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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2 04:4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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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巍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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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之光2

萤火之光2试读:

楔子

我梦见了你。

在呼吸的空气里,在心跳的旋律中,在想念的日日夜夜。

一次又一次不停止地梦见你,仿佛余下的生命全部为了证明你曾经的存在。

纵使生命千般流转。

纵使你的容颜早已褪去了往昔的奢华。

我却依然,在时光的河流中将你的呼吸和声音铭刻在了心口最深处的细胞里。

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是在对你诉说——

无尽的爱。

你的三月残歌,我的七月流火。

那些载满了哭泣与哀鸣的荒野,

正效仿着我们菲薄的流年,一点一点地匍匐前行向哀愁的眼波。

我却深知,

你终是我生命中的一处清澈的水泽,

我们不该舍弃,你我之间曾经拥有过的淡淡的缄默。

只是该如何拴住虚空,

又该如何留住时光的过往。

旧的与新的,

坏的与好的,

我们仿若永远都潜不出涕泣的沼泽。

黄昏的光已落,悲伤的叹息笼罩了整个世界,

你所伫立存在的那个国度里的温暖却依旧像是耀眼的芒刺。

我也曾忘了,

你心中的那条安静地睁着眼睛的河流,早已演变成了段段的残篇。

我不该强求,要你予我那片怅惘的弦音。

只是,你握在掌心中的那小小的光亮,是否就能够将我带离这即将沦陷入黑暗的世界,前往充满着萤火的温暖国度?

开端

黑暗里的空间中,金色凋落的花瓣,在空气中晕染出微小的温暖,那是无法用手指触摸得到的光。像是充满了无奈与悲伤的,酸涩与绝望的——一只萤火虫的影子。十月一日 简澄

假期。

马拉松大会之后就是国庆节,肩膀上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尽管作业还是多得会应接不暇,但是在假日的第一天里,简澄决定至少要好好地放松放松。妈妈的工作是没有假日可分的,所以即便连国庆节这样的国定假日也还是要劳碌地去上班。

简澄吃完早饭后接到了初中好友打来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不停地抱怨着高中的课业繁重,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到外面去疯,还问简澄在市重点高中里好不好,最后说道:“欸,对了,前几天我放学的时候看到你爸爸和一个挺漂亮的中年女人一起去超市,不过不是你妈妈,是不是你家亲戚啊?”

听到她的话,简澄当即沉默,然后哽咽一声推搪地回复道:“可能……是吧……”漏洞百出的回答。“是么。不过总觉得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很亲密啊,完全不像是那种普通的亲戚关系欸。啊抱歉抱歉,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哦,你千万不要误会。”

片刻的沉默后,顿了顿又强颜欢笑地说:“我知道。”

简澄同好友讲完,将电话挂断,然后听到了敲门声。

笃、笃、笃。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玄关处透过门镜向走廊外面张望。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脸庞小巧而精致,大概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起初,简澄的心里有点异样,只觉得她很眼熟,五官好似似曾相识。直到在看到对方微微凸起来的腹部之后,简澄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便把防盗门打开。“你好,我是住在楼上的——”“唔,我知道的。”

没有等对方打完招呼,简澄忽然的打断让对方的话有点落空,随后又将目光停留在她已经显怀的腹部上:“我认识你的弟弟……”“哦?啊……是嘛。”对方显然是既惊奇又惊喜,“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怪不得会那么毫无戒备地为她打开门。

简澄没有什么多余的面部表情,连声音也异常的僵硬:“请问有什么事么?”

突然来敲她家的门。何况两家是那种一般人都无法比得上的“特殊”的关系。

对方淡淡的、看不出有微笑地说:“抱歉,这样的见面实在冒昧。不过因为我家挂在阳台上的被单被刮落到了你们家的阳台上,所以——”

很快便懂了:“是要我拿给你吧?”“嗯……是的。真对不起,麻烦了。”

简澄暗指性地回答说:“也没什么……”

然后她侧身让年长自己一些的女人进来,自己转身走进阳台。其实心里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瞬间,简澄无意识地冒出了“为什么敲门的人是他的姐姐并非他自己”的念头。但随后简澄又觉得这样也好,至少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尴尬。

将天蓝色的被单叠好,递给对方,也就会发展出随口的对话:“你的被单?”“不,是我弟弟的。”“唔……是么。”听到对方这样的回复,简澄到底还是将话问出了口,“为什么……他不自己来取呢?”

这样问无疑会显得有些突兀与莫名其妙。“哦,他早上就出去打篮球了。最近似乎又重新捡起了体育运动,参加了马拉松也加入了篮球队,看起来倒是比前些日子精神了许多呢,真是改变了不少。”女人说话的时候,双手捻着被单的一角,眼神里充满的是对自己弟弟的甚加疼爱。不像是姐姐,倒更像是做母亲的。简澄的目光从她手中的被单往下走,最后停在她的腹部上。

看起来非常的温暖,像是一个微微鼓起来的柔软的核,紧紧地包裹着里面幼小的生命体。透过衣料与皮肤,仿佛能够感觉到里面的小生命正在轻轻地呼吸,以及那清晰跳动着的脉搏与心跳。简澄的眉心蓦地一阵酸楚,突然脱口而出:“不管怎样,都会生下来的吧。”“欸?”“对不起……”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简澄略微低下头,“我大概太多事了。”“不,谢谢你,能够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对方微微笑出来,顿了一下,“而且,‘对不起’这样的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

简澄略微困惑地抬起头,只听对方又饱含歉意地说了一句:“真的很对不起。”

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报着市内新闻:“某职业高中学校近期再次发生校园暴力事件,死者为校内一年级学生,年龄十六岁,性别男,姓名为×××。该死者是由于匕首刺入胸膛伤及到心脏而当场死亡,事件原因正在调查中,同时警方也在竭力寻找凶手,近期的校园暴力事件发生频率大幅度地上升……”

新闻正播放到这里的时候,窗外有叶子发出了清晰的“啪嗒”声,随后几乎是转眼的工夫,大雨瓢泼而至。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

那么,是不是在找到那个杀人的凶手之后,只要凶手对死者的家属充满歉意地说出一句“对不起”或是“真的很对不起”就可以使一切仇恨与悲伤全部都烟消云散呢。

因为说不定,凶手也是有苦衷的。

因为说不定,凶手也是迫不得已的。

会是这样么。

会有“对不起”或者“真的很不起”这样虚伪、矫情而又假情假意的收场白吗?

