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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3 21: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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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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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奇侠传(三)

大明奇侠传(三)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大明奇侠传(三)作者:佚名排版:辛萌哒出版时间:2018-12-20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二十四回太平侯南园断义老御史北寨思乡词曰:

义侠始终侠义,化冤到底冤仇。一朝义侠两相投,重叙新朋旧友。客里迢迢含泪,他乡夜里凝眸。悔教当日觅封侯,戴月披星奔走。——[西江月]

单言那雁公子同两个庄汉,走到乌风寨半山之中,猛见山凹里拥出无数的喽罗,挡住去路。雁公子在马上哈哈大笑,骂声:“大胆的强徒,敢拦住我的路!”便叫庄汉:“跟我来夺路!”便掣出宝剑,一马冲来。那些喽罗拦阻不住,两边的喊声:“让条路!”冲出去了。不防两个庄汉,被后边的喽兵扯下马来拿去了。这雁公子回头一看,见两个庄汉被拿,大喝一声:“好瞎眼死囚的,敢拿我的伙伴!”回马来夺,跑得急了,不曾防备,只听得一声响,连人带马跌下陷坑去了。那些喽兵见雁公子跌下陷坑,大家欢喜,一齐前来,用挠钩套索将他搭起来,一众喽兵捆进去了。正是:龙游浅水遭虾困,虎落平阳被犬欺。

那些喽兵将雁公子抬进山寨,来到聚义厅。只见厅上坐着一个大王,有六十岁的年纪,旁边坐着两个儿子并众头目。那众人将雁公子拥上厅来,喝声:“跪下!”雁公子大骂道:“小爷不幸跌下陷坑,被你拿住,不然,我杀尽你这一班狗强盗,方消我恨!”说罢,将牙一咬,把身上绳子挣断了两根。那大王见他少年英雄,一表人才,又听他口音好似同乡,便问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因何到此?”

雁公子见问,使细细诉了一遍。那大王听了,忙忙离座,亲解其绑,纳头便拜道:“原来是雁恩公在此!方才冒犯虎威,望乞恕罪。”雁公子忙忙扶住道:“不知老大王是谁?多蒙释放,望道其详。”那人道:“在下姓红名光,那年小女看灯,被刁贼抢去,多蒙老将军救命,又害他征西被陷,时时挂念恩公,不想今日相会!”说罢,便救了两个庄汉,又叫两个儿子作速过来叩见。

当日设宴相待。饮酒中间,红光道:“小恩公单身救父,惟恐不便,我这里现有五千兵马、数万粮草,不如反出西关,会合老将军,杀进中原,救取家眷,扫除奸贼,报仇泄恨,岂不为妙?”雁公子道:“不可轻动,等我寻着爹爹,会了羌兵,暗传消息,大王那地会了董家庄的人马,着他断往中原的救兵,大王起兵来捉刁龙,里应外合,方的成功。为今之计,我写书一封,大王着人送到董家庄,叫他招军买马,积草囤粮,以便行事。”红光大喜。雁羽登时修书去了。红光遂留雁羽在寨操演喽兵、教习阵法。那乌风寨的威名,从此大振。每日里冲州破县,聚草囤粮。那些临近的府县,闻知这个消息,连夜就飞报申文奏朝廷去了。正是:一声兵振连三寨,万里关书连九重。

话说那告变的文书雪片也似来到京中,详报部内。这刁国舅闻知此信,吃了一惊,想道:“这西关一带地方乃是我大孩儿汛地,倘若朝廷知道风声,岂不见怪?”遂按下本章不奏,心中思想道:“乌风寨不过一隅之地,纵有强人,也不为大害。”遂暗暗写书一封,知会儿子刁龙,叫他用心防守便了。一面思想:“张宾的侄子张英,他托我谋官,至今无缺,不如乘着乌风寨有事,着他前去做个参将,镇守那里地方便了。”又想:“钟佩修造长城,至今无信,不如奏地一本,说他克减官粮、督工不紧,以致防守误事,边地生乱,那时将他们斩草除根。”思想已定,连夜草成本章,早朝见驾。正是:黄金殿前臣朝主,白玉阶前虎拜龙。

