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嫡女(套装共2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3 09: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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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苏月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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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门嫡女(套装共2册)

宅门嫡女(套装共2册)试读:

宅门嫡女(上册)

楔子

阿遥第一次见到顾望之,他正站在桃夭青枝下执笔练字。

风过叶动,吹得那青衫衣摆簌簌轻飘,阿遥看得有些迷离了双眸,只觉那抹秀颀风骨称得上谪仙之姿,若是再过些年岁历练沉淀,只怕是一回眸,便会引得无数痴情女子倾心不已。

阿遥这般想着,不顾一旁正在和顾老太爷叙旧的外祖父,“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院本就安静,阿遥这一笑,引来两位老者侧目,连不远处正要落笔的顾望之也好奇地转了视线。蘸饱墨汁的笔尖定在了如雪般的宣纸上,香墨坠滴,散开,恰似一朵怒放的桃花,浓得再也化不开。“鬼丫头笑什么?”赵老太爷捋了捋白花花的山羊胡,轻瞪了一眼依偎在自己脚边的外孙女。

阿遥一愣,没想到自己竟笑得过头了些,偏偏礼数已失,便也无心遮掩,大方道:“阿遥素来没见过像顾家哥哥这样漂亮的人儿,一时之间不禁想,哥哥若是再长大些,想来顾爷爷家的门槛都要被媒人给踏破了吧。”

她声音稚嫩甜糯,出口的话却未见孩童稚气,反而还隐隐的有些老成之味,一时之间倒叫闻语者不知作何反应了。

赵老太爷自是知晓这个宝贝外孙女那乖张的性子的,随着顾老太爷骤然发出的爽朗笑声,赵老当下便屈指往阿遥额头上敲了一个爆栗,道:“在家里闹腾也就罢了,眼下出门做客也这般不安生,便由你外祖母说的,女孩子家家就应该待在闺阁绣花抚琴才不会出事儿。”“外祖父。”阿遥苦着小脸捂着额头,轻轻地撒了一声娇便收敛了调皮劲儿。可偷偷地,她却忍不住瞥眼往桃树下瞧去。

果不其然,那温润俊逸的翩翩少年已悄悄地红了脸颊……

那一年,木香盈盈,芍药飘香,阿遥六岁,顾望之十二岁,之后便是渐渐相熟。本就是最青涩的年纪,说不上两小无猜,可那情分却是日久不浅的。

有道是风一更,雨一更,露沾月明处,岁岁静无声。只眨眼间,八年时光细水而逝,沉了青涩,浓了心意,那竹马青梅,终究也生出了别样的思绪来……第一章小青衫·微雨愁辞

洪武二十一年春末夏初。

梅花开尽百花开,青梅煮酒蕊香来。

顾府的清凉阁依旧安安静静的,阿遥躲着雨点跑进来的时候却见顾望之泰然自若地坐在屋檐下,跟前放着一张矮几,茗香袅袅,浓郁袭人。只看一眼,阿遥的心就这么跟着慢慢地沉了下来。“揽月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淋着雨跑进来?”顾望之见了她也不起身迎,一边问一边往杯中倒满热茶,又腾出手拿起桌上干净的帕子递给了跑进来的阿遥。

阿遥未见客气,接过帕子便拭去了衣裙上的雨滴,可落座的时候浅眉却是微蹙的。“怎么?”顾望之的声音这才微微地听出了几分担忧。

阿遥见他莫名紧张起来,不禁柔了小脸上的神情轻语道:“揽月折回前厅拿伞了,我没耐心等,便先跑来了。”

顾望之一听,蹙眉道:“越大越没样子了,这么大的雨你跑过了流芳台,回头万一着凉生病可怎么是好!”

阿遥见他面露关切,心里存着的最后一点不悦也全化没了,便径直端起了顾望之面前的杯盏三两口就把那热茶咽下了肚,随即笑道:“宸玉哥哥煮茶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以后我若及你一半的话也就勉强能做个有贤之女了。”“就你这般牛饮能品出什么好坏。”顾望之一边说一边瞪了她一眼,随即起身进了屋。

不消片刻,但见他拿着一件灰鼠宽袍走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就压在了阿遥的肩头:“穿好了,我这就让人给你熬一碗姜汤去,若是真染了风寒我在你外祖父面前可怎么交代。”

可顾望之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阿遥拉住了衣袖。

他一愣,回头却见阿遥安安静静地盯着桌上的空杯,似喃喃自语地说道:“宸玉哥哥,宣城来了信,说想接我回去过年。”

若无旁人,阿遥从来都是直呼顾望之的字的。她总唤宸玉、宸玉,便只有顾望之这般俊秀如仙的容貌才担当得起这两个字。

这若是换作旁人这般拿他顾望之的容貌做文章,他定是要当即翻脸的。偏偏是阿遥,顾望之心里便存了纵意,这些年一直任由她肆意直呼他的字。“就说你藏不住事儿,来的时候便瞧出你脸上气呼呼的模样了。”顾望之闻言,本有些责问的语气便柔了许多,“好歹宣城那里就是你的家,要接你回去过年也是理所应当的,这有何可恼的?”

阿遥怔怔地看着空杯中残留的茶渍,心里不禁幽幽一叹,埋怨自己竟是越大越沉不住气了。“若说要分别,你去宣城可还早着呢,我这儿下个月就要启程了。”沉默许久,直到外头渐大的雨声潮湿了阿遥的心,顾望之才淡淡地开了口,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阿遥纤细的指尖刚刚触碰到茶壶的壶沿,便如同被烫着一般缩了回来。“去幽篁寺游学吗?”这事儿早些年阿遥便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也难怪,今日外祖父说什么都要来一趟顾家,想来也是知道顾望之很快就要离府了。

大周豪门世家,除去那些乍贵新富,待到嫡子弱冠,多会送去远方游学。若是文士诗书传家,便会把孩子送去习武强身,健硕体魄,令文者矫健,娇而不弱;若是御林武将府邸,则会把孩子送去精习文史,钻研笔墨,令将者睿智,孔武有才。

这一做法虽并未成文,可效仿之人却比比皆是,多少年沿袭下来倒是繁盛了不少武门寺院和文汇私堂。这其中,便以幽篁寺和白鹭堂为首。

阿遥一边想,一边抬起了头想看清顾望之的神色,却见他浅笑不语,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续话,便落落起身道:“幽篁寺不比怀阳,都道那儿冬寒夏暑十分难耐,宸玉哥哥……可记得要多带些御寒驱蚊的物件才好……”

阿遥说罢,转身就跑出了廊檐。外头虽雨势渐止,可到底还是有些寒意的,但顾望之竟没有阻止她。

他今年刚满二十,男女之间那些事儿,他心里是清楚的。可阿遥还小,即便聪慧灵透,但到底也只有十四岁,有些事,顾望之不想操之过急。“上回夫人还问了陆家小姐的生辰八字,三爷若是喜欢,何不……”顾望之的身后传来了一个轻快的声音,一字一句点到为止,像是询问,又带了一点点的笃定。

顾望之一回头,果不其然看见大丫鬟慧语正端着一碟子鲜果站在廊子下,眉眼带笑,举止婉约。“这话也能信口胡诌的?”顾望之非但没有笑,反而还沉下了脸。

慧语一愣,当即便端着果盘垂了头道:“是奴婢乱嚼舌根了,任三爷责罚。”

顾望之静静地看了慧语一眼,便转身进了屋,那一脸的沉思,倒叫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

