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巴旅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30 18:10:29

点击下载

作者:(美)柯蒂斯·道金斯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格雷巴旅馆

格雷巴旅馆试读:

推荐序

这么有趣!

有趣很难,但柯蒂斯·道金斯恰好是一个有趣的人。

从他写的《格雷巴旅馆》来看,他的有趣一方面得益于其艺术硕士的修为,另一方面,不得不承认的是,来自于其因为谋杀而被判终身监禁的真实经历。

就像人的某一个器官失灵,另一个器官会不可思议地发达一样。当困于面积只有几平方米的监狱,身体无法和这个世界进行更多的接触,这位艺术硕士的眼睛和心灵变得无比亢奋和健硕。在沉闷、阴暗、死气沉沉的监狱里,他的眼睛看到了比普通人更丰富的细节,浸泡在这些细节里的心灵,也因此而获得了更为磅礴的生命力。

这部小说就是这些生命力喷涌的若干瞬间。

在《监狱》一章里,最为惊心动魄的文字来自最后一句话:“于是我躺在地上,看着莉莉。地下的泉水开始沸腾,野马开始狂奔。”莉莉是监狱的女看守,狱友玩上吊后差点窒息,莉莉对他实施急救。

沸腾的泉水与狂奔的野马,是作者身体上的触觉作用到心灵后,产生的十二级飓风。在监狱的空间和无期监禁的时间发酵下,这种感受被放大,被点燃。

作者当然没有浪费独特的写作环境可能引发的阅读期待,他在这部短篇小说集里展示了在监狱这个极端环境下,运行着怎样一套令人叹为观止的新秩序,包括人类商业的最初形态,在极为健全之后,在独特的空间状态里,怎么再次复活的。

就像当时的人们用猎物去换取生活用品一样,狱友们用香烟、卡片等等他们可以取用的物品,重新建立了物与物的交换体系。这些简单的、美好的小动作,在不同时期,支撑了一个个独特的群体,度过了最灰暗的那段时光。

监狱激活了柯蒂斯·道金斯的写作才能,对某一堵墙壁或某一块阴影的长时间注视,让他发现了平时无法发现的微妙。这种敏感而独特的体验,令他的文字焕发出独特的神采,其细腻、传神、生动的描写,令这部小说显得尤其不可多得。

他写有趣的事:“我盯着纤细且微微弯曲的烟卷儿的身体,想到一吞一吐就是永别,很是依依不舍。”

他写有趣的人:“瘦子使用镜子的手段堪称艺术,一般人很难做到。”“手腕轻轻抖一下,你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而大多数狱友,则有另一种才能被激发出来,他们竟然用奶粉、糖和辣酱等材料,自制了糖果。那种在任何时候都无法掩盖的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生命无法抑制的表达,一起构成了这部独特的小说集。

所以,很难分清字里行间中,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建立在真实上的想象,身如潜水钟而心如蝴蝶,文字是蝴蝶的翅膀。文中这种轻盈的喜悦与神秘的想象无处不在,他们是被囚禁的,但他们是乐观的。

就像在美国,他们俚语性地把监狱叫作“格雷巴旅馆”一样。——《看电影》杂志主编?阿郎2018年7月27日1监狱

这是不是说凡事都有它的意义,即便是谎话?可这意义由谁决定呢?撒谎的人,还是听者?这一切又能说明什么呢?

意大利人汤姆原本是个调味师,可惜有一天,一辆凯迪拉克以60迈的时速撞上了他。虽说人没死,但脑袋里的食谱却被撞得七零八落。如今他额头上留着一条像焊缝一样明亮的疤和几道深色的缝针瘢痕。来到我们这间牢房还不到5分钟,他就像弹空易拉罐一样用指关节在自己的脑壳上敲出金属般沉闷的声音,凑到我近前说:“来,试试。”“我听见了,我相信你。”我从铺在地面的垫子上说。汤姆的眼睛在牢房里扫了一圈,想寻找别的志愿者,但多米诺和里基·布朗睡得正香。

骨子里我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可在牢里待了两个月后,我发现除了说话似乎也没别的事好做。所以只要有人找我聊天,我必定来者不拒,一直聊到对方厌倦,或者谎话再也编不下去,或者电视上开始播《价格猜猜猜》为止。鉴于现在才上午10点,于是我说:“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差不多15年啦。”汤姆坐在我们光亮如镜的不锈钢野餐桌前,桌面上有他安静的倒影。“有意思的是,那天我去凯迪拉克纯属偶然。我姐姐新嫁了一个老公,说了好几次让我去见见。”

我们和隔壁牢房共用一台电视机。这会儿电视还没开,隔着铁栅,汤姆仰望着黑色的屏幕。我盼着在那里面看到鲍勃·巴克[①?鲍勃·巴克:美国著名电视娱乐游戏节目主持人。

]①,听到罗德·罗迪亲切的喊叫。一天当中我只有这一个小时可以活在一个充满光亮、色彩、噪音以及女人的世界。哟,那些女人个个笑靥如花,仿佛只要你抬起胳膊就能拉住她们的手。而最重要的是,看电视能带给我希望。谁会拒绝希望呢?“等等,”我打断他说,“你在凯迪拉克被凯迪拉克撞了?”“可不是嘛,你说可气不可气?”汤姆说。他不再瞅着电视机,转过身时,我看到了他身上的其他伤疤。有些是他自己弄的,眉毛上有几道,右耳朵上也有几个小口子。“我到街对面去买烟和酒,结果,咣!那车子在限速25迈的街上居然开到60迈。我被撞飞出去了80英尺,还撞丢了一只鞋。”“这我就搞不懂了,”我说,“穿在脚上的鞋怎么会被撞掉呢?你这个就更离奇了,因为你只被撞丢了一只鞋。”“我可是有目击证人的,”汤姆说,“警察就是根据我的鞋子算出那家伙的车速的。”“鞋子和车速有关系吗?这用的是哪门子物理定律啊?”

在一个名叫凯迪拉克的小镇上被一辆凯迪拉克车给撞了?这也太扯淡了吧。我心里直纳闷儿。这是不是说凡事都有它的意义,即便是谎话?可这意义由谁决定呢?撒谎的人,还是听者?这一切又他妈能说明什么呢?