话说刁发草成一本,早朝见驾,第一件奏的:“西羌作乱,皆因雁翎反国,合将他家眷斩首,以戒后人。命张英为参将,镇守乌风寨,以防不测。”第二件奏的:“钟佩减粮误工,贪赃旷职,四载未完工程,以致长城难守。合将钟佩家小拿问立决。”天子准奏:“着张英领参将之职,前去镇守;钟、雁二事,候朕详察。”圣旨已批,百官朝散,刁发回衙,张英领凭上任不提。

且言西关刁龙,接了父亲的书信道:“闻得乌风寨一带地方甚是作乱,尔须小心操守汛地。倘有疏虞,朝廷见怪。我不日有张英前来做参将,奏准本章,同你镇守,要紧,要紧。”那刁龙接了书子,便选择英雄,操演人马,各去安排不提。

再言那北狼关总兵胡申,接了妹夫刁国舅的书信,写的命他催赶长城的工程,要逼钟佩的性命。这叫做有心人算计没心人,可怜这钟御史是个书呆子,如何知道?正是:人心难测真好险,世路崎岖甚可悲。

那日胡申早堂点齐执事,下教场操过了兵,便向长城之内工料场查查,又命过中军传钟佩说话。钟佩正在监工,领着随来的四个侍卫张炳、赵魁、路瑶、李俭,在那里督工,听得胡申传他,忙到官厅。见札已毕,茶罢三巡,胡申道:“请问先生,连日修了多少?不知何日才得完工?”钟佩道:“大人,这工程浩大,其实难完,更兼边地寒暑风雨,便不能动手。自从卑职开工以来,还没有修了十股之二。若问完工的日子,不知何日方了!”胡申听得此言,将脸一沉,道:“修理长城,如此费力,若是起造长城,倒要几千年还不得完工么?”钟佩道:“大人之首差矣,昔年秦始皇命蒙恬起造长城,不知费了几千万的钱粮,伤了多少人的性命,流离辛苦,日夜不宁,然犹十载方完。卑职在此,不过几名人夫,倒有一半老弱,阴雨寒暑又重,也不想回乡去了。”说罢,不由得凄然泪下。正是:死生未保由天命,诉到心酸泪暗流。

胡申道:“我也不管你这些闲事,昨日有部文到来,由我督工,上紧催赶。你方才说人夫不足,我如今发四百名步兵与你,凑成五百,各人领一百,十日一换,按月关粮。凡一应瓦灰砖料,俱在本督处来取。每人一月俱要修一丈,无论寒暑,俱要动手,怠慢按军法从事。”说罢,令中军官拿过花名册子,就点了四百名步兵,当堂交代。

这钟佩听得部文是着胡申督工,吃了一惊,心中想道:“我休矣!这胡申乃刁贼羽党,刁贼乃是我仇人,倘有不是,便按军法,如何是好?”没奈河,只得领了人夫,关了粮,支了砖料,辞了胡申,下了场。和这四个侍卫商议道:“不好了!如今部文已到,着胡申看工。我想胡申乃刁贼的妻舅,是我的仇人,倘他公报私仇,害我等性命,如何是好?”那四个侍卫都是武进士出身,心粗胆大,便道:“御史休惊,好便受富贵,省得受小人之气,岂不为妙?”钟佩道:“此事断断不可。自古食君之禄,必当忠君之事,将军们前程远大,岂可出此不忠之言?以后只是尽心办事,不可如此,有背皇上的恩典。”正是:忠君一点丹心重,宁死无须背主恩。

那四个侍卫听了钟御史这番言语,唯唯而退。当下钟佩将这四百名步兵分在四处,去动手修造。谁知这四百名兵,只会吃粮,不会做工,更兼有一半老弱不堪的在内,那里做得动?一个个搬砖弄瓦、挑水和泥,七手八脚的,一个人一天到晚也做不得多少工,莫说砌一丈,连三四尺也砌不完。

