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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1 11:0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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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吉羽

出版社:工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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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盗团

诡盗团试读:

咒虎案

月黑风高,天地萧条。

马蹄踏在遍布枯黄野草的湖滩上,发出一连串急促的闷响。

成勇勒住马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纵马狂奔百余里,猛然停下,豆大的汗珠便如群蜂出巢般蓦地迸出来,蛰得身上的伤口针扎似的疼。成勇却浑然不觉,只小心翼翼地撩起抱在怀中的少女额前的头发,柔声道:“玉淑?”

少女嘤咛一声,吃力地道:“哥……冷……”她脸色惨白,四肢干瘦,活像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

成勇顿时惶急无措,手忙脚乱地托住玉淑的身子,一抬腿溜下马背,将她轻轻放在一片松软厚实的枯草上,又一把扯下身上的粗布单衣,顿时痛得“哎哟”一声。被皮鞭撕裂的单衣和背上的血粘连在一起,成勇动作粗猛了些,将几片尚未结痂的血肉揭了起来。“哥……”玉淑的声音几不可闻。

成勇将血津津的衣服盖在玉淑身上,见她仍是气息奄奄,只急得连连搓手,泪流不止。

玉淑眉头一皱,急促地喘息几声,道:“哥,我只道是再见不到你了……老天有眼,我什么都不图了,你陪我说说话就好……”

一阵吹吹打打的鼓乐声由远及近,欢快喜庆的婚乐在惨淡的月色下显得格外不协调。“那是……娶媳妇么?”玉淑努力吸了一口气,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成勇忙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伸手拨开眼前的苇杆,兄妹俩透过枯黄的芦苇缝隙望去,只见一支二十余人的送亲队伍簇拥着一顶精致排场的八抬花轿向湖边的小码头走去。

玉淑听着唢呐声,轻轻闭上眼,喘息道:“我要是能穿一回新娘子的衣裳……该有多好。”“好好好,你千万挺着,等咱逃到虎烈找不到的地方,哥一定给你寻个好婆家,我家玉淑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说也要嫁个读过书的,还要模样俊俏……”成勇见玉淑脸上现出一丝血色,顿时喜得抓耳挠腮,语无伦次地絮絮叨叨,却全然没有去想这披红挂绿的送亲队伍怎会在夜半三更走到空旷无人的旷野湖滩,又怎么会有人抬着三牲五供跟在轿子后面。

玉淑抿着干裂的嘴唇,浅浅一笑,道:“哥,把我扶高些。”

成勇忙坐直身子,扶玉淑靠在自己肩上。

玉淑出神地望着轻轻落在码头上的描龙画凤的花轿,喃喃道:“真好。”“是啊,真好……”成勇轻声答应着,“等你出嫁的时候,哥一定……咦?”他忽然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两个彪形大汉丢开锣鼓,粗鲁地掀开轿帘,将五花大绑的新娘子扛了出来,抛入河中,干净利落,像是随手扔下一个麻袋。“这是怎么回事?”成勇目瞪口呆。

靠在他胸前的玉淑久久没有回应,成勇头皮一凉,忙唤道:“玉淑?”

玉淑还有一丝气息,只是看到那新娘呜咽着沉入湖里,一时吓得说不出话。

夜风吹来,低垂的苇叶扫过成勇赤裸的脊背,刺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透过层层苇幕,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码头上,送亲的乐手卖力地吹打着小锣、唢呐和不知名的土琴,一个个神色肃穆,眉间透着几分悲凉。身强力壮的轿夫默默地望着沉入湖底的新娘,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成勇骇然无语,玉淑身体也不可抑制的扑簌簌发抖,停在一旁的瘦马一仰头,发出几声焦灼的低鸣,用马蹄不断地刨蹬着松软的、积满了干枯苇叶的滩地。

夜风吹来,苇叶飒飒作响,诡异的送亲队伍并未注意到芦苇丛里的异常。为首的轿夫双掌合十,向水面拜了几拜,又挥挥手命乐工停止了吹奏,率众匆匆离去,那顶巨大的花轿却被留在码头上。

成勇呆坐良久,猛地一拍手,抱起玉淑,向码头跑去。“玉淑,哥现在找不到喜服,你先坐坐这顶花轿。”成勇伸手掀开轿帘,轻轻将玉淑扶了进去。“我不要,咳咳……”玉淑皱眉道,“晦气得紧。”

成勇咕哝道:“这世道,哪有那么多好顾忌的……唔?”话音未落,只觉肩上一凉,像是被什么湿答答的东西从背后扣住了肩胛,顿时浑身发冷,手脚冰凉。玉淑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骨软筋酥,脑袋一歪瘫在轿子里,牙齿咯咯打颤:“哥……鬼……”“玉淑……”成勇大急,身形一矮,缩肩退步,倏地从那“鬼”手中挣了出来,只听身后有人“咦”了一声,道:“好快的身手。”却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透着几分慵懒。

成勇猛一转身,正与那人打个对脸,登时“哇呀”一声,脚步一软跌坐进轿子里。

那穿着喜服、戴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正歪着脑袋站在轿前,浑身湿淋淋的向下淌水,许是那件漂亮喜服质量并不高,浸水后褪下的淡红色在女鬼脚下聚成一片水洼。

湖边旷野一望无边,了无人迹,只有小小码头上的两人一鬼默默对视,夜风吹来,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枯黄的芦苇簌簌作响,透着几分阴森。

成勇深吸一口气,定定神道:“你是人是鬼?”“你猜呢?”那新娘子憋着笑说,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你……”成勇见这鬼似乎没有恶意,便壮起胆子上下打量,“你是男人?”“哟,你这小哥好不晓事,哪有男人戴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掐着嗓子变了娇滴滴的女声。

成勇头皮一阵发麻,向轿子里缩了缩,又低头一看,道:“你有影子。”“我当然有影子。”新娘子嘿嘿一笑,掀起盖头,摘下假发,甩了甩头上的水珠。

成勇兄妹都是一愣,穿着喜服的是一个清秀白皙的年轻男子,二十岁上下年纪,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弯眉凤眼,透着几分书卷气。

玉淑打量了那男子一眼,倚着成勇的肩膀道:“你是假扮新娘,李代桃僵……”“猜得没错。”假新娘笑道。“一个男人,个子又高,脚又大,怎么可能瞒过那些送祭人?”玉淑喘了几口气道,“而且你被扔到湖里时,绑的像粽子一样,怎么可能挣开?”

成勇见已近油尽灯枯的玉淑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心中一阵欢喜。

假新娘眉毛一挑,笑道:“小姑娘好聪明,不过在水中割断绳索并不难。”说着一扬手,亮出一把柳叶大小的薄刀片道,“我自幼在水边长大,假意做出苦苦挣扎,筋疲力尽后沉入湖中的样子便能轻易骗过那几个蠢货。你再仔细看看我脚上穿的这双大鞋,这可是如假包换的女式红绣鞋。”“鞋的主人是个大脚女子?”玉淑恍然道。“不仅如此,那丫头身材也不比我矮,五大三粗的活像个牛犊子,不过心眼儿太瓷实了些,又孤身一人无依无靠,那帮又蠢又势利的村民被神棍一挑唆,就要把她送给这千里湖的龙王做媳妇。”假新娘坐在轿子抬杆上,快手快脚地脱下喜服,揉成一团。“你也是附近村里的人么?从湖边到村里有多远?”见对方不是鬼怪,成勇便放下心来,开口询问。“我?我既不是附近村里人,也不认识那个傻丫头,我干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江湖人称‘九舌张仪’。”假新娘道。“九舌张仪薛恕!你?”成勇霍地站了起来,“咚”的一声撞在轿顶上,揉着脑袋道,“你骗人!九舌张仪明明是个留着长胡子的算命先生!”见那男子含笑不语,又迟疑道,“还……有人说他其实是个戏子……或者是个卖凉粉的老婆婆……”“啧啧啧。”那“九舌张仪”抱着胳膊摇了摇头。“哥,九舌张仪是什么人物?”玉淑小声问道