里基·布朗醒了,原来他一直在装睡。装睡在牢里可是门艺术,尤其牢里来了新犯人时,尤其这个新犯人要你敲他的脑壳时。“我来给你分析分析这个故事吧。”里基在他的铺位上说。他这人很有一套,我想不明白的问题,到了他这里就不再是问题。好像我们明明收听着同一个频道,他的信号却从来都比我强一些。“这个故事告诉你,以后千万不要买网球鞋。它还告诉你,通用公司造的那台明晃晃的大机器就是你的人生。归根结底一句话:讲这个故事的人是个白痴,要表达的意思全是狗屁。”

里基博览群书,尤其看了许多福克纳和莎士比亚的著作,因此他自认为是个学识渊博的人。他瘦得皮包骨头,头发红得像火,举手投足颇有老学究的风范,就连文身也附庸风雅——左臂一个宫廷小丑,右臂一个已经褪色的绿色巫师。但两个手腕内侧的疤痕毫不客气地暴露出他瘾君子的身份。那是经常把吸毒用的玻璃管藏在袖子里烫出来的。不用看我也知道,他的小腿上也必定有疤,因为袜筒也是藏吸管的好地方。“没错,没错,”汤姆说道,“讲故事的人是个白痴,表达的意思全是狗屁。这话真够深刻,伙计,我喜欢。”“卡拉马祖”在印第安人的话里是开水的意思。传闻说卡拉马祖县监狱所在的这片地方,从前是一处古老的温泉,后来用壤质土填平了,所以这里的房子才会有缓慢下沉的迹象。一代又一代的犯人普遍相信,这里迟早有一天会塌陷到印第安人的土地里去。然而34年过去了,监狱还牢牢矗立在地面上。可只要电视一关,这传说仍是犯人们津津乐道的热点话题。现实挡不住幻想。我偶尔仍会做噩梦,梦见一个像鬼一样的印第安酋长叫嚣着要收回他的土地。随后天崩地裂,房倒屋塌,监狱不复存在。我们纷纷逃出来,骑着野马狂奔,监狱在我们身后被吸进深不可测的地洞。

我们被关在监狱A区北翼,这里常年灯火通明。A区北翼实施严密的自杀监视,尽管我们当中谁也没有真正想过要自杀,可这挡不住上头为我们操碎了心。我是头一回坐牢,而且可以预见的是我要在这里待很久,因此监狱方做到了每时每刻都能把充满关怀的高强度灯光照在我身上。

除了持续的照明,看守每隔7分钟便从牢门外经过一次,精确程度堪比不停旋转的灯塔的光束。他们会走到栅栏前朝里面望上两眼,倘若一切正常,他们就一声不吭地走开。有时候我会多嘴问一问外面的天气,回不回答全看他们的心情,但知道外面的世界依然存在多少能抚慰一下荒凉的心田。不过大多时候只有死了人才会引起看守的注意,或者你按了电话上方红色的紧急呼救按钮。

A区北翼共有8间牢房,一半四人间,一半六人间。但监狱向来人满为患,所以正常情况下每间牢房都会多塞进一到两个犯人。我是7号牢房里的第五个犯人,所以只能屈居在牢门旁边阴暗的角落,睡的是垫子。但牢里人员流动是很快的,倘若有人离开,我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西墙边的一个床位,不过鉴于我的美沙酮已经用完,我发现还是待在阴暗的角落更舒服些。我躺在那里浑身发抖,大汗淋漓,尽量什么都不想,一分钟接一分钟、一小时接一小时地背诵《圣经》中的诗经第二十三篇。

好在除了周末,我每天上午都能看鲍勃·巴克的节目。游戏、新车、转轮、橱窗。有时候,看到某个幸运的观众一边与别的观众击掌相庆一边小跑着加入选手的行列时,我竟会激动得热泪盈眶。能够得到那样的机会他们多开心啊,看着台上光彩照人的鲍勃,想必他们定会有种美好生活唾手可得的感觉。他们的愿望并非遥不可及,恰恰相反,也许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就能梦想成真。但鲍勃·巴克和尖叫的幸运观众也就只能陪我们个把小时,因此当意大利人汤姆来到A区北翼7号牢房时,我并没有觉得受到了打扰。

汤姆显然担心仅凭口说无法让我们领悟他的故事精髓,因而决定亲自还原现场。他用慢动作在小小的牢房里演示着事故的经过,样子活像一个关节不灵便的牵线木偶。而实际上,他解释说,他身上的大部分骨头和关节都是金属的,所以他只有在站立的时候才能自由活动,而且只能活动几个小时,天气冷的时候可以多活动一会儿。“我的身体还有点僵。”他脱去衬衣的时候说。眼下正值1月,时间是上午10点半。

汤姆的上身几乎有一半都被绿色的文身覆盖着。凭着坐牢两个来月的经验,我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文身是监狱内部的作品——它们通常为绿色或灰色,针脚线条都缺少专业文身师的火候。监狱艺术家总是就地取材、物尽其用的。把磨细的吉他弦固定在卡式录音机的电机上就成了文身枪。颜料是用烟灰和口水做的,有时也用尿。至于艺术性,概念上是出色而精准的,只是落在皮肉上就难免单调逊色。监狱里的文身艺术就好比拿毛衣针缝衣服。这正是监狱智慧的精髓——用最少的东西办最多的事。

汤姆的胸口就像某个画家画板上的一张纸——两辆破车;一头狮子;米老鼠;铁窗;狂飙的眼泪;一个绿色的圆溜溜的东西,兴许是地球,或是一艘船,或是篮球,或者月亮;还有一个女人的全身像,后来从汤姆口中得知她叫凯伦。

凯伦并非出自监狱艺术家的手笔。她起于汤姆的心脏位置上端。画面整洁干净,两片火焰般的红唇格外醒目。她闭着右眼,仿佛在眨眼睛;左眼睁着,长长的睫毛下露出浅绿色的眼眸。她的头发就像被大风吹,一直吹向汤姆的左肩和脖颈,发梢最终停留在他的锁骨上。不用说,她是裸体的,有着丰满的乳房和桃子一样浑圆的大屁股,她就那样叉开双腿坐在他的胸口上。汤姆原本有着意大利男人引以为傲的茂密胸毛,但他刮得干干净净,只在凯伦的私处留下一撮,并精心修剪成一个诱人的倒三角。《价格猜猜猜》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又在不知不觉中结束。我只顾着看凯伦,哪有心思看电视啊。我真想摸一摸她那意大利人的橄榄色皮肤。盯着一个男人的胸脯看,并在心里幻想着温暖和接触,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但她浅绿色的眼眸和飘逸的长发仿佛在同我说话,好像它们历经岁月的沉淀就是为了给我带来片刻的宁静和与人类的联系。

牢房门开了,我们又恢复成六人间。走进来的是一个肤色较浅的中年黑人,他有着鸟巢一样的爆炸头和残缺不全的小胡子。尽管穿着崭新的卡拉马祖县监狱的橙色连体囚服,但他浑身上下仍然酒气熏天。“莫名其妙,莫名其妙,”他不住地嘟囔,“我没招谁惹谁,警察进屋就给了我一电枪。我找谁评理去?”说着他把囚服解开一半,摸着泰瑟枪“飞镖”在他身上留下的两个像蛇牙印一样的小肿包,“他妈的,我快饿死了。真是莫名其妙。”

他的声音已经足够吵醒多米诺。他从牢房这头走到那头,好像要让每个人都知道挨电枪的滋味儿,直到他看见了汤姆和他的疤。“我肏,伙计!”他惊叫道,“你是咋搞的?挨枪了还是怎么的?”“我被一辆时速60迈的凯迪拉克给撞了。”“乖乖,你看上去就像科学怪人。撞成这样一般人早死了。”“我确实死了,而且死过两回,”汤姆说,“可他们又把我电活了。”他又敲了敲前额上的钢板,“这可是纯钢的。”“那你就是当之无愧的科学怪人了!”那人说完又继续踱起步子,嘴里不停地抱怨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和警察的野蛮残暴。

汤姆的脸和肩膀忽然耷拉下来,就像牵着木偶的人突然松了绳子。他瞥了一眼酒鬼,随即低下头,惊诧于如此大块头的一个家伙居然被那么不起眼的一个小东西给伤了。可在监狱里,你不能轻易反驳一个人和他的故事,不管他的话听起来多么荒谬。可他刚刚竟说汤姆是个怪物,这就有点伤自尊了,就算科学怪人也是有感情的呀。“我说,”汤姆说道,“你要是真饿了,可以弄点吃的啊。”“是吗?怎么弄?”“按墙上那个按钮,叫个比萨。”

酒鬼走到牢房墙角:“这上面说紧急情况下才能使用啊。”“伙计,要是饿肚子还不算紧急情况的话,那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是紧急的了。”“有道理,好!”酒鬼说,“你们想要什么?我一块儿给叫了。”他把手指放在按钮上,“乖乖,肯特县监狱可没有这待遇。”

通话器中传出一个女人冷冰冰的声音:“干什么?”“我饿了,”酒鬼说,“我想叫个比萨。”“你等着。”她说。

酒鬼傻乎乎地回头看看我们,像个慷他人之慨的大腕儿:“你们几个要不要来点儿意大利香肠?”