夏雨如丝,飘入廊檐沾了青砖,却是送了伊人愁了良人,语不诉,谁知七窍玲珑心……

那日未时,阿遥跟着赵老太爷回府的时候正撞见千月庄的人从里头出来。阿遥留心看了一眼,是外祖母惯用的老师傅,她心里一紧,便多少明白了一些。“去故安堂给你外祖母请个安,晚上就在那里摆膳。”赵老太爷见外孙女神色微敛,不禁微微地叹了口气。

阿遥闻言,福身点了点头。

赵太夫人的故安堂就在内院的南边,穿过翠鸣池,再踏过一座石桥,转进回廊走过小花园便到了。

阿遥进去的时候,赵太夫人正对着一大堆的亮泽绸缎左右挑着。“外祖母。”她轻轻地喊了一声,然后接过了一旁紫鹃递上的湿帕子擦了手。“回来了?”赵太夫人年过五旬,鬓生华发,却眉宇露神,精气神十足,瞧着身子骨便是硬朗得很。“外祖母又要给我做衣裳了?”阿遥嘴角的笑有些虚浮,也难怪,年底去宣城过年这事儿她是打心底里舒服不起来的。“小小年纪心思转得这样快,也不知是夸你好还是不夸你好。”赵太夫人闻言,浅叹一口气便拂了桌上那几匹上好的缎料,拉过了站在跟前的阿遥道,“可是眼尖瞧见千月庄的人了?”千月庄是怀阳小城出了名的绣庄,里头有两个老师傅是京城待了多年回来养老的,手下教出的七八个徒弟,那也都是上得了台面的。赵府上上下下的衣裳绣物,清一色全出自千月庄。“春末的时候外祖母才给阿遥新做了四套衣裳,您和外祖父的也都添置了,没得才隔了一个多月又要千月庄置办衣物了。”阿遥的掌心贴着赵太夫人的掌心,眼底掠过一丝惆怅道,“其实外祖母,阿遥的衣裳真的够了,也无非是去过个年,出了正月便能回来了。”她后半句话说得很轻,似在同赵太夫人说,又似在同自己说。

赵太夫人目光一黯,拍了拍她的背道:“你从小在赵府长大,虽这儿上上下下只有你一个小姐,可外祖母知道你知书达理,是个聪慧的孩子。那儿……到底是你的家,你心里有什么怨气,进了门也不能显出来,再怎么,你都是陆家的嫡女,你可记住了?”

阿遥闻言,心里冷冷一笑,却终归不好驳了赵太夫人的话,只能无奈地点头道:“外祖母放心,阿遥知道。”“若是真的有办法,外祖母也会拦在你前头的,可你父亲来信说的……唉,罢了罢了,好歹也就去一个多月,回头让你外祖父亲自去接你回来。”赵太夫人说着说着眼底就泛起了泪光。

阿遥鼻尖一酸,转过头去,只留满腔酸涩流转心头。

若说这周围,真正心疼她把她当家人看待的,也只有外祖父母了。承欢赵家二老膝下这八年来,祖孙三人的感情本就不言而喻。

赵老太爷当年是梁州总督,官至正二品,为人正直清廉,诚宪帝对他也是赞赏有加的。辞官回乡后,他在老家怀阳定了居,开了学堂设了善寺,清清悠悠地安度晚年。虽已是两耳不闻朝中事,可这些年来依然有许多赵老太爷以前的门生前来求教,其中也不乏有些声音是希望赵老太爷再度出山入世的。

正是如此睿智的老者,给阿遥取名为云筝,取“云蒸霞蔚”之音,就是希望膝下这个唯一的外孙女能活得绚烂充实。也是因为赵老太爷坚持,阿遥三岁便开始启蒙,除了女儿家必读的《女戒》《女训》之流以外,也开了课专门学了《论语》《孟子》这一类女儿家不太涉猎的。

赵家二老便是这样用心在阿遥的生活闺学上,才让阿遥十四岁便出落成了恬淡贞静、心宁不躁的姑娘,真正当得起“大家闺秀”四个字。第二章小青衫·故人宅院

阿遥启程去宣城的那日秋雨缠缠,但此番一路北上倒都是顺顺利利的。

阿遥本是名门闺秀,一路琐事自然有随行丫鬟妈妈左右打点。护行的武卫又都尽责尽职,大管事陈伯也是个忠心护主的,因此这一路上,阿遥除了觉得有些折腾颠簸睡不踏实之外,倒也并无别的闹心事儿。

一行马车踏上宣城官道正是正午时分,阿遥只感觉清晨那一阵碎碎的颠簸感消失了,此时此刻的路平坦顺畅,连带着马儿的速度都欢快了一些。

陆府离皇城不算近,坐落在宣城北边的广宁街,占了整条街的一半。陆老爷陆文恒年过四旬,为官二十余年,眼下稳坐通政使司副使之位,按着他的年纪来说,正是壮年有为之岁。

然,诚宪帝年岁渐高,疑心之患有增无减。这些年来,天下太平边境无扰,帝唯恐武职大臣拥兵自重,又怕外戚专权危害社稷,唯独对文官信任有加,使得整个朝堂重文轻武,倒是给了像陆老爷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文官很大的作为空间。

所以陆家这些年是一年比一年风光,一年比一年阔绰。单看府邸,从十几年前的三进小院子迁至现如今占了半条街的大宅,陆家的地位变化就可见一斑。

阿遥正这样断断续续地思忖着,只感觉马车渐行渐缓,片刻后便停了下来。“小姐,到了。”揽月开了厢门,仔细地将阿遥扶下了车。

阿遥抬头望去,只见偌大的陆府灰墙高垒,瓦檐飞翘,半新不旧的朱漆大门左右齐敞,三层台阶之上,站着一排高矮不一的男男女女。

阿遥眯着眼,只觉这场面肃穆有余温情不足,与其说是开门迎女,倒不如说是恭迎贵客。

贵客?她忽然嘴角微漾,是啊,她可不就是陆府的“贵客”吗?

这样一想,阿遥便偏了头去看右手边的秦妈妈。见秦妈妈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阿遥心一松,便笑着开口道:“少不得要妈妈一一做个介绍。”

秦妈妈展眉一笑,虚扶着阿遥缓步上了陆府正门的高阶。“老爷。”秦妈妈开口第一声便是冲着陆老爷陆文恒的。她姿态做得足,行的是半膝礼,头一直垂着,等着陆老爷发话。“这一路颠簸的,妈妈辛苦了。”陆文恒的声音比阿遥想的要清澈,连带他的人也比阿遥想象的要年轻得多。“父亲。”这两个字在来的路上不知被阿遥默念了多少次,如今说出口,只感觉涩味绵绵,毫无感情。

感觉到陆文恒正在打量自己,阿遥便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这个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子,面如冠玉,目光温煦,可眉宇间的那抹疏离感却太过明显,令人无法忽视。

阿遥见状,面无表情地转了视线,随着秦妈妈的声音看向了陆老爷身边的女子。“夫人。”

所谓“夫人”,其实只是陆文恒的继室罢了。

林素娘林氏,这个在她刚出生没多久就操控了她去留的女子,此时此刻正是嘴角噙笑,媚眼如丝,一身胭红色旋涡纹纱锦缎裙衫衬得她肤若初雪,盈盈动人。

阿遥不免有些错愕于她的年轻貌美,便是透了探寻之意。只是林氏的笑和陆文恒眉宇间的表情一样,疏离又漠然,冷得阿遥不免轻轻一颤。“母亲。”但到底是大家闺秀,即便心里再不舒服,阿遥也比寻常十四岁的孩子来得沉着冷静。