成勇道:“听师父说张仪是古代的一个大骗子,凭一条三寸不烂之舌,骗得一个国王丢了地盘还丧了命。江湖人都说,那个薛恕好比九条舌头的张仪,狡猾的很!”“客气客气,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抬爱。”薛恕笑着拱拱手。“那他也是个该死的骗子了?”玉淑皱眉道。“咳咳,小姑娘,这叫什么话?我自幼行走江湖,骗钱不骗色,骗强不骗弱,骗恶不骗善。我刚还帮那傻姑娘骗回一条命呢。”薛恕道。“你能不能帮我骗一条命?”玉淑突然问道。“你想要的,不会是屏州黑虎帮帮主虎烈的命吧?”薛恕神秘兮兮问道。“你怎么知道?”成勇大声嚷了起来。“那是你们的马吧?”薛恕冲从芦苇荡里走出的瘦马一努嘴,道,“虽然瘦骨嶙峋,但叫声浑厚,毛色鲜亮,步伐矫健,可不是这穷乡僻壤能养得出的,那套鞍鞯辔头也不是凡品,连马带鞍下来,怎么也得五六十块大洋,这方圆三百里,只有屏州城能养出这等品相的‘干草黄’。”“那三百里之外呢?”玉淑轻笑一声,问道。“不可能。”薛恕望着小跑着奔向码头的干草黄道,“马匹脚步轻捷,呼吸匀称,不像是飞奔了三百余里的样子。”“就算我们来自屏州,那你又怎么知道我要杀虎烈?”玉淑又问。

薛恕一指成勇道:“这位小兄弟背上的伤是‘蝎尾鞭’打的,这种鞭子每拧一股都会穿上几个榆钱大小的铜片,一鞭下去,便能连皮带肉扯去一大块,不过粗短笨重,无法使出精妙招数,江湖中人不屑使用,他们更喜欢轻便的刀剑,军中更不会使用,他们用的都是火枪大炮,想来想去,只有黑帮的家伙最喜欢这种东西,你们很有可能得罪了屏州的黑帮。虎烈此人,蛮横霸道,手段酷烈,还好吃独食,屏州城里只有他黑虎帮一家独大,因此打伤他的最有可能是黑虎帮的人。”

正说着,那匹干草黄已走到近前,伸着颈子直往轿中拱,薛恕笑着一抚马头道:“马颔下的辔铃沉甸甸的,还铸着‘黑虎’二字,想必是你从黑虎帮夺来的,这位姑娘蓬头垢面,瘦骨嶙峋,头发上夹杂着稻草,衣服上一股异味,多半是被殴打之后关入马厩,而你在闯入黑虎帮救人时便顺手夺了这匹马作脚力。”说着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成勇几眼,道,“你肩上的一片细小伤口,是透骨针打的,胸前的两道擦伤,是铁蒺藜划的,左臂有一处刀口,右肋有一道剑伤,腹部有一个青紫的掌印,应是同时被至少数十位黑道高手围攻,可你竟能带着病恹恹的小姑娘全身而退,我几乎不敢想象你的身手有多强!负伤十余处,纵马狂奔百里,浑身肌肉都在不受控制的发抖,竟然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这儿和我说话,你的体质和心志强于常人何止十倍!小子,说实话,我对你很感兴趣。”说着伸手捏了捏成勇硬实的肩膀,又笑道,“只要改掉怕鬼的毛病,不失为一位盖世英雄。”

成勇红着脸一闪身,伸手拉过“干草黄”的缰绳道:“我不管你是不是九舌张仪,只要你能帮我杀掉虎烈,这马就是你的了。”

薛恕笑了笑,“倒是桩好买卖,不过要再等些时日。”说着不知从何处摸出几块银元,抛给成勇道,“你们需要找地方安置,这位妹子绝食日久,又一身的旧患新伤,也要请大夫调养。向东十五里有个朱家村,你们去那儿买下朱四姐家的房子,暂作安身之所,村里的郎中医术平平,但治疗外伤还算拿手。”“朱四姐是谁?”成勇问道。“嫁给龙王的倒霉蛋。”薛恕道。“你打算怎么做?”玉淑见薛恕转身要走,忙爬出轿子问道。“朱四姐的事儿还没完,我收了人家的酬金,总要送佛送到西。”薛恕摇摇手道,“等我的信儿吧。”

屏州城不大不小,四四方方,一水穿城而过,背起数座石桥,城中尽是青砖绿瓦的老房子,灰蒙蒙的夹杂着几座灯火璀璨的小洋楼。从不知建于何时的城门洞子里进进出出的,有民国政府委派的市长委员,还有留着辫子的满清遗老,有巡警、有黑帮、有大学、有教堂、有老古董、有新花样,街头巷尾遍是三教九流诸般行当,还有缩头缩脑的东洋探子、飞扬跋扈的西洋贩子,形形色色,来来往往,倒也热闹非常。

西峰子懒洋洋地摇着法铃走进屏州城西门,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哈欠。这道士白净面皮,吊梢眉,桃花眼,唇上粘着两撇假胡须,虽有几分高士气派,脸色却差得出奇。他行骗多年积攒的金银财宝一夜之间被人偷个精光,本欲衣锦还乡买房置地的西峰子再度品尝到了几乎被他忘记的贫穷滋味,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来到陌生富庶的屏州城重新打拼。

西峰子不止一次听人说起,屏州钟灵毓秀,遍地黄金,是一等一的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他明白,自己想要迅速重振旗鼓就必须闯进这个冒险家的乐园拼杀一番。他还听人说过,屏州人笃信鬼神,打从骨子里就信,也正因如此,他们对僧道祆巫又敬又怕,巫祭之事格外频繁。但三年前政府委派来的新市长硬气得很,上任第一天就下令巫婆神汉、和尚道士一概不许入城,违者严惩。此令一出,屏州百姓在颇感失落的同时也长出了一口气:不用再担心被人作法魇杀了,只可惜市长不敢把那些教堂里的洋和尚一并赶出去。

西峰子这种游走江湖的半吊子道士是留洋归来的新市长最痛恨的一类人,因此他只敢在屏州附近的小村小镇做生意。第一次走进屏州城门,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的西峰子有些紧张,毕竟只是个靠诓骗无知乡民为生的江湖骗子,他的那套野狐禅在这样的大城市不知能不能吃得开。不过在僧道巫师几乎绝迹的屏州,总会有几个走投无路不得不求助于鬼神的人,“物以稀为贵”,冒险踏足屏州的西峰子这样安慰自己。

行走江湖近十年,西峰子自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明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比如几个挎着蝎尾皮鞭站在城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出城行人的汉子,小臂上都纹着一个黑虎头!这应该是赫赫有名的黑虎帮的人吧,还是不和他们说话为好。西峰子招呼着身后的道童,远远地避开。

道童名叫进宝,是西峰子从老家街边捡的乞儿,戴着小鸭舌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单衣,背着一个笨重的包袱。

此时虽已入秋,但时过正午,烈日当头,师徒二人又赶了数十里路,早已浑身燥汗。进宝贪婪地嗅嗅街边酒馆传来的饭菜香气,呼呼拉扯着衣领道:“师父,咱歇歇脚吧,我肚子都饿瘪了。”

西峰子掏出汗巾子,仔细地抹去额角细汗,斜睨进宝一眼,冷哼道:“好吃懒做的东西。”却也没有拒绝,一边迈着四方步向前走,一边四下打量着街边的小菜馆。

屏州百姓日子过得细致,也愿意在口腹之欲上下些功夫,即便是街头小店,也各有几道拿得出手的珍肴细脍。西峰子吞着口水走走停停,心中暗恨:若不是金银被盗,这些美味佳肴还不是想吃便吃,今日落魄如此,竟连街边小馆子都进不起了,道爷若真会五雷之法,早就引天雷勾地火把那小贼劈成齑粉……这天杀的屏州城,难道连一个卖馒头咸菜的小摊子都没有吗……

西峰子走走停停,终于在街角一条小巷边上站住了脚,回头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进宝道:“就这家了。”

进宝走到近前,抬头一看,咧嘴道:“素面馆啊……师父,咱们不是荤素不忌的吗?”