我们所有人都饶有兴致地点点头,等着看一场好戏。这时厚重的铁门哗啦一声打开,五个人高马大的看守径直走向他。“走吧,蠢货,我们带你吃比萨去。”一个留着胡子的光头看守说。酒鬼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被戴上手铐拖出了牢房。他最后留给我们的仍是一脸迷惑的表情,好像他还在等着这帮人问他要在比萨上加什么配料。

下午是肥皂剧时间,我们一般把电视调成静音,看书,写信,或随便干点什么打发掉四个小时,直到吃晚饭。

汤姆铺好了床,坐在野餐桌前准备画画。我躺在角落里的垫子上,盯着电视屏幕里的无声肥皂剧。这周的剧情是勒索——在一个仓库模样的地方,有个美丽的金发小妞被绑在椅子上。虽然听不到剧中人的对白,但我注意到这个月的日间肥皂剧似乎都和绑架有关。

桌子上,画画的汤姆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用钢笔敲着桌面。我起身来到他对面坐下。他的画纸边缘上装饰着玫瑰、带刺的茎和叶片,中间似乎还印着一首诗或歌。“我还是来瞧瞧你在干什么吧。”我说。“这是我在州监狱里的营生。”对于艺术型的囚犯来说,他的营生是比较常见的——卖画或诗歌给别的囚犯,好让他们寄给家人。“你觉得这样行不行?”汤姆说,“我有个新的挣钱门路——同性恋色情饶舌歌曲。别误会,我不是弯的。可我等不及要回到州监狱里去了,那儿可比这小小的县监狱强多了。我肯定能大捞一笔,这可是个还没开发的巨大市场。”“那小妞是谁?”我朝他胸前的文身扬了扬头。“凯伦,”他回答,“凯伦·莎伦。她是我很久以前泡的一个妞儿,比凯迪拉克那事儿还早。出事故之前我身边一向美女如云。”

汤姆低头看着画纸,脑袋随着他敲钢笔的节奏一顿一顿的。他继续画他的画,但我却盯着勾勒出凯伦·莎伦的每一个细节:她烈焰般的红唇,颀长干净的脖子,乳房下朦胧的肋线,还有肥硕柔软的臀部。随后我的目光又一路扫过她的私处、膝盖、小腿,最后是她纤细的脚踝和精致的双脚。近距离看,她缠在汤姆脖子上的长发似乎更卷曲了些,已经不再像流动的河水。我又有一股想抚摸她的冲动。她栩栩如生,好像只要我伸出手指去戳她那只睁开的眼睛,她就会下意识地闭上。

出事之后就甩了汤姆,想必她是个薄情寡义的肤浅女人吧。可反过来一想,汤姆恐怕也算不上什么模范男朋友。这只是我的推测。但进入这里的人有几个是正经的呢?在外面时游手好闲,碌碌无为,浪费时间,蹉跎岁月。他的三观和人品不见得比我们更端正。如今他竟钻营到渴望去蹲监狱,好在同性恋饶舌歌曲这个市场空白中大捞一把。

肥皂剧——好像是有大沙漏的那部——结束了。被绑在仓库里的那个姑娘应该必死无疑,因为绑匪用汽油、破布和闹钟设计了一个巧妙的定时放火装置。屏幕中先是一个闹钟的特写镜头,随后画面渐渐变成宾馆酒吧中正在互敬香槟的一对儿漂亮夫妻。紧接着便是演职员表,以及一个正在流沙的沙漏。

第二天我醒来时,汤姆正在有节奏地敲着钢笔。他不时抬头看看电视,仿佛在为他的同性恋歌曲寻找灵感。附近教堂的志愿者推着吱吱呀呀的小车送书来了,里基挑了一本看上去很古旧的平装书在铺位上读了起来。多米诺只醒了一会儿,是为了给谁打电话。

我一上午都在等着看那部肥皂剧的下一集。当然,那个看似在劫难逃的姑娘是死不了的。我知道她不会死,肥皂剧里满满的全是这种套路。我比较关心的是她如何逃出生天。果然,最后关头,她用婚戒的戒托磨断绳子,逃出了仓库,而仅仅几秒钟后,仓库就陷入一片火海。宾馆酒吧里的那对儿漂亮夫妻被逮捕归案,受害人带领警察直接找到了他们。看着他们被戴上手铐,年轻姑娘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虽然经历了绑架,但她除了脸颊上脏了一小片外,毫发无伤。

总的来说,这天的电视节目还不错。早些时候,一个蓝头发的老太太在《价格猜猜猜》上赢了三万美元奖金,随后又赢了两个奖品。4点钟开始《奥普拉秀》。多米诺在睡觉,但汤姆、里基和我一起欣赏了前电视明星特雷西·古德回顾自己醉驾被捕的经历。“我都不知道我喝醉了。”她说。“我也是啊。”里基无辜地说,随后冲牢外大喊,“放我出去。”

在稍后的节目中,奥普拉用现场演示的方法告诉她的观众:他们在朋友家打牌时漫不经心喝下的一杯红酒实际上相当于三杯威士忌的量,因为红酒杯倒得蛮满的。“所以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奥普拉提醒说。“妈的,”里基骂道,“特雷西·古德那个酒鬼在那次事故中差点害死她的孩子,而我只不过抽了点可卡因。我他妈的才该上《奥普拉秀》,而不是待在这该死的牢房里。”“你说扯淡不扯淡?”汤姆说。我们纷纷点头附和。的确扯淡,尽管我相信每个人对扯淡都有着不同的理解。

牢里的日常伙食还算不错,而这天晚上,卡拉马祖县监狱破天荒为我们供应了带酱肉汁的蔬菜炒火鸡肉。我看见汤姆用勺子尖在酱汁里搅了搅,就像画画之前调颜料。他先是闻了闻,随后蘸了一点到舌尖上。“这个厨娘有两把刷子,”汤姆说,“大蒜和甜胡椒放得恰到好处。”

