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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30 21: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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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司汤达著,罗新璋译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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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化境文库)

红与黑(化境文库)试读:

《红与黑》

初版于1830年11月。1831年、1835年、1840年,司汤达重读旧作时,文字略有修改增补。此手改本在作者去世后,留存于友人陶那多·菩奚手里(通称“菩奚本”),现珍藏于米兰市立图书馆。本译本所据原版为1830年初版本文字,菩奚本改而善者,译者也酌情采纳,“来路不明的”一词,系作者1831年7月重读旧作时所加。为避免打断连贯阅读,凡改动处下面不一一注明。

[3]拿破仑姓“波拿巴”,“破屋那八代”(Buonaparté)为“波拿巴”(Bonaparte)的意大利文读法,意在嘲谑。  第四章父与子事若如此,其罪在我?——马基雅弗利“我太太倒真是很有头脑!”第二天一早六点光景,维璃叶市长这样自语着,朝索雷尔老爹的锯木厂走去。“索雷尔家这小神甫,听说拉丁文特有天分。我跟太太说起聘请事,无非是为保持我们的身价地位。并没想到,我要是不请,说不定那个瞎折腾的收容所所长,也会有同样想法,把于连从我手里抢走。果真如此,以后瓦勒诺谈起自己孩子的家庭教师来,口气不知该有多狂呢!……这家庭教师,请来之后,是不是还穿一身黑袍?”

瑞那先生心里揣着疑问,远远望见一个乡民:那人个子不高,还不满六尺,一大早就在忙乎着丈量木材。杜河沿岸堆着大批木材,把拉纤道都给占了去。乡民见市长走来,并不显得很高兴,因为木材这么堆放,堵塞道路,本属违章。

此人,就是索雷尔老爹。瑞那先生提出,要聘用他的儿子于连;这提议有点儿怪,老木匠始而惊愕,继则欣喜。不过,他听的时候,拉长着脸,装得很淡漠;这一带山民最擅长装聋作哑,以掩饰实底里的精明。在西班牙长期统治下做惯了顺民,他们至今还保留着古埃及佃农的这种面部表情。

索雷尔老爹的回答,先来上一长串他背熟的客套。颠来倒去搬弄这套废话,伴着呵呵傻笑,越发加重了他长相上原有的那种虚假狡诈之态;同时,老头儿拼命寻思,想弄明白,为什么这位显赫人物,会把自己的无赖儿子弄到家里去。恰恰是他最不喜欢的于连,瑞那先生竟肯出重金雇用,光工资一年就有三百法郎,外加膳宿,甚至四季衣服。这最后一项,是索雷尔老爹灵机一动,临时提出来的,而瑞那先生居然一口答应,同样照准。

这项要求,引起市长的警觉。“按说,索雷尔老爹对我的提议,应当大喜过望,心满意足才是,然而不然,显然,有人跟他提过。假如不是瓦勒诺,又会是谁呢?”瑞那先生催索雷尔老爹当场把事情定下来,但是不成。这乡巴佬诡谲多端,一味婉拒。推说回家要跟儿子商量商量,好像在内地,有钱的老子真会向一文不名的儿子去讨主意,而不是只当当幌子而已。

所谓水力锯木厂,就是依河而造的一座敞棚。棚顶,由四根粗柱托起;棚的中央,三四米高的地方,可以看到一把上下起落的大锯,同时安有一个极简单的装置,把木材朝锯子推过去。河水的冲力,推动水轮,水轮带动机械,起到双重作用:一种是使锯子上下起落,一种是把木材缓缓推向锯子,锯成薄板。

索雷尔老头走近作坊,拉直嗓门喊于连,可是没人答应。只见两个儿子,魁梧得像巨人,举起笨重的铁斧,劈去枞树的枝杈,然后把整段整段的木材送到锯上去。哥儿俩正全神贯注,斧子对准墨线砍下去,削去大块大块的木片,所以没听见父亲的喊声。老爷子朝敞棚走去。进到棚里,在锯子边,没找到于连,却见他在离地两三米高的地方,骑在一根横梁上。于连没去照看机器,却在那里埋头读书,这是索雷尔老头最恨不过的了。于连身子单薄,不宜干力气活,比不上两个哥哥,这还情有可原;唯独读书成癖,最最可恶,因为老头自己一字不识。

他又喊了两三遍,于连还是没答应。比锯子噪声更碍事的,是这小伙子全部心思都放在书本上,竟一点儿没听到他爸吓人的喊声。临了,老头儿不顾年迈,轻轻一跳,踩在正要锯开的树干上,再一步,跳上托着棚顶的横梁。一拳挥去,把于连手上的书打掉,飞进河里;第二下,出手也同样狠,一掌扇在于连头顶,打得他摇摇晃晃,险些掉下三四米去,摔在正在转动的杠杆之间,只差把他碾碎;亏得老头儿动作利落,伸出左手,一把将他揪住。“好呀,懒鬼!叫你看锯子,你偏看这种混账书?晚上到神甫家耗时光去,再看也不迟呀!”