林氏眼睫一颤,忙不迭笑道:“六娘子一路辛苦了,回头进了府,去瞧瞧特意给六娘子整理出来的小院可还满意。”话语间倒仿佛她同阿遥就是至亲,不过小别了个把月的光景罢了。

阿遥一时有些不适应林素娘对自己的称呼,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在陆家女儿中排行第六。

可面对林氏絮叨的热情,阿遥只轻轻地一颔首,随即顺着秦妈妈转了视线。

陆老爷和林素娘的身后站着三个男孩儿,虽都是年幼青涩之貌,却也是俊俏有神的,穿着打扮也皆不俗。“六妹回府过年,父亲和母亲不知有多高兴呢。”率先开口招呼的是大少爷陆青远,一派少年老成。“后院的姐姐妹妹都等不及要见见六妹了。”紧接着说话的是二少爷陆青致,细声细气的语调里透着一点从容。

倒是小七少爷陆青松只是“呵呵”地憨笑,愣头愣脑的像个虎头小娃娃。

阿遥一一同三兄弟行了对礼,寒暄了几句客套话,便由秦妈妈陪着同众人一并进了陆府大宅。

一进宅子,阿遥才感觉到陆府确实比自己想的还要大。单是前头外院便有三进,过了垂花门是内院,里面还有三进。

虽说是皇城帝都,六进的大宅也不算少数,可十几年前陆老爷还只是个翰林院的小小编修,虽陆家前后倒也出过两个举人,但家底毕竟还是很薄的。也是陆老爷自己努力奋发,考上了进士,又在翰林院遇到了有知遇之恩的礼部尚书梁大人,这才有了今日这坦荡荡的亨通官运。

但这些话都是阿遥早些时候断断续续从赵太夫人口中听到的,当时她是不以为然的,可如今亲眼目睹,倒觉得陆家眼下确实称得上“家门兴旺”这四个字。“这浅草阁本来是你父亲的小书房,前年修葺院子,你父亲就把书房搬去了前头,这里就腾出了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垂花门直往东南角走,进了二道门方才停了步子。说话的是林氏,如今她是陆家的当家主母,内院的事儿自然有开口的资格。“本就是坐北朝南的小院,知道你答应了回来过年,入秋的时候就命人把墙都重新粉了,窗上也糊了新的油纸。”林氏说话慢条斯理的,她声音糯,带着一点软软的娇音,听着倒不大像北方人,反而更像南方人。“辛苦父亲母亲为我准备这些。”阿遥对着陆老爷站定的地方微微屈膝。

陆老爷小清了一下嗓子道:“行了,一路风尘仆仆的,想必你现在就是想好好地歇一歇。既然已安全到了,你就安下心。离晚膳还有一个时辰,有什么要聊要叙的用了膳再说也不迟。”“老爷说的是。”林氏浅浅一笑,先是吩咐下人赶紧把阿遥马车上的箱笼搬进屋子,再遣了一直跟在陆老爷身后的三位少爷和围在周围的丫鬟老妈子,最后才同阿遥说道,“热水备着,银丝炭中午就烧着了,六娘子快些进去歇歇脚吧。”

两个人的话说得皆滴水不漏,旁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阿遥从小便是在陆府长大的,竟是连半点儿生分都瞧不出。

但偏偏阿遥确实有些累了,颠簸了将近一个月,虽没有出什么岔子,可她第一次离开怀阳远行,这从头到尾她就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

眼下听陆文恒都发了话,自然不会再坚持那些虚礼,也没心思去陪这一家子人演戏做场面,寒暄了两句后,就带着自己的人进了浅草阁,将那一派“温情模样”统统关在了屋门外。“小姐,洗把脸先睡一会儿吧。”一进屋子,揽月就从后头走上了前,服侍阿遥脱了斗篷绣鞋,径直上了暖炕。

阿遥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对着屋子里站定的秦妈妈、揽月和竹韵道:“既住进了陆家,之后便要改口称我六娘子了,或喊姑娘也成。”连阿遥自己,都在心里默默将“六娘子”这三个字狠狠地默念了十来遍,方才绕过弯来。

如此,也算是当得起外祖父母所言的嫡女姿态了吧。无论如何,外祖母说得没错,宣城这儿毕竟是她正正经经的家,就算她有千百个不愿意,她也是永远姓陆的。踏入陆府,她已不能再用外祖父给自己取的乳名来自称了,她是阿遥也是陆云筝,陆家六娘子。

而秦妈妈三人闻言,不作响声,只异口同声称了是。

六娘子见了点点头,心中一片怅然,叹了口气靠着身后的丝绣软枕松了筋骨,对秦妈妈道:“妈妈也先休息休息,喝口热茶,待一会儿暖和了,就劳烦妈妈去同陈伯清点清点箱笼,该整理的也整理一下,既然要在这儿过年,便要有个过年的样子。”

陆家是三代同堂,说起六娘子的祖母陆太夫人,那来头也是有的。太夫人姓徐,当年是贵州滇县望族徐家嫡生的幺女。徐家是三代文史之家,族中虽并未出过什么大官,倒是有几个宗族子弟学问做得很大。

当年徐太夫人算是低嫁,陆老太爷一辈子也是碌碌无为,中了个举人就再也没有下文了。可虽说官运不旺,但这一路走来,夫妻俩倒是相敬如宾、平平顺顺的,陆老爷作为嫡系中的壮丁也算是争气有为,不论是读书学问,还是开枝散叶都做出了嫡子的表率,陆家也算是家和安顺了。

只是唯一遗憾的是,两年前,陆老太爷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这事儿六娘子自是知道的,当时她乍听自己的祖父病逝,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赶回宣城奔丧。谁知期盼了整整两个月,陆家那儿竟半点儿动静也没有。

作为陆老爷原配生下的唯一的女儿,六娘子这个陆府嫡女竟连自己亲祖父的丧都没有奔成。这深宅府邸的弯弯绕绕,可见是有多厉害。

这样想着,六娘子已经跟着领路的丫鬟到了陶然居。

有轻盈的笑声从里头断断续续地传来,六娘子低眉,跟着领路的小丫鬟踏进了屋子。在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太夫人自从老太爷病逝以后就礼了佛,可却还是被屋子里燃着的沉香熏眯了眼。“这可是六丫头?”突然,一个还算中气十足的声音破耳传来。

六娘子还没来得及揉眼睛,就被人推到了前面。“这六丫头……六丫头啊,竟长得这般高了!”那话里带着隐约的哭腔,六娘子只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使劲地捏了捏,不疼,却格外地突兀。

她在迷香中努力睁了眼,迎面看到的是一张圆润的脸庞和一对闪着柔光的祖母绿玉石耳坠子。“老祖宗,六娘子这一路颠簸的,怕是还没缓过神来,您瞧,她眼圈底都还泛着青呢,不如您让她坐了喘口气,您再细细地问。”林氏的声音飘飘然地传来,“您瞧,这一屋子的人,看着您抹眼泪,大家眼眶都红了。”“是,是,你说的是,也是我老糊涂了,六丫头从小身子骨不好就养在怀阳,如今这连路颠簸的,也够折腾了。”太夫人一边说一边差了仆妇端了张芍药粗绣锦垫的高背椅过来,“快快,扶六丫头坐好了。”