西峰子脸色一黑,抬手便揍了进宝一个爆栗,怒道:“你以为还是从前吗?老子没钱!”

进宝咕哝两声,揉着脑门暗骂假牛鼻子。

西峰子掸掸衣袖,切齿道:“有道是千金散尽还复来,屏州这地界灵秀得紧,且看道爷翻云覆雨,重振……咦,谁啊?”

西峰子话未说完,忽觉有人扯他的衣袖,低头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佝偻着身子蹲在素面馆门边,直勾勾盯着自己。

西峰子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忙甩手挣开,掸掸袖口,喝道:“哪来的小叫花子,坏了道爷的兴致。”

那少年也不恼,只沉着脸望着西峰子,半晌方道:“你是道士。”“你……你胡说什么!”西峰子大惊,扑上去要捂少年的嘴,那少年却淡淡一笑,像小鹿一样轻巧的躲开了,还顺便伸腿绊了狗熊似的扑过来的进宝一个狗吃屎。

西峰子瞪了那少年一眼,缩头缩脑地四下打量,所幸素面馆所处的小巷极为偏僻,左近并无行人,面馆里也冷清得很,只有一个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昏昏欲睡地趴在柜台上翻账本,一个小杂役满头大汗地擦洗着已经干净得发亮的地板和桌椅。

西峰子略略心安,恶狠狠地盯着那少年道:“你这小狗好生混账,道士哪敢进这屏州半步?”“是呀,所以说你胆子不小。”少年道,“你们两人鬓角和脑后的头发都是向上梳起的,帽子下面一定压着长发,这年头还留长发的,不是满清遗老,就是巫师道士;还有,你的长衫虽然盖住了脚面,但走起路来还是会露出脚上的白袜麻鞋,看来你很穷,穷得连布鞋都没钱买。”

西峰子一咬牙:老子连饭都吃不起,哪有钱买布鞋?若不是包袱里常备着两套俗家衣裳,我们师徒连屏州的大门都进不了。

少年又对进宝道:“还有你,你背上包袱系得也太不结实,连符纸都露出来了,那个朱砂写的字是‘敕什么什么……’”

西峰子脸色一黑,沉声喝道:“没用的东西!”抬手又是一个爆栗,打得进宝泪花直冒,咬牙切齿地瞪着那少年。

少年淡淡一挑嘴唇,转头对西峰子道:“帮我杀个人,我给你一辈子花不完的钱。”

西峰子师徒都是一怔,半晌,进宝才嗤的一声笑道:“杀人?就你?”说着撇了撇嘴,“你若真有钱的话,怎么不自己去请杀手?大街上拉两个道士帮你杀人,脑袋坏掉啦?”“你承认自己是道士了?”少年叹了口气,道,“我要杀的人,杀手是近不了他的身的,只有出其不意作法咒杀才有三分胜算。此人身边养着蛊师和降头师,蛊术和降头怕是伤不了他,你们既然带着符咒,应该是咒术师吧?”“不是,我们不是!”进宝嚷道。“哦?那我这就去找巡捕,把你们抓进巡捕房好好验看。”少年道。“你……你……”进宝眨着小眼睛四处寻找逃生路线。“你要杀谁?”西峰子定下神来,闷声问道。“师父!”进宝嚷道,“你还真被他讹住啦?瞧他那副邋遢相,能给你几个钱?”

西峰子瞪他一眼,小声骂道:“有眼无珠。”说着又堆着笑问那少年,“小官人要杀谁?”“虎二龙。我给你他的生辰八字,不管你是用茅山术还是用厌胜法,只要能结果了他的性命,你要多少钱我都给。”少年道。“虎二龙?这是个什么人,你和他有什么仇?”西峰子忙问道。“这你不需要知道。”少年道。

西峰子无奈道:“贫道法力不济,只知道对方的名字和生辰还不够呀。”“什么?”少年狐疑道,“还有这一说?”

西峰子一摊手道:“我若真有那通天本领,又何至于落魄至此?屏州这地界儿,真正的大修行人是绝不会来的,只有我们这些半吊子才敢冒着挨枪子儿的风险来碰碰运气。”

进宝也服了软,揣着手一个劲点头。

少年皱皱眉头,道:“好吧。那虎二龙是个歌舞厅老板,还开着赌场、妓院、烟馆,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西峰子点头道:“我说怎么敢在新市长眼皮底下养蛊师和降头师,果然是个有钱有势的人物。那……小官人家是做什么的?”“这和咒杀虎二龙有关系么?”“我总要知道雇主是什么人。”西峰子陪笑道。“我……我家是……茶商。”少年支吾两声道。“茶商?”“对,上个月虎二龙趁我南下贩茶时,带人烧了我家的祖宅,还抢走了我的妹妹。”少年咬牙切齿道。“嘶……”西峰子轻吸一口凉气,道,“这虎二龙好生霸道。”“少说废话,你到底能不能帮我治死他?”少年轻喝道。“这个……我若帮了你的忙,你来个翻脸不认帐,我找谁哭去?怎么着也得先给我一笔定金吧。还有,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总得告诉我呀。”西峰子道。

少年冷笑一声,“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一个咒术师?定金么……倒是好说。”说着把手伸进脏兮兮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存折,递给了西峰子。“爽快。”西峰子接过存折,打开一看,眼睛顿时直了,“一、二、三……这是……五个零!”“这是真裕银行的存折,你先拿着,事成之后,我再告诉你密码。”少年道。“嘿嘿,小子倒是机灵。”西峰子高深莫测地笑笑,道,“给我那虎二龙的生辰八字吧。”“光绪庚辰十二月初九辰时二刻生人。”少年道。“嗯,好。”西峰子摇头晃脑道,“记下了,记下了。三日之内,我便以这‘五鬼索命符’取他性命。”说着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黄色纸包,轻轻打开,“瞧,就是这个。”

少年好奇地凑上前去,见纸里包着黄白色的粉末,便问道:“这是……”“索命符啊,呼——”西峰子猛吹一口气,一包粉末全部扑在少年脸上,少年闷哼一声,仰面栽倒。“师父,我们还进去吃面吗?”进宝望着昏倒在地的少年,愣了半晌,才吞了口唾沫道。“想不想像从前一样顿顿吃肉?”西峰子诡笑道。“想!想啊师父!”进宝兴奋地擦擦口水,他已经半个月没吃过肉了。“咱们的第一顿肉就着落在这小子身上。”西峰子道。“他?为什么?”进宝不解。