我心里正犯嘀咕,汤姆怎么就知道做饭的是个女人呢?这时里基恰巧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饭是女人做的?”“这不明摆着吗?”汤姆说,“味道更细嫩柔滑,更温暖。你吃慢一点就能品出这些味儿了。”“他妈的什么叫吃慢一点?”“细嚼慢咽,用心品尝,”汤姆说,“如果需要的话可以闭上眼睛。这年头,已经没有人懂得品味了。你们从来都是饿死鬼托生似的一口一口接一口。可我想说的是,伙计,食物和红酒是一样的,把它含在嘴里,集中精神,你甚至能品出食材中的风土味道。”“风什么味道?”我问。“风土,也就是食材生长土壤的味道。”

里基笑眯眯地吃了一口:“嗯,我品出来了,感觉就像田野和干草。”“对,”我说,“还有谷仓。”“我想你们几个终于开窍了。”汤姆说。“还有奶牛,”里基又补充说,“至少跟牛有关,十有八九是牛粪。”

汤姆笑笑说:“说真的,也许你们不行,但这些味道我全能品得出来。我能品出食材生长土壤的味道,还能品出为我们做饭的厨娘的祷告。”

一听说可能有人为我们祷告,大家都不作声了,低着头默默吃饭。我试着品咂汤姆说到的细嫩柔滑,以及藏在酱汁中的祷告。多米诺狼吞虎咽地把饭吃完,又睡觉去了。

看守收走了我们的餐盘,我想汤姆一定胸有成竹,觉得能在7分钟之内搞定一切。他从铺位上揭下亚麻床单,拧成一股绳。“好了,伙计们,”他说,“我要退房啦。这鬼地方我受够了——如此丰盛的晚餐之后怎么能没有咖啡和烟呢?太不像话了。所以待会儿等看守巡逻到这儿的时候,我就用床单把自己吊起来,那样我就能回到州监狱了。我吊上去之后,你们就按紧急按钮。”

汤姆光着膀子坐在野餐桌上,把床单末端绑成一个套。凯伦·莎伦随着他的动作摇曳多姿起来,仿佛他肌肉的每一次运动都叫她舒服得花枝乱颤。汤姆把床单扔到铺位上。我双手和双脚的神经感到一阵刺痛。“就算假释,不到一个月你就又回来了,”里基说,“何必为了一支烟干这种傻事?”

汤姆要么是充耳不闻,要么是没听到。他瞥了一眼铁栅,留心听着看守的脚步。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自导自演的自杀闹剧,一切都会顺顺当当,再过几分钟汤姆就能如愿以偿地离开这里,我们的牢房也将重新恢复平静。

看守径直从铁栅外走过,连看都没有朝牢房里看一眼。汤姆从铺位上抓起床单:“伙计们,和你们相识一场我很高兴。”他说着站在了凳子上,把床单一头绑在一根水平的钢梁上。他爬上第三根钢梁,将套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只手在背后擎着。由于背对灯光,他身上绿色的文身暗淡下来,变成黑乎乎的一片,就连凯伦·莎伦也忽然衰老了许多。在我眼中,她就像一个常年酗酒的老太太,苟延残喘,只剩下浅薄的灵魂和她相依为命。“好了,”汤姆说,“按吧。”

里基和我都无动于衷。多米诺坐起来看着。汤姆脚上那双人字拖的鞋跟揳在铁栅之间。他收紧绳套,逐个儿看了我们一眼,随即松开了背后的手。他的上半身渐渐离开铁栅,但脚跟依旧承受着身体的重量。绳套越来越紧,他的脸涨红起来。“快点啊,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按按钮啊。”

一次一只,汤姆踢掉了脚上的人字拖。它们啪啪两声落在地上。随后他的双脚离开了承载着他全部体重的钢梁,他开始一点一点死去。他胸口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凯伦·莎伦仿佛跳起了舞——丑陋、绝望的舞,像一个年迈的脱衣舞娘,一个妓女。汤姆的挣扎似乎暴露了她的真实自我。一层层美丽的壳脱落下来,只剩虚伪。可我并没有移开视线,我依然想伸手摸她。只要她能给我我梦寐以求的爱抚,我才不管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能,我知道,我从她眼睛里看出来了。也就一瞬间,她闭着的那只眼睛仿佛忽然睁开又闭上,就像冲我眨了下眼,只冲我。

我一跃而起,扑过去抱住汤姆的双腿,用肩膀把他支撑起来。“别碰我,别碰我。”他喘着气说。

里基走过去按下了紧急按钮。“什么事?”女人冷冷问道。“有个白痴要上吊。”

意大利人汤姆尿湿了他橙色的裤子,我的肩膀上顿时热乎乎的。几秒钟的工夫,牢门哗啦一声打开,数名看守鱼贯而入。一名女看守爬上铁栅,用剪刀剪断了床单。我和汤姆扑通扑通倒在地上。我的头相继撞在桌沿和水泥地面上,疼得我差点背过气去。女看守随即又剪断汤姆脖子里的套子。我听到他大口喘着气,感觉就像我在呼吸。他悲惨的生命压在我身上,几乎令我窒息。

看守们扶正汤姆的脖子,而我躺在地上,感觉冰凉的地面温暖起来,因为我头上淌下湿漉漉的东西。我浑身软绵绵的,好似沉入了卡拉马祖地下的温泉里。

我想坐起来,可那位女看守用手轻轻按住了我的额头,使我动弹不得。她跪在我跟前,近得我能闻到她洗发水的香味。我看了看她的名牌——“莉莉”。我想问她这是她的名还是姓。我想问她:你喜欢在夜半时分欣赏落雪的景象吗?你的父母什么时候离的婚?你最爱看的电影是什么?很久收不到信你会伤心哭泣吗?你想当总统吗?你快乐吗?你是否讨厌新闻?看到飞机划过冰冷的天空,你是否会有心碎的感觉?

可我什么都不能说。我怕只要我一张嘴,她的手就会从我身上拿开。于是我躺在地上,看着莉莉。地下的泉水开始沸腾,野马开始狂奔。2人类数字

我站在齐胸高的小隔间里,电话举在耳边,想象着即将站在我面前的将是何方神圣。

第一个和我通上话的人名叫凯蒂·凯特。他声音老迈粗哑,就像把威士忌当白开水喝了50年。我实在无法把他和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我把他的号码也写在墙上,挨着电话,它旁边是几十个其他人的号码。然而打个盹儿的工夫,原本橙色的墙壁已经被刷了一层淡绿色的新漆,看着就像瘀青或腐肉一样。

凯蒂·凯特之后,我过了一个星期才打通又一个人的电话。我开始把号码记在电话簿上,那一页是里氏家庭照相馆的黄页广告。但宣传画中并没有家庭,只有一栋房子窝在山谷中,一座风车矗立在山上,一只羊在前景草地上悠闲地吃着草。我把号码写在风车上面广阔的天空里。“请问哪位?”“嘿,是我。”我说。从常理上说,我该如实录下自己的名字,那样当电话接通的时候,后台操作员会首先问对方是否愿意接听某某某从监狱打来的被叫方付费电话。但我录的是“嘿,是我”。这是我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因为不会有太多人恰巧认识和我同名的人,但每个人都认识一个“我”。“我”可以是任何人:失散多年的儿子;被遗忘的叔叔;你沉迷毒品不可救药的表兄……“请问哪位?”“请问哪位?”