钟佩一见,心中着急道:“如此光景,如何是好?”又心慈不忍督责,只得连自己的家人小厮,都叫他帮着做工,将自己的供膳俸禄,都犒赏众人,众人虽然欢喜,却赶不起那工程。那四个侍卫,见工做不起来,也心中着急,凡有怠慢者,扯下就打。钟爷代众人讨了多少情,怎当得那些人越慢。做了十天,胡申下来看工,每人只派四尺,一天倒少了一大半,心中大怒。第一次不好拿钟佩发落,便将四个侍卫提来要打,是钟佩上前讨情。胡申道:“钟先生,你不要讨情,本总督奉部文督工,谁敢怠慢?下次查工,倘钟先生慢工,也是要追究的。此乃皇上公事,休怪本总督无情。权记这次初犯,去罢。”可怜钟佩,满面羞惭而退。正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不言胡申查点一番回衙去了,单表钟佩心中好不忿恨,道:“不想今日命丧小人之手!若得回朝,除奸去佞,好不恨也!”说罢,仰天大哭。那四个侍卫道:“依我们,还是走他娘的路,再作道理。”钟佩道:“岂可背君废事?”侍卫道:“不背君也是一死,背君也是一死,倒不如留此有用之身,再作道理。”钟佩还是不肯。五个人谈谈,不觉晚了,钟佩闷闷收工,自去睡了不表。

单言那四个侍卫商议道:“我看钟呆子执意不走,将来必有杀身之祸,我们不可不早为之计。”张炳道:“明日我们先将细软收拾了,去觅下一个存身之地,有事时我们就好走了。”三人道:“好,甚妙。”当下计议停当,张炳去了。正是:明枪容易躲,暗前最难防。

话休烦絮。钟佩等督了工。不觉又是十天了,还是一样,那里赶得及?胡申知道风声,三日前便拿一支令箭,吩咐旗牌官:“若是他工还未完,捆来见我!”那旗牌得令,飞马而去。

不知后事如何,且所下回分解。第二十五回重义番官留御史无情国舅害忠良词曰:

世事颠颠倒倒,人情覆覆翻翻。几番遭险受艰难,怎屈忠心赤胆。瘦马奔驰峻岭,孤舟飘泊江干。风涛经过几千番,回首苍山日晚。——[西江月]

话说那个旗牌官姓马名训,乃是胡申帐下一名得力的官儿。当下马旗牌领了令箭,飞身上马。来到关下工料场中查工。那钟佩是个书呆子,那里把个旗牌放在眼内,见他来查工,并不在意,也不起身,也不来送礼。那马训见钟佩不瞅不睬,心中大怒,便拿条尺竿下场来量一量,又算了一会,见每日一人没有一丈工,心中大怒,向钟佩道:“吓!好个监工官儿,大老爷吩咐每人要按工记算,你怎么如此怠慢,有违大老爷的军令?如今大老爷委俺来查工,如有怠慢,就扯你去见大老爷,那时才知道呢!”钟佩听了这番言语,心中大怒,喝道:“咄!我慢了皇上的工,并没有慢了你家大老爷的工,除非将我解上京治罪!连你家大老爷也无法奈何我,你在此大呼小叫做甚么?放肆的狗才,如此大胆无礼!”这才是:不知身落河东地,独把雄心自使威。

那旗牌本欲诈钱的,听了此言,只气得火星三尺从太阳穴中冒出,大叫道:“俺奉大老爷的令箭下来监工,难道查不得么?也罢,扯你去见大老爷,看你狠也不狠了!”说罢,便跳起身来扯钟佩。可怜钟佩只气得面如土色、四肢作冷,往后一交跌倒,登时气死在地。正是:龙游浅水遭好困,虎落平阳被犬欺。