西峰子哼哼笑道:“他要杀的虎二龙是什么人?”“大老板,开赌场妓院的。”“笨蛋,最重要的是他姓虎!虎这个姓太少见了,而且敢碰赌场、妓院、烟馆这些买卖的人,总免不了和黑道扯上关系。”西峰子道,“别忘了屏州黑虎帮的头子也姓虎。”“那这个虎二龙……”“可能是黑虎帮帮主虎烈的亲戚。”西峰子道,“你看这家面馆。”“面馆……”进宝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师父,咱们要不先去吃碗面,素面也成。”“蠢货!睁眼瞎!”西峰子一瞪眼,抬手又是一个爆栗,一指门帘上绣着的黑色虎头道,“你几时见过黑帮开面馆的?”“黑虎帮?这……也许城里的黑帮和镇里的不一样。”进宝呲牙咧嘴揉着脑门道。

西峰子轻轻掀起门帘,一把扯过进宝,压低嗓子道:“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面馆的门面又小又破,里面怎么会这么干净,地上、桌上连块脏印儿都没有?看日头应该还不到一点,为什么连一个吃饭的客人都瞧不见?你提鼻子闻闻,除了满屋的脂粉味,哪有半点饭菜香气?这狗日的面馆分明就是个暗娼寮的门面。”“妓院啊!”进宝险些叫出声来,西峰子一把捂住他的嘴道:“瞧那小厮忙得脚不点地,把桌子擦得比他的脸都干净,可这大白天的又没客人来,他忙活个什么劲?再看柜台上那个娘们手边摆着一大摞账本,怕是把大半年的账都搬出来了,定是帮中的大人物今日要来这堂下的买卖盘账,你猜这个大人物是谁?”“虎二龙?”“嘿嘿……”西峰子踢了踢昏厥在面馆门口的少年道,“这小子和虎二龙有仇,对吧?”“是啊。”“瞧瞧他,细皮嫩肉,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左手大拇指上还有一圈印痕,这分明是戴过扳指的印子,嘴角的油斑像是吃了炸鸡留下的,身上还揣着上万大洋的存折,他家里有多富我想都不敢想。这样一个孩子,穿着乞丐的衣裳,脸上胳膊上都抹着灰土,藏头缩尾流落街头,为什么?”“为什么啊?”进宝的黄鱼脑子已经有些转不过弯了。“还记得城门口那些凶神恶煞的黑虎帮小头目吧?”“嗯,怪吓人的呢!”“挎着鞭子站在城门口,眼睛一个劲的往出城的行人身上瞅,显然是为了防止有人溜出城去,你猜这个人是谁?”“是这小叫花子?他扮成这样是为了躲黑虎帮!”进宝恍然大悟道,“那他到底是什么人?总不会真是个茶商吧?”“茶商?嘿,还说什么八月份南下贩茶,当道爷是傻子么?茶商南下都是仲春时节,哪有商队初秋贩茶的?分明是不想透露实情,随口扯谎。还有,黑帮一般不会轻易招惹城中富户,那虎二龙却把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逼得如此凄惨,可见两家定有深仇。”“噢,难怪派人守着城门生怕他跑了,这是要斩草除根啊!”“这小鬼说虎二龙抢了她的妹妹,烧了他的房子。”西峰子摇头笑笑,“抢他妹妹我信,可这年头屏州城外方圆百里的小村小镇地皮都贵得紧了,城里还不得寸土寸金啊!我若是虎二龙,可绝不舍得烧房。”“对啊,大户人家的老宅,怎么也得值上千大洋啊!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进宝俯下身,在少年身上翻翻捡捡,从他脏兮兮的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和银毫子。“这小子连黑虎帮中大人物的生辰八字都门儿清,多半也是道上的人。”西峰子一把夺过银毫子,掂了掂道,“他身形匀称,筋骨强健,显然是个练家子,他和黑虎帮之间多半是江湖恩怨。”“哎哟!”继续在少年身上摸来摸去的进宝轻呼一声,从他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匕首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幽幽蓝光。“看来今天来‘面馆’盘账的真是虎二龙,这小子冒险现身,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伺机刺杀。好死不死的碰到了我们两个在屏州城里几乎绝迹的道士,心念忽转想借鬼神之力成事,还抖机灵说破道爷的身份,嘿嘿,那就别怪道爷拿你换条富贵出路了。”西峰子道,“小草人儿还有吗?”“有啊。”进宝笨手笨脚地打开包袱,翻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草人,扎得十分精致。

西峰子用唾沫洇开了一点朱砂,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杆细小的毛笔,蘸着朱砂在小草人胸前的白麻衣上写下了虎二龙的生辰八字,又取出几枚钢针,插在草人咽喉心窝等处,笑道:“妥了。”“师父,咱们怎么办?”听西峰子的意思,这回要和杀人不眨眼的黑道大佬打交道,进宝多少有些紧张。“屏州人从骨子里便相信鬼神咒术,那虎二龙身边养着降头师和蛊师,想来也不能免俗,如果我们把这个‘怀揣诅咒草人’的小子献给虎二龙,一定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赏赐,说不定还能在黑虎帮里谋个差事!”

西峰子越说越得意,手舞足蹈地哼起小曲来。“什么人啊,吵吵闹闹的?”面馆的小杂役嘟嘟囔囔地掀开门帘,一脸的不高兴。“哦,贫道……”长衫礼帽的西峰子打个稽首,正要开口,却听那小杂役“哇呀”一声,大叫起来,这才注意到那插满钢针的小草人还拿在自己手上。“你……你说……‘贫道’?这……这个是……”小杂役牙齿咯咯打颤。“小哥莫怕,贫道并无恶意。”西峰子垂下眼皮,长叹一声,道,“贫道路过此地,见这乞丐眉间杀气重重,便上前询问,谁知此人竟手持匕首欲刺杀贫道,贫道不得已,作法将他制住,却不料他倒地之时,怀里滚出一个草人……”

话音未落,只见面馆门帘一甩,那趴在柜台上翻账本的女人扭着粗笨的腰胯挪了出来,劈头便问:“你这道士,乔装改扮潜入屏州,是要做甚?”“呃……”西峰子眼珠一转,如实道,“只为图个温饱罢了。”“草人给我。”女人伸出蒲扇大的手掌,粗声粗气道。“女善人请。”西峰子毕恭毕敬将草人奉上。“咒杀术?”女子一看那草人,顿时惊得脸色发白,忙将草人掩入袖笼,咬牙道,“狗胆包天,真他娘的狗胆包天!这鬼东西是从那乞丐身上掉出来的?”“正是。”西峰子道。“反了,反了!”女子怒冲冲地一脚踢在乞丐肩上,踢得他飞起三尺来高,直挺挺落在巷子里。“敢对虎爷下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儿!这回落在我血海夜叉金翠娥手里,非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进宝吓得缩在西峰子身后,小声道:“师父,我害怕。”

西峰子微微冷笑,低声道:“怕什么,你我师徒身上又不是没有人命。”

金翠娥走到那乞丐少年身边,提着他的耳朵扳过脸来,仔细一看,惊道:“唉哟,这不是魏老二家的小杂种吗?”