他们得按下“1”键同意付费,第一分钟2.4美元,之后每分钟27美分,最长可打15分钟。总共下来也就6.18美元。我还担心再也不会有人愿意接这种电话。

这位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老太太慢条斯理地读了半天《启示录》:

我看见羔羊……我听见天上有声音……这些人未曾沾染妇女……我又看见另有一位天使飞在空中……他受痛苦的烟往上冒,直到永永远远……受他名之印记的……见有一片白云……我看见仿佛有玻璃海,其中有火掺杂……凡有聪明的,可以算计兽的数目,因为这是人的数目……站在海边的沙地上,我又看见一只兽从海中上来,有十角七头……我所看见的兽……

我听得不清不楚,因为不锈钢桌前有两个狱友正聊得兴致勃勃。他们想到了一些发明的点子,梦想着出去之后就能发家致富。

1.欲望传输机:可以把自杀倾向者求死的欲望与身患绝症者求生的欲望互换。他们认为这个过程就像给两人换血一样轻而易举。

2.家用简单手术装备。

3.反龙卷风炸弹。

小D在淋浴间说,这是他听过的最愚蠢的点子。

可我不知道该作何评价。“请问哪位?”“嘿,是我。”“我不认识监狱里的人。”“我没在监狱,只是在看守所。这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但很多人都觉得它们是一回事。”“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我很无聊。”“我也很无聊。退休之后我无事可做。”“退休之前你是干什么的?”“之前我经营汽车修理厂,也干保险。喷漆,洗车,或者低价买事故车、报废车,修复车架和剐痕,整体翻新,然后拿去拍卖,能挣不少。可后来我得了心脏病,做了个搭桥手术,不得已变卖了修理厂。现在我和我老婆养了些会下青皮鸡蛋的鸡。”“听起来不错。”“也许吧。我们俩现在是相看两厌。我讨厌她就像讨厌那些该死的鸡。我对她说,要是我不能工作,她就得想办法挣点钱,不能老在家里待着。要不然我最后可能也得跟你一样蹲监狱。”

电话自接通以后他就一直这样喋喋不休,仿佛我们是多年不联系的老朋友,他要把我错过的所有往事细数一遍。他向我吐露说,虽然心脏不好,但他正考虑重新开始抽烟。要么抽烟,要么种玫瑰花。电话断线之前,我听见他老婆进了屋。“你在跟谁说话?”她问。“不知道。”他回答说,“你要和他聊聊吗?不如你跟他说说你那些该死的鸡?”

我听见话筒从他嘴巴前移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静默,他在把电话递给他的老婆,然而就在这时,通话时间到了,线路中断。

人都喜欢说话——所以他们才愿意接电话。我试着通过他们的声音进入他们的家庭,以及他们周围的世界。电视里在播放什么节目?家里有什么宠物?有一次我曾听到一只鹦鹉说“他被埋在沙盒里”。我听外面街上的声音,有邻居在弹钢琴。还有一次在老人院,我听见有人在弹奏木琴,而且造诣相当了得。无数层面的声音相互交织组成了世界,并通过一根细细的电话线传进我的耳朵,活跃在我的心头:人声,吸尘器声,敞开的窗外车水马龙声,洗衣机声,烘干机声,冰箱的嗡鸣,所有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声音。

凯蒂·凯特膝盖不好。他说他之所以没有拒绝我的电话是因为他也进来过,虽然只是一个周末。那次他喝醉了酒,出手打他的妹夫,妹夫没打着,却一拳把他妹妹打昏了过去。他很想知道我是犯了什么事儿才进来的,只是没好意思直接开口问。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说怎么修房顶的事,因为眼下能源成本像火箭一样节节攀升。

他需要经常服用维柯丁来抑制膝盖的疼痛。但他的膝盖并不是修房顶摔的,虽然他聊天的内容很容易让人产生这样的联想。实际上,他的膝盖是下车时摔的。他有辆道奇公羊,下车时一脚踏在路缘上,先是扭了脚踝,随后才连带着伤了他那不中用的膝盖。他老说不中用的膝盖,仿佛那是他在打仗时从外国学到的说法。

他不知道医生在他那不中用的膝盖上做过什么手术,总之用上了比头发还细的铁丝。在局部麻醉的情况下,他能听到激光的嗡嗡声,看到闪烁的红光,就像无影手术灯上装了一个警灯。他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像焊工一样戴上遮光眼镜,或至少戴副墨镜或别的什么,总之可以保护眼睛的。现在你猜怎么着,他说他会密切注意自己的视力(哈哈),倘若果真有什么副作用,他定要把那些自以为是的浑蛋告回到石器时代。

他问我有没有看过《无敌金刚》,就是李·梅杰斯主演的那部片子。它的另一个名字叫《六百万美元的男人》。男主角说他被照了激光,身体里添加了微量的钛合金和大量的皮质类固醇之类的东西,他在一定程度上变成了生化超人。当然造价可不是六百万,只花了一万左右。

他让我改天再给他打电话,可他的号码被那层恶心的绿漆盖住了。那时我还没有笔,现在的笔是基甸国际组织在狱方许可的前提下捐赠的。和市面上不同,捐到我们手中的笔就是一根又细又软的水笔芯外面套了个皮管子,所以这笔软得就跟80岁男人的老二一样,拿它戳人根本不可能。我们把这种笔叫作“软趴趴”。

我一直很内疚没有给凯蒂·凯特打电话,好像我这么做伤了他的感情。我每天都试,我只记得他号码的前三位是349。

349-1234:您所拨号码的机主拒绝接听;要么就是自动应答机。

349-1235:您所拨号码的机主拒绝……

349-1236:您拨打的号码已停用。

你看,我不知道该拨哪个号,只能一个一个地试。

349-1238:您拨打的号码已停用。

349-1239:您拨打的号码已停用。

明天我要从1240开始。

啊,真高兴你又打过来了,我还在想你呢。我们读到哪儿了——此后,我看见在天上那存法柜的殿开了……她却不肯悔改她的淫行……我又要杀死她的党类……并要照你们的行为报应你们各人——哦,稍等,孩子,我的馅饼好了。

她放下电话,我猜是放在了餐桌上。随后我听见开烤箱门的声音,以及她称赞馅饼的色香多么完美。隔着电话我似乎都能闻到热烘烘的黑莓和金灿灿的外皮。我听到落地大摆钟的歌唱和肚子里咕噜咕噜的轰鸣。闭上眼睛,我仿佛坐在了老太太的厨房里,听她用温柔慈祥的嗓音讲述世界末日的故事。

我想她已经忘了我,这再好不过了。我听见她哼着我不熟悉的曲调,对着她的黑莓馅饼喃喃自语,仿佛那是个孩子或宠物狗:“哦,你这个可口的小东西,完美得简直无可挑剔……”

