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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30 21:3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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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有音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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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绝恋

南极绝恋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南极绝恋作者:吴有音排版:燕子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4-01ISBN:9787210091813本书由杭州果麦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感谢杨惠根博士感谢中国极地研究中心资助谨以此书,献给那些曾经为了梦想,承受失去,忍受嘲笑,接受寂寞的同道中人。低头写我南边甚,抬头唱我北边深。方圆千里狂歌起,浪天漫地好纯真。【 Chapter 01 】别说丧气话

这里是西南极,除了海豹、贼鸥、企鹅,什么都没有没有卫星定位仪,就算周围有科考站,我们也找不到气温已经开始降了,我们没有活路,只能等死

十一月,西南极,德雷克海峡一带,极昼。

富春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保险带绑在飞机座椅上,脸朝下趴在一片雪地里。他解开保险带,哆哆嗦嗦地往前爬了几米,慢慢坐起身。

此时正值南极夏季,远处群山冰雪消融了些许,裸露出成片的黑色岩石。除此以外,唯有白茫茫一片大地,日不落一片天空。

不远处那架Twin Otter DHC-6小型飞机从中间断裂成了两截。飞机的左翼还连着机身,机翼上的引擎还在熊熊燃烧。整个右翼不知哪去了。这架飞机原本计划从世界最南端位于智利的小城蓬塔,飞往南极内陆的俄罗斯前进站。

富春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他搓了搓已被冻僵的双手,从头顶开始摸起,一直摸到脚后跟。他边抖边摸,摸得很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来回摸了两遍,这才确信自己的胳膊腿什么的都在。

他鼓起勇气,慢慢站起身,试着走了两步,脚一软,又坐下了。

他回望飞机残骸,里面传出一声凄厉的呻吟。

他没有动。

又传出一声惨叫,他站起身,犹豫着向残骸靠近。

这时飞机下面的雪地里发出一声怪响,像闷炮,富春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脚下的雪只在表面结了硬硬一层冰,他大力一踩,硬结的雪面破裂,人立刻陷落到齐腰深的软雪里。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一口气逃出二三十米,远离了飞机残骸,这才停下来。

他坐在地上,累得忘了哆嗦,回头疑惑地望着断裂的机舱。

机舱里又传出一阵惨叫。

起风了,富春哆哆嗦嗦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粗大雪茄,咬开雪茄屁股叼在嘴上,发现身上没有火,又放回兜里。

他就这么盯着那个断裂的机舱,始终不敢动一下。

两只贼鸥飞来,停在不远处,一起望着这一幕。

富春在时断时续的惨叫声里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这才站起身,小心翼翼向机舱靠近。

机舱里的呻吟声越来越痛苦,他走近机舱,没有进去。

他慢慢围着飞机转了一圈。

驾驶室的玻璃上全是血,引擎上的螺旋桨断裂下来,像飞刀一样斜插入机身。

他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从断裂处进入了机舱。

从蓬塔起飞时,这架小飞机里总共有四个人:飞行员,一个年轻的金发女孩,他自己,还有一个也来自中国的女人。

现在,插入机身的螺旋桨打在那个金发女孩的背上,她侧躺在地,鲜血从背后巨大的伤口中汩汩流出,绒线帽下的面额上还留有一丝生气,眼睛睁着,望着富春。

富春望着她,手又抖起来,接着腿也抖起来,最后前胸后背一起抖起来。

他咬着牙,蹲下身,凑近金发女孩,闭上眼,伸直手,摸了摸她的脉搏,已经不跳了。

他触电似的缩回手。

机舱外面的风更大了,狂风从机舱断裂处吹进来,发出人的呜咽声。

呻吟声从座位下传来,他看到了那个中国女人。

富春走近被压在变形座位下的女人,想用力搬开座位,但是失败了。他放开手,略微上抬的座椅往下一沉,女人立刻惨叫一声。富春看到她的左腿被死死卡在座位下,整条腿外撇出一个夸张的角度,已经断了。

女人抬起头,脸色苍白地望着富春,这时飞机下又发出了喀喇一声响。

富春脸色一变,扔下女人,跑出机舱。

这次他跑了十几米远,惶恐四顾,未见异样。

他想了想,趴下身,把耳朵贴在地上,未闻动静。

富春观察了机舱一会儿,里面断断续续传出女人的惨叫,他再次向它跑去。

他跑进摇摇晃晃的机舱,一把抓起自己的登山包,背在身上,又迅速环顾了一下,抓起那女人的登山包爬出机舱。“喂!”那女人叫他。

富春站在机舱断裂处,将两个背包奋力扔到外面。

他跑回机舱,发现有个大行李箱离他不远,便拖出来扔到外面。还有几只防水箱,富春用最快的速度把它们一个个都扔到外面。“混蛋!先救我啊!”那女人怒斥。

机身下又发出一声巨响,富春吓得迅速跑出机舱。

他站在机舱外面百思不解,哆嗦了一会儿,再次跑回机舱,女人正试图把压住自己的座椅挪开。“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富春道。

女人放开纹丝不动的座椅,喘着粗气,上半身慢慢躺倒。

富春再次咬牙切齿地去抬那个连同地板整个拗起来的沉重座椅,试图抬起一条缝隙,能让女人把腿拖出来。“往外爬呀,把腿拔出来!”富春拼尽全力,双手将座椅往上提。

女人试了试,腿还是被卡在座位下,筋疲力尽的富春缓缓松手,女人强忍不住,又发出一声呻吟。“没救了。”女人道。“刚才是什么声音?”他问。

女人摇摇头。“你走吧。”女人擦去额头上的冷汗道。

富春四顾,右手边是严重变形的驾驶室,机长的座位后有一个灭火器。

他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机长。

机长背对着富春,垂着头,被保险带牢牢绑在座椅上。前挡风玻璃上不仅有他的血,还有白色的脑浆。

富春缩回手,解下灭火器,交给女人。“我喊一二三把它抬起来,你就把灭火器塞到椅子下面去!”他命令道。

女人痛苦地摇着头,颤声道:“我不行了。”

死去的金发女孩望着这一幕。

富春望了一眼窗外越来越大的风雪,转头冲女人吼:“别说丧气话!”

他双手扳住座椅,双腿叉开,猛提一股气,暴喝一声,拼尽全力将座椅抬起了大约十厘米。

女人忍住剧痛,在富春的暴喝声中,趁机将灭火器塞进缝隙中。

富春慢慢松开手,连同地板整个拗过来的座椅再次弹压回去,只是这次被灭火器顶住了,留下了十厘米缝隙。

女人试着将腿往外拔了一下,再次发出一声惨叫。

这时飞机晃动了一下,下面又有一声类似木板断裂的喀喇声,整个飞机陷了一下。

富春跳起来,跑出机舱,发现飞机四周的冰雪裂开了。

他趴在地上,往冰缝里看,发现是流动的海水。

他倒抽一口冷气,放眼望去,只见白茫茫一片冰雪连着天际,太阳斜挂在远处连绵的冰山上。

陆地上怎么会有冰山?随即他想通了——这是坠毁在海冰上了。

他环顾四周,身后很远处有一座尖顶的高山,整座山被冰雪盖着,山腰处裸露出一大片黑色的岩石,富春明白,那里才是陆地。

机舱开始倾斜起来,猛烈陷了几下,过了一会儿似乎在冰面上卡住了,没有再往下陷。

富春捏了捏拳头,盯着机舱吸了口气,跺了跺脚,再次跑进机舱,扶起女人,从背后抱住往外拖。

女人咬牙忍了几下,惨叫道:“放手放手,不行不行!我痛死了……”

富春道:“我们掉在海冰上,飞机下面的冰裂了,再不出去,就会掉进海里。”“鞋子卡住了。”女人痛苦地咬着嘴唇,血从洁白的牙齿间渗出来。她痛得浑身哆嗦。

富春骂了句脏话,放开女人,趴在地上飞速解她鞋带。

女人左腿夸张地外撇着,富春开始用力脱那只鞋,女人左腿被掰动了,惨叫一声道:“痛死了,你放手,这是南极,就算把我弄出去了,一场暴风雪就冻死了。”“飞机上有黑匣子,救援会找到我们的。”富春道。

他硬生生将她的左脚从厚厚的雪地靴中拔了出来,然后跑到她身后,从背后抱起,使劲往外拖。

女人痛得浑身颤抖,流着眼泪鼻涕叫道:“你放手……啊!你放过我吧……啊!混蛋!你放开我……哎哟,哎哟,痛死了,你放开我,啊!啊!你放手!”