那面馆小杂役也凑上前去,道:“对对对,就是他,好像叫……魏仙芝。”“魏仙芝,好名字……”幼时读过几卷经史的西峰子暗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虎爷找了他半个来月,想不到这小子自个儿送上门来。”金翠娥兴冲冲地挽起袖子,一把将魏仙芝扛在肩上,回头道,“道士,进来说话。”

西峰子师徒答应着走进面馆,在靠近柜台的桌旁坐下,偷偷打量那金翠娥,见她身材肥壮,面色红润,鹰鼻大嘴,小眼粗眉,头上金的、银的、玉的,杂七杂八戴了不下七八种首饰,胳膊上文着一个虎头,把一个少年男子扛在肩上毫不费力,走起路来呼呼带风,不禁暗自咋舌:果然黑道多奇人。“道士,怎么称呼?”金翠娥将那少年扔在柜台下,抬脚踏着条凳,拎起茶壶咕咚咚灌了两口水,一抹嘴问道,“何处修行,修的哪一道?”“贫道西峰子,太淇山中修行,专修咒术。”西峰子微笑道。“那我问你,这小子在虎爷身上下的咒,你能破么?”金翠娥问道。“自然能破,不过……”“不过怎样?”“贫道要当着这位虎居士的面作法,方可破此巫咒。”西峰子淡然一笑道。“当着我们帮主的面?”那小杂役一咧嘴,道,“你以为自己是谁?”“闭嘴,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干活去!”金翠娥浓眉倒竖,厉声喝退小杂役,又打量了西峰子几眼,道,“你可有把握?”“十拿九稳。”西峰子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我的姥姥!这虎二龙原来就是虎烈!姓魏的小子连虎烈的本名都知道,他和黑虎帮的干系一定不浅。“好,你等着。”金翠娥拉开侧屋的小门,快步走了进去,顺手关了门。西峰子匆匆一眼,似乎看见屋里桌子上摆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电话?”西峰子暗暗心惊:一个小小的暗娼寮子里竟然能有这东西,黑虎帮的财力果然不容小觑。“三哥……对,是我……可不是嘛……去,连老娘都敢调戏,没正形的……哎哟快别玩笑了,我有大事要说……虎爷今儿是要来城西盘账吗?哦……已经出门啦?嗯,你说……啥……嗨,又去了荆氏茶楼啊,那可不知要逍遥到几时了……我跟你说,虎爷被人下了咒,就是那个魏家的小子……可不就是他嘛,赶紧的赶紧的,给荆氏茶楼打个电话啊……”

侧屋的木板门隔音效果并不好,金翠娥和电话那边“三哥”说的话一字不落的钻进了西峰子的耳朵。“三哥……荆氏茶楼……”西峰子觉得要尽一切可能掌握和黑虎帮有关的消息,便留心记下了这两个名字。

金翠娥一脸焦躁地回到面馆正堂,对西峰子道:“道士,你得辛苦一趟了,城北的荆氏茶楼你晓得吗?”“贫道初来乍到,劳烦女善人指教。”西峰子稽首道。

金翠娥从怀里掏出一个虎头铜牌,塞到西峰子手里,又数出几个铜板,招呼小杂役道:“阿荣,你先去给道长师徒叫两辆黄包车,我饬饬随后就赶过去。”“随后?您化妆少说要半个时辰呢,不如我陪道长过去?”小杂役一吐舌头道。

金翠娥怒道:“少贫嘴,雇好车就给我看店!小心盯着后面那些姑娘们,谁要再生出逃走的念头,直接宰了。”

西峰子一激灵,打了个寒战,心中涌起一股浓重的不安。

荆氏茶楼离城西着实有一段距离,那车夫足跑了小半个时辰,才气喘吁吁地站住了脚。

站在豪华气派的茶楼下,西峰子心口咚咚直跳,回头望着瑟瑟缩缩的进宝,低声喝道:“还不快跟上,没出息的东西。”说着深深吸了几口气,迈步向楼上走去。

茶楼里的客人不多不少,弥漫着一股奢靡的脂粉气,西峰子微笑着推开涌上前来的莺莺燕燕,遵照金翠娥的吩咐,走到二楼西北角的雅间门口,两个膀阔腰圆的汉子警惕地盯了他一眼,一声不响地逼上前来。“二位好汉且慢。”西峰子满脸高深莫测的笑容,一扬手,亮出虎头铜牌。“嗯?”左边脸上有疤的汉子接过铜牌,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才狐疑地打量西峰子两眼,道,“进去吧。”

西峰子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雅间的门。

房间正中的茶几后坐着一个黑面长须的中年男子,手中轻轻拈着一个径不过两寸的黑釉茶盏,停在唇边,双目微闭,轻轻嗅着茶香。一个浓妆艳抹的歌姬娇软无力地靠在他肩上,戏谑地瞧着西峰子。“你说,有魏仙芝的消息。”黑面男子轻轻啜了一口茶,睁开眼盯着西峰子。西峰子与他四目相对,顿觉头皮一阵发麻,好像满心龌龊都被这黑面人瞧去了似的。“虎爷,您吓到他了。”歌姬咯咯娇笑。

黑面人放下茶盏,轻不可闻地冷笑一声,道:“只带一名小童单刀赴会的好汉,岂会如此胆怯?”又抬眼一瞥西峰子,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我……这个……”西峰子只觉得这黑面人的声音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像是阴寒的古井般让人捉摸不透,心下便先怯了几分,暗暗一咬牙道:这是怎么了?平日里铁齿铜牙舌灿莲花,怎的今天一见这虎烈,竟连句囫囵话也说不出了?“说呀,虎爷让你提条件呢!”歌姬懒洋洋地打个哈欠道。“我……想留在虎爷身边。”西峰子深吸一口气道,“虎爷麾下有蛊师和降头师,唯独缺个咒术师,贫道不才,愿为虎爷分忧。”说着摘下礼帽,露出一头干枯打卷的长发。“口气不小。”虎烈笑了笑,摇摇头道,“想留在我身边……你真觉得我是傻子?”

西峰子有些莫名其妙,迟疑片刻,才道:“我可以破除魏仙芝给虎爷下的毒咒。”“什么?”虎烈微微一皱眉。“难道那个三哥没有告诉虎烈魏仙芝给他下咒的事?”西峰子暗自狐疑,随即小心道,“魏仙芝用傀儡人给您下了咒。”

虎烈冷冷摇头,阴恻恻道:“他是托你给我下咒的吧?”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把左轮手枪,轻轻拨弄着弹轮。“我的老娘!”西峰子险些咬了舌头,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怎么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难道是面馆姓金的婆子电话里说的?不对,不对啊,金婆子也不应该知道啊……慢着,他莫不是在诈我?

战战兢兢站在西峰子身后的进宝早已吓得脸色发白,两条小短腿不住地打颤。“虎爷说笑了,我与魏仙芝素未谋面,他怎会雇我下咒?”西峰子心惊肉跳地辩解。“呵呵。”虎烈面无表情地笑了笑,把手枪放在桌上,道,“写几个字吧。”“写……写字?”西峰子不解。

歌姬笑吟吟地取了笔墨纸砚,摊在西峰子面前道:“道长请吧。”“写什么?”西峰子问道。“嗯……就写‘荆氏茶楼’吧。”歌姬道。“是是……”西峰子提笔便写,他幼时读过书,字写得也算方正,但此时心惊肉跳,哪还有心思雕琢笔墨,四个字写的如发抖的蚯蚓一般。“啧啧,道长字写得不错。”歌姬咯咯一笑,道,“人的笔迹是掩藏不住的,道长故意把字写成这样,是在戏耍老娘么?”说着一把抽过纸来,递给虎烈。

虎烈接过纸扫了一眼,微微冷笑,从袖中抽出一张写满了字的黄色纸条。“瞧,‘荆’的‘草头’和‘开’字,写得像两竖贯穿三横,‘氏’的头上一撇,从左往右写成横笔,‘茶’的最后一点写成长捺,至于‘楼’么,下边的‘女’字写的像‘又’字出头,四个字的书写方法都和这张黄纸上的一模一样!就算你再怎么掩藏笔画起落的劲道,平日养成的书写习惯是断断改不了的。”歌姬道。“这……这是什么?”西峰子骇然:那张纸条上的字分明也是他的笔迹,可他从未写过这么个东西啊!