后台电脑提示:您的通话还剩最后一分钟。有时候,这一分钟会显得格外漫长;有时候却又匆匆得难以置信。“你多像一圈金色的阳光啊——”这时,通话中断了。

我刚挂上电话,一个又黑又瘦、外号叫“花生”的家伙走进了牢房,他四下扫了一圈,随后一头栽在地上——癫痫发作。狱警用轮椅把他推到了护士那里。大约一小时后他回来了,我们都很紧张,任何声音都让我们误以为是“花生”又晕过去了。小D说我们都得了癫痫恐惧症,就像风声鹤唳的狗,有一点点动静就要跳起来。我在电话旁边坐了下来。“本次呼叫来自卡拉马祖县监狱的‘嘿,是我’。遵照相关法律本次通话将受到监听和录音。感谢您使用全球电信。”“请问哪位?妈的,是谁有什么打紧?《独行侠》已经开始了。你从没看过?这个台每天下午都放。最早那部,黑白的,不是后来翻拍的玩意儿。你知不知道后来那些版本中主角都不准戴面具了?他得戴墨镜,因为面具被人注册了商标。你信吗?如今这年头,政治正确能他妈压倒一切。电视剧竟要照顾每个人的感受,瞧瞧现在都拍些什么垃圾玩意儿!这国家太了。”“很可能是法律上的原因,”我说,“商标权之类的。”“哪儿啊,伙计,全是扯淡。我们这国家包透顶,算是没救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这儿很多人都看那个台。”“谁看?警察还是犯人?去他妈的。你听我说,这周末我要到圣裘德教堂领我侄女的第一次圣礼,虽然他们没邀请我。一群浑蛋。耶稣基督。那个神父一向看我不顺眼。我侄女现在是二年级。”“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怎么问这个?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啊。”“我知道,可我总忘记把号码写下来。我拨了一大堆号,大部分都打不通,而打通之后一聊天,就又把号码给忘了。”“好吧,349-1302。记下了吗?伙计,别老给我打电话,偶尔打一次就行。下次我跟你说说兰斯·阿姆斯特朗服用兴奋剂的事儿,因为他得了睾丸癌。这合情合理啊,伙计。”“我会打的。”“还有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人说说,你电话打得正是时候。是这样的,有一次我去逛商场,你知道吧,十字路口购物中心的露比星期二餐厅外面有个公交站,我就在那里等车。我旁边坐了一个留着胡子、肥得跟猪一样的老家伙,他跟我搭讪。我们就随便聊了几句,比如到商场买什么、天气多么好、老虎队的前景、汽油的成本如何飙升等等。后来他问我平时都怎么消遣。“我说我喜欢打猎。“‘哦,太棒了!’他说,‘打什么?鸽子,兔子,鹿?’“我盯着他说:‘打肥头大耳留胡子的白人杂种。’”“花生”恍恍惚惚地在牢里转悠,一名狱警说他在装病,目的是想去医院。在我们这个四人间的牢房里,他念叨着人们接到来自监狱的电话时每每说的话。“请问哪位?”他说,“请问哪位?”

我很羡慕狱警说“花生”是有目的地装病,听起来很不简单的样子。

因为日期近了。不义的,叫他仍旧不义;污秽的,叫他仍旧污秽;为义的,叫他仍旧为义;圣洁的,叫他仍旧圣洁……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我是初,我是终。……愿主耶稣的恩惠常与众圣徒同在。阿门!听见了吗,我的朋友,这就是《圣经》的结尾。用阿门结束,就像前面所有的东西只是一段漫长的祈祷。懂了吗?

我懂了。可《圣经》是怎么开头的呢?“这他妈简直是对第二修正案的公然侵犯。如果他们能夺走独行侠的面具,那么他们也能,而且一定会夺走我们的武器。这对你而言可能连个屁都算不上,但你肯定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我认识几个民兵,他们都是些疯子。但蒂莫西·麦克维,他是被陷害的,你明白吗?他是个替罪羊。”

我们彼此沉默了大约一分钟。我听到了背景中的电视广告:像富豪名流一样开法拉利……

随后他话锋一转,就像电视换了个频道。“我要去找你,孩子,我他妈对天发誓。你一定在想,他怎么来找我呢?他又不知道我被关在哪里,也不知道我叫什么。但我有我的法子。想进去还不容易吗?这你比我更清楚。难的是怎么出来。“我打算这么办:在我侄女的圣餐仪式上,我去把神父打一顿,那样我就能进去找你了。到时候看我不生吞了你。‘嘿,是我’先生,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开个玩笑,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不过我很可能下周就会进去。或者明天。耶稣基督。阿门。”“请问哪位?”“请问哪位?”

他们又把“花生”带到了护士那里。回来时,他左侧臂弯里用胶带缠着一个棉球。第二天早上,棉球出现在地板上,中间一团变黑的血迹像眼睛一样望着天花板。没人去捡那东西,我们谁都不想染上“花生”的病,不管是什么病。“花生”碎碎念的同时开始出现恶心干呕的症状。“请问哪位?”“请问哪位?”后来我琢磨他说的很可能不是“请问哪位”,而是别的诸如“干他的活”“知道个屁”或“你错过了”之类。过了一会儿我也受到了传染,可是为了避免与“花生”掉进同一个坑里,我不停地念叨起“装病、装病、装病”。“花生”围着桌子转了两到三圈,随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有人连忙按了壁挂电话上方的紧急按钮。护士们很快赶到,他们身穿蓝色工作服,手提急救箱,看着就像要去某个钓鱼塘参加化装舞会。“花生”捂着肚子,像个胎儿一样缩成一团。他神情茫然地盯着墙,任凭护士们给他量血压、测脉搏等等。

我坐在桌前饶有兴致地旁观。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能会用上装病的技巧,倘若“花生”真是装的,那他的演技简直是影帝级的,而我就像个跟大师学艺的候补演员。他们用轮椅把“花生”推走了,地上留下一小摊跟硬币差不多大的亮晶晶的口水,我用拖鞋蹭了蹭。然而地上的水渍还没有干透,“花生”就回来了。

我拿着电话,又准备找凯蒂·凯特,这时我听到电视里的广告:“不想将来后悔遗憾,那就马上致电。”我仔细听了听,挂上电话,又重新拨了这个免费的热线号码。原来是在推销水牛纪念金币。

电话响了两次,随后戛然而止。“美国至尊纪念品,”她说,“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在牢里。”我说。“知道,电脑提示了。我哥哥也在牢里,所以经常接这类电话,虽然一般不会打到公司来。”“我想问问怎么得到那个让人不后悔不遗憾的纪念币。”“每个纪念币只卖19.95美元,信用卡或电子支票都可以支付,但抱歉的是我们不提供发票。”“跟它的作用比起来,这价格倒也公道。”“19.95美元包括运费和手续费。实际上,只要你支付额外的运费和手续费,就能免费得到一枚。坦率说吧,这第二枚免费的纪念币是强制性的,你必须接受,所以最终你要付40美元左右。”“40?我可买不起。”“反正我们也不接受监狱订单。你跟在月亮上没什么分别。”

连续几天,“花生”捂着肚子叫苦连天。他对狱警说他怀孕了。狱警没理他,径直走开,并对着呜呜啦啦的对讲机说了一通。她的对讲机似乎一天到晚都不闲着,叽叽喳喳就像笼子里的猴子。“花生”坐在桌前,身体不停地晃来晃去。他说他流产了,要么就是别的。“估计是胀气。”小D充满期待地说。仿佛只要确认了“花生”的问题所在,他就能闭嘴,大家也就能消停一会儿,好想想接下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可在牢房的角落里,小D私下告诉我说:“他可能真的有病,狂犬,艾滋,或者梅毒。他哪天要是张嘴咬你,你可要防着点。”