会吗?会吗?会吗……

下午的时候,简澄拎着塑料袋到楼下去扔垃圾。

她打着伞,刚刚走出楼口的时候,便看见一辆出租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个男人下车,绕过去殷勤地打开另一扇车门,然后女人走了出来。

简澄清楚地看到,为那个女人打开车门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很奇怪。明明已经许久未曾谋面,可是重点却不在这里,有几秒的片刻简澄甚至不知该做些什么表情与动作。她只是呆呆地怔在原地,一手紧紧地握着伞柄,另一手狠狠地攥着塑料袋。她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女人亲昵地拥挽着父亲的手臂,看着父亲脸上如涟漪般徐徐铺散开来的笑意,看着一直走到自己面前的“夫妻俩”聊着彼此之间才能听得懂的话题,最初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爸爸……”

直到简澄出声,从她身边走过去的父亲才回过头,他身侧的女人也一脸狐疑地看了过来。

明明就算分开,也还是住在同一栋公寓里。

算起来,有三个月,九十几天,或者更多。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周期比起来,三个月的时间根本就不算是什么,最多不过是四分之一罢了。但是为什么,站在自己面前的父亲俨然已经成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那些曾经快乐的童年与相互不可缺少的情感为什么会在此刻显得那么虚假而又遥远。

这个意识在简澄和父亲对视的时候更加强烈,以至于看到了父亲用一种异常陌生的目光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心里的某个地方蓦地就凹陷了进去,朝着某个黑暗的地方,一直一直陷下去。“欸,她叫你‘爸爸’啊。”中年女人凝视着简澄,又转向简澄的父亲,挑起眉毛冷笑出声来。

父亲没什么表情地避开女儿的眼神,略微有些尴尬地向中年女人解释道:“哦。我和前妻的孩子,没什么,走吧走吧。”

简澄刚想要张开嘴再说些什么,父亲已经不耐烦地做出了告别的手势朝她摆摆手,中年女人也趾高气扬地跟着他转身离开。有个穿红色皮鞋的小女孩打着伞从他们交错而过的缝隙间跑向这边。把整个路口处的积水踩出了满满的“噼啪噼啪”声。

简澄望着父亲的背影陡然间红了眼眶。

大片大片的雾水漫过了她的眼底,想起母亲与父亲离婚那日的泪水,眼前的父亲与那个中年女人相互拥挽着的背影竟然像噩梦一般缠绕住了她的视线,使得她的心情顿时烦躁到了极点。

无比羞耻的感觉令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垃圾袋,突然觉得没有丢掉它的必要,于是一股冲动席卷了她所有的理智。简澄没有多想,抬起脚快步走到了父亲与中年女人的面前,握紧伞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两人都是随之一怔,中年女人更是嫌恶地皱起眉头嘟囔了句:“哎呦喂,这是干什么呀,还不让人走了啊。”父亲也厌烦地皱起眉,望着站在逆光中的女儿,不怎么高兴地说:“怎么,你还有事?”

女生仿佛是在做最后的努力,轻声询问着开口:“爸,这些日子里,你都还好么?为什么……都不来看看我和妈——”“还看什么看?”女人突然转过脸来,“他现在和你们还有丁点儿的关系吗?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婚都离了还抓着别人不放啊,别以为你管他叫‘爸’就可以死皮赖脸地为所欲为。”“行了行了,你和她一个小孩子较什么真。”父亲又转向简澄,“还有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就别再掺和进来了。我为什么不去看你们,你自己回家去问问你妈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听说你考上市重点了,还不错嘛,哼,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丢脸丢到棺材里去呢。”

周围安静下去。

头顶上是砸到雨伞上面的“啪嗒”声音。

是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呢?!

原本以为一家三口人永远的会在一起,即便考试不好,即使被责骂,即使被讨厌,即使在学校里发生了不愉快都不算是悲伤的事情,至少全家人还在一起,至少家庭是完整的,至少自己还有完整的“母爱”与“父爱”。那么,这次,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似乎早就已经流得干涸,如果一个人的心都死了,那么再悲伤、再绝望的事情也不过如此。

简澄站在父亲的面前,默默地凝视着父亲的眼睛。那些曾经活在她记忆中的爸爸的身影,仿佛在这一刻全部都被无情地摔碎成了噼里啪啦的碎片,每一片上却倒映出父亲带着自己玩耍时的幸福笑脸。

多么的可悲啊。

那个给过自己无数伤害也带给自己无数快乐和温暖的男人,想来也曾“小澄”“小澄”地呼唤过自己。

——如今却全部都变质了。

发臭了。

腐烂了。

生病了。

死亡了。

甚至变成了怨恨,变成了愤怒,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痛,刺穿皮肤与血管,像是会传染的病毒一般侵蚀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简澄挥起手中的垃圾袋,猛地摔到了父亲的身上。

塑料袋里面的垃圾全部都“哗啦哗啦”地散落到父亲的脸上、肩上、胸上以及鞋上。一旁的中年女人气愤地冲过来,扬手便挥了简澄一个耳光,然后恨恨地推了她一把并尖声叫起来:“要死啊!你这个不要脸的死丫头!你存心来找碴儿的啊你,你跑老娘面前撒个屁野,你爸现在不要你们,已经跟我过了!你和你妈没能耐还装什么装,再不要脸我就去告你们——”“你闭嘴!”简澄捂着火辣辣的左脸颊打断了中年女人的吼叫,“这里没有你的事,你算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是!不要脸的人是你!要不是你的出现,我们全家人还好好地在一起!全部都是你的错!是你的不对!你根本就是无耻的第三者,你破坏了别人的家庭,你一定会有报应的!你不会好过的!”简澄大声叫着:“我恨不得你现在就去死!”

说完简澄便在女人恶毒的咒骂声中向楼上跑去,身后却传来了父亲略微颤抖的叫喊声:“简澄!”

不是“小澄”,变成了“简澄”。

不是充满了温柔与疼爱的“小澄”,而是带着讽刺色彩的“简澄”。

紧接着又是一句:“你怎么变成了这种样子!”

简澄突然就停下身来,她在黑暗的楼道中回过头,光线很暗,看不清她的脸,做父亲的只听到自己的女儿用冰冷得可以将血液冻结的声音说:“我变成这样,令你感到很奇怪么?你应该高兴才对吧,因为你不是从以前就觉得我令你丢脸么,我变成这样你不是应该更加高兴吗?我告诉你,你也一样……抛弃了我和妈妈,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再哀求你什么,所以,你也一样会得到报应的……那个时候,我要你跪着来请求我妈的原谅——”

语毕,再次转身跑开,泪水终于汹涌着蔓延了整个眼眶。简澄紧紧地咬着下唇,直到闻到了血腥的味道。黑暗中,仿佛有大片大片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海浪朝她的身体重重地砸了下来,痛苦的腥咸在瞬间贯穿了她的全身,恍如尸骨将会无存的痛苦。

简澄抬手用力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心里默念着:爸,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这样虚假的话,听起来是不是也会令你恶心得想吐?