虎烈盯着两张纸条看了好久,缓缓抬头,两指捏着那张黄纸,盯着西峰子道:“你把这封信塞进虎家仆妇的菜篮子里,约我到荆氏茶楼,就只助我找到魏仙芝,好以此为功在我黑虎帮求个前途?”“我……约……您?”西峰子暗暗心惊:不对,这事儿不对!有人给老子下套!“怎么,不承认?”歌姬噗嗤一声笑道,“你也够贪的啊,蛊师苗先生名下有一家赌场,降头师马先生手里有两座红馆,都是虎爷赏的,你出卖一个魏仙芝,开口便要和他们平起平坐,胃口可真不小。”“啊……不不,我主要是来给虎爷破除咒术……是城西的金翠娥让我来的啊!”西峰子终于明白了:他娘的真是有人给老子下套!“金翠娥?那是谁?”歌姬一歪头道,“死到临头还敢胡说八道。”“死……死?”西峰子凭一张巧嘴、一手骗术行走江湖,早就见惯了生死,可此时听这娇滴滴的歌姬一个“死”字,却吓得寒毛直竖,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这小女子身上好重的杀气!“你就是魏仙芝的姘夫吧。”虎烈冷冷道。“姘……姘夫?那魏仙芝不是个……”西峰子目瞪口呆。“勾走了虎爷的五姨太,还敢巴巴儿的送上门来,你脑子有坑啊?”歌姬道,“还说什么与魏仙芝素未谋面,你以为你那点小伎俩能瞒得过虎爷?”“五……五姨太?”西峰子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那贱人失踪后,我搜查过她的房间:床下铜盆里有一堆纸灰,灰烬里有一片未烧尽的黄纸,上面还有红色的笔划,这明显是一张符纸;她抽屉里的金银首饰都已被带走,却落下了一个小瓷瓶,瓶里有汞和朱砂的粉末,说明这瓶子装过丹药。她房间的后窗大开,窗外的墙头上留着一个完整的鞋印,是道士常穿的圆头阔底麻鞋留下的,鞋的大小、样式都和你脚上的一模一样。这一切都说明,魏仙芝那贱人瞒着我和一个你、这、样、的、道、士、有、染。”虎烈语气平和地娓娓道来,手却伸向了桌上的左轮枪。“不,虎爷,这是个圈套!”西峰子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圈套?你左边袖口里是什么?”歌姬出手如电,一把攥住西峰子左腕,从他袖口里抽出一条手帕,帕上绣着两株连理枝。“这是仙芝妹妹的手艺,瞧这针脚,多匀多细啊。”歌姬一抖手帕,赞叹道。“这不是我的东西!”西峰子骇然退步,踉踉跄跄跌在一旁,险些绊倒在吓得屁滚尿流的进宝身上,他怀里掉出一个草人,滚落在茶几下。“哦?”虎烈俯身拾起草人,脸上的肌肉轻轻抽搐,“我的生辰八字和本名,屏州城里可没几个人知道,你从何处得知?”“是魏……魏仙芝,啊不……魏仙芝是个男的……不对,那个小子说他叫魏仙芝!”西峰子语无伦次地大声辩解。“男人?男人怎么会起名叫‘仙芝’?”歌姬嗤笑道,“瞎话都说不圆,就敢来虎爷面前耍花腔?”“那唐朝的大将军,也有个叫仙芝的……”西峰子有气无力地解释,但名为二龙的黑帮帮主和扮作歌姬的杀手岂会听说过大唐安西节度,又岂能明白“仙芝烦弱,既匪足双;虫虎琐碎,又安能匹”的韵味?西峰子第一次品尝到“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草人上的字,也是你写的吧?果然是那贱人想要我的命呢。”虎烈轻轻将草人掷在西峰子脸上,道,“她被你拐走那天,冉城青龙帮帮主,藏州麒麟帮帮主都在我府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等着她来演奏琵琶助兴,可谁曾想,留给我的是一个印在墙头的男人的脚印……道士,你知道那天我有多丢脸么?青龙帮帮主深感同情的神色,麒麟帮帮主幸灾乐祸的眼神,我到现在都忘不掉。烟儿,你说我该怎么办?”“折了虎爷的面子,自然是不能活的。”那名叫烟儿的歌姬笑道。“那就杀了吧,连那小鬼一起。”虎烈道。“哎?不用从他嘴里问出五姨太的下落么?”烟儿问道。“不必了。”虎烈收起枪,摇着头走到床边,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市,点起一支烟。

烟儿轻轻一叹,正襟起身。

西峰子伸手入怀,摸出一包无往不利的“五鬼索命符”:给老子好好睡一觉吧!

烟儿一扬手,一条玉簪自西峰子左眼入,后脑出,脑浆喷涌,死尸倒地,一包尚未打开的“索命符”还夹在指间。

进宝早吓得作声不得,屎尿齐下,连滚带爬向门口跑去,烟儿掩鼻笑道:“小弟弟,不忙走啊。”足尖轻点,眨眼间绕到门前,轻舒玉臂,咔嚓一声,折断了进宝的脖子。“把尸体处理掉吧。”虎烈弹了弹烟灰道,“他是怎么来的?”“坐黄包车。”烟儿道。“车夫拿下了吗?”“拿下了,兄弟们仔细盘问过,道士是在城西一家新开的面馆前上的车。”“好,派人把面馆监视起来,魏仙芝那贱人多半藏在里面。”虎烈森然道。“虎爷放心,都办妥了。”烟儿道。“这蠢货自己送上门来,五姨太的事情倒是了了,可是六姨太……”

烟儿脸色微变,道:“虎爷,那劫走六姨太之人武功极强,中了妾身一簇透骨针,尚能单枪匹马迎战我们几十个好手,两人一骑全身而退,绝非等闲之辈!”

虎烈面色阴沉,把烟蒂重重按在窗台上,冷冷道:“无论如何,给我把他找出……”话音未落,虎烈突然眉头一皱,“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咕噜噜吐了几口黄水,脑袋一歪栽在窗前。

新月初升,屏州城西小面馆后院的卧房里,“九舌张仪”薛恕脱掉脏兮兮的乞丐服,赤条条跳进浴桶里,舒舒服服地吐了口气,“啊,好舒坦。”面馆小杂役用木瓢舀着水浇在薛恕头上,又挤了一团香波,乖巧地为他揉头发。“嚯,这香波可不便宜吧,丽人楼的头牌歌女用的就是这个牌子。”薛恕提了提鼻子道。“哥哥,你鼻子真灵,这就是从丽人楼偷来的。”小杂役忽闪着大眼睛道。“净偷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薛恕伸手捏了捏小杂役的鼻子,弄得他满脸都是泡泡。“哪稀奇古怪啦,明明实用得很……”小杂役用袖子抹了抹鼻子,调皮地一吐舌头道。“还嘴硬!”薛恕撩起浴桶里的水扑在小杂役身上,小杂役哈哈笑着满屋乱跑。

二人正玩在闹,只听门外一声怒吼:“两个小王八蛋,老娘的翡翠簪子到哪去啦?”

薛恕一怔,瞪着躲在墙角坏笑的小杂役道:“你连花姐姐的首饰也敢偷?”“我……我就是觉得,哥哥戴上一定很好看……”小杂役哧哧笑道。“你……”薛恕险些吐血,“我是短发啊!”“砰!”卧房大门崩开,一个袅娜高挑的旗装女子踩着高跟鞋闯了进来,一把揪住薛恕的耳朵,将湿淋淋的他提出浴桶,厉声喝道:“我的簪子呢?”