我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我也只是这么一说。”他说,“真到那时候你就踢他,神经病最怕别人踢了。”

最近运气不佳,连续几天也没有打通什么电话。我曾经历过这样的绝望,于是便打电话给律师——实际上并非律师,而是接线生——他们一开始总是保持着不冷不热的礼貌,直到他们确定你到底能不能让他们的公司赚到钱。通常,背景中总是充斥着打字和说话的声音,让人不难想象出一幅忙碌的办公室景象。有一次我声称自己是医药公司的受害者,之所以坐牢是因为受到了奸商们的陷害。“你服用了什么药物?”“伟哥。”我说。这让我迅速得到了律师的电话采访。“你服用伟哥之后出现了什么状况?”一个男性声音问。“我的老二硬了。”我说。“伟哥本来就是助勃药啊。”

我愣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随后便挂断了。

实际上,想聊天的话可以找保释担保人,或者他们的秘书,如果有的话。不过担保人多半都是孤家寡人。他们通常会耐心地听你说上一通,因为严格地说,我是有保释机会的,只要我有担保物,或者有人为我提供担保物。或者,也许他们之所以愿意倾听,是因为保释担保人在司法体系中地位极低,只比保安高一级。他们从来不会奢望把刑事被告人保释出狱。但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一个失意的人是不介意听另一个失意的人啰唆几分钟的,况且你的失意对他也是一种舒缓,即便是短短地聊会儿天。他们也会问你被关在哪里,进去了多久,狱中生活怎么样。他们假装关心你,直到确定无疑从你身上挣不到一分钱为止。“请问哪位?”

退休老头儿是最有可能接电话的人,其次是守寡的老太太,再次之是同样蹲过监狱的人,最后是他们的家属。“我认识你吗?”他们有时会问,“我认识你,对吧?”

我对他们说:“那要看你如何定义‘认识’了。”

对讲器中传出一个声音,麻木的感觉和全球电信的操作员没什么不同。她说有人来探视我。“谁?”我问。“马文·纽豪斯。”她回答。

我不认识什么马文,可转念一想,也许凯蒂·凯特终究找到了我,或是那个准备大闹他侄女圣餐礼的家伙。我扣上橙色囚服的扣子,梳了梳头。“花生”坐在马桶上呻吟,小D说他要把孩子拉出来了。我走出牢房,跟着狱警来到探访室。这里有六扇彼此分开的窗口,犯人站着与访客用电话交谈。

这是一个狭长的房间,由于犯人不停地进进出出但又从不通风换气,这里自然闷热异常,且充斥着一股腐烂的橡胶软管的味道。我来到最远处的窗口站住,拿囚服前襟擦了擦黑色的电话听筒。访客们鱼贯而入:几个丰满的中年女子,乳房像发酵的面团把她们的衬衣高高顶起;一个手持《圣经》的男人;两个年轻姑娘,胸器更加傲人。

不管这个马文是谁,总之他始终没有现身。我站在齐胸高的小隔间里,电话举在耳边,想象着即将站在我面前的是何方神圣。不管是谁,那一刻,他或许正走过停车场回到车上,把钥匙插进点火开关,启动,离开,临走时不忘再回头望上一眼,仿佛这里是座雄伟的国家纪念碑。

我听着探访室里不绝于耳的嗡嗡声,审视着肮脏的玻璃窗上我的部分倒影。我能朦胧看到自己的双手及嘴唇的轮廓,它们在窗户里似乎变小了。当然,我注视的是我自己,一幅画在斑驳污渍上的透明肖像,但我大脑中却想象着我的朋友——凯蒂·凯特。

我开心地笑笑,见到他真好。他的膝盖已经好多了,但现在他怀疑自己对维柯丁上了瘾。

我又笑了,但又立刻道歉,因为对止痛药上瘾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把那个准备大闹侄女圣餐礼的疯子的故事讲给他听,并告诉他说我最近一直在关注本地消息,期待能听到教堂打架的新闻。

对于疯子的威胁我是一笑置之的,但凯蒂·凯特却忧心忡忡。他说他会找找在这里当狱警的老同学,看能否为我提供额外的保护。他说我是个值得拯救的人。我还没有被自己犯下的而且似乎仍在犯的错误摧毁或击垮。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这样的:对某些人来说,失败也是一种财富。失败使人成长,失败是成功之母。

我们隔着防弹玻璃默默对视片刻。后来我不得不用新的话题打破沉默:“花生”和他荒唐的举动,他在马桶上屙孩子的壮举。我说到狱友异想天开的发明,他说有朝一日会给我足够的时间讲故事,我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家和一份稳定的工作,比如修房顶。我感觉等我出去之后他会邀请我和他同住,等他膝盖好了便帮他修房子。但这时狱警过来说时间到了,我们得回去了。我最后一次笑笑,随即和其他犯人一道走出狭窄闷热的探访室。每个人离开时都留下了自己的一部分体温,包括我,它们和已经存在的无数体温混合在一起,使这里的腐烂气息更上了一层楼。

回牢房的路上,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号码。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如同写在脏兮兮的窗玻璃上——一串枯燥油腻的数字,感觉就像凯蒂·凯特曾经大声告诉过我一样。我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确保在写下来之前不会忘记。

我找到一支“软趴趴”,把号码写在垫子另一头床单盖不住的地方。349-1568。写下之后我甚至还念叨了几遍,以期能牢牢记在心里。

小D说,想不想听听那个神经病的故事?反正现在他已经不在了。”“什么?”“你没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我环视牢房。“‘花生’不在了。”我说,“出什么事了?”“我早说过他有问题,对不对?”

他没有狂犬病,也没有别的病。“花生”确实怀孕了。“他”是个女的,女扮男装才关在这里。她因为经济犯罪被全国通缉,好像是和肾移植有关的网络慈善诈骗。护士对小D说“花生”的情况属于宫什么孕,就是卵子待在什么管里不走了。“他妈的,你能相信会有这种事吗?”小D说。“我敢打赌那些狱警一定感觉自己像群白痴。”“他们早就习惯当白痴了。”

这件事的信息量实在太大,简直耸人听闻。我想我必须告诉什么人。我摘下电话放到耳边。刚从探访室回来,耳根还热乎着。“拨打对方付费电话,请按0。”提示音说。我按下0,随后是那串号码。然后等待。

我要告诉他马文·纽豪斯,告诉他我如何猜到那就是他。我还要说说“花生”的事,并告诉他我已经把号码写在了床垫上。明天当我再次打电话时,他就不用问“请问哪位”了。他会说:“嘿,我知道你。”

他会说“我知道你”,然后我们就聊维柯丁和修房顶,聊他不中用的膝盖和那个疯子,聊圣餐礼和世界末日。我有一肚子话想说,可前提是他得接我的电话。“快接啊。”我对着电话低声说,“快接我的电话吧。”3森夏恩

我们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位置负责——简单而言,大家谁也不比谁无辜。然而只有当你身陷牢笼时,感觉才会格外痛苦。

乔治刚从探访室回来。前来探视他的是他的女朋友森夏恩。她说她得了癌症。当然,隔着电话和玻璃,他摸不着也抱不到她。他说他差一点就动手砸那厚厚的抗震玻璃了,但他转念一想,那样做不仅不能给她以安慰,反倒会折断自己的手腕。他在我们中间扫了一圈,眼睛里依旧燃烧着怒火,仿佛在等着我们对他的克制表示赞美。