那旗牌见钟佩气死在地,心内也自着忙。幸得四个侍卫向前扶起,救了一会,方才苏醒。那侍卫李俭见钟佩醒了,便大骂道:“我把你这个该死的旗牌,你逼勒朝廷的命官,是何道理?”提拳就打。张炳乖巧,见此光景,使双手拦住李俭的手道:“不可,他是奉大老爷的令,概不由己。方才原是钟爷的不是,我们如今代钟爷陪礼,治水酒一杯,留马爷在关外顽顽,等三日后,我们同马爷前去缴令,岂不为妙?不知马爷意下如何?”那马训道:“你我总是办公的,有话好好的商议,就张爷这等说话,有甚么做不来的,怎么开口就骂?”说罢要走。正是:小人惯会装模样,做势拿班了不成。

那张炳道:“马爷又来执意了!我们诸事俱要仰仗马爷在大老爷面前方便方便,事过之后,少不得还要慢慢的来孝敬马爷呢,怎么马爷就要走呢?”说罢,便叫李俭道:“你陪钟爷先去到我们住处,备了席,我陪马爷看看工就来。”说罢,丢了个眼色,叫李俭:“去罢。”这马训见他们去了,向张炳道:“不是俺放肆,可恨老钟那人过于做大了。”

张炳道:“那老钟是个书呆子,为人不活套,连我们也不喜欢。马爷你代谅些罢。”二人谈谈说说,来到城边监工。这马训大呼小叫、指东划西,在那里摆布众人做工。张炳乘此偷了个空,叫过手下带来的一班家人,暗暗吩咐道:“大老爷作对,催工甚紧,只怕我们都是没命的,不如走罢。你们可将一切细软收拾停当,搬到我前日寻的所在寄下,不可出来。连钟爷也不可与他晓得。总在今夜三更会齐,一同出寨,要紧要紧,不可有误!”家丁领命去了。这才是:谁识计中计,须知机内机。

那张炳和家人会过了话,笑盈盈的又走来陪定马训,说长道短。监了一会工,不觉的日暮,张炳道:“今日倒得罪马大爷,费了半日的心监工。”马训道:“都是公事,这有何妨。”张炳道:“马大爷在此,今日赏他们早些收工罢。”遂吩咐众人道:“呔,今日马老爷在此,赏你们早些散工,有酒五十坛、羊五十口赏你们,去罢。”那些人答应一声,一哄而散,去领羊、酒不提。

单言那张炳打发众人散了工之后,向马训道:“就请马爷行罢。”马训道:“怎好多扰?”张炳笑道:“马老爷又来了,见笑了,一杯水酒,不过聊表敬意,不要过谦,快请上马。”那马训不解其中之意,遂不再言,带了令箭,整整衣冠,同张炳一同上马,奔关下而来。可怜马训,只为贪威爱宝,这一来有分教:喉中绝了三分气,野外埋将六尺尸。

那马训、张炳二人上马,行了一刻,早到钟佩的寓所,二人下马入内。那钟佩等早早来迎接。进中堂见札已毕,茶罢三巡,分宾主坐定。钟佩始终不肯小意奉承小人,把马训不放在眼内,转是张炳乖巧,言来语去,在两下里调和。不觉天晚,摆上酒席,大众谦了一会,马训坐了首席,钟佩二席,那四个侍卫左右相陪。见那席面甚是齐整丰盛,正是:山珍海错般般有,只少龙肝与凤心。

那张炳是和那三个侍卫串成一局的,有心要灌醉马训,以便行事,只有钟佩不知就里。他四个侍卫,你一杯,我一盏,把个旗牌吃得醺醺大醉。钟佩道:“这样人舍酒与他吃?”张炳道:“我有用他之处,你看看瞧。”钟爷在旁,只见他四人一齐动手,先拨下那支令箭,然后脱下他的盔帽衣服,张炳穿将起来,腰内插了令箭。说时迟来时快,只见李俭拔出腰刀,认定马训项下一刀,只听得一声响,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滚下来了,身在东,头在西,血流满地。把个钟爷唬得战战兢兢道:“这——这还了得!倘胡——胡申——申——知、知道了,如何是好?”李俭道:“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了。此处非我们存身之地,还不走,等待何时!”说罢,那李俭不由分说,一把将钟爷抱上了马,叫一声:“走吓!”那些家人总是伺候现成的,一个个带了兵器,捎了干粮、行李等件,跳上马一齐走了。这正是:打破玉笼飞彩凤,遁开金锁走蛟龙。