薛恕舞着两只手不知该遮什么地方,只好扯着脖子嚷道:“我又没有妙手空空的本事,你找我作甚?”“小容都是你教坏的,哪桩生意不是你在后面出的阴谋诡计?说,是不是你指使小容偷了我的簪子?”女子道。“我冤啊……”薛恕惨然咆哮。“可是哥哥,你明明就说过那根簪子很值钱的,还说用这种成色的首饰去哄女孩子,一骗一个准……”小杂役委屈地抽了抽鼻子。“瞧瞧,好好的孩子,都被你教坏了!”高挑女子咬着牙道。“别揪耳朵!你敢先让我穿上衣服吗……”

成勇和玉淑兄妹俩坐在面馆正堂,听着后院一阵鸡飞狗跳,不禁面面相觑。

一刻钟后,洗得香喷喷的薛恕穿了一身咖啡色小格子西装,揉着通红的耳朵坐到了正堂的大桌旁,高挑女子和小杂役坐在两侧,成勇兄妹坐在薛恕对面,每人面前都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块面,桌上还摆了一壶白酒、几碟小菜,五色缤纷,香气扑鼻。“快尝尝,别客气。”女子笑着招呼成勇兄妹。“哦,多谢姐姐。”成勇红着脸道谢。“你谋划了一个多月,只是借虎烈的手杀掉了那个叫什么西峰子的道士?”玉淑攥着筷子,不满地瞪着薛恕。“我不是说了吗?要先去把朱四姐的事情了结了。朱四姐的请求是:救她的命,要西峰子的命。”薛恕道,“那西峰子来到朱家村时,正赶上村里有个孩子在湖里摸鱼时溺亡,这道士敏锐机巧,立刻便想到借此机会大捞一笔,却不料在村外的龙王庙和他那傻徒弟谋划骗局时被前去清扫供桌的朱四姐撞个正着。西峰子情急之下,径直闯入朱氏宗祠,玩了几套江湖骗子的魔术花活儿,哄得那群蠢老儿纳头便拜。又说自幼父母双亡的朱四姐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全村,还说她眉下有痣,触了千里湖龙王爷的晦气。那朱家村上下最信龙王,一时间人人自危,连朱四姐家的邻居都跑到邻村亲戚家去借宿,可怜她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竟被自家宗族的长辈下令投湖祭龙王。”“她不是没死成么?西峰子师徒可是死得极惨。”玉淑道。“屏州附近信鬼成风,据我探查,西峰子师徒招摇撞骗玩弄愚民,前前后后断送了不下十条人命,而被救下的只有朱四姐一人。”薛恕道。

成勇和玉淑相顾骇然。半晌,玉淑才开口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西峰子怎么会乖乖送上门去给虎烈杀?”“哦,简单,第一步,先把虎烈的五姨太偷出来……”薛恕道。“慢着,你怎么偷出来的?”成勇瞪圆了眼道。“哦,忘了介绍,这位是我弟弟薛小容。”薛恕一拍小杂役的肩膀道。“薛小容?你是九臂哪吒薛小容?”成勇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漂亮的小后生,有些难以置信。“客气客气,都是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薛小容呼噜呼噜吃着面条,故作老成地说。“什么叫九臂哪吒?”玉淑小声问。

那高挑女子笑道:“哪吒太子是位三头六臂的神将,而这小子却号称九臂哪吒,比哪吒多出了……”“三只手!”玉淑恍然道,“他是个小偷!”“玉淑姑娘,你这是什么表情……”薛小容大口大口吃着鸡块,“而且什么叫小偷啊,应该叫我侠盗。”“噗……还侠盗,市长小情人的肚兜,军政府司令的大印,教堂鸽房的鸽子蛋,青楼歌女的洗头香波……哪个侠盗会偷这些东西?”薛恕正优雅地抿着酒,却不料噗的一笑毁了形象。“不管小偷还是侠盗,那虎府戒备森严,外人根本混不进去,何况那五姨太也是个大活人!”成勇难以置信地用筷尾戳着桌子。“大摇大摆走进去就行啊!”薛小容道,“那天青龙帮、麒麟帮的人都在虎家,乱哄哄的足有百十来人,虎府的家丁哪能个个都认识?再说那五姨太本就是虎烈强娶过去的,是她雇我哥哥帮她逃离虎口。五姨太天生怕水,虎烈却把她的房间安置在虎府正西,她窗外便是围墙,围墙后是又宽又深又阴暗又偏僻的鬼泉河,这对她来说,简直比铜墙铁壁还难以逃脱。”“那你是怎么带她离开的?”成勇深知惧水成疾的人是断断不肯靠近河边的。“那还不简单?先扮成麒麟帮的人混进虎府,再扮成侍女混进内宅,和五姨太搭上线后,一拳打晕,背到窗外,扔出院墙,守在河边的哥哥会把她捞上来,淹不死的。”薛小容夹了一筷子凉拌肚丝,津津有味地嚼着,又补充道,“不过她醒来以后把哥哥的脸挠花了。”

薛恕一瞪眼,“去!”“偷出来之后呢?”玉淑忙问道。“我在她的床底下烧了一张符纸,在烧干净之前踩灭;又在她的首饰盒里藏了一个装过丹药的小瓶,翻墙逃走之前,还用一只麻鞋在墙头的苔藓上狠狠印了一下。”薛小容用筷子沾了沾薛恕杯中的酒,抿了抿,眯着眼一吐舌头道,“这么一来,虎烈必然暴跳如雷,而且会立刻在屏州城中布下天罗地网,追捕魏仙芝和一个道士。”“那你们是怎么在虎烈眼皮底下把五姨太送出屏州城的?亦或是她被你们藏在城里的某个地方?”玉淑道。

薛恕笑了笑,一指那高挑女子道:“这位是花如映。”“千面罗刹花如映!天下第一易容高手!”成勇大惊道,“我竟然和三个鼎鼎大名的旁门高手坐在一桌吃面条!”“‘易容高手’这说法不准确,姐姐是天下第一的造假名家,还是天下有数的名厨。”花如映粲然一笑,拍拍成勇的肩膀道,“还想吃点什么?姐姐去做。”她这一笑可谓“媚眼含羞合,丹唇逐语开”,成勇毕竟是个少年男子,被她美目一照,顿时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玉淑咳嗽一声,道:“你们改变了魏仙芝的容貌?”“没错,花姐姐把魏仙芝打扮成一个卖煤球儿的老太太,在黑虎帮的眼皮底下送出了城。”薛恕道。“难怪,我还一直在想,如果那天送朱四姐去祭龙王的村民不慎碰掉了盖头,你的计划会不会露馅,现在看来,盖头下面确实是一张朱四姐的脸。”玉淑道。“不错。”薛恕赞许的点头。“那西峰子呢?你们是怎么对付他的?”玉淑又问道。“我把他的钱都偷走了。乖乖,这年头当个神棍真是富得流油!”薛小容已经把一大碗面吃了个干干净净,舔舔嘴唇道,“这些钱足够朱四姐下半辈子吃穿不愁。”

薛恕笑了笑,继续道:“当西峰子发现自己积攒多年的财富一夜之间被偷个精光时,定会万念俱灰,暴怒欲狂。不过此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十多年,也晓得‘卷土重来未可知’的道理,但要想过回之前那种锦衣玉食的日子,他必须去一个遍地黄金的地方寻找机会,而摆在他面前最好的去处就是鱼龙混杂的屏州城。当然,西峰子身上那几个铜板也不足以支持他去到别的地方。如果他一蹶不振或是去往别处,我们至少还有七八种手段把他引向屏州。”

玉淑又问:“那你怎么知道他会来这家面馆?”