于连给这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鼻血直流,连忙回到锯旁,坐在他的法定位置上。他眼泪汪汪,为的是失落了心爱的书本,皮肉上受点儿苦倒还在其次。“下来,畜生,我有话对你说。”

这道命令,由于机器的噪声,于连还是没听到。他爸已经下到地上,不想再费劲爬到机械上去,便找了根打核桃的长竿子,去敲于连的肩膀。等于连脚刚着地,索雷尔老头就粗手粗脚,把他拱在自己面前,往家里赶。“天知道,他会怎样训我!”小伙子心里嘀咕。一面走,一面看河水,书就掉在那里,教人好不痛心;这是所有书中,他[1]最喜欢的一本:《圣赫勒拿岛回忆录》。

他两颊红红的,低头看着地。小伙子十八九岁,外表相当文弱。五官不算端正,却很清秀:鼻子挺尖;两只眼睛又大又黑,沉静的时候,显得好学深思,热情如火,此刻却是一副怨愤幽深的表情。深栗色的头发,发际很低,所以前额不高,发起怒来,便呈凶恶之状。人的相貌,固然千差万别,就勾魂摄魄而言,恐怕无出其右了。他腰身很好,只略嫌瘦削,看上去壮实不足而轻捷有余。少年时代,他常常遐想出神,加上脸色十分苍白,他爸总以为养不大,即使活下来,也定是家里的累赘。一家人都瞧他不起,他就恨上了父亲和兄长。礼拜天,在公共广场嬉闹,他只有挨揍的份儿。

他的漂亮面孔,赢得妙龄少女的几声赞许,还是近年来的事。给众人当作无能之辈而备受奚落的于连,就崇拜敢于争一日之长,向市长抗言不该剪伐梧桐的老军医。

有几次,这位军医还要出钱给索雷尔老爹,才买得他儿子的读书时光,好给于连讲拉丁文和历史;而所谓历史,仅限于老军医自己所知的一些,即一七九六年拿破仑的征意战役。临终前,老军医把自己的荣誉勋章、半饷的余款,以及三四十本书,统统遗赠给了于连。这些书中,最珍贵的一本,刚才已掉进河里,掉进市长凭借其权势使之改道的公共河流。

于连刚走进家门,就感到肩膀被老父有力的手摁住,他浑身一哆嗦,等着挨揍。“老实回答,不许撒谎。”老头儿粗声粗气,冲着于连耳朵使劲嚷嚷,同时用手一拨,像小孩子摆弄铅皮兵一样,将他身子拨转过来。于连又黑又大的眼睛,含着一泡泪水,劈面碰见老木匠灰溜溜恶狠狠的小眼睛,老木匠恨不能把儿子的心思一眼看透。

[1]即《拿破仑回忆录》,由其副官拉斯卡斯根据拿破仑流放圣赫勒拿岛期间的言谈编撰成书,于一八二三年问世。此处,司汤达把自己对这部著作的浓厚兴趣转嫁于小说主人公于连其人。司汤达一八二四年在《英国通讯》中曾言及:欧洲晚近二十年所出诸书,以此书最为有用。下文多次提到“那本书”“那本给他勇气的书”“启示录”,俱暗指此回忆录。  第五章讨价还价尽量拖延,挽救局面。——恩尼乌斯“能回答,就老实回答,不许撒谎,你这只知啃书本的狗东西。瑞那夫人,你是怎么认识的?跟她说过什么话来着?”“我从没跟她说过话,”于连答道,“除了在礼拜堂,我从来没见过这位太太。”“那你眼睛准盯着她看,不要脸的东西!”“绝对没有的事!你知道,在礼拜堂里,我的眼睛只看天主。”于连补上一句,带点儿虚伪的表情,这样可以免得再挨巴掌。“不管怎么说,这里面必定有什么名堂。”狡猾的乡巴佬顶了一句,停了一会儿,又说,“你的事儿,别人就甭想弄清楚,要不得的伪君子。得啦,这回可以甩掉你这个包袱了;没你,我的轮锯只会转得更顺溜。神甫还是谁,受了你笼络,给你谋了个好差事。滚去把铺盖卷收拾好,回头领你上瑞那先生家,给他们孩子当家庭教师去。”“叫我去,有什么好处呢?”“管吃管穿,还有三百法郎的薪水。”“当佣人,我可不干。”“畜生,谁跟你说去当佣人,难道我乐意叫自己儿子去当佣人?”“那我跟谁一起吃饭呢?”