那钟佩糊糊涂涂的跟着上马,跑了一夜,走了一百多里。到五更少歇片时,吃了干粮,不敢停留,上马加鞭走了一日,又是一百多里。初更时分,到了南北交界的地方,乃是胡申标下两个参将在那里把守,有二千兵马、十员将官,立营守关。这张炳装做旗牌,拿着令箭叫关。关上首将见了令箭,随即开关,让他们走了。正是: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

当日钟佩等出了关,又走了两日,恐防追赶,又走下二百多里。那日走得又饥又渴,又无宿店安身,只得趁着星光往前奔走。来到一个去处,四面高山,中间一条小路,路旁有座小小的古庙,众人道:“好了,我们且到里边安歇安歇。”一行人下了马来敲门。内里有个老番借问道:“是那一个,此刻还来敲门?”张炳道:“我们是出关打猎的,因迷了路,来借此坐坐的。”

那番增才掌了灯,开了门,放众人进来。大家上大殿,搬下行李,在两壁靠着坐下。只有钟爷一人坐立不安,又想家乡,又想朝廷,十分痛苦,那里睡得着?抬头一看,只见庙内大殿上一个匾,上写“苏武祠”三个字。这钟爷见了,不觉心酸,哭道:“昔日苏武身陷北方十几年,方才回南,可怜我钟佩,今日也被奸贼所害,有家难为,有国难投,不知用有回南之日了?”想到伤心处,不由得大放悲声,哭倒在地。不防那庙内的老僧在后听得分明。吃了一惊道;“原来是南边的逃宫,不免我去盘他一盘。”遂走出来,扶住钟佩劝道:“老客官不要哭,我且问你,你是那里人民?因何到此?”

钟爷是个老实人,并不隐瞒,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那番僧道:“原来是南朝的钟御史!昔日封赠各国之时,舍侄称说御史的清德,不想今日得会。”钟爷道:“师父令侄是谁?”番僧道:“老衲舍侄姓津名梁,现守北关,在贺老都都手下做了酋长,也管着五千个儿郎。昔日出关,也曾拜见过御史。此来无地安身,倘那边追兵一到,如何是好?不如待老衲写封书信,送到舍侄标下安身,不知尊意如何?”钟爷道:“若得如此,已感慈悲。”那老番僧遂写了书信,次日打发钟爷投番去了。正是:龙归大海藏鳞甲,虎入深山隐爪牙。

不言钟爷自此在番邦,且表胡申等到三日后不见旗牌回话。心中大怒,又取令箭一支,叫两个中军官下关去看。那两个中军官到了关下去看,只见那些做工的七零八落的在那里做工,问及原由,那些人道:“自从旗牌那日下关之后,至今三日,也没个人来监工,不知往那里去了?”中军吃了一惊,叫做工的领他去找钟佩寓处。到了门口,只见反封了门,并没有一个人。那两个中军心中疑惑,遂下马打开门,走进中堂一看.只见血淋淋的一个尸首倒在地下。中军吃了一惊,细细一看,乃是马旗牌杀死在地。中军大惊,叫做工的看好了尸首,随即飞身上马,奔进北狼关,禀了胡申。

胡申大惊,遂点了一千兵、两个中军,到关下追赶。一面又吩咐手下人埋马训尸首,一面令四十名健快到关内关外四处缉获;一面做了本章申奏朝廷;一面暗写密书,去报与刁国舅,足足忙了两日。只见两界关守将同中军前来缴令,言:“钟佩等已于三日前出关去了,请令定夺。”胡申大怒道:“谅他也跑不远!”遂点了一千兵马、两个参将前去追赶:“倘已投番,即向番邦要人便了。”正是:从今两下生嫌气,搅得风波不得清。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十六回抄家产钟府遭殃逃乡土夫人避祸词曰:

仇里寻仇更甚,恩中结恩愈深。一边一报甚分明,我劝为人要醒。避土离乡受苦,栉风沐雨耽惊忧。脚小犹叹零仃,却喜英雄有命。——[西江月]