然后,她便牵扯动嘴角冷笑了出来。十月二日 浅橘川

假期。

国庆的第二天,浅橘川同身为队长的钟森请了一天的“假日”才从篮球队里抽身出来。毕竟快要同邻校的高中比赛了,再加上浅橘川是“插队队员”,所以不能够马虎行事,于是才占用了假日时间。

不过,今天之所以必须请假,是因为要陪同姐姐去医院。这是在前一晚就说好了的事情。尽管不知道姐姐要去医院做什么,但身为“姐姐孩子的未来舅舅”这一点,就算去医院“做些什么”也本该义不容辞。

姐姐先去了妇科检查区,那里站着保安人员,凡是有男士超过“妇科区”前的黄色警告线,保安人员就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推出去,然后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墙壁上挂着的“男士止步”的警告牌。浅橘川站在黄色警告线外同走进去的姐姐挥了挥手,然后拿着手中的几张单据绕过人流拥挤的大厅去收费处。

找了半天,在穿着紫蓝色工作服的护士身后的透明玻璃窗上看到了“收费处”三个字,于是便走了过去。

从那个安装着扩音器旁的窗口将单据伸进去,里面一只苍白的手从长长的衣服袖管里伸出来,用力地接过去,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出一串,接着没什么好气地朝浅橘川说:“四百九十块。”“嗯?”男生也不太高兴地皱起了眉,“我想你可能是搞错了,不过就是几盒药,不可能这么贵。”

穿着白褂子的收费员抬起头,看向浅橘川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你年纪这么小,看你那样子就知道你没有经验,你懂什么?这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安胎的药,再加上挂号费和专家的门诊费,这还贵啊?已经够便宜的了。”他顿了一下,忽然又含义不明地挑起眉毛笑出来,“欸,怎么着,才花这些钱就心疼了,心疼就别要孩子啊,生出来不更费钱。要我说,还是趁早去陪你女朋友打掉算了,看你年纪这么小,就算你不吃,又怎么养得活剩下的两张嘴啊?”

浅橘川猛地抬起头,望着收费员那充满了讽刺的眼神,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他不再言语,从口袋里摸出了零零散散的一些钱,总算凑够了四百九,然后交给对方,拿着对方递过来的取药单转身离开。

身后还传来那个收费员的笑声:“小伙子,身强力壮嘛,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还是趁早打掉的好。一旦生了下来,可什么都玩儿完了。”

浅橘川皱过眉,忍着内心的愤怒坐到了临近妇科区的椅子上面,周围几乎坐满了看起来二十或是三十左右的已婚男子,大概都是在等妇科区里的妻子吧。反而只有自己一个处于未成年的区域里,这点让本就未脱稚气的浅橘川的脸在众人的烘托中更是显得突兀。

直到片刻之后,浅橘川发现了对面的男人在一直望着自己。男生也将视线投过去,起先以为对方看出自己是未成年所以打算找碴儿的,但认出对方时便异常惊讶起来,不过这种内心惊讶的表情在呈现到男生脸上后已然退去了百分之八十。“浅橘川同学,真的是你啊,我还担心是不是认错人了。”坐在对面的人先开口问道,顺便起身走过来,在浅橘川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嗯……蓝老师好。”浅橘川望着身侧的秃顶男人,没想到会在妇科区见到学校的班主任,着实有些尴尬。“假期不去和家人们四处玩玩,怎么跑到医院里来了?”顿了一下,又问,“对了,刚刚我看到你陪着一位年轻的女士到这里,那位是——”

浅橘川抿了抿嘴唇:“是我姐姐。”“这样,难怪我会觉得你们长得很像。以前我就在想,如果浅橘川同学有姐姐或是妹妹的话,对方一定会是个大美人吧,看来果真如此。”“嗯?”反应过来之后一边“唔”地算是礼节性的附和,随口问出来,“老师来妇科区这边,是陪……老师的妻子么?”

可是先前记得他说过连女朋友也没有。“啊,不是的。是陪我妹妹来抓些药,妹夫出差去了,家里又不放心她一个人来,况且马上就要到预产期了。”“哦……老师要做舅舅了啊。”“哈哈,是啊。这么说来,你也快要当舅舅了吧?”老师笑了笑,然后看了一眼从妇科区里朝这边走出来的年轻女人,一眼便识别出了她是浅橘川的姐姐,于是赶忙站起身将位置腾出来给她坐,离开前,又对浅橘川说:“记得要保证质量地完成作业啊,返校时我可是要按学号抽查的。”

浅橘川朝他的背影慢慢地颔了颔下巴。“认识的人?”姐姐循着弟弟的视线一同望过去。“嗯……我们班的临时班主任,代课老师。”“哦?是嘛,哎呀,真遗憾,你应该早些告诉我,起码也让我给他打声招呼啊。”姐姐叹息一声,“看起来是个很善良的人啊,一定是那种在公车上会主动给孕妇让座的人吧。”

浅橘川没有说话,只是转回头,看着姐姐的右手习惯性地搭在微微凸起来的腹部上,在姐姐看向他的时候,又将视线扭开。

天色暗下来。市中心的钟楼已经敲响了第六下。

做姐姐的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插进孔里,拉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她松了口气,让门外的弟弟进来。

浅橘川走进漆黑的客厅,反手将门关上,回过头来问姐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光线很暗,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能感到衣料细小的摩擦声。“橘川,你为什么这么问?”暗寂的光线中,传来了姐姐的回答声。“你取的那些药全部都是安胎的。这件事,妈知道么?”

突然就没有了回话的声音。

浅橘川似乎有点明白了,眼神顿时无奈地黯淡下来,“你告诉我,你这次去医院,是不是在故意背着妈?所以才要我陪同你一起去?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希望把我笼络到你的战线上,我说得对吗?”“不要讲成那样,又不是战争中的联合军与中立国的关系。而且,就算我真的想要拉拢你,你也一定不会拒绝的不是么。好了,橘川,我累了。”姐姐摊了摊手,“抱歉,我先去睡了。”

浅橘川张了张口,刚想要再继续问下去,房间的门就被轰的一声踢开来,门口站着铁青着一张脸的母亲。

还没等做姐姐的说话,母亲就直接朝浅橘川扑了过去,扬起手来就是恶狠狠的一巴掌:“你是不是要害死你姐啊!我要她去医院把孩子做掉,你倒帮她取什么安胎的药!你个败家子!你要活活气死我啊你!”

劈头盖脸落下来的巴掌,全部都打到浅橘川的身上。

做姐姐的一边喊着“妈,不关橘川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一边去帮浅橘川挡那些耳光,却被母亲的怒火波及:“真是作孽啊!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竟然连你自己的弟弟也拖下水!我就知道!亏他还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忍心利用他!你这个狐狸精!你是想把我儿子也带坏是吧,你骗谁也不能骗你弟弟啊!”“妈,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是橘川的姐姐,我怎么可能利用橘川!你别刻意挑拨!”

耳边转变成了母亲和姐姐的争吵与厮打。黑暗中,浅橘川只觉得脸颊上的疼痛越发清晰,他恍惚地抬手用力去擦,擦下来的却是大片的猩红色的血迹。他的喉咙哽咽,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再说出话来。

浅橘川慢慢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紧锁上门,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窗外的星星泄满了屋内一地。

房间外的争吵声越发地激烈,到最后甚至还听到了摔杯子的声响。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浅橘川掏出手机,看见来电是简澄的。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和她交换了彼此的电话号码,或者说这个回忆已经被他本能性地遗忘了。

浅橘川接起电话,对面传来的是简澄平淡但却隐藏着少许担忧的声音:“你没事吧……那个,你们家……我在楼下听到了,那个,我是想要说……你没关系么?”