一句话把索雷尔老头问住了,感到再谈下去,保不定会说错话儿。他就索性发脾气,把于连骂得狗血喷头,说他嘴馋贪吃,接着扔下他不管,跑去跟另外两个儿子商量。

过了一会儿,于连看到他们仨支着斧头,在那里密谈。看了半天,仍猜不出究竟,便踅到轮锯的另一边,免得自己给他们看了去。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会使他的命运为之改观,倒要好好想想,但觉得此刻无法审慎考虑,因为一心揣想着瑞那先生漂亮的府第会何等纷华盛丽。“这一切我宁可放弃,”他转念又想,“也不能降格跟佣人一道吃饭;爸要是强迫我,我就去死,我手头有十五法郎八个苏的积蓄,还不如今夜就逃。走小路不用怕宪兵,两天就能到贝藏松,去入伍当兵;不得已,就越过边境到瑞士去。不过这么一来,前程就谈不上了,抱负也完了,更甭提教士这份位尊势重的美差了。”

与佣人共食的羞恶心理,在于连并非与生俱来的;为了出人头地,[1]再难堪的事,他都肯做。这种厌恶情绪,是读卢梭的《忏悔录》读来的;他就是凭借这本书,臆想着世界的千态万状。此书,可与拿破仑大军的《帝国军报》及《圣赫勒拿岛回忆录》鼎足而三,成为他的全部经典。为这三部书,他可以舍生忘死。别的书籍,他一概不信。听了老军医一句话,便认定天下其余的书,都是连篇累牍的谎言,都是宵小之徒以求荣进的杜撰。

于连除了一颗炽热的心,还有一副常见痴子才有的惊人记忆。他看出,自己日后的出息,都要仰仗谢朗神甫;为了博得这位老教士的欢心,他把拉丁文《新约》背得滚瓜烂熟。默思德(M. de Maistre)的《教皇论》,他也能背得。但无论《新约》,还是《教皇论》,要谈信仰,他都甚为淡薄。

索雷尔和他儿子,仿佛彼此有过默契,这天都回避着互不说话。黄昏时分,于连到神甫家去上神学课,对这项出格的提议,他认为还是保持谨慎,不露口风为好。心里想:也许是个骗局,要装得忘记才对。

瑞那先生在第二天一清早,就派人来叫索雷尔老爹。老头儿让人家等了一两个钟头,一进门就连连道歉,频频鞠躬。表示过种种异议之后,索雷尔才弄明白,他儿子将跟先生太太同桌用膳,遇有宴请,才单独与几位少爷在另外房间进餐。看到市长大人急切的心情,索雷尔本来就爱节外生枝,这时就越发吹毛求疵,加上心里不无疑虑和惊异,便提出要看看儿子来后的卧室。房间十分宽敞,家具也十分雅洁,几个佣人正忙着把三个孩子的床具搬进去。见此情形,这乡巴佬灵机一动,这次更有把握了,马上提出要看看给他儿子穿的衣服。瑞那先生打开写字台,取出一百法郎。“你把这笔钱拿去,让你儿子上杜朗先生的铺子定做一身黑礼服。”“万一我把他从府上领回去,”乡巴佬这时把客套礼数都忘了,“这身黑礼服还能归他吗?”“那不成问题。”“唉,那敢情好!”索雷尔拖长了声音说,“这里还有一桩事,要合计合计,就是先生能出多少钱。”“怎么!”瑞那先生吼了起来,“昨天不是已经谈妥了吗?我出三百法郎。这数目已经很高,甚至太高了点儿。”“这是你出的价,我不否认,”索雷尔老头一字一句,说得更慢了。他突然福至心灵——只有对弗朗什-孔泰农民不甚了解的人,才会感到惊讶——眼睛直勾勾看着瑞那先生,补上一句:“咱们在别处,可以要到更多。”

一听这话,市长脸色大变。不过,他马上镇静下来。经过长达两小时的钩心斗角,那是每个字都不能随便说的,乡巴佬的奸猾,终于战胜有钱人的机敏,因为阔佬不一定非诡诈才有活路。最后,有关于连新生活的诸多条款都一一谈定:年薪不但定为四百法郎,而且还得在月初预付。“得啦!那就算三十五法郎。”瑞那先生说。“您市长大人又有钱又大方,凑个整数儿,”乡巴佬用谄媚的口[2]吻说,“就给三十六法郎吧。”