六娘子本不是身子骨弱,分明就是被这满屋子缭绕的佛香给眯了眼,若不是有机敏的小丫鬟搀着,她早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眼下既被人误会是舟车劳顿没缓过神,她也懒得解释,便顺水推舟地垂着头落了座。

只是也不知道是六娘子耳朵太尖,还是有人太肆无忌惮,她刚坐稳在锦垫上,就听到屋里响起一声尖促的冷笑。

六娘子顺声看去,冷笑的人没找到,却是才发现这陶然居里竟七七八八站了半屋子的人。

她心中无奈微荡,只好一边揉眼睛一边又站了起来,走到太夫人跟前行了个姿势到位的叩拜礼后,方才开口道:“孙女适才一路走来,冷风吹得头犯了晕,多有失礼,还望祖母不要怪罪孙女骄纵才好。”“哎哟,我的小乖乖,这会儿还难受不?”太夫人见六娘子虽然青涩稚嫩,可却俨然一派大家闺秀的姿态,心里一欢喜,便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得祖母怜惜。”六娘子只觉太夫人真是个自来熟,却不得不顺着方才的话接口道,“孙女从小就未出过远门,见识浅薄,却不知原来宣城入了十月已是这般冷了。”眼下一屋子,除了她剩下的全是自家人,谈什么都不合适,只能谈天气了。“今年入冬早,往年十月还是暖和的。怎么,可是这次回来没带足衣裳?不担心,祖母这儿多的是料子,回头只管让你妈妈来取。”太夫人年纪大了,又遭丧偶之殇,礼了佛以后,便爱做散财童子,喜欢和隔代打交道。虽眼前这个孙女从小就抱离了陆家,养在了怀阳,可是说到底赵家这门亲事,当年是陆老太爷亲自去求来的,新娘子也是太夫人自己亲自去药王庙看的,所以对六娘子,太夫人还是有一些情分在心中的。

不过太夫人一番自来熟的动情寒暄,倒是彻底将六娘子给煽情了个清醒。“先头在外院已是见过两位哥哥和七弟了,可姐妹们却是现在才有精神认一认,我不懂礼数,让姐妹们笑话了。”六娘子依然被太夫人搂在怀中,可她笑颜盈盈,说的话不卑不亢且声音软糯,叫听的人不免觉得妥帖得舒服。“六妹妹这一路过来风尘仆仆的,原该是我们做姐妹的先去看你的。眼下正巧了,在祖母这儿凑在一起了。”六娘子话音刚落,便有个身形纤细瘦长的少女站了起来。

六娘子细细看去,这少女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眉眼如画,文静优雅,像一朵欲开未绽的桃花,明媚清丽,容光照人。

见六娘子面露茫然,那少女随即笑道:“我是你大姐姐。”“大姐姐好。”六娘子恍然,冲初娘子行了个随礼。

初娘子眉眼舒展地受了六娘子的礼后,便指着右手边红衣粉裙的少女道:“这是你三姐姐。”

六娘子顺势看去,一下子被三娘子小小年纪的娇美惊艳住了。想着重生以前,她在花街柳巷也见过不少惊艳红颜,有些确实也是美艳无比的,可偏就少了一分气韵。

但眼前的三娘子虽小小年纪,却让六娘子第一次觉得,原来真正是有人能生得“纤尘不染”的!

三娘子比初娘子略微矮一些,小巧精致的瓜子脸,黛眉细长,眸似灿星,肤光胜雪,端的是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玉立亭亭。“三姐姐真漂亮。”六娘子发自肺腑地赞叹了一句,却惹得三娘子脸颊绯红,说不出一个字来,不过屋子里的气氛倒是因为六娘子的这句真心的赞美而轻松了许多。

见三娘子害羞得半天没一句整话,终究还是初娘子笑着接口道:“六妹妹真是实在得可爱,瞧把我们三娘子臊的。”

边上不少人没忍住都扑哧笑出了声。

六娘子这才尴尬地眨眼道:“便是我眼浅,打小到现在还未见过比三姐姐更漂亮的人儿呢。”

可冷不丁的,站在初娘子左手边的小姑娘却“哼”了一声,挑眉嘲讽道:“那六姐姐眼光可真是浅了,如今住回了宣城,少不得可以让你开开眼界了。”“七妹妹说的是,少不得要七妹妹多教教我。”六娘子循声而答,似没有听出七娘子话里的讽刺。

话说来之前六娘子早就是做好了功课的,陆府有哪几口人,小辈中哪几个得势些,哪几个性子淡漠无争,她通过赵太夫人派的人侧面打听,也都是一一记在心中的。

之前初娘子已是介绍了自己同三娘子,那眼下左手边这个一派贵家小姐打扮的小姑娘自然就是林氏所出的陆家七姑娘了。

只是这个七姑娘生得虽也是娇美清秀,但那眸子里透出的盛气凌人却让人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七娘子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六娘子一眼:“六姐姐若是想玩儿,过年的时候我一定会尽地主之……”“母亲,六娘子从怀阳回来,这一路颠簸想来肯定没有踏踏实实地睡上一个好觉,不如今儿早些摆膳,回头也好让六娘子早早休息。”林氏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七娘子的话,她一张口,特意将“回来”二字念得格外清晰响亮。

六娘子听着林氏的话,目光却一直在七娘子身上打转。只见林氏话音刚落,七娘子脸上就青一阵白一阵的,似想强辩又似知道自己口无遮拦犯了错误,小脸上的神情在那一瞬间特别精彩。

六娘子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虽说七娘子是林氏亲生的,可明显这个女儿没有袭承到亲娘的半点精明,连“尽地主之谊”这种话她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口而出,可想而知,陆家是有多不把她当成一份子来看!

如此一想,六娘子心里不禁冷了几分,连带着应酬敷衍的心思也瞬间被七娘子毫不掩饰的排斥态度给熄了个全灭。

也罢,陆家人是不稀罕她,可她也不稀罕陆家人,没得只许她放火不许陆家人点灯的。

此番来宣城过年,本就是陆家人心血来潮,这是第一次,想必也是最后一次。以后若再有,六娘子觉得自己就算是把自己折腾病了,也会赖在怀阳连闺门都不踏出半步的。第三章小青衫·故宅规矩

心里一抵触,那天的晚饭六娘子便吃得食不知味。

所幸一大家子人吃饭,光是桌子就摆了两大张,将山兰厅挤得满满当当,也没几个人真正注意过六娘子。

那日晚饭散了以后,倒是初娘子同她一路聊了回去。不过问的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什么宣城入冬早衣裳可带够了没,什么方才的菜合不合胃口,有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有没有什么特别忌口的。

六娘子笑着一一应对,既不敷衍也不刻意讨好,举止言谈间端足了婉约从容。

但六娘子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并没有打消初娘子的热情,相反的,她还一路跟着六娘子回了浅草阁。“这原是父亲的书房,后来闲置了,虽有些小,不过却是坐北朝南,即便是冬日的午后,采光也是极好的。”初娘子似乎对浅草阁并不陌生,一进屋便念叨了起来。“我今儿下午着实累了,贪睡了一会儿,箱笼还没整理完,那些个茶叶小食的现在也不知塞在哪儿,只能用清水招待大姐姐了。”六娘子这说的是大实话,她入陆府统共也就几个时辰,自己睡了一会儿,又提早去见了老太太,马车上的箱笼只来得及搬进浅草阁,根本还没打开过。

