相符,那就当众给你洗清这一切莫须有的罪名。简,在我看来,你现在已经是无罪的了。”

在上面讲的那件事发生后一个星期,谭波尔小姐收到了劳埃德先生的回信,看来他所说的和我叙述的完全相符。

谭波尔小姐把全校的学生召集起来,宣布对所谓的简•爱的罪过做了调查,说她能够宣称简•爱已经完全摆脱一切莫须有的罪名,感到非常高兴。于是老师们过来跟我握手、吻我,同学们中间发出一阵欢快的嗡嗡声。

一个令人悲痛的包袱就这样摆脱了。我从这时候开始重新努力,我用功学习,我的努力得到了良好成绩的报答。我的记忆力通过实践有了改进,几个星期后我升了一级。痛失良友

好不容易严寒的冬天过去了,暖和的春天来临了。我那苦恼已久的冻疮,也由于春天的来临自然痊愈了。我们再也不讨厌户外活动了,庭院里到处都充满了欢笑声。

枯萎凋零的花园,渐渐地披上了绿衣。春,在短短的几天里,就留下了辉煌的痕迹,园子里到处开满了番红花、樱花、三色花。

星期四下午没有课,我们就三三两两地徘徊在校园里,欣赏那道旁或篱笆上盛开的花朵。

从4月到5月,蔚蓝的天空溢满了绚烂的阳光,那温柔的微风轻拂在面上,远处的树木都已披上绿色的盛装,树下杂草丛生。

那一段时期,我之所以每天都可以独自陶醉在大自然里,那是有特别缘故的。因为劳渥德学校校址是在丘陵和森林中的山谷小河旁,地势低洼,常常下着对健康不利的浓雾。

最近,这浓雾更随着春天的到来,把伤寒病菌带到了学校里。这时,80个同学当中,已经有45个人染上了这种病症,剩下的30几个人再也无法上课。

而谭波尔老师,每天晚上仅仅睡眠两三个小时,其他时间都得留在病房里,照顾那些患病的同学。

其他的老师们,也都在为那些有家可归,或有亲戚可以投靠的同学们忙着收拾行李,因为她们中的大部分都怕死在这里,所以都在赶快设法离开。剩下我们这些健康的学生,老师们也就无暇来管束了,所以我们每天都可以逍遥自在,逛逛荡荡,真是痛快极了。尤其是那布洛克尔赫斯先生,也因为怕感染到伤寒病,而根本不敢接近劳渥德学校。就连那个坏心肠的女厨师也被吓跑了。接替她的人比较大方,又因为时间腾不开,常常发下大块面包,或是放有乳酪的厚面包片,我们就拿到森林里去享用。

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在小河中间,露出来的那块光滑的大石头。我每次都是赤裸着双脚,涉水渡到那儿去,真是快活极了。

那时和我要好的朋友,是一个名叫玛利•安•威尔逊的,她是比我年龄稍大的一个少女。她懂得的事情很多,常常讲些有趣的事给我听。

但是,在这期间,海伦到哪里去了?难道是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吗?不,不是的!她是因为病重,被隔离了。我仅仅从教室的窗口,远远地看见过她两次,时间都是在暖和的午后。海伦由谭波尔老师照料,穿得厚厚的,坐在阳台上,但是,决不许同学们走近前去和她讲话,据说她的病,并不是伤寒病,而是肺痨病。当时一无所知的我,以为只要好好治疗,再休养一个时期,她就会痊愈的。

此后,在6月初的某一个夜晚,我和玛利•安两人,漫不经心地向森林的深处走去。因为天色已晚,竟迷失了路径,幸亏遇到一户人家的指点,我们才好不容易回到学校里。当时,月亮已经冉冉上升,在学校门口,有一匹医生用的小马,拴在那里。“不知是谁病了?”

玛利•安说着,就先走了进去,剩下我自己,把从森林里拔来的一把野花栽在了花园里,然后,又站起身来伫立了片刻。附近那些沾满了露珠的花朵,发出清雅的芳香。西边的天空,依然很明亮,那是预告明天是个晴朗的天气;东方的天空,皓月初升,闪耀着难以形容的美丽光辉。

这时,大门打开了,只见医生和护士走了出来;医生骑上小马,护士刚要关门,我赶忙跑上前去问道:“医生是来给谁看病的?”“海伦•彭斯,她已经病得很厉害了。”“医生怎样说的呢?”“恐怕不会太久了。”

我听了不胜惊讶,不禁悲从中来。“海伦现在睡在哪里?”“就在谭波尔老师的房间里。”“我可以和她说几句话吗?”“不行啊!你赶快回房去吧!要是半夜里着了凉、发起烧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护士说完,就把门关上了,我就从侧门悄悄走了进去。这时,已是夜间21时,同学们都已经睡着了。

我躺在床上,很久都睡不着,就偷偷地爬了起来,披上外套,赤着脚,踏着月光,走出屋外。

我要和海伦会面,做永别的亲吻,和最后一次交谈。

谭波尔老师的房间,也许是为了要让空气流通,房门微开着,我提心吊胆地把门打开,往里探望。

在谭波尔老师的床边,安置了一张小床,海伦睡在上面,身上蒙着一条白被单。桌子上的蜡烛,微微地燃着,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那个护士,坐在那里打盹儿,但并没有看到谭波尔老师。

我蹑手蹑脚地走近床边,掀起一角被单,小声问道:“海伦,好一点了吧?”

海伦掀开被单,示意我坐在床边,用她那温和的声调说道:“简,是你呀!”

看上去,她的脸色虽然苍白憔悴,但是却很沉静。我心里想:“看她还能讲话,态度又很安详,大概不怎么要紧吧!”

我就俯下身去,在她的额上亲了一下,我感到她的额头冰得很。海伦微笑着说:“已经过23时了,你还到这里来做什么?”“特地来看看你,听说你的病不大好,担心得连觉都睡不着。”“是来和我告别的吗?很好啊!”“你要去哪里?回家吗?”“是的,永恒的国度,最后的家。”“不,不,海伦,不会的。”

我不禁热泪盈眶地转过身去。这时,海伦咳嗽得很厉害,但还好,没把那护士吵醒。衰弱已极的海伦,停了一会儿,才用那微细的声音说道:“简,你穿得太少了,躺下来,盖上我的被子吧!”

等我躺了下去,她便用两手搂着我的身子。“简,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很幸运了,所以,当你听到我死去的消息时,不必太过伤心。人生在世,早晚都会死的。我的父亲最近又结婚了,所以,我丝毫没有挂虑。我这样年轻就死去,正可以早些脱离苦海,何况,我又是一无所长。”“但是,海伦,人死以后,要到哪里去呢?”“到神那里去。”“如果我死了,还会遇到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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