瑞那先生愤然作色:“好,一言为定,别再啰唆了。”口气很硬,乡巴佬心里明白,不能再一意孤行,该打住了。接下来,风势变了,瑞那先生看出索雷尔老头急于要代儿子领钱,这第一个月的三十六法郎,他就无论如何不肯先交。市长先生蓦地想到,自己在讨价还价中的手段,等会儿大可以向太太吹嘘吹嘘。“刚才给的一百法郎,请你退出来,”瑞那先生发起他的老爷脾气来,“杜朗先生还欠我点儿钱呢。你儿子来了,我会领他去选衣料的。”

见市长先生态度强硬,索雷尔不敢造次,又恭恭敬敬客套起来,足足啰唆了一刻钟。临末,看没什么别的便宜可占,便抽身告退。老头儿最后一鞠躬,用这句话结束:“我这就把犬子送到公馆来。”

市长先生的下属,每当想讨个好,就把他的住宅称作“公馆”。

回到锯木厂,索雷尔满处找儿子,也没找到。前途未卜,心存疑惑,于连半夜里就出门了,想给书籍和荣誉勋章找个安全处,便把所有这一切,统统送到他朋友家。那朋友叫傅凯,是年轻的木材商,住在俯临维璃叶的高山上。

等于连一露面,做父亲的就骂开了:“懒骨头,你吃了我那么些年,天知道,我垫的饭钱,你将来顾不顾面子,会不会还我!把你的破烂提上,给我滚到市长家里去。”

没挨打,于连颇感意外,便匆匆走了。一俟看不到父亲可怕的身影,就立刻放慢脚步。他觉得到礼拜堂去一下,对自己的虚伪手段,也许不无好处。“虚伪手段!”这话你觉得奇怪?须知这个难听之词,这位年轻的乡民也是摸索了好一阵,才豁然领悟的。

还在孩童时期,于连看到第六团的龙骑兵,身披长长的白大氅,头戴饰有黑鬣毛的亮银盔,他们刚从意大利凯旋,把坐骑往他家的窗栏上一拴;从这一刻起,他对当兵这一行,就疯魔上了。之后,老军医跟他讲起拿破仑战役,大败奥军于洛迪桥、阿尔科拉、里沃利等地,听得他热血沸腾。他注意到,老人谛视自己的十字勋章时,眼睛里依然闪着灼热的光芒。

但是,于连十四岁那年,维璃叶开始造礼拜堂;对区区小城而言,这礼拜堂算得美轮美奂了。尤其是那四根大理石柱子,于连见后,徊徨三叹。四根立柱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治安法官与助理司铎为此结下了深仇大恨。这位年轻司铎,是贝藏松派来的,被认为是圣公会的密探。治安法官,为了一点儿纠葛,险些丢了差事,至少公众都这么说。谁叫他胆敢跟教士抗衡呢?须知这位教士几乎每隔半个月就要上贝藏松,据说是去觐见主教大人的。

这一时期,膝下儿女成群的治安法官,判了几宗案子,看来有欠[3]公正:误判都是针对看《立宪报》的那部分居民。实权势力一方,大获全胜。其实,所争也不过是三五法郎的小数目;其中有一笔小款子,罚到于连教父的头上。这位制钉匠,怒不可遏,大声嚷道:“世道真的变了!二十多年来,大家都把治安法官当正派人,如今怎么说呢!”成为于连忘年交的老军医,正是在这时去世的。

于连马上收篷,从此缄口不谈拿破仑;并宣布要去当教士,常看到他在其父的锯木厂里,捧着神甫借他的拉丁文《圣经》暗诵默记。这位善良的老人,见于连进步神速,惊叹不已,常整夜整夜教他神学。于连在他面前流露的,纯是一片宗教热诚。看他脸那么苍白,那么温顺,像个女孩子,谁能猜到这样的外貌之下竟藏着百折不挠的决心,哪怕九死一生,也要活出个名堂来,求个飞黄腾达。

照于连的想法,要想飞黄腾达,第一步就得离开维璃叶,所以对家乡就深恶痛绝起来,这里的所见所闻都使他心灰意冷。

少年时代,常有遐思万千的时候,想得最为快意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有幸被引见给巴黎的美女,以自己什么辉煌的事功,博得她们的青睐。怎见得就没一位美人儿看上他呢,拿破仑寒微时,不是就为玉丽珠辉的约瑟芬所钟爱?多年以来,于连几乎无日不想。谅拿破仑当年也是默默无闻、穷无分文的下级军官,还不是凭手上的一把剑,终于成为世界的主宰。这个想法,使他在痛苦中——他把自己的痛苦想得很深重——深感慰藉,在高兴时则备感欢欣。