浅橘川的眼睛突然温热得像是要淌下水来,他蓦地握紧电话,在简澄的那一声“你没关系么”中,便哽咽着小声地哭了起来。

已经很久没有流泪了。

甚至忘记了自己还会哭泣。因为身为家中的半个男人,哭泣只会使自己变得和女人一样懦弱。

习惯了逞强,习惯了隐忍,习惯了痛的时候不说痛,习惯了悲伤的时候依然强颜欢笑。然而,临近十七岁的浅橘川仿佛感觉自己正面露愕然地站在一扇诡异的门前。他打开那扇门,面前是黑暗的万丈深渊。他沉默地望着脚下的黑暗,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吸纳进去,带着满目的创痍与恐惧。

——在这之前,没有人拉他回来。

——所以,在听到她的那一句“你没关系么”之后,便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像是寻找到了可以将他拉出地狱的手,尽管冰凉,却依旧不失温暖。淡淡的,充满了金色光芒的微小的温暖。

——那一声充满怜爱的“你没关系么”,轻抚过他沾染血迹的脸颊,就像在怜爱一朵花。十月三日 司琴野

假期。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潮湿的墓地。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钟声,来回地响着。在阳光的普照下,却并没有电影中的那种阴霾与悲怆。唯独剩下撞在耳膜上的钝重的疼痛。

透过树叶的经脉,投射到肩线上的是白丝丝的光。司琴野轻微俯下身,将手中的一束白色康乃馨轻轻地放到了墓碑前。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笑得灿烂而又美好,眼神依旧是清澈的明亮。

在她的笑容下,刻着端正的凹陷进石碑中的名字——时夏夏。

时夏夏。

司琴野默念起这个名字,横横竖竖撇折捺……望着墓碑上的笑容,他黯然地抿紧嘴唇,又觉得涩涩的痛。光线像一把粗糙的毛刷子在眼角周围来回地扫着,仿佛眨几下睫毛就会流出泪来。

应该平静地接受事实……对么。

一年。

两年。

或者是十年。

就像是你从前说过的,不管过了多少年,哪怕是五十年以后,你都一定会是全世界乃至是全宇宙最漂亮的老太婆。

我相信的。

我一直都相信的。

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愿意去相信,只是,你却总是逼着我不要去相信,因为你全部都做不到。

司琴野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的笑脸、眉梢与眼角。眼晴凝滞的,像是被钻出了一个黑色的洞。

几年?

司琴野随着人流一起踏上地铁时想着。车窗外倾泻进来的光线刺痛了眼,他本能地抬起手去挡,飞快地晃过去的影子如同窗棱一般投射在他的面颊上。

一年半了吧。

五百多天没再相见。“你就是六班的那个‘优等生’班长?”女生当时说的第一句话。

坐在教师办公室里整理调查表的司琴野从大堆大堆的资料中抬起头,看着这个有着精致笑脸的陌生面孔。女生的话很容易就被理解成一句带有挑衅性质的反问,尽管脸上有着无辜的表情。“没错。”低回头去没什么多余语气地回答道,“有何指教?”

十四岁时的初二,因为经常进出教师办公室给班主任送去当天要批改的全班作业,所以便会时不时地看到因为成绩下滑而在对面的办公桌前被苦口婆心地说教的女生。而感觉到司琴野在打量着自己的背影时,女生也会感应一般偷偷转回头去,朝男生耸耸肩膀笑出来。

于是在那一次的直接碰面里,女生抱着班级里的调查表走到司琴野的面前才会脱口而出那句“你就是六班的那个‘优等生’班长”。

就算被男生生硬地回答,女生也还是满脸微笑地继续说着:“呐,这是我们班的调查表,老师说交给你就好,唔……一共是五十三张,全部都在这里了,不过你还是亲自再数一遍比较好,免得事后出什么麻烦,那可就糟糕了。”“嗯。知道了。”司琴野戴上整理资料时必备的轻度数眼镜,瞥了一眼女生放在自己面前的大叠资料表,“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你可以离开了。”“欸?”似乎是有些失望的语气,“可是……你都还没有问我的名字欸。”“什么?”略微顿了一下,“不需要吧。”“怎么可能不需要嘛,如果我们班的老师问起你,是谁把资料表交过来的,你要怎么回答呢?说‘不知道’的话,未免也太不合理了吧。”“哦,是吗?”男生的语气竟然奇怪地变得温柔了,沉吟了片刻后问,“那么,你的名字是?”“时夏夏。我叫作时夏夏。”

不该回想起来。

司琴野靠在地铁的扶手上,眉头微微地皱起来,嘴角边是隐隐的悲痛。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地铁内拥挤,以至于没有办法腾出手来接电话。好在几秒钟后到站下车,司琴野走下地铁后才摸出手机,没有来得及去看来电显示,而是直接按下了“接通键”,那边顿时传出来不满的抱怨声:“怎么搞的啊你?这么半天才接通,黄瓜菜都要凉了欸!”

司琴野对这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怔了怔,反应过来之后才淡淡地回应道:“哦。原来是你啊。”紧接着又补充性地说了一句:“黄瓜菜本来就是凉的。”“你什么意思嘛!态度这么冷淡,我可是一下飞机就首先给你打的电话欸!”

面对对方有些生气的语气,司琴野倒是忍不住微微地笑出来,低下眼睛开口说:“你也知道,我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欸,好了好了,放心啦,我就是了解你的个性才不会计较的,谁让我宰相肚里能撑船呢,嘿嘿。”“怎么样,澳大利亚那边有趣么?”“有趣什么呀,都是一群黄毛的老外。你也晓得我外语说得有多可怕,所以在那边的‘国语课’我基本上都是不及格的啦,学分都快要被扣光了。”“不过,那是必然的吧。”“什么啊,我就知道和你说了会被挖苦。真是,难道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做人不要太刻薄,OK?”

司琴野笑出来:“我知道,不过是个玩笑,你认真什么。眼下我正巧没事做,就给你接风好了,算是百无聊赖之际叙旧也好。”“嘿嘿,那我可不客气了哦。”

通话的朋友,在初三开始前就被父母送到了澳大利亚做交换生。对方算得上是司琴野在初中时期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只不过两国相隔,彼此之间的联系自然就少了很多。

在必胜客的店面里见面之后,对方先是冲过来用力地撞了撞司琴野的肩膀,力气大得险些将司琴野的锁骨撞得破裂。“你去了那边什么改变都没有,就是力气变得大得可以压死一头牛。”司琴野揉了揉自己被撞得生疼的肩膀,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面说。“哪有,是你自己变得弱不禁风了吧。”朋友坏笑着扬起嘴角,随后回头管店员要了杯可乐,“说好了,可是你主动给我‘接风’的哦,我可要敞开肚皮点菜啦,你不会反悔?”“当然。”司琴野笑起来。

咬着可乐的吸管,似乎发现了什么变化,于是朋友睁圆眼睛打量着男生的装扮,疑惑地问:“欸欸,你怎么穿着一身黑啊?看起来怪怪的……莫非是丧服?”“别乱说。”司琴野摊摊手。“不对吧,不然我怎么嗅到你身上有股墓地里的泥土味儿?别忘了,我的鼻子从以前可就是灵得很。怎么,发生什么事了?”“也没什么。都过去了,而且我也不想再提起来。”“哦……是么。”既然是朋友,知道对方有不想说出来的事情也便不再不识趣地追问下去,只好将敏感的话题转移开,“对了,浅橘川和戚弦都还好吗?我记得在初中里,你们几个的感情好得都令我嫉妒。”