初娘子闻言眼光微闪,忙笑道:“妹妹别忙,原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失了礼不请自来的,实在是有些事儿要先一一同妹妹商量好了,妹妹毕竟是自家人,不是客人。”

初娘子的话听在六娘子心中总觉得有几分别扭,可她却不着痕迹地抹平了心事,神情自若地点头道:“大姐姐说的是,不知大姐姐有何叮嘱?”六娘子说着就拉着初娘子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

初娘子初见这个戏文故事一般存在的六妹妹时,就觉得她虽年纪小却是个不卑不亢的,想来应该也是个有主见的,便干脆少了拐弯抹角,轻轻地拉着她的手道:“原本这些也是父亲母亲的意思,我这个做大姐姐的就是代为转达,六妹妹且听听,有什么想法我们再议。”

六娘子无声地点了点头。

初娘子便深吸一口气道:“咱们府上的姑娘每日都是要给母亲晨昏定省的。早上是卯时三刻,晚上倒是不定的,大多是用了晚饭后。府里只有太夫人和母亲那儿是有小厨房的,其他人吃喝一律是公中出,大厨房在西北角,稍微远了些,所以各处小院都会有个小灶,主要是入冬以后用来烧热水的。”

言下之意便是以后六娘子的一日三餐也走大厨房,这一点六娘子并无异议。

见六娘子点头,初娘子继续道:“六妹妹此番回来,同我们姐妹几个一样,每月都能拿五两银子的月例,平日不管妹妹是打赏下人还是攒着或是买胭脂水粉的都行。母亲知六妹妹是个和顺温婉的,妹妹没有来以前,母亲就替妹妹物色了几个丫鬟妈妈和粗使婆子,却是没想到妹妹竟只从怀阳带来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妈妈。母亲也不知先前打点好的人手够不够,便是让妹妹明儿先挑着,若是不够就再让管事妈妈去张罗。”

初娘子话说到这儿,六娘子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究竟是哪儿不对,她一时半刻又说不出来,只能说了句:“大姐姐,我不用这么多人服侍。”

初娘子笑道:“六妹妹还真是个实诚的,咱们陆府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哪儿有正经姑娘只有两个丫鬟一个妈妈的,更何况六妹妹还是嫡……”话没说完,初娘子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一时间,暖暖的屋子里落针可闻。六娘子倒还好,只是柔柔地笑,神情倒并无两样,可初娘子却一改之前的大方自若,紧紧地抿着嘴,脸颊红得仿佛能掐出血来。“大姐姐说得有道理,原也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只是要劳烦母亲操心,我心里是过意不去的。”看着初娘子几次张嘴不语,六娘子终于叹气先打破了一室冷冷的静谧。“六……妹妹明……明事理,母亲知道你这般替她着想,一定很欣慰。”初娘子恢复得很快,只是再说话就没了之前那般从容的长姐风范,多少变得有些缩手缩脚起来。

六娘子却并不在意这些,依旧细细地听着初娘子林林总总地说着府上要注意的规矩事项,两人促膝谈完后,六娘子还亲自将初娘子送出浅草阁,并再三言谢,客气有余。

折身回到屋中,六娘子只觉自己脸颊酸酸的,这才发现是笑得脸都僵了。正当她伸手想倒杯水润润嗓子的时候,忽闻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姑娘还是喝茶吧。”揽月见六娘子已经捧了杯,急急地端上了刚泡开的热茶。

六娘子失笑:“箱笼收拾出来了?”

揽月清楚六娘子话里头的意思,不免有些讪讪然道:“方才姑娘同大姑娘那么一说,我同秦妈妈就先收拾了装茶叶的箱笼。”

六娘子接过茶盏,细细地品了一口道:“还是太平猴魁好喝。”“这是今年四月老太爷特意给姑娘留下的,也就这么六两多,全给姑娘带来了宣城。”揽月说着替六娘子脱了鞋,服侍她上了炕。

六娘子笑了笑,忽见进屋来收拾被褥的秦妈妈,便拨着茶碗盖问了一句:“秦妈妈在府上可还有认识的人?”

秦妈妈一愣,瞬间似明白了什么,压着声音道:“姑娘想打听什么?”

六娘子眼神一闪,冲揽月点了点头,揽月便心领神会地退出了屋子,而秦妈妈也已上了前,坐在了炕沿边。“大姐姐方才说话也没避讳人,屋子的门没关,秦妈妈听见多少?”六娘子问道。“听了几耳朵。”秦妈妈直言道,“大姑娘看着是个热心的,那些规矩也都没错,只是要辛苦姑娘了。”“规矩不规矩的还真是难说,可妈妈不觉得奇怪吗?”六娘子蹙眉,小小的粉脸上尽露疑惑。“姑娘指的什么?”秦妈妈见她如此郑重,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杆子。“晨昏定省的确是我这个做女儿应该的,可拨丫鬟妈妈粗使婆子进我这屋,却劳师动众了些吧?我也只在这儿住两三个月,丫鬟妈妈进门熟络便要好久,等真用上手了,我就要动身回怀阳了。若说那位……是好心,可也未免太折腾了。”六娘子说着,不禁用手撑了脸颊浅思了起来。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

上一辈的恩怨六娘子知道的不算多,不过小的时候听到外祖父母因此争执而约莫有个印象。

现在的林氏是陆文恒的续弦,六娘子的生母赵舜华才是陆老爷的原配。想当年陆、赵两家联姻,在中间起了很大作用的据说是六娘子已逝的祖父陆老太爷。老太爷当初看中赵家是淮阴世族大家,赵舜华又乃赵家唯一的嫡女,自端得起“名门闺秀”四个字。

当年的陆家远没有现在风光,陆老太爷也只是个小小的国子监司业,六品的京官,一年到头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着几次。六娘子的生母当年绝对是低嫁,可是赵老太爷就是看中陆家人口简单,陆文恒朴实谦和,这才放手让唯一的女儿过了陆府的门。

想赵舜华刚过门的那几年,上孝敬公婆,下体贴丈夫,同陆老爷也是恩爱渐浓、琴瑟和鸣的。可偏偏赵舜华福薄,进门三年才怀上,怀得又艰难,整整十个月已被折腾得没了精气神,勉强生下六娘子后,没几日便撒手人寰了。

之后的事儿对六娘子来说就有些模糊了,只依稀知道一年以后林氏进门,第一个容不下的竟是在襁褓中的六娘子。

说来也奇怪,六娘子出生以前,府上已经有了陆青远、陆青致和初娘子、三娘子,林氏谁也没有瞧一眼,偏偏对着还没断奶的六娘子横竖不喜欢。

据说当年林氏出口的话也是句句带了狠的,不是说六娘子克母,就是说六娘子带煞。而当年铆足了劲要赵家嫡出的小姐进门的陆老太爷在林氏跟前竟一句声响也没有了,只眼睁睁地看着林氏将刚满周岁的六娘子连同赵舜华留下的乳娘和丫鬟一并打发去了胡同小宅。

继室刁难原配所出的嫡女,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地就传回了怀阳,赵老太爷盛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便是大手一挥,将嫡亲的外孙女直接抱回了怀阳别院。

这前因后果,虽说六娘子可能不全然清楚明白,但至少也是猜得八九不离十的。而方才初娘子的那一番话,不出意外一定是林氏让她代为转达的。

时隔十多年,林氏的反差为何这么大?从最初连襁褓中的她也容不下,到如今似贴着心地嘘寒问暖。不知为何,六娘子莫名地就想到一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