富春近乎残忍地将女人拖出座椅,她痛晕了过去。飞机下发出一声巨响,筋疲力尽的富春拖着女人的衣领,玩命往外爬去。他发现有个急救包掉在前面座位下,伸手一钩,没钩到。

飞机又一沉,富春提起一口气,拖着女人的衣领爬过机舱断裂处,一直爬到机舱外的安全冰面上。女人的断骨处被触动,痛醒了,发出一声难以形容的惨叫,又昏死过去。

富春一路拖着女人往外爬了三十多米才停下。他发现飞机下的冰裂缝中不断涌出海水,机舱往下沉了几次,又卡住了。

富春观察了一会儿,咬了咬牙,再次跑进机舱。

他侧躺在地上,伸直手臂,拼尽全力想把座位下的那个急救包钩过来,可每次都只差几毫米。那个金发女孩和他面对面躺着,她睁着眼,像个活人那样,静静凝望着他。

富春缩回手,望着金发女孩,打了个冷战。

他想起早上去找机长要求飞时,机长一开始没答应,觉得暴风雪刚停,天气难测,今天飞不安全,最好再等等。

富春想起自己是如何地坚持,并且答应多出一倍价钱。连续三天的暴风雪把他困在蓬塔,当时他心里烦透了,只想早点谈妥那些事回上海,铁了心今天必须飞。

这架小型飞机是隶属私人的,机长仗着经验丰富,加上这个中国人出手阔绰,最终决定飞。

飞了,掉了。

金发女孩看上去才二十出头,因为他多出的一倍价钱,她死了。

富春犹豫了两秒钟,放弃了急救包,站起身,横抱起金发女孩沾满血的尸体,拼命向外跑去。

冰面加速倾斜起来,富春先是横抱着尸体跳上承载飞机的冰面,喘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暴喝,又飞身跃过迅速变宽的冰裂缝,险险地落在安全冰面的边缘。

他放下金发女孩的尸体,低着头,双手叉着腰剧烈喘气。尸体躺在地上,风吹乱了她披肩的金发。

女孩死不瞑目地望着富春,富春伸手为她合上双眼,过了一会儿,蓝色的双眼又睁开了。

断成两截的Twin Otter DHC-6缓缓滑入深不见底的南极海。富春跪在冰上,隔着溅满血的玻璃,望着被保险带绑在座椅上的机长随飞机一同消失在海水中。

风越来越大,富春哆嗦了一下,感受到了南极的冷酷。

这时那个中国女人醒了。她睁开眼,见到一个逆光的身影向自己走来。漆黑的身影后是金黄的太阳,脚下是连着天的白色海冰,头上是接着地的蓝色天空。

富春走近女人,俯下身打量她。“完了。”女人虚弱道。

富春直起腰道:“没完。”

女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不会有救援了。”

富春掏出手机,发现没有信号,自我安慰道:“飞机上的黑匣子有信号,我们在这等救援。”“飞机连着黑匣子沉到海里去了,这里离海岸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海水的深度应该在一千米以上,黑匣子的信号发不出去。”“总会有救援搜索吧?”“按照飞行时间计算,我们应该坠落在南极内陆,可现在却坠落在海冰区,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我们早已偏离了航线。也许是一百公里,也许是两百公里,也许更远,如果按照航线救援搜索,是找不到我们的。”

富春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见海冰白茫茫一片像是大陆般连着天际。

女人望着金发女孩的尸体,道:“这里是西南极,除了海豹、贼鸥、企鹅,什么都没有。没有卫星定位仪,就算周围有科考站,我们也找不到。气温已经开始降了,我们没有活路,只能等死。”

富春狠狠踢碎跟前的一堆雪。

女人看了他一眼。

富春抬头望着远处的那座高山道:“那里是陆地。”

女人摇摇头道:“去了也一样,山后面还是山。这里只有雪,只有风,只有石头。”

两只贼鸥飞过来,向金发女孩的尸体走去,眼睛却盯着富春。

富春抓起一团雪,捏紧了,狠狠朝贼鸥扔过去。贼鸥仰起头,双脚立定,原地拍动着翅膀,朝着富春昂昂昂叫起来。

这里的动物大多没见过人,根本不怕人。

富春喘着粗气把登山包和几只箱子归拢在一处,护住金发女孩的尸体。他累瘫在地上,歇了一会儿,从登山包的侧兜里摸出一个装雪茄的木盒,数了数,还剩下九根。他咬开一根大雪茄的屁股,从登山包外面的小口袋里摸出一个电热丝防风打火机,慢慢烧红了雪茄,缓缓抽了一口。他把余下的八根雪茄拿出来塞进冲锋衣胸前左边的兜里,扔掉木盒。

那女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浑身微微颤抖。

富春望着天边。“你叫什么?”他缓缓地吐出浓重烟雾问。“荆如意。”“我叫吴富春。”

大难过后,在这片世界的尽头,只剩下他们两个瘫在一米多厚的海冰上。“你从哪来?”富春问。“我从北极来。”如意答。

富春愣了一会儿道:“够远的。”“研究极区高空物理,得两头跑。”

富春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大约二十八九岁,一头长发,脸型很好,戴着副眼镜遮住了许多漂亮。看得出她不太在乎这个,素颜,没有任何化妆的痕迹,长得很干净,嘴角透着冷,眼睛里却有一股稚气。“你去前进站干吗?”富春问。“我是去前进站附近的一个野外无人地磁观测站采集数据。”如意答。“就你一个人?”富春问。“就我一个人。”如意答。“这一路你怎么来的?”富春问。“从北极的新奥尔松飞到世界最北的小城朗伊尔,再经过奥斯陆、巴黎、圣地亚哥,再到最南边的小城蓬塔。”“就你一个人这么跑?”富春问。“就我一个人。”如意答。“咱在蓬塔见过。”富春道。“是吵过。”如意纠正。

富春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雪,道:“所以这么长的路你都过来了,接下来的就不算什么了……走吧!”

如意没反应过来:“去哪?”

富春指着远处那座高山道:“那!”

风越来越大,正逢南极的极昼,二十四小时日不落,太阳运动轨迹成一弧线,每天在地平线上来回游走。富春看了看表——格林尼治时间晚上七点。“去哪都一样会死。”如意道。

富春蹲下,盯着如意看了一会儿,问:“你害怕了?”

他问得那么轻蔑,如意抬起头怒道:“掉下来都没死,我怕什么?”