大兴土木修建教堂与治安法官徇情判案,这两桩事,一下子擦亮了于连的眼睛。他由此产生一个想法,一连疯癫了几个礼拜,就像一颗狂热的心自以为石破天惊,得了第一等的好主意,抱着不放。“拿破仑为世人称道之时,正是法兰西遭强邻侵凌之日;那时武功成了时务,缺少不得。如今,四十岁的司铎,就有十万法郎的年俸;论收入,等于拿破仑名将的三倍。他们也需要有人帮衬。就说这位治安法官吧,头脑如此聪明,为人素来正派,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却怕得罪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司铎,竟至于做出使自己名声扫地的事。由此可见,应该去当教士。”

有一次,于连正怀着一股新的宗教虔诚,那时他进修神学已有两年,不料让一直在他内心燃烧的烈焰迸突了出来,泄露了天机。那是在谢朗先生住处,神职人员聚在一起晚餐,好心的神甫把他当作神童介绍给大家,他却忘乎所以,把拿破仑大大颂扬了一番。事后,他把右手绑在胸前,推说是搬大木头,不慎手臂脱了骱;两个月里就悬着手臂,教自己不舒服。只有经过这样的咎罚,他才能原谅自己。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外表十分文弱,看上去至多不过十七岁,此刻腋下夹着一个小包,正走进维璃叶宏伟的教堂。

他发觉教堂阴暗而空寂。这时适逢节日,所有彩窗都遮着深红色的帷幔,阳光映照之下,令人目眩神夺,一派庄严的宗教气氛。于连不禁战栗了一下。他独自坐在教堂的长凳上,这条长凳最为漂亮,上面刻有瑞那府的爵徽纹饰。

跪凳上,于连注意到有一张字纸摊在那里,好像要让人看似的。他的视线落到纸上,读到:“路易·尚雷尔于贝藏松伏法,行刑经过及临终详情……”

纸片破残不全,背面有一行字,开头二字是:“起步。”“这纸是谁放在这儿的呢?”于连叹了口气,“可怜的倒霉虫!他的姓,后面两个字倒跟我的一样……”随即把纸片揉成一团。

出门的时候,在圣水缸旁,于连以为看到一摊血,其实是洒在地上的圣水,因光线透过绛红窗幔,照在上面,才显得殷红如血。

于连对自己心存畏怯,终究觉得是可耻的事。“难道我真是懦夫?”他对自己说,“拿起武器来!”

老军医讲起浴血战斗,屡屡引此《马赛曲》词,于连听来,顿觉英气勃勃。想到这里,他立刻挺直腰板,快步朝瑞那先生家走去。

虽说决心十足,但是,还隔着二十步路,一看到那高门华屋,他就胆怯得不行。铁门洞开,煞是气派,他得硬着头皮走进去。

因走进这户人家而感到心慌意乱的,倒不止于连一人。瑞那夫人原极羞涩,一想到这陌生人,由于职务关系,要时时置身于她和几个孩子之间,就感到踌躇不安。小孩子惯常睡在她卧室里。这天早上,看到他们的小床搬进家庭教师的套间,就不知流了多少泪。她求丈夫把小儿子斯丹尼斯拉斯-萨维耶的床搬回她房里,也只是徒费唇舌。

女性的细腻,在瑞那夫人身上,已达于极点。在她想象中,家庭教师是个粗俗讨厌、蓬首垢面的家伙。之所以请他来管教孩子,就因为他懂拉丁文,为了这种野蛮的语言,说不定小孩子还会挨打呢。

[1]《忏悔录》第二部第七章讲到卢梭初次拜访柏尚华夫人,夫人留他午餐,“我就老实不客气,留了下来。一刻钟之后,从她们的言谈中得知,原来是请我到下房去吃饭。柏尚华夫人人倒极好,只是见识有限,不懂对才智之士应予应有的尊敬”。卢梭推说临时想起有事要办,经夫人的女儿挽留,客人才“赏光”,跟她们母女同桌共餐。

[2]法国当时通行三法郎和六法郎的硬币。年薪已从三百增至四百,再换一个法子,按月讨算,月薪给三十五,凑成整数为三十六,这样年薪就增至四百三十二法郎。此之谓“讨价还价”。

[3]《立宪报》是当时的进步报纸。  第六章烦闷我已不知自己是谁,在做什么。——莫扎特《费加罗》

每当远离男人的目光,瑞那夫人便任活泼与优雅的天性尽情流露。这天,带着这份优雅活泼,从客厅的落地长窗出来,朝花园走去,看到大门旁站着一个乡下小伙子——模样差不多还是个孩子,面色非常苍白,脸上依稀带着泪痕,身穿雪白的衬衫,腋下夹着一件干净的紫花呢短外套。

这乡下小伙子,皮色那么白嫩,眼睛那么和顺,竟使爱想入非非的瑞那夫人,以为说不定是小姑娘扮的男孩子,来向市长讨什么恩典的。这可怜家伙站在大门口,显然是不敢伸手去拉门铃,她不由得怜惜起来。瑞那夫人走过去,霎时间倒把家庭教师要来的这桩烦心事忘了。于连对着大门,没看到有人走来;耳边忽听到柔美的声音,禁不住浑身一凛:“你来这儿干吗呀,孩子?”