司琴野看着朋友,久久地说不出话。知道对方初三起便去了国外,所以自己的一些事情也不可能会知道,好半天:“嗯,都还算好吧。”“喂喂,把他们也叫出来怎么样?好久都没见到了啊,对了对了,你的那位也要带出来!今天不准你小气!”“嗯?”“呵呵。”朋友歪过嘴角抖着肩膀笑,“就是你的相好嘛……你家的那位时夏夏啊。”“已经不在一起了。”司琴野面不改色地说。“什么?”“我和她,已经不在一起了。”“怎么会?不可能吧,你们当时……”

面对朋友不敢置信的表情,司琴野放下手中的杯子解释说:“因为,她死了。”

分手的时候,朋友向前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表情有些凝重地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司琴野语无伦次地说着:“那个……你也别太……我是说,总之,节哀啊。”听完他的话,司琴野有几秒钟的停顿,随后便“嗯”地礼节性地应了声,朋友便也欲言又止地张着嘴巴不知该做何表情。

的确是难以接受的事实,以前他和司琴野一班的时候,还曾看到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的画面,所以事隔多年从司琴野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是异常震惊的。

——总有一种,只有司琴野被留了下来的感觉。

晚上,司琴野回到家,妈妈迎上来告诉他刚刚班主任老师打来电话,说是要让身为班长的司琴野通知同学们在开学当日带上五十元钱,参加学校组织的校外活动。

男生“嗯”了一声,随后换下衣服,拿出放在电话旁的高中同学通讯录,然后回到房间里拿出手机依次拨打通讯录上的号码。由于正在把衣服挂到衣柜里的关系,司琴野把电话夹在下巴和肩膀间,也没有去看通讯录上的姓名,所以当那边响起“喂,您好,请问找哪位”的声音时,他便开口说:“我是司琴野。返校时请带五十元到班级。”“欸?”对方俨然没有完全听明白。“嗯。因为当日学校会组织校外活动。”司琴野挂好衣服,拿起通讯录的时候,发现自己拨出号码主人的名字是“简澄”,他略微愣了一下,语气竟也出乎意料地柔软了下来,“是你啊……抱歉,我刚刚才看到通讯录上的姓名。”“唔?哦,没什么。”对方似乎也明白了过来,“是学校组织活动么?所以要带五十元?”“嗯……好像是。刚刚是老师打过来的,我正好没在家,是我母亲转告给我的,说是要通知全班同学。”“这样。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依然是沉静但是却不失少女清澈声线的嗓音。“嗯……”司琴野听见比自己的应答声更快出现的忙音。他合上手机,准备拨打下一个同学的号码。但是刚刚按出三个数字便被他清涂掉了。沉默了些许,按下回拨键后,男生把电话贴到耳边,几秒钟的等待时间过去,那边终于响起了“喂,请问还有什么事么”的声音。

司琴野怔了片刻,说:“抱歉,又打电话给你,但是这次和学校的通知没有任何的关系。”“嗯?”女生似乎对能够和男生再次通话也感到了略微的惊喜。“换句话说,如果可以的话,明天能够和你见面么?”“明天?”奇异的一阵沉寂之后,“唔……明天恐怕不行,我要和妈妈去乡下看望外婆。但是,如果是6号的话——”“好,那么6号早上八点钟,我会在市中心的马路拐角处等你,可以么?”“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假若不会给你造成困扰的话,就请你把这当成是约会的邀请吧。”司琴野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不会拒绝。”十月四日 戚弦

假期。

十一长假里,当然是要去旅行才能对得起一生一次的青春。这是戚弦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家三口人从轿车上面走下来,拖着行李箱跟随爸爸走进事先预订好的五星级酒店里。爸爸在柜台前刷卡的空挡儿,戚弦和妈妈坐在大厅里的真皮沙发上面等待着。身后的旋转门被推开时,戚弦突然发现独自走进来的娇小女生拖着大大的红色行李箱,看起来很吃力的模样。大概也是来海边旅行从而住进这家酒店的顾客吧,不过奇怪的是,她怎么单独一人,连同伴都没有。独自一人的旅行不是太无趣了么,至少像戚弦这种喜好热闹的人是无法承受冷清的。

男生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站起身来去帮那个女生拖行李。身旁的妈妈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一把拉住他的衣角提醒着:“你又想干吗?哦呦,怎么总爱那么多管闲事啊,刚刚在飞机上的时候你就差点被那个坏心眼的老太婆讹上,你长点儿记性好吧。”“什么啊。”男生委屈地撇了撇嘴巴,“帮助别人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嘛,到您这里怎么就变成多管闲事了呢。什么讹上不讹上的,您是要扼杀我善良正直的民族精神吗?”

妈妈不满地皱过眉头:“你别再啰唆了。我可不记得我生了一个这么麻烦的儿子。真是的,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一点戒心都没有。”“哈?”居然说自己的儿子啰唆,过分欸。而且话题也有点扯得太远了吧。

就在母子俩各执一词的时候,爸爸拿着房间钥匙走过来说:“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在那边吵个不停。手续都办完了,赶快到房间去吧,累死我了。”

做母亲的硬是拉着还在反抗的儿子的胳膊随同丈夫走进了电梯里。

戚弦回过头往大厅里张望,那个女生已经拖着行李箱站到了柜台前,长长的头发顺着耳侧的弧线流淌下来,形成了完美的纹路。

看来不需要帮忙也没问题了——想到这里,男生不禁觉得莫名地失落起来。

收拾好游泳的行装从房间里面走出来,戚弦在走廊里来回张望时,恰巧就看到了隔壁的房间里有人将垃圾拎到走廊的回收筒里。并且还无意识地瞥了戚弦一眼,然后礼节性地微微一笑,正是那个拖着大大的红色行李箱的女生。戚弦也笑着摆了摆左手,原来是住在隔壁的“邻居”啊。既然已经看到了彼此,男生便走上前去随意地打了声招呼:“啊……你好。”“你好。”女生微笑着从房间里走出来,肩上披着宽大的绿色衬衫,而衬衫下是白底金纹的比基尼泳衣,“你也是来海边旅行的么?”“哦,是啊,我和父母来的,就住在你隔壁。”“这样啊。真好,我是一个人呢。”女生将挡到眼前的头发捋到耳后,回礼道,“有时间的话晚上一起玩扑克吧。”“欸?啊,可以。”“那么就这样,我先走了,海边见。”说着便挥着手转身离开了。

戚弦望着女生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身后突然传来妈妈和爸爸的招喊声:“欸欸,你在那边干什么呢,快点走啦,笨儿子。”“是,这就来……给我等一下,别在外面叫我笨儿子啦!”反应过来后不满地抗议道。

戚弦被海水远超过想象的冰冷程度吓了一跳。旅游宣传单上不是说十月份的海水暖得惊人吗,看来旅行团全部都是信口开河的骗子。不,是为了骗钱的骗子。不过为了不在一直把他当作小孩子的妈妈的面前表现得缺乏男子气概,他只好尝试性地潜下水游泳,换气时因为脚下一滑,让他一个踉跄摔进了海水里。

躺在遮阳伞下的妈妈看到自己的儿子在水里好长时间都没有再冒出来,顿时放下手中的饮料倒抽了一口冷气,大声地喊着在一边打沙滩排球的丈夫:“老公,老公,儿子有点不对劲,你快点过来啊!”