剪断言辞归正传。话说那两参将领了胡申的令箭,点了一千军马,出了两界关,一路迎来,耀武扬威,十分勇壮。出关走了三日,却到了北番的地界。那北番边只见南边有兵来了,那时守汛的小番儿一个个慌慌张张去报酋长都都道:“不好了!南边有兵犯界了。”那些酋长都都吃了一惊,登时传令五营四哨、大小儿郎来厮杀,一面上关飞报贺总兵大都儿。那大都儿姓贺名兰,生得性如烈火,大眼浓眉,其力有万夫不当之勇。当日传闻此信,心中大怒,登时点了一万毛袂番兵,就命:“酋长津梁做先锋迎敌,本部领大兵断后。”当下津梁得令,回营领兵,问钟佩道:“老御史,为何你三日前来投我,三日后就有兵来到,恐其中有诈么?”

钟佩道:“恩公说那里话来!我钟佩立身无地,蒙酋长收留,恩莫大焉,敢有诈连累恩公?恩公如其不信,待我等下关破了南兵就是了。”津梁大喜,遂点兵下关。摆阵对圆,津梁纵马出阵,大喝:“南蛮!”两个参将心中大怒,骂道:“天朝的元帅到此,还不下马跪接?怎么叫我南蛮?好大胆的狗才,好好送出逃宫,献上贡礼便罢,不然杀进,连你主儿总要问罪的!”那津梁听得叫他送出逃官,他留钟佩,原是瞒着贺都都的,又听他出言不逊,心中大怒,也不答言,打马挺枪冲将过来。那两个参将仗着胡申的势力,大骂:“狗奴如此无礼!”两口刀一齐杀将过来。方战了十五六合,不防张炳隐在番兵队里,恨胡申不过,道:“我们逃在番邦,你还要追赶!也罢,待我伤他一个,也出出气。”就拍马向前,拈了弓箭,看准迎头的一个参将,“当”的一箭,正中面门,“扑通”跌下马来。正是:一箭到穿金甲透,三分气已化清风。

那参将见伤了一个,吃了一惊,败下去了。津梁不舍,把鞭梢一指,大小番兵一齐赶上,可怜一千南军,伤了一半。这津梁追了五十多里,方才收兵,回关献功。从此以后,越发厚待钟佩了。这且不言。

单言那名参将败到北粮关,查点军士,折了三百多名。到帅府见了胡申,细言前事。胡申大怒,欲起大兵出征,又怕番兵凶勇,不敢轻动,遂传令各处关前添兵把守,昼夜小心,不可乱动,候旨回来同他打仗。正是:从今南北生嫌隙,惹了干戈闹不清。当下胡申吩咐各路守定关口,预备番兵。这且不表。

单言那告急的文书,并胡申的密信到了京中,先到太平侯府中接递。那刁发看了文书与告急的本章,看完吃了一惊,当夜写成表章,候人朝见驾。次日五鼓,刁发早朝见驾,山呼已毕,呈上本章。皇上看毕龙心大怒,骂道:“好大胆的奸臣,长城不曾修完也罢,为何反入番邦,情殊可恨!”遂降旨一道,命锦衣卫速到松江海防营王都统那里,会合常州府,将钟佩的家产抄入公府,把他一门老少俱拿入京中勘问,违旨者斩。圣旨已下,谁敢不遵?那个锦衣卫领了圣旨,带了兵丁,背了黄绫,飞马出京,奔往松江去了。正是:一声霹雳惊天下,顷刻风波遍海滨。

话说那锦衣卫一路赶来,非止一日,那日到了松江海防营辕门,上来传下圣旨。事有凑巧,那日辕门值日听事的官儿却是陈玉。原来陈玉自得山玉、章江二人的盘费,即投到松江王都统那里,做了一个听事官儿,王都统念他父亲的交情,十分厚待他。当日陈玉听知这个消息,吃了一惊:“恩兄此番性命休矣!我不救他,更待何时?只是分不得身,如们是好?”想了一想,计上心来,遂向锦衣卫道:“大人请在迎宾馆少待片时,待小人禀过都统接旨便了。”那锦衣卫即入迎宾馆去了。这陈玉出来吩咐伙伴道:“若大人点我,就说到营中催钱粮去了。”说罢,飞身上马奔出城,来到江边,叫只快船,却好遇着顺风,扯满了篷,连日连夜的奔至常州武进县钟佩府中把信去了。正是:天叫忠良逃脱命,连江满助一篷风。