于连急忙回过头来,看到瑞那夫人明慧可人的眸子,心中的怯意先就去掉了一半。俄而,惊异于她的美丽,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自己为何此行也忘了。瑞那夫人把刚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夫人,我是来当家庭教师的。”临了,才这么回答出来。他为自己还挂着眼泪难为情起来,一边尽量抹去。

瑞那夫人一时里说不上话来,两人离得很近,四目相视。于连从未见过一位穿得如此漂亮,特别是容颜如此娇艳的女人,这么轻声软语地跟他说话。瑞那夫人望着乡下小伙子脸颊上的大颗泪珠,那脸颊刚才还那么苍白,现在已涨得通红。她不觉大笑起来,像少女一般欢快之中带点儿疯劲。她笑自己,想不到竟会这么开心。怎么,来人就是家庭教师!她曾把家庭教师想成一个穿得又脏又破的教士,来管教和打骂她孩子的。

末后,她问:“怎么,先生,你懂拉丁文?”“先生”这一尊称,使于连受宠若惊;他沉吟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答道:“是的,夫人。”

瑞那夫人高兴之下,大着胆子对于连说:“我的三个小孩,你不会过分训斥他们吧?”“我,训斥他们?”于连听了觉得奇怪,“为什么呀?”“你会好好待他们的,是不是,先生?”她停了一下又说,语气里含有更多的感情,“你能答应我吗?”

再次听到人家郑重其事喊他“先生”,而且还出自一位服饰如此讲究的夫人之口,在于连是万万没想到的。他少年时代的幻想里,觉得自己除非身穿漂亮的军装,否则任何名媛贵妇都不屑与他一谈的。至于瑞那夫人一方,看到于连鲜亮的皮色、又大又黑的眼睛、漂亮的头发,发觉自己完全想错了。尤其是于连的头发,比平时更为鬈曲,因为刚才路过广场上的喷泉,他把头在水池里浸了一下,想借此凉快凉快。瑞那夫人尤感快慰的,是发现这迟早要来的家庭教师,有如少女一般的腼腆;她曾为孩子捏了一把汗,怕教师管束太严,样子太凶。以前的种种担心,与眼前的事实迥然不同,对性情平和的瑞那夫人而言,算得上是大事一桩。临了,她回过神来,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会站在大门旁,和一个差不多只穿件衬衣的少年男子挨得这么近。她很不好意思,便说:“咱们进去吧,先生。”

瑞那夫人有生以来,还从未领略过这样一种清馨纯然的愉快之感,也从未遇到这样一位可意的人来驱散她的疑惧。这么说来,一向由她细心照料的宝贝孩子,不会落到又邋遢又唠叨的教士手里了。刚走进门厅,她侧过身去,见于连怯生生地跟在后面。看到这么华美的住宅,于连惊愕之状,落在瑞那夫人眼里,就显得别有一番可爱之处。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因为觉得家庭教师按理该穿黑礼服才是。“不过,先生,你懂拉丁文,可是真的?”她又停下来问;因为大喜过望,生怕弄错了。

这句话,大大刺伤了于连的自尊,一刻钟以来那种飘飘然的感觉,顿时消失殆尽。“不错,夫人,”他竭力摆出一副冷面孔,“我拉丁文的程度,可以说与本堂神甫不相上下;有几次,承他好意,还夸我比他强哩。”

瑞那夫人觉得,于连的表情里带有某种恶意,看他在两步远的地方站住,便走过去低声对他说:“开头几天,小孩子功课不懂,你不会打他们吧?”