倒也不是她小人之心,只是她在怀阳整整八年,这中间陆家人来怀阳的书信几乎用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如此薄情,令六娘子早已忘记宣城广宁街还有一个家。所以眼下这般,不能不让她疑心满满。

而细细听六娘子如此一说,秦妈妈的脸色果然难看了起来:“姑娘放心,我老婆子就算用偷听的,也想法子给姑娘打听出一些来。”“秦妈妈。”六娘子柔柔地握住了秦妈妈布满褶皱的双手,故作轻松道,“妈妈当年是伺候过我母亲的,如今我能得妈妈照顾,也是想续妈妈同母亲的情分。妈妈待我便是同自家闺女一般,我不愿意让妈妈去做那些腌臜的事儿。”“姑娘……”秦妈妈听着,眼角就起了氤氲。想着自家姑娘从小就乖巧懂事,若是今日真的着了陆家人的道儿,她就算拼了老命也会把姑娘给送回怀阳赵府的。“妈妈也别太担心,若是能打听到些什么自然最好,若是不行也无妨。”六娘子莞尔道,“咱们来日方长,他们若是真有心算计我,怎能不露出马脚?咱们只要兵来将挡即可,再不济,外祖父外祖母也不会看着我在陆家受委屈的不是?”“是,是!”秦妈妈如捣蒜般点着头,“姑娘且忍忍,或许也是咱们多心了。姑娘如今大了,有主见了,哪里是旁人指着东便往东的。等这年一过,咱们就一道回怀阳。”

六娘子闻言,紧紧地握了握秦妈妈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第四章小青衫·陆三娘子

可安慰秦妈妈是一回事,担不担心被人算计了却是另外一回事。

当天晚上,六娘子很自然地失眠了。屋角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自鸣钟,嘀嗒嘀嗒地晃着钟摆,其时早已过了子夜,可六娘子却依然睁着一双眼睛毫无睡意。

恍惚间,六娘子脑海中就浮现出顾望之那张清俊明朗的面容来。

这个如玉般温润的谦谦君子,用一种怎么都抹不去的方式留在了她的记忆中,顾望之,顾宸玉……也不知道他在幽篁寺到底如何了……

这一折腾,第二天六娘子就起晚了,她干脆没有用膳就径直去了林氏那儿,方才勉强赶上了请安的时辰。

晨间请安,其实不过就是听听林氏的耳提面命,六娘子听得有些犯晕,直到林氏笑眯眯地掏出了一个荷包赏给了她,方才让她回了神。“她们姐妹几个都有贴己银子,这一份是给小六你的。”林氏笑语嫣然,可不知怎的入了六娘子的眼,却觉得刺眼得难受。

其实林氏若是真的不偏不倚毫无私心,这所谓的贴己银子大可以私下没有旁人的时候单独给。可眼下当着姨娘、姐妹还有一屋子丫鬟的面,林氏这样堂而皇之的要给她什么贴己银子,无外乎就是想做戏给旁人看,看看她这个当家主母是多把六娘子当自己闺女一般对待。

六娘子冷笑在了心底,面儿上却是诚惶诚恐地接过了林氏手中的荷包道:“多谢母亲这般替小六着想。”

见六娘子恭敬地收下了荷包,林氏满意地一笑,方才散了一屋子请安的人,众人随即齐齐福身,鱼贯而退。

出了月然居,六娘子刚想往抄手游廊走,却听后头有人喊她,声音清脆,悦耳动听:“六妹妹若是得闲,不妨去我的睦宁轩坐坐?”

三娘子笑语嫣然,在这深秋之晨倒是让六娘子心中微微一暖。“不瞒三姐姐,我今儿起得早,怕来给母亲请安晚了,便是连早膳也没用就匆匆出来了。”以诚待人是六娘子的处世之道,她素来不爱说那些矫情的话,使得人与人之间生分了。

三娘子闻言明显一愣,然后以袖掩嘴笑了起来:“六妹妹性子爽朗,真是难得。”不过不难听出三娘子的语气中带着对六娘子的一点敬慕。“让三姐姐笑话了。”六娘子却不觉什么,继续道,“若是姐姐不嫌弃,回头我吃了饭就去找姐姐玩。我初来乍到,对家里头的人和事儿不熟悉,少不得要让姐姐多教教。”“好啊,那我备着茶和点心等着妹妹,妹妹可要留着点肚子来尝尝我屋里的小食。”三娘子点点头,在抄手游廊口同六娘子道了别。

浅草阁和睦宁轩刚好是两个方向,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六娘子目送三娘子走出了小拱石门后方才折身快步入了回廊……

三娘子的热情是六娘子没有预料到的,为了趁热打铁,她回浅草阁匆匆地用了早膳就去了睦宁轩。一入园子,六娘子就被左侧两株含苞待放的茶梅给吸引去了注意力。

眼下正是十月底,宣城地处偏北,入秋早,秋意比怀阳也更浓烈张扬些。所以这两日六娘子举目所见皆是一片枯黄的萧瑟,不免觉得秋色寒凉。所以这两株色泽艳丽的茶梅,着实让六娘子眼前一亮。“妹妹怎么不进去?”赏花间,三娘子那如银铃般的声音随风飘来。

六娘子直了腰身抬头道:“三姐姐这两株茶梅养得可真好,想来再过半月,待花苞盛展,定是更美的。只是这茶梅最喜疏松的土质,若是土紧了怕是来年的花就开得不精神了。”“六妹妹也精通花艺?”三娘子眼前一亮,“这花我是特意拜托了花房的张婆子养在我园子里的。本想着移去小暖房的,可眼下正是花期,就想过了花期再说。这是岭北的花种,父亲知我喜欢养这些花花草草,得了以后便送了我两株。”

六娘子闻言忙笑着摆手道:“哪里是精通,只略懂皮毛罢了。因着在怀阳的时候有位兄长精通花艺,我跟着偷师学了一些。不过这茶梅喜阴耐寒,最是好养的。”六娘子口中的兄长便是顾望之了。“哎哟,瞧我,哪儿有这样在园子口待客的,妹妹快进屋,快进屋。”三娘子说着便拉起六娘子的手,两人并肩进了屋子。

睦宁轩不大,里屋加花厅并了左右两间耳房,最西边还有个净房,格局是一目了然的。屋里的摆设远没有林氏的月然居奢华,倒是透着一股子雅韵。

先入眼帘的便是花厅南边儿的一个小小的多宝阁架子,上头摆着几个天青汝窑瓷瓶和两个团扇绣品,正对面的粉墙上挂着一幅《墨枝红梅吐艳图》,右边是两张光泽暗沉的小靠背椅,应是有些年数的老物件了。“我这儿简陋得很,让妹妹笑话了,咱们里屋聊。”见六娘子将花厅细细看了一遍,三娘子便礼数周全地在一旁等着,待她收了目光后方才拉着她的手进了里屋。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举动倒让六娘子对三娘子又生了一分好感。不卑不亢,大方得体,比起嫡出的七娘子,三娘子反倒更当得起“大家闺秀”四个字。

一进里屋,一股幽幽的淡香扑面而来。六娘子定睛看去,妆台上的小香炉正袅袅地散着烟,香气袭人却不腻味。

六娘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一直拎在手中的小盒端到了三娘子的跟前道:“这是怀阳有名的山楂糕,酸甜味重,也不知姐姐吃不吃得惯。”“妹妹真客气。”三娘子笑着收下了小盒,然后同六娘子一起坐上了炕,随后便有丫鬟端上了热茶点心,然后又悄然无息地福身而退。