薛恕道:“西峰子一直在屏州城西的几座小镇招摇撞骗,他要进屏州,当然会走西城门,西城门附近到处是菜色精致、价格离谱的酒馆茶舍,西峰子是绝对消费不起的,他只能往人少路窄的小巷里钻,花姐姐租下的这座小门面,就在与城西大街交错的第一条小巷边的岔路里,而这附近除了租金昂贵的门面,就是屏州地产商新盖起的、还没有正式销售的豪宅,可谓人迹罕至,作为我们的舞台实在是太合适了。“接下来的事,你们也大致知道,我假扮怀揣利刃的‘魏仙芝’,识破了西峰子的伪装,并要挟他咒杀虎烈,却故意在自己身上和面馆里都留足了破绽,花姐姐和小容也扮成黑虎帮堂下的金翠娥和小杂役配合我把戏做足。西峰子生性自负,有几分小聪明,也喜欢向他那个傻徒弟卖弄聪明,当他识破我的‘谎言’和‘面馆’的‘真面目’时,定会沾沾自喜,不可一世,以为找到了一个晋身上位的好机会,殊不知身负大仇的落魄少年魏仙芝和笃信鬼神的黑虎帮主虎烈都是我们塑造的人物,真正的虎烈和寻常屏州百姓不同,他对鬼神一事只是半信半疑,养着两个神棍也不过是抱着‘宁信其有,莫信其无’的心思,图个放心罢了。”“那接下来呢?”玉淑又问。

薛恕优雅地夹着面条道:“小容不仅偷了西峰子的钱财,还顺手拿走了他写的咒文和符纸。花姐姐是被九省通缉的造假名家,模仿西峰子的字迹给虎烈写一封信再容易不过了,信的大致内容自然是:我知道魏仙芝的下落,咱们荆氏茶楼面谈。”“所以当一个有意毛遂自荐的道士满怀憧憬跑到荆氏茶楼,故作高深地卖弄本事时,在虎烈眼里,他其实是挟着魏仙芝漫天要价。”玉淑道。“不仅如此,别忘了小容留在魏仙芝卧房里的‘线索’。而且在送走魏仙芝前,我们还请她绣了一块手帕,小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塞进了西峰子袖口里——那手帕上绣的是连理枝。”薛恕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也就是说,在虎烈眼里,西峰子这个道士和五姨太魏仙芝勾搭成奸,却为了身份和财富出卖了她,这道士不仅给他虎烈戴了绿帽子,还对他的女人始乱终弃?”玉淑啧啧道,“西峰子想不死都难啊!”

薛恕提起酒壶,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道:“最关键的,小容还把那个本应已经交到‘金翠娥’手里的草人一并塞回了西峰子身上。”“这已经无关紧要了,那条手帕足以要了西峰子的命。”回过神来的成勇喃喃道,“你们费这么大工夫,只为除掉一个道士?你们完全可以直接杀了他。”“杀了他?不不不!”薛恕哥俩异口同声道,“我们不会亲手杀人的,杀人是要枪毙的。”“而且……”花如映笑道,“谁说草人无关紧要?虎烈每做完一件要事,总要抽一支烟呢!”“什么意思?”成勇不解。“难道你们在手帕和草人上做了手脚?”玉淑道。“对极了,我们在草人上下了药。”花如映笑眯眯地说,“虎烈用摸过草人的手抽烟,一定会中毒的。”“你们不是不杀人么?”玉淑也有些糊涂。

花如映笑道:“别误会,毒药的剂量并不致命,只会令人昏迷。不过离荆氏茶楼最近的医院今天值班的内科大夫和虎烈有夺妻之恨——虎烈的四姨太本是他的未婚妻,在被虎烈强娶两个月后便郁郁自绝,最令我叹服的是,这个女人从未向虎烈透露过自己在欧洲留学的未婚夫的名字和身份。据我们所知,这个刚刚从国外归来的医生在得知噩耗之后便开始秘密制作炸药、毒药、催眠药和……各种药,还在研究虎烈每天的行动路线,甚至还从虎府粗使丫头那里打听虎烈的饮食习惯。”“他要谋杀虎烈?”玉淑惊道。“我们把机会送到他面前,就看他有没有能力把握住了。”薛恕道,“不过我丝毫不担心,这个西医博士至少能配出一百种药剂让虎烈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薛小容又从后厨端了一碗面,笑嘻嘻地抄起筷子道:“对呀,那个医生哥哥很聪明的,他的小本子上写了十多种刺杀虎烈后全身而退的办法,就算我们不出手,虎烈也活不过这个月。”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牛皮本翻了翻,坏笑道,“哎呀,里面还夹着医生哥哥和四姨太的照片呢,四姨太真漂亮,和五姨太各有千秋呢!”“赶紧给人送回去!”薛恕调转筷子在薛小容头上敲了一下。“等等,也就是说,这时候虎烈可能已经死了?”成勇一拍大腿道。“对呀,等着看明天的报纸吧。”薛恕道,“那个医生的杀意可比你们浓烈得多!”

成勇沉吟良久,道:“你们接受朱四姐和魏仙芝的委托,得了多少报酬?”

薛恕一摆手道:“吃饭呢,别谈钱。”“杀死虎烈算是我们的委托,我总得知道你们行里的定价吧。”成勇脸一红道。

花如映笑道:“每一笔买卖的价格都不一样,帮助魏仙芝逃离虎府,收费三十大洋,毕竟她出身小富之家,出逃之前还从虎府卷走了两盒金银首饰和一个虎头铜牌;救朱四姐一命,顺手帮她除了西峰子,收费五十个铜子儿,因为朱四姐只是个养蚕女,家里并没有什么积蓄。”“那我们……”成勇一咬嘴唇,“你打算收多少钱?”“你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们你是什么人,又为什么和虎烈结仇。”薛小容扫荡着桌上剩余不多的荤菜道。

玉淑用筷子搅着面条,淡淡一笑,“你们连虎烈的生活习惯都一清二楚,难道猜不出我是谁么?”

花如映道:“那么我猜,你本是虎烈府中的烹茶女,只因拒绝做他的六姨太,被虎烈毒打一顿关进马厩。幸亏你有个身手了得的哥哥,竟能趁虎烈率人外出之机夺马劫囚,并在黑虎帮封锁城门之前逃出屏州,着实称得上是少年侠客,孤胆英雄。”

说着,她赞许地拍拍成勇的肩膀,成勇脸顿时红得像酒枣一样。

薛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晃了晃空空的酒壶,意犹未尽地吟唱:“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人间遍地不平处,红尘自古多仇冤。歧舌妙手解烦策,只道沧桑不道钱。”“你是说……”成勇心中依稀有几分憧憬。“你看着给呗。”薛小容道。

玉淑忙从随身的锦绣小包里取出一个径约三寸的竹编小盒,道:“如果虎烈确实毙命,就拿这个当作酬金。”“这是……”薛恕接过小盒,打开一看,顿时懵了。“这是我从虎烈府里顺来的。”玉淑道。

薛小容一咧嘴,“这年头全民三只手,这么漂亮的小妹妹都来抢我的饭碗。哥哥,你的表情好精彩。”“这是……”薛恕俊脸一阵抽搐。“虎烈珍藏的南宋建窑兔毫盏,有什么不妥么?”玉淑有些奇怪。“呵……”薛恕把盒子递回成勇手里道,“这是花姐姐仿造的。”“什么?”玉淑大窘。

花如映揉着肚子笑弯了腰,“前年想买个貂,手头却不富裕,便烧了几个盏子骗钱,没想到今日物归原主。罢了,算我和它有缘,这‘酬金’我收下了。”“这……不行!我成勇从不欠人情!”成勇脖子一梗道。“可是我们仓促逃命,身上什么都没有了。”玉淑忙在成勇腰间掐了一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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