声调如此柔和,差不多近乎恳求,而且出自这样一位美妇人之口,顿使于连忘了自己拉丁语行家的身份。瑞那夫人的脸蛋离得很近,他都能闻到女式夏衫的香气,对一个穷乡民来说,真可骇为异事。于连满脸通红,叹了口气,乏力似的说:“不用担心,夫人,我一切都听你吩咐。”

瑞那夫人为孩子担的那份心,总算放了下来;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于连的确非常漂亮。这副近乎女性的相貌和局促不安的窘态,在一位自己也极腼腆的妇人眼里,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男性之美,通常认为必须带点儿雄壮之概,反会使瑞那夫人望而生畏。“先生,你多大岁数了?”她问于连。“快十九了。”“我的大儿子已十一岁,”瑞那夫人接口说,情绪完全安定了下来,“他差不多可以跟你做道伴,你要跟他讲道理。有一回,挨了他父亲打,那孩子就足足病了一个礼拜,其实,也只轻轻打了一下而已。”“跟我真是天渊之别呀,”于连心里想,“就在昨天,我爸还揍我哪。这些有钱人,真是好福气!”

家庭教师心里的些微波澜,瑞那夫人已能觉察得到;她把他一时的忧伤认作羞怯,便想鼓励鼓励他。“你叫什么名字,先生?”问话的声调和神情是那么柔媚,于连心醉神迷而茫然不解。“我叫于连·索雷尔,夫人。这是我一生里第一次走进一户陌生人家,所以心里很惶恐,需要你多多照应;初来乍到,有些事也求你多多包涵。因为穷,我从来没进过学校。除了我的表亲——得过荣誉勋章的外科军医,还有谢朗神甫,我从来没跟外人说过话。我的人品谢朗先生可以担保。我两个哥哥三天两头打我,如果他们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你千万别信。我有什么过错,也要请夫人原谅,我永远不会有坏心眼的。”

这段话很长,于连越说越有信心,开始端详起瑞那夫人来。女性的风韵倘若出自天性,不求风韵而风韵自现,那才美妙绝伦。于连对女性之美尚少识见,所以敢发誓说,瑞那夫人才不过二十妙龄。蓦地,他萌发一个大胆的念头,想拿起她的手来吻一下;但随即对自己的念头害怕起来。少顷,他心里嘀咕:“我还是怯懦,没有胆量。须知这一举动,对我会有好处,能减轻她对我的蔑视;像这样一位美貌的夫人,对一个刚刚离开锯木厂的苦工,多半会瞧不起的。”也许“漂亮小伙子”的称呼,给他增添了点儿勇气,因为这半年来,每逢礼拜天,于连常常听到年轻姑娘这么喊他。正当他内心这么交战着,瑞那夫人嘱咐了几句,开导他一上来该怎么对待孩子。于连因为拼命克制自己,脸色变得煞白,只窘促地说:“绝对不会,夫人,我绝不会打你孩子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说话之间,他斗胆抓起瑞那夫人的手,举到自己的唇边。这个动作,使她大吃一惊;略一思索,更觉不成体统。这天很热,她的披肩遮着皓腕,于连把她的手举到唇边——举手之间,玉臂全露。她随即痛责自己,怪自己没有当即施以眼色。

瑞那先生听到说话声音,便从书房走出来。他拿出在市政厅主婚时那种庄严与和蔼相兼的口吻,对于连说:“没见孩子之前,我有话要跟你先谈一下。”

他把于连让进书房,要妻子也留下,女主人原想让他们两人单独去谈的。瑞那先生关上门,庄重地坐下。“听神甫先生说,你年轻有为。这儿,大家都会尊重你。要是我满意,日后少不得帮你成家立业。你那些亲朋好友,包括你的父亲和兄长,希望你不要再见,因为他们的谈吐举止,对我的孩子不尽合适。这里是第一个月的三十六法郎,你要保证,这笔钱,一个子儿都不能给你父亲。”

瑞那先生对那老头儿十分恼火,因为这场交易中,老头儿的刁滑胜他一筹。“现在,先生——因为我已吩咐下去,这儿大家都叫你先生,你会感到进入上等人家的优越——现在,先生,你这身短打,不宜让小孩子看到。家里的佣人看到他没有?”瑞那先生问他夫人。“没有,亲爱的。”夫人答道,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那再好没有,把这个穿上,”说着,递去自己的一件燕尾服,小伙子愣了一愣,“现在,咱们一起上杜朗先生的呢绒铺去。”

过了一个多钟头,瑞那先生领着一身黑服的新家庭教师回来,发现妻子还坐在原位未动。看到于连再次出现,女主人已安之若素,打量他的衣服时,也忘了害怕这回事。于连压根儿没想她。虽则对天命人事心存戒惧,但他此刻,就跟小孩子的心情一样。三小时之前,他还在教堂里战战兢兢,打那以来,好像已经历了几个年头。他注意到瑞那夫人神情冷淡,心里明白她在生气,为的是他胆敢吻她的手。由于换上一套与平日大不相同的服装,他忘乎所以起来,同时又想掩饰心头的喜悦,举手投足反显得莽莽撞撞,疯疯癫癫。瑞那夫人望着他,满眼惊异。“先生,你如果想得到孩子和佣人的尊敬,就得放稳重点儿。”瑞那先生嘱告道。“大人,”于连答道,“穿上这身新装,我浑身不自在;我原是乡下穷人,一向只穿短打。你如允许,我想暂时回房间去独自待一会儿。”“新物色来的这个人,你觉得怎样?”瑞那先生问他夫人。