大概是真的因为海水的腥咸味道让戚弦睁不开眼睛,在黑暗的海水里,男生的脑海里面闪过的是许多与旅行无关的画面。最为清晰的,是在马拉松大会之前,简澄发现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时的那种表情,惊愕、失望、难以置信,还有她的眼泪,这些都令戚弦感到无比的懊悔。为什么在看到她流泪的表情时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呢?尽管说不出来究竟有哪里不对,可是真切的自责感却从那之后一直未曾消失过。

就是因为反复地回想着这些事情,戚弦才会在海水里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

海水钻进耳膜里的声音。

最后把戚弦捞上来的救生员向男生的父母直嚷嚷着:“有这么做爹妈的嘛,自己家的孩子在眼皮底下还能溺水。”

醒过来的戚弦被水呛得不轻,喝了好几口的海水,滋味是毋庸质疑的难受。以至于他“呸呸呸”个不停,却怎么都去不掉味道。

好在事后也没有什么大碍,妈妈在遮阳伞下拍着戚弦的肩膀,一边担忧地埋怨着“这么大的小伙子了,做事怎么还是没分没寸啊,你是不是想要吓死几个就心安了”,一边拿着矿泉水递给男生漱口。男生挺不好意思地躺在沙滩上抹着脸上的水珠,接过妈妈的大瓶矿泉水灌了两口,又偏侧过头把水吐出去。只有爸爸在一旁哈哈地干笑着:“没事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

但是这并不算是什么大难,不过就是被水呛了一下,所以也就称不上会有什么后福了吧。最多算是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能够以此为戒,不要再在潜水的时候出神。戚弦这么想着,坐在沙滩上抬起头,面前的海域上清楚地标明着两个区域,浅水区与深水区。

看来今后再到海边的时候,还是只在浅水区活动好了,二米二的深水区确实有一定的危险性,尤其是对于他这种游泳新手来说。当自己把这个想法讲给身旁的妈妈听之后,做母亲的很无奈地拍着儿子的肩膀笑笑说:“但是浅水区上有标明哦,年满十四岁者禁止入内。何况你一米八多的个子,就算骗人家说你还在上小学也不会有人信的。儿子,你说对么?”

戚弦气不过地望着妈妈,皱起鼻子哼一声:“真过分欸!”

在沙滩上躺了一会儿后,爸爸从随身背来的包包里面翻出了数码相机,说是既然来海边,就应该照一张全家福回去才对,这样才不会虚度此行。爸爸的话刚说完,戚弦便流露出了片刻的茫然,然后鄙夷地挑起一边的眉毛说:“我说,虽然很不想要泼你冷水,可是你又没有带相架来,那要找别人帮忙拍照才行欸。”“啊,对哦。”爸爸一拍脑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应该带相架来才对的,真是大失误。”

喂喂……男生有种想要摔倒的冲动。“那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们拍吧。”说话的正是从对面走过来的那个拖着大大的红色行李箱的女生,好像是早就看出了戚弦一家人正准备拍照,所以已经在对面观察了很久。做父母的当然是欣然接受,戚弦挠着头笑眯眯地说着“麻烦你了”。

相机被握在女生手里。以大海为背景,戚弦搂着爸爸妈妈的肩膀踩在软软的沙滩上面,一家三口人全部都伸出右手摆出了“Ⅴ”字型的手势。

先是调整焦距……再来是将镜头锁定好。“可以再靠近一点哦。好的,看这里,和我一起喊……茄子!”

咔嚓——

戚弦突然朝女生挥手说:“喂,我也来给你照一张吧!”

——如果到这里还都算是美好的海边旅行。

——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事情,而只是截止到这里的话。

距离照相完毕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女生将相机还给戚弦时笑着说了一句:“记得洗完相片后好好保存我的那一张哦。”戚弦应声说:“没问题。啊,对了,不然今天晚上我们到大厅里见面吧,我有带笔记本电脑来,直接把相机里的照片输入进去就可以看到了。”“真的啊?”女生笑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嘴角旁的两个浅浅的酒窝,“好啊,那么吃完晚饭后我就在那里等你吧。嗯……也就是六点钟左右,可以吗?”

戚弦朝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女生朝他摆摆手转身走进了海水里继续游泳。看到四处溅起的水花,戚弦条件反射般地打了一个哆嗦。

晚上六点左右,戚弦和父母在沙滩旁的一处大排挡里吃了海鲜作为晚饭。新打出来的螃蟹要比平日里从超市买回来的好吃得多,就连鱿鱼的味道也是地道的纯正。并且其间还和爸爸拼了两瓶啤酒,尽管妈妈在一旁劝阻着说“未成年不许饮酒,老公你别太宠他了”,最后却得来父子俩异口同声的一句“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啦!”,很轻易地便统一了战线。

快要到七点时,戚弦才想起自己有约。于是催促着父母一起回去。

刚刚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就发现整个酒店的大门已经被黄色的警戒条封锁了,大批的警察挥舞着手中的电棒将同住酒店的旅客拦挡在外。

警车红蓝相间的灯光闪烁得刺眼,鸣笛声更是划破了原本平静且祥和的暮色。“我的妈呀,这是怎么了?从哪儿跑出来这么多警察啊!”妈妈拉着爸爸的手,言语中能够察觉到她的惊慌。

戚弦赶紧越过人群往前跑了几步,看见酒店的大门敞开着,刚想要再越过前方几步,便有几名警察将他拦住,声音冰冷且僵硬地制止说:“闲杂人员不准入内,现在酒店已经被封锁,没有我们的允许所有人都不得擅自进入。”“警官,请问发生什么事了?”戚弦皱起眉头,“拜托,让我进去,我朋友还在大厅里面欸!”

听到戚弦的话,便有警察开口问:“你认识死者?”戚弦瞬间愣住,“死……者?”对方便示意拉开黄色警戒条,“让他进来。”

戚弦被带进酒店大厅的时候,刚刚走到拐角的沙发处,就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大厅里面充满了浓烈的血腥气味。腥腻得就如同是黏稠的海水,刺激着鼻腔内的脆弱黏膜。他捂着嘴巴望过去,女生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头歪向一边,眼睛定定地望着某一点,瞳孔放大得让人觉得恐怖,盖在她身上的白布已经被血浸湿了大块面积,脖颈处被割破的口子,夹杂着细碎的发丝已然演变得触目惊心。

戚弦蓦地就跌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他睁圆了眼睛,就像是一只因恐惧而惊慌失措的猫。

耳边嗡嗡地响起的是各种模糊却又清晰的问话:“你认识她么?”“她是你的朋友么?”“你们最后一次的见面时间是什么时候?地点在哪里?你能联系到她的家属么?”