富春擦了擦冻红的鼻尖,如意捋了捋凌乱的头发。

这里地处西南极的海岸线,太阳斜斜地贴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空气里弥漫着纯净的寒风味道,阳光美得如梦如幻。这里的海冰形态各异,有像饺子的,有像镰刀的,这些奇形怪状的海冰和一些小冰山混在一起,错落竖立在整片被冰雪覆盖的海冰上,在极昼的金色阳光中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色彩,就像是奇异梦境中的画面。

几只威德尔海豹好奇地抬起头,它们看到富春用行李箱的绑带连起几个箱子,然后用一根绑带拖着最前面的一只箱子在海冰上缓慢地走。

如意趴在最大的一只箱子上,强忍着颠簸带来的剧痛,被这只行李箱雪橇拖着走。

金发女孩的右手被绑在最后一只行李箱上,压着富春留下的脚印,在海冰上拖出一道淡淡血迹。

富春喘着粗气,像个纤夫一样,埋头拉着这一大堆往前走。

他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累得腿肚子抽筋,慢慢接近了陆缘。

好多贼鸥被鲜血气味吸引,飞了过来,停在冰面上,齐刷刷望着富春。

风停了,富春没留意,又走了几步,忽然感到一种恐惧。

他停下来,如意撑起上半身看着他。

富春觉得缺了些什么,但他说不清楚。

他转过头,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忽然明白了。“没声音了。”他道。“什么?”“风一停,这里就没声音了。”

如意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第一次发现世界原来是有声音的,一旦各种杂声全部消失了,现实世界就好像远去了。

富春重新低头走起来,雪地靴踩在厚厚的雪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如意听着富春的踩雪声,感到一丝安慰。

富春走热了,他解开冲锋衣的拉链,回头看如意,发现她紧闭着眼睛在颤抖。

富春停下脚步,脱下冲锋衣,里面是厚厚的卫衣和专业的背带冲锋裤。他把冲锋衣盖在如意身上。

气温开始降低,风卷碎冰,乱雪迷眼。虽已进入南极夏季,但气温依旧很低。

如意睁开眼,望着富春的背影,想起他俩在蓬塔时的初见。

当时一场暴风雪持续了半个月,所有飞机停飞。她每天在房间里写论文,隔壁时时传出一个男人的大嗓门。

他不停打电话,满嘴是大爷。“路演的稿子我看了!完全不行!别跟我说过程!大爷的!我只看结果!”

她忍了一天,忍了两天,忍到第五天实在忍不住了。

她把他的门砸得砰砰响,门开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雪茄烟味。“你打电话能不能轻点?”她怒火中烧,开门见山。

他没反应过来。“这里墙这么薄,你嗓门这么大,从早到晚打电话,大爷的,显摆你打得起国际长途是吗?就是因为你这种二货太多,有钱没文化,素质低钱包鼓,害得大家被人看不起!”她越吼嗓门越大,楼下的服务生跑上二楼来看究竟。

他穿着睡衣,叼一根大雪茄,抖一条腿,乜视着愤怒的她。

她跺跺脚,转身回屋,“砰”地关上门。

隔壁安静了一小会儿,过了几分钟,她听到他压着嗓子,用自以为别人听不到的声音继续打电话:“隔壁住着个妞,火爆得很,啊……是……唉……嗯,长得不错,腿长……哈哈,对,屁股不错,就是脾气太臭……大爷的,这里天天暴风雪,飞不了,心里都有火……”

她绝望地合上笔记本,闭上眼,心想这蓬塔酒店的隔音实在太差了。

隔壁压着嗓子的电话还在继续:“什么?上?没劲,跟天上人间的小艾艾比起来,差太远了……”

她狂怒地抄起一花瓶,狠狠向墙壁扔去。

嘭!啪!花瓶撞在墙上,碎在地上。

这下彻底安静了。

风越来越大,如意被冻得脑袋发木。她想起传说中伸手不见五指的白毛风,人一旦遇上会彻底迷失方向,不停在原地打转,最后冻死在风雪中。“喂!”她喊他。风声越来越大,湮没了她的声音。

富春回过头,如意发现他的嘴唇冻紫了。“风大了!”她喊。

富春停下脚步,此时俩人已经走出海冰区,来到了陆地。一座陡峭的山横亘在他俩面前。

如意喊道:“得赶紧挖个洞,躲在洞里!”

富春点点头,放开行李箱,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快!”如意喊。

富春打开登山包,摸出一把在蓬塔买的冰镐。他迅速挖了几下,发现陆地上的积雪只有几十厘米厚,雪下是比铁还硬的冻土层,冰镐根本挖不动。

风越来越大,狂风吹起地上的细雪,可视距离瞬间不足五米。

如意惊恐地望着富春,富春想了一会儿,猛地拖起箱子,跑到一处背靠着山的凹地,然后迅速解开金发女孩的尸体,将几只箱子竖起来,紧挨着插在雪地里,围成一道屏障。他抱起如意,躲进屏障后的小小凹地里,然后将两个大大的登山包一头搁在竖起来的箱子顶上,一头依着山。就这样,一个由行李箱和登山包组成的闭合空间形成了。

富春从后面背风处的一道缝隙爬出去,在狂风中将地上的雪抓起,填入箱子间的空隙,拍实,又将一捧捧的雪拍在登山包搭成的屋顶上,填住缝隙,然后钻回小屋。

如意吓坏了,外面的风声凄厉起来,一瞬间,南极仙境就变成了南极地狱。

富春用背顶住那道缝隙,不一会儿整个箱子小屋外面就被雪盖满了,里面的光线一点点暗下来。富春缓缓离开那道缝隙,发现它已经被雪填结实了。

里面变得一片黑暗,只听到俩人急促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呼吸声变得平缓起来。

如意忍住剧痛,挪动了一下断腿。在狭小的空间内,她和富春保持着尽量远的距离。

黑暗中俩人听着对方呼吸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筋疲力尽的富春打起了呼噜。接着如意也睡着了。

远处,飞机坠毁的冰层碎裂处已被重新冻住。

厚厚的白雪一层层盖上,埋没了一切痕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Chapter 02 】有人吗

他一路向西,浑身蛮劲地翻过了五座山每一次爬上山头都是一次失望,每一座山后面都一样第六座山横在眼前,俯视着他。他无力地躺下凝望着凌晨五点的太阳悬在一碧如洗的蓝天上

富春打了个哆嗦,被冻醒了。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冻得他肺疼。

四周一片黑暗,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不让高薪聘用的总经理来南极考察。只怪他多疑,苦出身的他除了自己不相信任何人,否则现在躺在这里的应该是那位风度翩翩的总经理。

接着他又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坐船。可他晕船,否则可以飞到阿根廷乌斯怀亚,搭乘破冰船去往西南极的中国极光站,再从极光站去往俄罗斯的前进站。

后悔完这个又开始后悔那个,他天性纠结,从不洒脱。他内心强大,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他原本的行程是半个月,规划得很紧凑,可到了蓬塔后就遇到了暴风雪,所有飞机停飞。他完全没料到,这一困就是半个月,好几次准备打道回府,可每次收拾完行李,又不甘心这么放弃。

他算是跟老天爷干上了,耗得五脏俱焚,憋得六神无主,好不容易等到一架Twin Otter DHC-6,执意起飞,结果遭遇了罕见暴风雪,无线电失灵,最后坠毁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现在他非常厌恶南极,原先的一丝新鲜感和好奇心已荡然无存。他觉得这个鬼地方克他,上来就给他个下马威,心里很窝火。“如意。”