六娘子将这些看在眼中,便觉得这个三姐姐实在是个妙人。庶出的身子,嫡出的做派,能不卑不亢,又能严于律己,连屋子里的丫鬟都能做足了规矩,看来是个不简单的姑娘。“我这般唐突让妹妹来串门子,也不知妹妹有没有要紧的事儿被我耽搁了。”三娘子是主人,自然要先开话头。

六娘子忙摇头道:“三姐姐言重了,哪里有什么事儿能耽搁,我这是第一次回家,里里外外就是个大闲人,能遇着三姐姐这样热情的,我求之不得呢。”“六妹妹这性子我喜欢。”三娘子夸道,“不瞒妹妹,妹妹没来以前,我还时时在担心能不能同妹妹处得愉快。大家毕竟是姐妹,就算住开了,可也转不出陆府这小小的内院的。”“三姐姐为何会觉得我难相处?”六娘子啜了一口热茶,发现杯盏中泡的似是安县白茶。“妹妹身份特殊,毕竟是嫡女出身。”三娘子说着冲窗子外头努了努嘴,压了声音道,“妹妹也不是没瞧见咱们府上嫡出小姐的做派,我头两日还真是头疼,怕又来一个同七妹妹性子相当的,那可真是要让人不得安生了。”

六娘子瞪大了眼睛,觉得三娘子说出这些话来确实挺不可思议的。毕竟,她才到陆府一天而已,难道三娘子真的就因为自己昨儿个夸了她那几句就把她陆云筝当成自己人了?

六娘子不解,看着对面眉眼如画巧笑倩兮的三娘子,六娘子第一次惊叹于内宅女子的满腹心计。

她可不相信三娘子是个没头没脑的直肠子,单看早上请安的时候她能断了七娘子的话而不惹林氏不悦,六娘子就坚信三娘子是个聪明的主儿。

而三娘子说完了话却是端起了杯盏,似真的在用心品茶。她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六娘子开口说话,不免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了一眼六娘子。

但这回轮到三娘子惊讶了,因为六娘子也在品茶,眉眼聚凝,甚是享受。

三娘子愣了愣,嘴角不禁微微地勾起了一抹弧度:“六妹妹可品出我这泡的是什么茶了吗?”“是安县的白茶吧?”六娘子仿佛对三娘子先头编派的那些话置若罔闻,似前后只听到了关于泡茶的这一句。

三娘子心中大叹,一个没忍住竟扑哧笑了出来:“哎哟哟,在六妹妹跟前班门弄斧,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露怯了。”“我却觉得三姐姐是个妙人。”六娘子如实说道。“哦?”三娘子挑了眉,认真地看着六娘子,“妹妹何出此言?”“姐姐性子洒脱也敢作敢当,怕是对我这个头一次回家的妹妹心里没底,才想试探一二的,但是不知我在姐姐心目中是可深交的还是不可深交的?”

两人从进屋开始到现在,前后左右都在寒暄,你来我往的皆在打探对方的底,不过却是六娘子率先摊了牌。

倒不是六娘子心急,只是身在陆府,她是最最被动的一个。

内宅女子们的生活就像一台永远唱不完的戏,从主母到嫡女,从庶女到姨娘,再加上那数也数不清的丫鬟妈妈婆子仆妇,要收买人心谈何容易。

她在陆府不是待一日两日,闹得不好待上大半年都是极有可能的。倒不是怕有人会害她性命,可是六娘子却也不想唯唯诺诺地任人摆布。

她的底线从来都只有一条,那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可以融入陆府的法子,而眼下这个法子似乎正在冲她招手。

六娘子话一说开,三娘子双眸一沉,敛了之前略显轻浮不谨的模样道:“妹妹回府,瞧着是风平浪静一片太平,可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旁人是怎么想的。”“三姐姐又为何要明着同我来往?”六娘子好奇。“我虚长你一岁,若说小时候的事儿全然记得那也是蒙你的,可母亲……”三娘子话语顿了顿,“先夫人的模样我却是真还有印象的。”

六娘子一愣,没想到三娘子主动示好竟然是因为她薄命的亲娘。“那年一入冬的时候我染了风寒,烧了两天也不见好,姨娘急坏了,可她还没去求,先夫人就主动请了城里的老大夫来给我看病。这事儿我也是长大以后断断续续听姨娘念起过几句,眼下新人换旧人,她瞧着贤良温顺,实则是个手狠的。”三娘子轻笑道,“林家是世代的书香门第,大多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只是高些低些不等罢了。母亲从小就跟着外祖父做学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要不是当年母亲出嫁的时候大舅舅还没高升,只怕现在就算陆家人去求都未必求得到外祖父肯点头嫁女。”

六娘子一边仔细听着三娘子的话,一边细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如花般亭亭玉立的姑娘来。

三娘子生得确实美,十五六的年纪已微微长开,螓首蛾眉齿如瓠犀,那肌肤吹弹可破,透如凝脂,恰逢豆蔻年华,端的是莞莞浅笑胜星华。“是,能掌管内宅,谁没有些手腕。”静闻三娘子一言再言林氏种种,六娘子若是还藏着掖着不免就矫情小气了,“我从小便养在怀阳,外祖父疼,外祖母爱,若不是一封家书说得在情在理,想来我这辈子都未必会来宣城走一遭……”“呵呵,六妹妹果然是涉世未深的。”谁知听了六娘子的话,三娘子突然笑出了声,“妹妹可定了亲?”

六娘子一怔,面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果然,正如三娘子所言,她生在宣城长在怀阳,虽过了男孩儿女孩儿应设防的年纪,可赵老太爷却不大注意这些,遇着去故友旧识家串门总是会带着她一起。赵太夫人也一样不在意,她教六娘子最多的便是女孩子要贞顺宽和,不能小气造作。至于婚嫁,似真的没有人同她说过。

看着六娘子脸色渐白,三娘子正声道:“妹妹亲也未定,难道就能同陆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了?便就算妹妹以后成了亲,和陆家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妹妹姓陆,不姓赵!”

见六娘子额际青筋尽显却抿唇不语,三娘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六妹妹会觉得奇怪吧,第一次见面,我却这般对你掏心掏肺,六妹妹不会担心有诈?”三娘子一边说,一边递给六娘子一个核桃酥。

六娘子接过咬了一口,酥饼香软,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她心中轻叹,到底是京城地界,这样的小零嘴儿都做得如此精致可口。“是奇怪的,不瞒姐姐,方才进屋,我还怕姐姐会给我下套使绊子。”六娘子将剩下的核桃酥一口吃完,方才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道,“不过我一无权二无势的,与其说是这府里的主子倒不如说是客人,姐姐图我什么?”