几乎是出于本能,瑞那夫人肯定连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竟向丈夫隐瞒下真实的想法。“对这个乡下小伙子,我不像你那样如获至宝。你待他体贴入微,只会引得他傲慢无礼,不出一月,就该把他打发走了。”“好吧!即使是打发走,也不过破费我百把法郎,到那时,维璃叶人已看惯,瑞那家的少爷外出时都由家庭教师带领。假如让于连穿得仍像个小工,咱们的企望不是全落空了吗?一旦叫他开路,刚才在呢绒铺替他定做的一身黑礼服,当然得扣下。至于裁缝店里买的成衣,他现在穿在身上的那套,就让他穿走,赏他算了。”

于连在自己房里消磨的一些时间,依瑞那夫人的感觉,只是片刻工夫而已。三个孩子得知新来了家庭教师,围着母亲问长问短。最后,于连出场了,他完全换了一个人。说他稳重,还不够;应该说,他就是稳重的化身。一一介绍给孩子之后,他开始讲话,那神气连瑞那先生看了都吃惊。“各位少爷,我来这儿,”他结束开场白时说,“是来教你们读拉丁文的。想来你们都知道什么叫背书。这是部《圣经》,”他说着拿出一本三十二开黑面精装的小书,“书中特别讲到吾主耶稣的事迹,通常把这一部分称为《新约》。以后,我会经常布置功课,要你们逐段背诵。现在你们就先来考考我吧。”

最大的孩子阿道尔夫,把书取了过来。“请随便翻开一页,”于连接下去说,“无论哪一段,你只要说出第一个字,我就可以把这本作为吾人行为准绳的圣书一直背下去,背到你叫我打住为止。”

阿道尔夫翻开书,念出一个字来,于连随即将整个一页背了下来,流利得像讲法语一样。瑞那先生大有得色,瞟了夫人一眼。孩子看到父母惊讶之状,也都睁大了眼睛。有个仆人走到客厅门口,听于连拉丁文说个不停,起初呆呆站着,后来不见了人影。过了一会儿,夫人的贴身侍女、厨娘,都跑来站在门边;这时,大孩子阿道尔夫已翻了七八处,于连都背得一样流畅。“啊,我的天,多漂亮的小修士。”厨娘大声嚷道,她是个极虔诚的老姑娘。

瑞那先生出于自尊,有点儿坐立不安了,倒不是要考考教师学问的深浅,而是忙于搜索枯肠,想找出几个拉丁字来撑撑面子。临了,好歹念出贺拉斯的一句诗来。于连懂的拉丁文,只限于一部《圣经》。他皱皱眉头说:“我准备献身的圣职,不允许我阅读这样一位世俗诗人的作品。”

瑞那先生趁机又引了几句据说也是贺拉斯的诗句,还向孩子解释贺拉斯是何许人。但三个孩子对于连钦佩不已,根本不理会父亲的讲解,眼睛只盯着于连。

下人都还站在门口,于连觉得这项当场试验应尽量拖长才好,便对最小的孩子说:“小少爷斯丹尼,也可以翻开《圣经》,指一段给我背。”

小斯丹尼便神气十足,挑了一段,结结巴巴念出起头一字,于连接下去背了一整页。使瑞那先生大感得意而了无缺憾的是,正当于连咿咿呀呀背诵之际,备有诺曼底骏马的瓦勒诺与专区行政长官莫吉鸿两位先生不期登门来访。这个场面,使于连当之无愧获得“先生”之尊称,下人对他更是不敢怠慢。

当天晚上,瑞那先生府上可谓群贤毕至,全维璃叶都想一睹奇才的品貌。于连一一应对,神情看上去带点抑郁,对客人则敬而远之。他的声名很快传遍全城,瑞那先生怕他给人抢走,几天后,提出要签一份为期两年的合同。“先生,恕不从命,”于连冷冷答道,“你倘要辞退我,我还能不走?这合同拴得住我而约束不了你,并无公平可言,我只得拒签。”

于连处事得体,进门不到一个月,连瑞那先生也对他尊重备至。本堂神甫既已跟瑞那与瓦勒诺两位先生失和,于连昔日对拿破仑的狂热,这一天机就无从泄露了;而于连自己提到拿破仑,言下总似不胜厌恶之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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