黑暗中没有回应。

富春从箱子连接处捅开一点雪,露出一个洞,外面的风停了,一束阳光照进来。他看了看如意,只见她缓缓睁开眼,也醒了过来。

他抬起表看了看,已是子夜一点,这一觉他们睡了将近四个小时。

他缓缓转开背风处的那只箱子,露出一条缝,钻了出去。

富春吃惊地发现整个行李箱小屋已经成了山脚下一个严严实实的雪包,金发女孩的尸体也已经被厚厚的积雪掩埋了。

在子夜一点满眼金色的阳光中,世界由湛蓝的天和洁白的地构成,富春望着贴在地平线上的不落太阳,感到重获新生。

他把头伸进行李箱小屋,对如意道:“你待在这,我上山去看看。”

说完他重新合上箱子,把如意留在雪包里,自己走了。

富春在山脚下活动了一下筋骨,接着手脚并用开始爬山。这座山大约海拔一千米,富春没多久就爬到了半山腰。这里的斜度已接近垂直,他踩上一块凸出的山石,刚想整个人站上去,那块石头就断了,富春一脚踩空,往下滑了十几米,直到紧紧扒住一块石头才停下来。他往下看,见那块断石骨碌碌地一路滚下山去。原来,经过十几亿年的风化,山石已经非常酥脆。“差点摔死……”他抱住石头,惊魂未定。

接着头顶一阵剧痛,他惊得一哆嗦,发现是只贼鸥向他发起了攻击。

幸好戴着帽子,否则这一下头皮就开了。

富春大怒,抓起一块山石狠狠向贼鸥扔过去,贼鸥轻松避开,随即开始了第二轮攻击。

从远处看,富春就像一只笨拙的壁虎,紧紧贴在近乎垂直的山腰上进退不得。贼鸥尖声鸣叫,在空中回旋着,猛一个俯冲,再次向富春的脑门狠狠啄去。

富春狂乱地挥着手,试图赶走贼鸥,根本没用,那鸟显得很生气,玩命叫唤,连番攻击。

富春有点怵,试图往下爬,想回到地面上。他往下退了两米,脑袋又被啄了一下,一股怒火从心底腾起,浑不吝的性格被点燃了。他猛抬起头,手脚并用迅速向山顶攀去,同时气沉丹田,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呐喊:“你大爷的!”

来到南极后,富春标志性的口头禅终于从浮华尘世回响到了世界尽头。

贼鸥惊讶于世上竟有如此复杂奇特的叫声,气焰有所收敛。它边盘旋边打主意,看得出是累了,黑色的眼珠狠狠盯着贴在山腰上的富春。

富春抓紧时机,一口气往上爬了几十米,那只贼鸥阴沉地盘旋着,尖声鸣叫,随时准备俯冲。富春发现头顶上方有一个凹洞,扒拉住洞口,借力往上一探,倒抽一口冷气——另一只贼鸥正趴在凹洞里孵蛋。它狠狠盯着他。

洞里那只贼鸥的眼珠黑得深不见底,目光又狡诈又惊恐。它对准富春的脸,一口啄过来。

富春一惊,头往右一躲,左颊被贼鸥锋利的喙划破。一道热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差一点眼珠子就被这畜生啄出来了。

富春往右边爬了一点,避开了洞口。空中的那只贼鸥没有贸然发动攻击,凄厉鸣叫着,警惕地追着富春,上下翻飞。

富春看明白了,洞里那只在孵蛋,天上那只负责保卫。之所以攻击他,是因为他接近了它们的窝。

他吐了口唾沫骂了声晦气,心想自己从几千米高空摔下来都没受伤,结果被这只傻鸟放了血,真是造化弄人。

他离开洞口,继续往上爬去,空中的贼鸥慢慢收了声,飞回洞里。富春听到两只贼鸥在洞里叽叽咕咕,估计是累坏了,正相互安慰。

爬上山顶,山风回荡,他不由为之一振。放眼望去,群山纵横在眼前广袤的南极大陆上,天地间竟不见一丝生气,又不由万念俱灰。

这里没有半点绿色,山默默睡在雪中,有些地方露出黑褐色的岩石。富春坐在山顶,拿出手机,试着拨了个号码。

手机里传来无信号的嘟嘟声。

富春看了看电量,只剩一半了。他关闭手机,放进胸口右边的兜里,缓缓拉上了拉链。“有人吗?!”他绝望地大声喊。

光秃秃的群山间回荡着他的呼唤:“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他抬腕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面前是一大片地势较缓的山坡,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有些地表裸露出凸起的岩石。富春走下山坡,向着不远处的第二座山走去。

他一路向西,浑身蛮劲地翻过了五座山,每一次爬上山头都是一次失望,每一座山后面都一样。爬到第六座山时,肚子叽里咕噜叫起来,他饿了,感到了恐惧。

第六座山横在眼前,俯视着他。

他无力地躺下,凝望着凌晨五点的太阳悬在一碧如洗的蓝天上。

他在想怎么能抓一只贼鸥烤了吃,想着想着,就犯困了。他咽了口口水,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如意一直躺在原地,断骨处传来阵阵剧痛。

四周的寒气不断侵入身体,她捅开一点箱子间的缝隙,金色的阳光倾泻而入。她举起左手,逆着光展开五指,透亮的阳光穿过指缝,照亮了她清澈的眼睛。

富春再次醒过来时看了看表,已经早上八点了,这一觉他睡了三个小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一个黑影正俯视着他。

富春一惊,整个人原地弹跳起来,那黑影也一惊,往后退了两步。

富春揉了揉眼睛,看清站在跟前的是一只企鹅。

那是只阿德利企鹅。和高大的帝企鹅不同,阿德利企鹅只有约六十厘米高,圆滚滚,胖乎乎,瞪着两只长了一圈白毛的眼睛,拍着两只有力的小鳍,一副憨头憨脑的样子。这只阿德利企鹅好奇地看着富春,耿耿耿叫了几声。

富春的心中腾起一股希望,他想至少这里能弄到肉吃,贼鸥也好,企鹅也好,生一把火就能烤着吃。有肉吃就不会死,这是一个朴实的道理。想到这里,他不再恐惧,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雪,不怀好意地缓缓凑近企鹅。

然后他僵住了,想起来这里没有木头。

漫山遍野,却没有一块木头。

他只有一个打火机,如果要烤熟一只企鹅,那还差很远。

企鹅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拍了拍鳍,转过身,摇摇晃晃走远了。

富春发现这肉球跑不快,抓起来应该很容易,留待以后吧。

他转过身,用准备打架的目光盯着第六座山。“喂。”他直起腰,乜视着山。“喂……”山回答他。“你大爷的。”他双手做成话筒,对着山挑衅。“你大爷的……”山幽幽回应。

这是最高的一座山,海拔大约有两千米。山后面是什么呢?他弯下腰紧了紧鞋带,向山走去。

走到山脚下,抬起头,忽然想起当年他还是个一场婚礼赚两百块钱的司仪时,也常常如这般站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抬头望着那些林立的高楼大厦。

他开始往上爬。

风大了一些,爬到七八百米高处时,异常大的风使他意识到南极狂风来了。

地球自转把暖流从热带地区吸引到南极圈,然后一股寒流沿着这巨大的冰盖流动,海浪式地向上升,源源不断地向大洋推进,由此形成一股来回翻滚的气流,这就是南极狂风。它是天生愤怒的巨人,是狡诈残忍的,也是壮大恢宏的。此刻它正俯视着富春。

富春看到一个山洞,里面黑黑的,伸手进去试探了几下,确信没有贼鸥,便爬了进去。刚爬进山洞,一阵每秒超过百米的南极狂风就横扫而过,如果他没爬进洞,就已经被卷走,从山腰掉下去了。