恍惚中,戚弦只是不停地摇头,仿佛已经忘记了该如何从被卡住的声带里发出声音。直到妈妈和爸爸朝他走过来时,他才全身战栗地冲到了父母的身边,双手紧紧地抱着妈妈,眼睛里堆积起的是大片大片的水雾。

最后,是警察生硬地结语:“你朋友的死亡时间是晚上六点半。如果检查不出他杀的嫌疑,那么便是自杀了。不过,凶杀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还有,请和我们去警局做下笔录吧。”

坐在返回市内的警车上。戚弦裹着棉布的卡其色外套,将头重重地倚靠在椅背上。坐在后位的妈妈还在不敢置信地同爸爸嘟囔着:“怎么可能是自杀的呢,她白天还帮我们拍过全家福,明明是那样一个开朗的女孩子。”

戚弦抿紧嘴唇,将自己的下巴更深地埋进了衣领里。当警车在收费站暂停下来的时候,戚弦透过车窗看到山路下的沙滩上正站着一个老人。依稀能够看清是佝偻着背的老爷爷,他正拿着手电筒在沙滩上寻找着什么。紧接着是一个小孩子从沙滩的另一面朝老人跑了过来,似乎是找到了什么东西交给了老人,一老一小便朝着海的对岸走了回去。

戚弦转回头,他望着自己手里握着的数码相机,不停地翻看照片,直到翻看到女生的那一张。蔚蓝的海岸边,穿着白底金纹的女生正露出美好的笑容朝镜头比出了“V”的手势,两颗好看的小虎牙在阳光中闪烁出耀眼的光泽。男生沉吟了片刻,最终按下了“删除”键。

连名字都没有来得及问。戚弦吐出一口气。

当警车再次启动时,戚弦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之前还是“您不在服务区”的字样,此刻却已经有了良好的信号。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短消息:“从海边回来不要忘记带礼物哦。记得打电话给我——小舒”

戚弦想了想,然后拨通了南小舒的手机号码。接通之后,还没有等对方开口,戚弦就首先说道:“放过简澄吧。”“你说什么?”电话那边的南小舒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我是说,已经够了,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我不想要再这样下去了。”

说完这句话,戚弦就把电话挂断关机了。

开车的警察回头瞥了一眼男生,眼神是晦暗不清的。警车绕着山路转了个弯,鸣笛的声音挥洒遍了每个角落,一直飘荡到了身后的路途之上。

——有什么东西开始一点一点地在胸腔内迸裂。

——就仿佛是病毒一般在瞬间便将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与纤毫感染,那是无法言语的透彻的恐惧与绝望。

——简直像是一场被设计得完美的骗局。十月五日 时茉茉

假期。

时茉茉日记:

有时候,我总是在反复地问着自己,你存在过么。

你真的,存在过么?

因为我已经快要记不起你了。或者说我在内心深处便不停地遗忘着关于你的事迹,就像是在遗忘着镜中的我自己一样。算起来,没有再见到你的脸的日子,已经过了五百三十七天零十一个小时。这应该是一个准确无误的计算结果,就像你死去的那一幕仍旧紧紧地包裹着我脑海中的每一个细胞,甚至是每一根纤毫。

你一定会怨恨我吧,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你绝对不会原谅我。

但是,你要知道,在生物课上老师曾讲起生物的本能。就像是非洲的一种鸟,每胎只生两只雏鸟,而这两只雏鸟必须要在刚刚生下来的时候便自相残杀。力量大的那一只会把体弱的那一只驱赶出巢穴,那样它就会掉到树下,摔死,饿死,或是被阳光暴晒而死。因为最后只能剩下一只。而母亲也会选择抚养剩下的那一只。强大的一只。

这是生物的生存本能。想要活下来,就必须铲除会导致本身不利的弊害,就必须要使自己不断地成长变强。比如母螳螂会在新婚之夜吃掉自己的丈夫,以此来获得足够的营养哺育下一代。比如非洲的针小蜂会用独有的招数蛊惑被它看中的猎物,然后将自己的卵放进对方的身体里,这样它的后代一长大就拥有了现成的食物。

比如我,会为了自身的需求,亲手将你的一切抹灭。

十一长假逐渐接近尾声,日子也慢慢地接近秋季。

天色亮得也比夏季晚了很多。直到六点多的时候,窗外的光才从模糊变得明显了些许。打开窗帘,会看到路灯还没有灭掉,仍旧跳动着晕黄的暧昧不清的亮。

时茉茉坐在桌子边吃早餐。妈妈依然在时夏夏平时固定的座位上放了一碗盛好的米饭。然后勾动嘴角微微笑出来,同往常一样朝那个空空的位置上轻声问道:“夏夏,好吃么?今天妈妈也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哦,来,要多吃一点。”

时茉茉侧过头看了看身边那个冒着热气的碗,以及坐在对面不停地夹菜给那个碗里的妈妈。她没有言语,只是低下头往嘴巴里面扒了一口饭。

坐在沙发上面的爸爸把电视调到新闻台,时间晚了太多,屏幕里已经播放起了天气预报。时茉茉边吃饭边有一听没一听地注意着电视里那个女声的介绍:“今天白天气温……晴转多云……夜间有小到中雨。”“下雨啊,那夏夏你今天就别去学校了,留在家里陪妈妈好不好,妈妈有好多话想要讲给你听。”做母亲的依旧在对饭桌的对面喃喃自语。“妈……”时茉茉放下手中的碗筷,终于忍不住地唤了一声母亲。只是对方全然充耳不闻,仿佛眼里只有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空空的座位。

她叫那个座位“夏夏”,从一年半之前便开始如此。

沙发上的爸爸回头望了一眼妻子,目光最后无奈地停在了时茉茉的背影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良久之后便从心口深处发出一声长且沉闷的叹息声。

时茉茉没有理会爸爸的叹息,而是重新低下头继续吃饭。

她心里有个声音几乎要破裂欲出。只是每一次,都被她强行地、拼命地压回到了肚子里去。

——就算是死了,也还是要继续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的时夏夏,这样,与活着又有什么分别呢?甚至……更加令人厌恶。

大概是窗户关得太紧的关系,所以风卷着灰色的云朵像是海浪一般朝玻璃上翻滚着砸过。听上去像是刻意被拉长的哀泣声,若隐若现地飘荡在耳腔内侧。

片刻之后,时茉茉朝还在吃饭的妈妈招呼了一下便推门走出去。

然而却没有人回应她的招呼,只有一筷子一筷子碰着碗底的声音。

风不大,天气闷热得慌。由于没有黑色的素衣,所以时茉茉穿着的是中学时期的秋季制服,裙子领带以及外套都是黑色的,像极了丧服。她站在公车到站台摸出了口袋里的零钱时,就感觉有一滴水点般的东西不疾不缓地砸到了硬币的表面上。是水迹,天气预报说有雨。