是啊,这便是六娘子心里最大的疑惑,三娘子图什么?若说三娘子对她姐妹情深,六娘子是万万点不下这个头的。即便是听方才三娘子说及儿时,言辞间颇有对亡母的感激之情,可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用得着这般至情至性地感念怀旧吗?六娘子不信。

可若说是无缘无故的,六娘子更不信。人非圣贤,对你好对你不好都是有原因的,那么三娘子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六娘子很好奇,不仅好奇,六娘子觉得若是三娘子提出的条件合情合理,她还很愿意同三娘子做这个人情买卖。“图你的身份能保住我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六娘子思忖间,三娘子开了口。只是她话音刚落,六娘子入口的茶就全部咳了出来。“姐……姐姐真爱说笑。”顾不得衣襟上的茶渍,六娘子讪讪地放下了茶杯,虽举止还算沉稳,可神色到底不像之前那般泰然自若了。“事关妹妹的终身大事,我如何会有心情说笑,又关乎着两条人命,我又如何会拿来说笑。妹妹心里许会觉得我唐突冒失,可我却觉得时间全然不够用,也不同六妹妹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花言巧语。妹妹是聪明人,既问出我图你什么,那就懂得怎么做交易。”三娘子抚了抚额前的刘海,忽而抬了眼定睛看着六娘子继续道,“四姨娘是个没主见的,偏生的一副好心肠,如今她便是屋里的丫鬟妈妈也快管不住了。怀孕的事儿怕是瞒不了多久了,肚子里已经两个多月了。”

六娘子只感觉自己背上浮起一阵凉意,但紧握的手心却热得直冒汗:“我……不明白。”“六妹妹当然不明白。”三娘子脸色微沉,却是秀而不媚,“本来府上还有个六姨娘的,是朝中权贵送给父亲的美妾,只是半年前小产,一尸两命,香消玉殒了。听妈妈说,腹中胎儿已成形,似是个男婴。”

六娘子惊得用手捂住了嘴。这些血腥的事儿她当然不知道,她在怀阳过得那可叫一个惬意自在、左右逢源。从上到下,从家里人到外人,对她谁不是千依百顺的,哪里不是逢人就夸的。

六娘子原本以为宅门生活不过如此,吃喝玩乐睡到自然醒,完全不用想着生计难为,谁知到了陆府不过短短两日,她却感觉到了无形的危机和沉沉压力。“是意外?”六娘子胡乱想着,话就脱口而出,可说完了以后自己都觉得可笑,当然不可能是意外。“外头人自然以为是意外,大白天的,六姨娘在院子里赏花,好好的就摔了一跤,结果小产了。”三娘子压着声音,“可事后有人发现院子里的小石子路特别滑溜,好像被人特意磨圆了一样。”

六娘子张了嘴,半晌才吐了一口气道:“这样的话以后姐姐还是少说吧。”

三娘子闻言,尴尬地转了视线,自嘲道:“到底让妹妹笑话了,我是关心则乱。实不相瞒,我身上也是带了婚约的,虽然没有同大姐姐那般下了订,可父母是很满意这门婚事的。被祖父这样一耽搁,大姐姐已是晚出阁了,母亲眼下只怕是盼着我能早点嫁,估计大姐姐出嫁以后便要轮到我了。我不走,七妹妹如何好议亲。我当时还在想,姨娘这一胎怀得真不是时候,母亲……面上看着和气,实际上心里容不下人,不然为何这么些年,七妹妹下面只有一个七弟?”

这一点六娘子倒是真的没有发现,在她看来,陆家已算得上是人口颇多家门兴旺了,可似乎对于大周任何一户高门贵府来说,一家门里五六个孩子那都是最最平常的。“为何?”“因为五姨娘是母亲的陪嫁丫鬟。”

六娘子恍然,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才会被默许生下孩子。在宅门里这夫为妻纲的规矩下,女子的出身好与坏真的差别很多。“可我还是不明白,若是我并没有回府过年,又或者脾气秉性同七妹妹相差不大,那三姐你又当如何是好?”“我总坚信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三娘子把玩着杯盏盖,“事实上妹妹这一招棋我是赌对了。”“三姐姐只想让我在你出嫁以后帮忙照顾四姨娘同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三姐是不是弄错了,我过了年便要回怀阳的。”六娘子正色看着三娘子,心里忽然浮上一股莫名的虚气。

从三娘子开口相邀到她欣然赴约,从两人相互试探到开诚布公,这盘棋似乎都是按着三娘子所思所想在布局,聪慧如她,不可能漏算这么重要的一步的。

除非……第五章小青衫·不出所料“六妹妹,你走不了的,即便是能再回怀阳,也不可能像从前那般长住了。”三娘子的话如同一道惊天闷雷炸开在六娘子的耳畔。“姐姐不妨把话说清楚。”她惨白着脸,心跳如鼓点,一阵阵催得人晕眩不觉。“我说了,母亲眼下最着急的便是替七妹妹准备议亲,大姐姐要嫁了,我的事儿也是八九不离十的,可七妹妹上面还有你,你不嫁,她如何议亲?”“她嫁她的,关我何……”可偏偏六娘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七娘子要出嫁,自然关她六娘子的事儿,姐姐未出阁,妹妹怎好越过了先出嫁?

六娘子恨得眼角都渗出了怒意,却听三娘子又道:“据说人也是定好了的,本来是想说给七妹妹的,可那人……前头有个去世的先夫人,母亲自是不愿意的,这才……”“这才巴巴地把我请回了家过年?”六娘子冷笑,只觉这事儿竟真的被她猜中了几分。也不知是自己的第六感太灵还是陆家人太会做那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把戏,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儿倒是叫人一眼就看得穿。

三娘子看着六娘子,忽然对她小小年纪能有这份隐忍沉稳而佩服不已,可也隐隐地生出了一丝担忧,有着这样一颗玲珑心,真的会乖乖地按着母亲的想法去做吗?

这样一想,三娘子不禁又着急了几分:“我想着法子把这些告诉妹妹,无非就是想让妹妹念着我的好,这本就是个人情,与其让别人占了先机,不如我先抢来用。母亲的算盘向来算得很精,不相干的人也很难套出话。那户人家的事儿还是夏天的时候,有一次我去父亲书房给他誊家信,不小心听到一耳朵的,我谁都没有说。”“三姐姐可真沉得住气。”六娘子心里窝火,虽没有发作,可口气到底不似之前柔和了。

三娘子却并不介意六娘子的变脸,只是笑了笑面露难色道:“本来是真没往心里去,想着我与妹妹素来没有交集,同七妹妹也算不得亲,更何况我婚事已定,我嫁人的时候说不定你们的事儿连八字都还没写头一笔呢。可是……谁让四姨娘忽然就……”“姨娘的事儿,不应该是父亲出面周全维护吗,姐姐怎么就觉得我能护得了四姨娘?”“妹妹可知,父亲能有今日,多半靠的是母亲母家的关系,虽说父亲自己也努力,可在京为官,那努力有才干的多了去了,哪里个个都能入得了皇上的眼?”“母亲母家……”“如今大舅舅正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据说深得皇上赏识。”

六娘子吊着的一口气在听到三娘子这句话以后颓然松了松,难怪陆老爷能官运亨通,原来是因为走了后门!“所以父亲惧内。”六娘子盯着三娘子。

听闻六娘子说得这样直接,三娘子惊讶地眨了眨眼,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父亲……几乎不过问内宅的事儿,母亲这些年确实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无论是庄子上还是那些店铺,总之从未让父亲操心过。就是六姨娘那事儿,母亲那时候还请了净慧寺的元信师太做足了七天的水陆道场,六姨娘的坟也是在陆家祖坟边上的。”对一个姨娘而言,这已是很体面的归处了。“可姐姐却不信那是意外。”六娘子斩钉截铁。

三娘子咬了咬下唇道:“怪只怪四姨娘真的不是个聪明的,我怕……”“姐姐同我说句实话。”六娘子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听三娘子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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