气温开始骤降。

富春浑身打着冷战坐在山洞里,洞口外的暴风雪越来越大,风声鬼哭狼嚎,天地混沌一片。气温越来越低,富春站起来原地跳了一会儿,后悔走的时候没穿上那件暖和的冲锋衣。他有点担心如意,万一那个雪包塌了,在这样的暴风雪中,如意没有活路。他抬起表看,已是早上九点五十分了。

这场暴风雪从早上一直刮到下午,即便此时是南极的夏季,气温也已降到零下二十多度。有几次富春感到死亡临近了,他的身体忽然变得温暖起来,特别困,想睡,但尚存的理智告诫他不能睡,睡过去就死了。

他咬紧已经冻得发紫的嘴唇,艰难呼吸着冻得他肺疼的空气,尽量蜷缩成一团。然后他听到了,是的,确确实实听到有个女人在唱歌。

他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声。

他睁开眼,看到一个女人站在洞口,浑身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虽然面目模糊,却传递出一种非常悲伤的情绪。

她向他伸出摊开的双手。

富春瞪大眼睛盯着她。“谁?”他问。

那女人缓缓飘近,轻轻握住了富春的手。他仔细看她,近在咫尺,却依旧看不清面容。

那女人温暖的双手散发着柔和的金光,嘴里继续唱着天籁般的歌。

富春握住她的手站起身来,回望一眼,看到自己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那女人拉着富春,向洞口外走去。

富春有点明白了,这女人可能是死神,但又怀疑起来,没想到死神这么漂亮,他一直以为死神应该是牛头马面那种样子。

富春心情忽然变得非常平静,又走了两步,想起如意还在等着他。

他放开女人的手,道:“不行,还有人在等我。”

金色温暖的手温柔而坚定地伸过来,重新拉起他的手,向外走去。

富春想了想停下了,甩掉女人的手,转身往回走去。

面容模糊的女人站在洞口的风里,任凭狂风吹着她的金色衣裙,叹息一声,再一次显得悲伤起来。

富春走到躺在地上的自己跟前,转身对女人道:“我这事还没完呐。”

富春睁开眼,重新感到了刺骨的寒冷。

他缓缓爬起身,迷迷糊糊想了一会儿,最后也没明白刚才是梦还是真的。他开始活动有些冻僵的身体。这时感到少了什么,愣了一会儿,才发现洞口外的暴风雪已经停了,世界又失去了声音。

他爬出洞口,极度的疲劳使得他非常想快些回去,那里的登山包中还有巧克力和压缩饼干,雪包里还能避一会儿风。

他往下爬了几米,忽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了,一股与生俱来的倔强在他心中醒了。

他趴在半山腰上,回忆了一会儿,然后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过。他跋扈过,奴才过,也忍气吞声过,但无论如何,他心里从没过。

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装孙子,扮贱,求饶——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有傲骨的人。他天生一根筋,倔到只要没死,就会朝着目标继续前进。

他想起自己从一个耍嘴皮子的婚礼司仪干到最大婚庆公司的老板,这一路不是昂着头走来的,也不是低着头走来的,是弯着腰,跪着,爬过来的。这一路能跪着爬过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比石头还硬的心从没过。

富春抬起头盯着山巅,风虽然停了,雪还在飘,茫茫大雪裹住了山巅,妖娆的雪云慢慢变成那个面容模糊的女人,俯视着他。

富春重新往上爬去。

爬了两百多米,他转过身,面对造化非凡的南极天地凝视许久,然后继续向上爬去。

他登上山巅时本以为会看到另一座山,但他愣住了,眼前是一片广袤的冰雪盆地。

他伫立在山巅,眯起眼仔细打量脚下这片广大的盆地。一只洁白的雪燕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自由翱翔着。

富春浑身颤抖起来,一方面是因为冷,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看到,极远处有一个小站,房子带一点陈旧的暗红。

他扑通一声跪在山巅,死死盯着那个小站。

他擤去一挂清水鼻涕,咧开嘴想笑,却露出了一个近乎狰狞的表情。他看了看表,时间是下午三点半。

四面八方,乱琼碎玉,小站默默立在茫茫大雪中。【 Chapter 03 】一定要把你背过这座山

他们就这样翻过了五座山每一个山头上如意都痛不欲生地求富春让她死在那然后就痛晕过去每一座山脚下如意会再哀求一次接着再痛晕过去她哭过,求过,骂过,抽过他大嘴巴子但没用,富春不答应

富春走进站区,大喊了几声,没有人回答,只有一个竖在屋顶上支架生了锈的铝制风速球发出转动的嘎嘎声。

这个小站由一座主屋和一座俗称“苹果屋”的圆形小房子构成。富春推开主屋厚厚的保暖门,进入室内。

里面居中放着一张桌子,旁边是用窄木板钉起来的两张长凳。屋子东西两面各开了一扇窗,南极特有的梦幻阳光从窗户里照进屋子,墙上铺了绿色和白色相间的保温板,在阳光的照耀下竟有些田园风情,一切都显得亮堂。东面的窗户边放着一张上下两层的床,床头朝南,床脚向北。南面是进门,门边有一个厨台,上面放着几个碗、一堆各国文字的调料,和一台不锈钢的天然气灶。北面墙上是货架,上面放了很多食品罐头,竟然还有中国的午餐肉罐头,富春看了看,都过期了。这是南极的风俗,各国科考队员如果途经无人小站,都会留下些随身食品,也许就能救人一命。

富春开了一听午餐肉罐头,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口,味道不错。他又开了一听写满俄文的豆子罐头,吃了两口,发觉是生的,张开嘴想吐,又闭上嘴咽了下去。

小屋还算整洁,看上去被废弃很久了。富春呼吸着屋子里一团团寂寞的空气,坐了一会儿。他发现小窗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小小的圣母像,有着精致的相框。可门边的墙上却贴着一张中国挂历,是二〇〇三年的,纸已经发黄了,上面画着站在鱼背上的观音菩萨。

看来途经这个小站的人们都曾留下过他们的信仰。

他走出屋子,望着四周,不甘心地叫了一声:“有人吗?”

小站依山而建,山上是很厚的积雪。富春的叫声换来些许回声,一团雪从山坡上滚下来。

这个被废弃的小站没有人,没有旗帜,也没有标识。

富春离开小屋,走到离它二十步远的苹果屋前,打开门,里面放着一些杂物和工具,还有几个空的天然气钢瓶。富春走出苹果屋,转到小屋后面,发现了一根屋里通出来的管子,接着天然气钢瓶,表上显示里面的天然气还有大半。他转开被关闭的阀门。

屋子后面还有一台小型柴油发电机,富春拉了十几下,把它点着了。发电机嘟嘟嘟地运转起来,冒起一股蓝烟。发电机的红色小油箱连着一个刷成蓝色的大油罐,直径约两米,长度约三米,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架子支撑着它,标尺显示柴油还有一小半。

在南极,有油就有电,有电就能活。他跑回屋里,先点着了火,再打开电取暖器,然后这个小屋就复活了。他看了看窗外,走出小屋继续转悠。

他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这个无人小站。站区边有一个直径三四十米的大坑,坑里是融化的雪水,上面结着一层薄冰,像是个小淡水湖。

这个小站东西长约两百米,南北约一百米,建在一座山脚下,面向着小站的山坡上覆盖着很厚的积雪,山顶上裸露着黄褐色的岩石。十几亿年的风化后,石头上被风吹出无数个深浅不一的窟窿,状似蜂窝。