时茉茉坐在去郊外陵园的公车上。阴天以及相对偏僻的路线让此刻的车厢空荡荡的,除了她与司机,就只看到一名穿着黑色外套,戴着同样黑色棒球帽的男生坐在前面。的确,这个时间去陵园看望死者的人甚少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女生侧过头,透过玻璃窗向外面张望。蜿蜒的山路,路面上一个又一个在视线里逐渐推远的路灯,非常迅速地从眼前晃过去,一闪一闪,非常刺眼。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八个……面前是更多的数不清的路灯。

车身突然一个颠簸,时茉茉的身形本能地朝前越了一下。等到平息下来之后,她便看到有一个东西从前方的座位滚到了自己的脚边。弯下腰去捡,金色的表面,棱角分明的镶嵌,是一个球状的打火机。时茉茉顿时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河流堤坝被细小的虫子群体蛀出了一个洞,正在向四下不停地扩张。

大概是感觉到自己手中有什么东西掉落,坐在前方的男生回过头来,目光恰巧就落到了拿着打火机的时茉茉的脸上。

男生和女生没有惊讶地凝视着彼此。

时茉茉干脆站起身来,将打火机递还到了男生的面前。表情也从最初的平淡转变成了晦暗的冰冷。两人之间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尴尬沉默,直到男生回过神来一般地低下眼,接过了女生递过来的球形打火机,用手指摩擦着打火机的表层,声音是沙哑的,有种声带被卡住的错觉:“真巧。”“嗯。”时茉茉抿了抿嘴唇,“确实挺巧的……简直就是戏剧性的见面,是吧,浅橘川。”

没有应声,但是表情里也有着肯定的答案。

女生转身坐到了隔着男生还有一段距离的对面的空位上,视线投向前方,没什么表情地说着:“那么重要的东西,不好好珍惜的话,丢掉了可是没处去哭的。”“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送给你。”突然变了口气。

公车开上坡顶。

时茉茉用平静而淡漠的口吻,淡淡地看着浅橘川:“等你真心想要将它送给别人的时候,再这么对我说好了。”

对方没有点头,表情里却是黯然的神色。“嗯。既然已经碰到了,就一起去看她吧。”时茉茉在最后说。

墓碑前放着的一束白色康乃馨俨然已经有了枯萎的痕迹。几片花瓣已经变成了枯黄色,正摇摇欲坠地挂在根茎上。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正好将枯萎的花瓣吹了起来,花瓣飞起的那一瞬间恰巧掠过了墓碑上的那张笑脸。

时茉茉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将墓碑旁的杂草揪掉。“看来,有人比你先来了一步。”望着那束白色康乃馨,女生背对着男生说。

浅橘川没有言语,只是静默地凝视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抬起手指,轻而慢地刮掉了照片上的尘埃。

周围非常地安静,可以听见树叶被风吹动的簌簌声响。

还有从耳边飘散过去的隐约的气流声。

时茉茉站起身,一手握着杂草,另一只手拍了拍裙摆上沾染到的轻微的泥土。她的余光瞥到男生突起的帽檐,以及帽檐下那双毫无波澜的黯然的眼睛。“要不要我回避呢,你大概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吧。”她自言自语地问。

两个人并肩站在灰色的墓碑前。“不必了。”半晌之后,男生才应声说,“我想不起来有什么话要对她说。”“那么……”“我们回去吧。”浅橘川立了立外套的领子,先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走到郊区附近唯一的一处车站时才发现临近秋天的傍晚已经早早黑了下来。

时茉茉低头扫见浅橘川拖在地上的影子,问他说:“明年还会来看她么?”

男生转过脸来,过了半天说:“大概不会了。”“什么?”很快懂了,“这么说,今年是最后一次?”“嗯。”

时茉茉有些吃惊,但依然镇定地不在脸上表现出过多:“为什么?”见浅橘川没有点头或是摇头的反应,时茉茉含义不明地淡淡笑了笑,露出“看来已经决定了啊……”的表情。

继续等车。浅橘川站在空旷的马路边沿,时茉茉在他身后抵着栏杆坐。本以为两人之间的对话差不多就以这些结束时,男生听到身后的女生默默地问出了一句:“如果你真的从未喜欢过时夏夏,为什么却一直不交女朋友?”

转过肩看向女生。“或者你认为是你的关系才害她死去,是你没有来得及去阻止,所以才一直抱着自责的态度,到今天才决定放开一切释然的么?”

浅橘川顿了顿:“不然呢?”

时茉茉等着听。“假使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你一定也无法就那么简单地认定自己是‘无辜’的。说没有一点责任,说与自己毫无关系,那些根本就是骗人的鬼话。至少我做不到,至少我找不到那样做的方式。”“有什么关系呢。”时茉茉说,“那件事情本来就与你无关,真正的‘杀人凶手’并不是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男生不满地皱过眉,“不管怎样,她也是你的姐姐。”

时茉茉垂下眼睛,突然就把话题转移开:“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回到原来的问题上。既然你已经决定去忘记她以及与她有关的一切,大概最好的方式就是和自己喜欢的女生交往吧。”“我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人。”说到这里,从浅橘川眼前晃过去的面颊的主人,竟然是简澄。他自己也有些怔住,毕竟他完全没有想到首先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会是她。只是,还没有等他来得及为此找到原因,身后就传来了时茉茉的声音:“那么,我可以喜欢你吗?”

浅橘川回过头,表情有些困惑地望着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女生:“你说……什么?”“试试看怎么样,说不定我们都会将时夏夏忘记的。就算是‘互相帮助’好了,尤其是……我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试试看而已,谁都不会有什么损失的。呐……既然你没有拒绝,就说明,我可以喜欢你吧?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钟左右了。时茉茉推门推不动,然后又敲了好长时间的门,依然没有任何回应。没有其他的办法,时茉茉只好从裙子的口袋里面摸出钥匙打开门。屋子里是一片黑暗,向前走几步,才会感觉到从客厅里投射过来的淡淡的电视的光亮。饭桌上摆着已经盛好的饭菜,依旧是四人份的碗筷,妈妈却只是一脸怔然地坐在沙发上面看着电视,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回来。

这时,爸爸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时茉茉站在客厅里,他叹息一声,然后朝女儿说道:“茉茉,你回来了啊。”接着又转向坐在沙发上面的妻子说:“老婆,茉茉回家了,我们吃饭吧。”

沙发上的妈妈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望了时茉茉一眼,接着又于动无衷地将脸转回去继续看电视,喃喃地丢出一句:“吃什么饭,夏夏都还没有回来,再等等。”“别等了……夏夏……夏夏她也回来了,快点吃饭吧,听话。”做丈夫的望着妻子如此模样,眉宇间流露出来的是极度的悲伤与无奈。不能够残忍地说出“夏夏她再也无法回来”之类的话,他只能伸手轻轻地拉着妻子的手臂示以安慰,却被妻子用力地甩开。她大声地叫喊起来:“你干什么啊!我说了我要等夏夏回来!你还有心思吃饭!怎么搞的,夏夏怎么还不回来啊?都不打个电话,会不会是在路上遇到什么坏人了?我们家夏夏那么漂亮……老公,要不要报警啊?夏夏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呀,没有了夏夏该怎么办啊!我不能没有夏夏啊——”

站在客厅里的时茉茉听着妈妈的哀号声,眼神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妈妈从来都看不见她。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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