走廊尽头的牢房里关着几个有自杀倾向的女人,她们经常把一些下流的话写在肥皂上,滑到我们的牢房,就像在奥运会上掷冰壶。所有有潜在自杀倾向的犯人,无论男女,都被关在监狱这一小片区域里。我们从来没见过那些女人,只听过她们的声音,看过她们的字。一般男性犯人大概都愿意和女犯做邻居,但因为看不见又摸不着,这样的邻居关系颇令人沮丧且毫无意义。我宁可用十倍这样的待遇换台好一点的电视机。我们墙上那台已经实在看不下去了。每天有一半时间都是黑屏,只能听到声音,要么就突然砰的一声把人吓个半死。

我坐牢这段时间,自杀监视这片监区并没有出现死亡事件。监狱里确实死了一个人,但此人不在A区北翼,而是死于禁闭室。那天我妻子正好来探监,监狱长在等候室里把死者的物品交给了他悲恸欲绝的妹妹。我妻子并没有打听死亡事件的细节,她很震惊,而我也不想给她压力。可在我心里却把那个场景演示了一遍又一遍。我给自己想象了一个兄弟或姐妹,我们相亲相爱,一起长大,他不幸入狱,精神崩溃,走了极端,我们再也没有活着见过一面。最后他只给我留下一个装有他私人物品的小袋子,袋子很轻。

A区北翼没有死过人,至少我熟悉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可乔治的女朋友得了癌症,我们一个个也像吃了苍蝇似的浑身难受。当你和自己熟识的以及深爱的人分离,情感便会成倍放大。你的头脑犹如一个清晰无比的棱镜,每一种情感投射进去,都会折射出七八种不同的情感。我们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位置负责——简单而言,大家谁也不比谁无辜。然而只有当你身陷牢笼时,感觉才会格外痛苦。

我们都为森夏恩感到难过,与此同时又不免担心乔治。他是个性格暴戾的孩子,动不动就想揍人。女朋友身患癌症这件事对他本就敏感的情绪无疑是火上浇油。我一直在用浸湿的厕纸做象棋棋子,“象”即将完成,虽然看起来像极了“卒”。乔治坐在他的铺位上说,他女朋友的头发都快掉光了。说完他就哭了。真正的哭泣,声声呜咽令人心碎。“她得癌症多久了?”一个狱友问。“她——呜呜——今天——呜呜——才查出来。”

作为我们这间牢房里的百事通,我表达了自己的疑问。我说森夏恩的癌症有点蹊跷,谁都不可能刚查出癌症就开始掉头发。“掉头发是化疗的副作用。”我说,“如果她刚刚确诊得了癌症,不可能今天就开始化疗。”

乔治一向有暴力问题。那是他成为我们这间牢房里的第五名成员之初就首先声明了的。他说他爸爸经常让他和他老爸那些酒友的孩子们打架。他们甚至还会下注赌上一把,就像他们的孩子是斗鸡或者斗狗。我的质疑无异于揭露森夏恩是个骗子,为此我已经做好了吃乔治一通老拳的心理准备。可他没有揍我,于是我继续用湿厕纸做我的象棋棋子。

乔治终于不哭了。他躺在床上,眼睛盯着黑漆漆的电视屏幕,仿佛他能看到里面的节目。

我一直认为是森夏恩撒了谎,也许她几个月前就已经查出得了癌症,只是苦于没有勇气当面告诉乔治。然而在A区北翼和乔治做了几年狱友之后,我忽然意识到撒谎的很可能是乔治本人,是他编造了女朋友得癌症的故事,目的自然是为了博取同情。

他躺在那里,盯着电视,竖起耳朵听扬声器里的声音。电视里显然在播某部肥皂剧,而他听得津津有味。这感觉多像听广播剧,或者偷听,仿佛真实的情节就发生在煤渣砖墙的另一边。剧中似乎有绑架情节,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疯子声称要两百万美元的赎金。我们听出人质是剧中的主要人物,所以知道她不会有事。也许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但那怎么可能呢?不过,当一回人质对她也有好处,或许她肤浅的灵魂能受到一点点激荡。这时扬声器中砰的一声巨响,电视机后面冒出一缕黑烟,随后便哑然无声了。

我们始终不知道人质危机的结局,不知道它对剧中人物的性格起到了怎样的影响。我猜她从此一定饱受噩梦困扰,毕竟她与死神擦肩而过,而电视剧里通常都这么设定。或许和我一样,她醒来时头上也套着纸袋子,等着某人把噩梦终结。4白日梦

我觉得只留半个脑子应该挺不错的。那样我就有了天底下最好的挡箭牌。我无论说什么蠢话别人都会觉得合情合理。或者我可以干脆在脖子上挂个牌子,写上“我是脑残”。

亚瑟在县监狱里披了件“披风”。那是他发明的羊毛毯的新用法——把毯子披在身上,两个角在脖子上绑一个结。这样的羊毛毯囚犯们人手一条。11月,监狱里已经寒气袭人,有“披风”在身,亚瑟便不觉得冷,他甚至感觉自己像个黑暗的、神秘莫测的超级英雄,时不时热血沸腾一番。他看着不锈钢马桶上方模糊且布满刮痕的金属镜中的自己,很含蓄地做了一个嘴角上扬的动作。随后他猛然转身,来到固定在牢房地板上的铁制野餐桌前坐下。

同一牢房的其他三名犯人都在睡觉。墙上落满灰尘的电视机仿佛也在睡觉。电视机左侧有扇又厚又脏的窗户,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射进牢房,照亮了墙角。

他想做几个俯卧撑。他察觉有个狱友在暗中注视,顿觉光环加身,似乎有必要展示一番原始的力量。尽管他体形微胖,但看上去仍比一般人健壮许多。他没有站在牢房正中央,那样表演的痕迹会太过明显,而是站在长凳和墙壁之间。地方紧凑了些,但没关系。他闭上眼,定定神,想象着力量充满血液,在血管中奔流,流过胸膛和双臂。他仍然想不通监狱为什么要收走他的假牙。该死的浑蛋。很好,愤怒是好事。走着瞧吧。“你在干什么?”“在祈祷。”“看着你好像要做俯卧撑的样子。”“才不是。”亚瑟抬眼一瞥,起初却没看到人。是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光?好像那人嘴里点了支蜡烛。白人可做不到这一点,只有黑色的皮肤才能让牙齿如此醒目,就像只有夜晚的天幕才能衬托星星的闪耀一样。

亚瑟站起身:“我能看看你的牙吗?”他其实也挺喜欢这个年轻人的头发——精致的小辫子整整齐齐地排成排,用一根橡皮筋扎住,形成一个个短短的马尾。“想看我的牙?得拿早餐盘里的鸡蛋交换,同意吗?”“成交。”亚瑟说着走到年轻人跟前。另外两个犯人睡得正香。那真是一口好牙,晶莹剔透,洁白无瑕。年轻人咬动下颌,让牙齿发出犹如木棍敲击地板的声音,并露出当门的两颗金牙,那上面还刻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