富春坐在湖边,又摸出一根雪茄点燃了。抬腕看表,已是晚上七点。这是他来到南极后度过的第一个二十四小时。

他深深吸了一口雪茄,望着透明冰层下清澈的水,心想怎么能让那个断了腿的女人翻过六座山,到这来呢?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惬意地躺下,望着高邈的蓝天。

天上是下降风形成的细长云带,云带大美,横跨苍穹。富春静静吸完这根雪茄,起身回屋。屋子里的温度已经上去了,他关上天然气灶的火,让电取暖器继续开着,然后从货架上拿了两听午餐肉罐头,闭门而去。

富春回到如意的安身处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他发现一群贼鸥翻开了掩埋金发女孩的冰雪,正在啄食她的尸体。他狂吼一声,跌跌撞撞跑上前去,那群贼鸥有恃无恐地拍拍翅膀散开,然后站成一排,用阴森的眼睛盯着富春。

富春发现金发女孩的眼珠没有了,脸上留下两个血窟窿。他一阵恶心,弯腰干呕了一会儿,但胃里没什么东西,只呕出一些未消化的豆子和酸水。他猛地直起身,狂怒地抄起那把斜搁在石头上的冰镐,向贼鸥们冲去。他挥舞着锋利的冰镐,来回追打,但贼鸥太灵巧了,它们轻蔑地避开这个咿里哇啦的两腿兽,齐声嘲笑着。

富春咒骂着,青筋在额头上跳动,从这一刻起,他对贼鸥的憎恶就在心里生了根。

富春来到行李箱小屋边,慢慢掀开那两个登山包,如意半躺在里面,浑身不停颤抖着。“我以为你死了。”她带着哭腔哑着嗓子道。

富春筋疲力尽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那两听被体温焐热的午餐肉罐头,开了一听,递给如意。如意怔了一下,伸出颤抖的手接过。“哪来的?”“站里。”

如意颤声问:“人呢?!”“没人,就只有一个站。”

起风了,俩人对视着。“没人……”如意看着手上的罐头,喃喃道。“是个废弃的小站。吃吧。”

富春打开登山包,从里面翻出一条巧克力,自己撕开吃了一口,然后递给如意。

如意吃了一口带着富春体温的午餐肉,看到他只穿着里面那件卫衣,不禁黯然。那群贼鸥被午餐肉的气味吸引,慢慢向他俩聚拢过来。

富春开了自己那听罐头,低头吃着,故意不看那群聚拢过来的贼鸥。于是贼鸥的胆子更大了,其中一只走到了离富春仅一米不到的距离。富春转身猛一扑,正把这只大胆的贼鸥扑在怀里。贼鸥狂怒地向他啄去,富春避开,一把摁住那只贼鸥的脑袋,另一只手抓住它的脖子,双手反方向一拧,只听见喀喇一声响,贼鸥被拧断了脖子。

如意惊叫了一声,富春提着贼鸥脑袋耷拉的尸体站起身,向着那群被吓傻的贼鸥走去。

他抓着贼鸥的脑袋,用力将尸体向地面摔去,啪啪啪几下,贼鸥的血从屁股后溅了出来。“来!”富春提着羽毛四散的尸体冲着那一群贼鸥喊。

哗!整群贼鸥仓皇飞远,这次它们被吓坏了。

四周安静下来。

如意看着这个男人手提着贼鸥的尸体,感到一阵恐惧。她望着富春将贼鸥的尸体远远掷去,噗一声落在远处雪地里。“这只吃过人肉了,否则血可以喝。”富春道。

如意打了个哆嗦。

富春吃完午餐肉,打开行李箱和登山包,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全倒在地上,开始清点物品。

他拿过自己那个已经清空的登山包,开始往里装东西。

他在一堆物品中挑了好一会儿,最后挑了一把多功能瑞士军刀塞进包里,其余的很多东西,电动剃须刀也好,高级单反相机也好,带给俄罗斯前进站的昂贵琉璃礼物也好,他都扔了。

如意发现他冻得哆嗦,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件外衣。“我们得过去,东西越少越好,路上得翻过六座山。”

富春接着把自己的一些厚袜子和内衣裤塞进包里,想了想,又把行李箱的绑带也塞进去。接着是一系列杂物,包括保暖水壶、一些药品、洗漱包、毛巾等。犹豫了一下,他把在严寒中锂电池罢工的笔记本电脑也扔了。他摸出一个鳄鱼皮的大皮夹,里面是厚厚一沓美金,都是一百元面额的。他抽出美金塞进冲锋衣宽大的兜里,皮夹扔了。

富春收拾完自己的登山包,开始收拾如意的。他解开绳子,哗一声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开始挑选,把他认为没用的都扔了,包括全套化妆品。但他还是把如意的内衣裤包括胸罩都塞进了自己那个包里,如意脸红了。

他翻开一本精装版的《泰戈尔诗集》,正准备扔,如意忙道:“别……”

富春愣了一下,心想留什么不好,留下个“输”,真他妈晦气。

他把书和一个旅行应急用的针线包塞进登山包里,道:“你得理解,这一路装备越少越好,站里基本什么都有,我得先把你弄过去,到时候再回来拿东西也行。”

如意望着自己严重外撇的左腿。

富春打开如意的那几只防水箱,发现里面尽是一些没用的仪器,还有几瓶酒精,他想了想,拿了一瓶放进包里,其余的都扔了。“这些是干吗用的?”富春指指那堆仪器问。“研究Aurora的。”“欧罗拉是什么?”“是极光。Aurora是罗马神话中的黎明女神。”

富春看着如意,他发现她说起欧罗拉时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能让人感到她的深沉。

富春把挑剩下的东西都放回箱子,扣上搭扣,拖到山脚下那个避风藏身的凹坑里,然后把金发女孩的尸体一直拖到山脚下。

他背对着如意,偷偷脱下金发女孩的厚绒线帽子,戴在自己头上,护住两个已经被冻紫的耳朵。

如意别过头去,装作没看到。

富春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拿起冰镐,挖了几下地,一砸一个白点,比铁还硬的冻土根本挖不开。他低着头气喘吁吁地闷了一会儿,然后捧起厚厚的冰雪往金发女孩身上盖去,不一会儿堆出一个雪坟。他又搬来一块块的石头,严丝合缝地压在雪坟上,这样贼鸥就没办法把雪堆翻开了。

富春从兜里摸出一根雪茄点燃了,猛抽了几口,然后把青烟袅袅的大雪茄插在金发女孩的冰雪坟头。兜里还剩下六根雪茄。

富春站在雪坟前,双手合十,心道:“这比海底好,海底又黑又冷的,也比被贼鸥南极天葬了好。”

青烟冉冉上升,烟灰积到很长才自己断裂下来。

富春抬头看了看第一座山,低头看着如意。“别怕。”他的语气第一次温柔起来。他收拾完包,把收口的绳子收紧,蹲在如意面前,鼓励道:“一定要活下去。”

如意看着自己的左腿,摇了摇头。

富春道:“我背着你,你背着包,可以吗?”

如意咬咬牙,点了点头。

富春扶起如意,让她单腿慢慢站起身,然后整个人趴在他背上。他用一根绳子把如意牢牢绑在自己背上。如意接过登山包,背在自己身上。

如意勾紧富春的脖子,俩人同时感到了一阵温暖。

富春踏上斜坡,向山顶爬去。风又停了,天地间静得令人难耐,俩人的心跳声混合在一起。

这次富春学乖了,他绕开半山腰那个贼鸥的窝,向着山顶爬去。到了接近垂直的地方,富春使出浑身力气一点点往上蹭。如意的体重加上登山包的重量,令他接近了体力的极限。

如意强忍着断骨处传来的阵阵剧痛,她知道富春已经没多少力气了。她紧紧抓着腰间系着自己和富春的那根绳索。

富春喘着粗气,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酷暑,一天没吃饭的他穿着一套呢料西装,站在婚庆舞台上妙语连珠地说着什么,也是这般,喘着粗气,眼前越来越黑,但台下的掌声和笑声唤醒了他,他瞪大冒着金星的双眼,露出笑容道:“现在,有请证婚人发言。”

他抬起头,望着山巅,背上的女人越来越重,他扒住岩石的双手越来越麻木。“对不起,不应该带那本书。”如意愧疚道。“那本书里写的什么?”富春喘气问。“泰戈尔的诗。”“来一句!”

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富春猛吸一口气,往上爬去,过了山腰处的垂直段,后面的坡势缓了些,他可以整个人斜趴在坡上,缓缓往上爬。

他边爬边气喘吁吁道:“得生如秋叶之静美,死如夏花之绚烂。”

他俩就这样登上了第一座山顶。富春背着如意,像匹马似的趴在地上。“老实交代……”富春快窒息似的喘着气问,“你到底多重?”

如意没有回答,富春一惊,发现她紧咬着出血的嘴唇,头垂着,人已经晕死过去了。

富春解开绳子,缓缓将如意放下,让她平躺在地上。他观察了一下她的左腿,抓了把雪搓了搓她的脸。

如意缓缓醒过来,颤抖道:“就把我放在这吧,我受不了了,断掉的骨头在大腿里戳着我的肉,我撑不下去了。”

富春咬咬牙,指着下坡的雪地道:“你看下坡还行,我用绳子拴着你,咱俩一起慢慢滑下去。”

于是富春左手拉着拴住如意的绳子,右手用冰镐插入雪中当做刹车,一点点挪下了山。虽然比上山容易,但缓慢下滑的过程中还是触动了断腿,如意再一次痛得晕了过去。

到了山脚下如意哀求富春放下她,富春道:“第一座山最难过,我们已经过去了,还有五座山就到了,别放弃。”

说完他再一次把如意背上,用绳子绑牢,向着第二座山爬去。

他们就这样翻过了五座山,每一个山头上如意都痛不欲生地求富春让她死在那,然后就痛晕过去。每一座山脚下如意会再哀求一次,接着再痛晕过去。她哭过,求过,骂过,抽过他大嘴巴子,但没用,富春不答应。

最后一座山脚下,富春累瘫了。

他俩都绝望了,因为这座山太高太陡了。

俩人一起喘着气。“你走,把我留下吧。”如意道。

富春望着这个濒死的女人,风吹起她的长发,秀气的脸庞,挺拔的鼻子,黑白分明的眼睛,被咬得血痕累累的嘴唇。她瘫在地上,胸口起伏着。

起风了,又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

富春抓了一把雪擦了擦脸,然后艰难起身,爬到如意面前,嘶哑道:“我们从下面绕过去。”

如意摇摇头道:“这座山占地太广了,从下面绕路太远,暴风雪要来了,我们走不到一半就会被冻死。”

富春犹豫了,他身上所有的物资只剩一个登山包,暴风雪一来,俩人根本无处躲藏。“别犹豫了,你走吧。”如意道。

富春想了想,转过身向山走了两步。

如意望着他的背影。

富春低着头,又走了几步,如意望着他,无声地笑了笑。

富春猛回过头,看到如意在笑,问:“你笑什么?”“我没笑。”如意道。“你笑了。”富春恨声道。“我真没笑,你走吧。”“你笑我没种?”“滚!”如意沉下脸。

富春转身走回如意身边,蹲下身望着她。“要走你走,你放过我吧。暴风雪要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如意叹了口气道。

富春双手着地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喘着气像头绝望的狼。他忽然想起那个藏身的小山洞,头重新抬了起来。

如意从未看到过这么可怕的一张脸,扭曲,愤怒,凶狠,悲伤,眼中布满血丝。富春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我不信!老子一定要把你背过这座山!”

富春重新背上如意,他这次把绳子捆得特别紧,打了个死死的结。他开始爬山。

如意闻着他头发里的烟味和汗味,强忍着疼痛,慢慢勾紧了他的脖子。

暴风雪开始了。

富春爬到半山腰时,人已经虚脱,视力变得模糊起来,感觉背上有千钧重担。他想找到之前那个藏身的小山洞,边拼尽全力一寸一寸往上挪,边焦急地张望着,那个小山洞始终不见踪影。

他太累了,停了下来,下降风越来越大,风速渐渐达到了每秒五六十米。身体的热量在狂风中被迅速带走,富春和如意被困在了半山腰。

南极大陆是中部隆起向四周倾斜的高原,一旦沉重的冷空气沿着南极高原光滑的表面向四周俯冲下来,一场冰冷刺骨的下降风就形成了。此刻,冰雪夹带着沙子贴着山坡刮过来,打在脸上痛得不行。

就在这时富春昏迷了,手一松,整个人往下滑去。如意拼命从登山包上抽出冰镐,插进两块坚硬的岩石中,止住了下滑。

风越来越大,如意将冰镐的手带紧紧缠在手腕上,靠着这只纤细的手腕维系着俩人的体重,拼命坚持着,感到自己的手马上要断了。“醒醒!”她大喊。

富春头耷拉着没动。“醒醒!”她拼尽全力大喊。

冷风直往脖子里钻,富春一激灵醒过来,睁开眼心想,自己怎么挂在半空风里飘呢?“醒醒!”如意喊。

富春清醒了,一把扒住了山石。俩人又调换了位置,如意将手从冰镐的手带中抽出来,整个手腕已经变紫了。她借着富春往上蹬的一下,用巧劲把冰镐从岩石缝里拔了出来。

风速已经达到了七八十米,风卷起雪,能见度变得越来越低。富春拼尽最后一丝体力爬上山顶。他解开如意,趴在地上不停喘气,剧烈咳嗽着。

如意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白雪茫茫的广袤盆地出现在眼前,可雪太大了,她看不到那个小站。她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富春爬起来,扒着她的肩在她耳朵边吼:“再累也不能睡!睡过去就死了!”

如意点点头,俩人开始往山下滑。富春找到一条坡度和积雪厚度都不错的下坡路,左手死死拉住拴着如意的绳子,右手握着插在雪地里的冰镐,一点一点往下滑去。一块凸出雪地的岩石撞在如意的断腿上,她惨叫一声,再次昏死过去。

山脚下富春背起昏迷的如意向前走去,风卷起地上的雪,形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白毛风。翻过整整六座山头,眼看就要到达小站前,他俩失去了方向,什么都看不到了。越来越大的风带走了他俩仅存的体温,富春背着如意,在风中仰起头狂吼了一声:“开恩啊!”

风瞬间变得更大了。

富春望向前方,他等于是瞎了,瞪大眼睛,背着一个昏死过去的女人,站在白茫茫的一片前。

他不知道前方是天堂还是地狱,他只知道,此刻如果贸然前进,必然越走越偏,死路一条。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生死边缘冷静思考了大约一分钟。

他放下如意,浑身哆嗦着,飞速抡动冰镐,开始在原地挖坑。幸好此处冰雪很厚,一通狂挖后,竟挖下去七八十厘米。以前听说过人在濒死时能爆发出几十倍于平时的能量,现在这个说法在他自己身上印证了。富春花了大约十分钟,挖出一个一米见方、约八十厘米深的雪坑。他自己先躺进去试了试,然后去摸身边的如意。

第一下没摸到,富春惊得大脑一片空白,跪在雪坑边,又原地摸了一圈,终于摸到了如意的衣服。他拽着衣角把她拖过来,先伸手在鼻息处探了探,然后解下她背上的登山包,抱起无声无息的如意,尽量不触动她的断腿,放入雪坑。坑太小,他从背后紧紧抱着如意才能勉强把自己也挤进去,终于安顿好后,他拖过登山包,封住了坑口。

太冷了,他更紧地抱住如意,发觉她的身体传来一丝颤动。

十方世界唯有风震寰宇,东西南北只剩一片混沌。【 Chapter 04 】膜拜我吧

作为一个多年的忧郁症患者在连续不断的求生、耻辱和剧痛中,她第一次没顾上忧郁她想起了痛不欲生的翻山越岭赤身裸体的接骨求生,羞愤难当的近乎失禁和这些比起来,她小药盒里的氟西汀和帕罗西汀——那都不叫个事

如意醒过来时发现身上盖着被子。她太累了,腿痛得不行,恍惚间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看到富春坐在靠窗口的木板长凳上望着窗外。

如意撑起上半身,外面风停了,南极白昼特有的灿烂阳光从窗口洒进屋里。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双层木床的下铺,墙上铺着绿白相间的保温板,屋内温度似乎有十几度。回想之前的冰天雪地,现在这个小屋就像天堂。她感到有些热,掀开被子,茫然坐在床上。

富春转头望着她,他在笑。“我们到小站了?”她问。

富春得意地点点头,是那种恨不得把“感激我吧”写在脸上的得意。

如意低头看自己的腿。“你做什么的?”富春站起身,背起手,边来回走边问。“高空物理。”如意答。“什么意思?”富春问。“我研究天上那些事。”如意的视线终于从断腿转移到了富春身上。“你来南极干什么?”如意问。“啊,那个……考察考察。”富春停下脚步,踌躇满志地望着窗外。“考察什么?”

富春挠了挠头:“主要是地上的一些事。”“你去前进站干吗?”“合作!国际合作!”富春道。“什么合作?”“嗯……你听说过天长地久婚庆公司吗?”“听说过,死贵。”“嗯……我是天长地久的老板。”

如意看了看富春,眼前这个男人大约三十五六的年纪,皮肤黝黑,鼻子很挺,中等身材,偏瘦,结实,眼睛特别亮,眼神里有股野气。“公司快上市了,我是为了路演时有题材,就来南极探探路,和老毛子谈谈南极婚礼的业务。”富春严肃道。

如意将信将疑问:“到南极结婚?谁愿意这么折腾?”

富春答:“有钱人。大把的。我们和前进站谈成了合作意向。一百万一个不算贵吧,一对就是两百万。老毛子一听,对开展南极婚庆业务特别感兴趣。他们缺钱。”

如意望着窗外道:“可以在冰山上宣誓。”

富春站起身,像开董事会发言那般挥了一下手道:“再弄两只企鹅来做傧相,晚礼服也省了。得让前进站的站长做证婚人,这个可以谈嘛。再派直升机从上古冰山上凿一块冰放在香槟里,让冰块里几万年前的气泡在酒杯里噼里啪啦地响,这杯酒才叫天长地久,怎么样?”“可以再加五十万。”“对!对!有道理!”“一本万利。”“冰块得单独收费。还有洞房。站上腾出来一间房专门用来做洞房容易吗?”“前提是你能活着回去。”如意冷冷道。“我们这不是活下来了吗?”富春得意道。“你去看看还有多少罐头,然后掰着指头算算,我们还能活多少天。”富春安静下来。“没人知道我们在这,我们只能慢慢等死。”

如意冷冷望着窗外,由于疼痛,整个人微微颤抖着。

在这个世界尽头的废弃小站里,和这个男人共处一室,如意感到有些害怕。她挪动了一下腿,立刻痛得惨叫一声。身上的冷汗加上刚才被子里捂出的热汗,一齐黏在身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满脑子Aurora黎明女神的她有洁癖,想到这里无法洗澡,心里泛起一阵绝望。“我可以出去找救援!”富春憋了一会儿,吼道。“你去吧。”如意道。

富春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他缓缓坐下,低头思考起来。

他意识到从现在起他必须在生活上照顾这个女人。“我得照顾你。”他叹了口气道。

如意捋了捋一头乱发。“谈到照顾人,我只有两件事不会——”

如意擦去鼻尖上细密的汗珠。“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富春道。

富春抬起头盯着如意看,看得她浑身汗毛倒竖。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先得把骨头接上,这么拖下去,你会死的。”

如意打了个冷战。她望着自己的腿,原本漂亮的身体变得残破了。她是个完美主义者,看着这条外撇的左腿,心里又泛起一阵绝望。

她心里惊了一下,想起了那些药。她极力克制着内心正在恣意蔓延的绝望,这种绝望充满了冰冷、倦怠,以及刻骨的空虚感——她是个中度忧郁症患者。“怎么接?”她强忍着内心的那股绝望问。“先把骨头复位,用木板夹住,再用绳子绑牢。”富春道。

如意咬了咬嘴唇,提醒自己不要犯病,因为药已经跟着飞机沉到海里去了。

富春搓了搓手,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犹豫道:“得先把裤子脱了。”

如意缓缓拉过刚刚掀开的被子。

富春发现如意神色不对,道:“没办法,顾不得这些了,你如果脱不下来,我帮你脱吧。”

此时正有两只贼鸥在屋外停歇,听到屋里传出一声尖锐而悠长的“滚”后,拍了拍翅膀飞走了。

富春打开门站在屋外,大口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欧罗拉太难伺候,还是欧巴桑好。”他愤愤不平地想。

他从兜里摸出一根雪茄,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最终没舍得抽,又放回兜里。

他抬腕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世界依旧阳光明媚。

风停了,天地间又失去了声音,富春盯着来回游走在地平线上的太阳,对这个鬼地方恨之入骨。他走到对面的苹果屋里,顺利找到了四片木板和一根绳子。

他回到小屋里,关上门放下东西,搓着手来回踱步。

如意紧张地望着他。

富春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地板,郑重地问:“你是要面子还是要命?”

如意恶狠狠道:“我要面子!”

富春怒了,他抬起头,眼里冒火,盯着如意咬牙切齿道:“早知道你要面子不要命,老子干吗要背着你翻过那六座山?”

如意无语。

富春问:“如果我不给你这个面子呢?”

如意把被子掖紧,颤声道:“你别过来!我要打110了!”

富春从兜里掏出手机扔给如意,如意盯着没有信号的手机。

她颜面扫地。在这个世界尽头的小屋里,她没得选择,只有让这个俗人来脱她的裤子。她的心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她知道再不吃药,她就要崩溃了。

富春走近她道:“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得活下去。”

如意这才想起她穿的是一条蕾丝边的黑色内裤,有点半透明。她恨自己为什么不穿一条厚厚的平角裤,现在晚了。

富春干咳一声走近一步,伸出手。如意抬手阻止他道:“我自己脱。”

她掀开被子,把卫衣往上提了提,解开了冲锋裤的腰带。

富春轻轻放直她的双腿,如意痛得颤抖了一下。然后富春抓住她的裤脚,慢慢把裤子脱下。

有着保温内胆的冲锋裤里还有一条粉色的贴身棉毛裤,富春拉住裤脚往下扯,没想到带动了里面的内裤,如意立刻拉住自己滑落的内裤,富春听得动静一抬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春光隔着薄薄一层黑丝一览无余。

富春马上拉过被子盖住她的大腿根部,他的心怦怦跳,心想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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