不言陈玉如飞而去,再说锦衣卫坐在馆中,呆呆等了半日,也不见动静,性急起来,且到辕门大叫道:“圣旨已到,还不快接旨么?”这辕门上众人听得此言,忙忙通报都统。都统吃了一惊,不知何事,忙叫摆香案,开中门接旨。锦衣卫正立中堂,宣读圣旨已毕,王都统方知是为钟府之事。遂备晚膳,陪锦衣卫饮过酒,然后坐堂,点了一千兵,同拿钟宅家眷。点过了名,点各官时,不见陈玉,同伙代他回了话,都统才另点别人同行。直忙到一更时分方才动身,到江边叫了几十号大船,放炮开船,往常州进发。

岂知那陈玉先行一日,又是顺风快船,一日一夜,早到武进县地界。上了岸,也不进城,他虽不曾到过钟府,因向同山玉谈心,知道地名、路径,他想着山玉的话,一路问来,早到钟府。却好钟夫人那日思念孩儿一去几年无信,不知生死存亡,在那里痛哭。忽见家人禀道:“外面有一人,口称送家书来的,要面见太太。”夫人听见“家信”二字,满心欢喜,便道:“叫他进来.”正是:一闻音信传鱼雁,强似天宫降珍宝。

那家人领陈玉来到后堂,见了夫人,倒身下拜道:“伯母在上,小侄叩见。”夫人见这般模样,吃了一惊,忙道:“请起。敢问尊姓大名?”那陈玉便说如何会见山玉,如何承他借盘费,投到松江,如何探得京信,特来相救。夫人听了,唬得魂不附体,大哭起来。陈玉道:“事在危急,走为上着,快些收拾奔杭州,找到钟兄,再作计较。”夫人听得此言,立在中庭,就如泥木一般。不想玉环小姐在后听得明白,叫声:“母亲不要恍惚,我看此人之言毫无虚事,只好如此如此。”夫人无奈,只得依了小姐之计,得细软打成包袱,带了一个大脚丫头,妆做小厮,小姐扮做相公,叫过家人,吩咐道:“今日我要往镇江金山拜佛,与我叫船,我去五七日就回。”安排已定,只见那家人道:“船已现成。”夫人、小姐上轿,来到江边上了船,吩咐开船,对船家道:“我如今先到杭州顽顽,多与你些船钱。”船户道:“听随太太。”扯起篷来,往杭州去了。

当时都统同了锦衣卫来到常州,令地方官同行,带了兵丁,登时将钟府团团围住,收了家资入官。那些兵丁将众家人俱皆绑起,只不见了夫人、小姐。官员齐吃一惊道:“钦犯在逃,如何缴旨?”无奈收拾以后出了门,点了捕快,来到金山拿人。谁知天佑忠良,夫人动身那日,镇江江内狂风,坏了无数的船只,淹死多人,总漂入江了。那快手的船户见淌了一个尸首,正与钟夫人面貌、衣服差不多,家人见了,大哭道:“不好了,夫人淹死了!”众捕快看见他们哭以情真,道:“敢是已死,我们到金山却也无益,不如带着这尸首。”众捕快打禀贴回都统,都统道:“有这等事?”

叫钟宅众家人都来看认,众家人说道:“夫人死了!”哭在一处。锦衣卫见这般光景也认为真,王都统只得同常州府合做了本章,开了单子,送了锦农卫一千两银子下程:“凡事求大人方便”。锦衣卫大喜,收了本章,回京复旨。到了京中见驾,天子见了本章,便道:“伊妻既死,尸首现在何处?”锦衣卫奏:“深恐有误,是王都统封了棺,候旨定夺。”天子听了,半信半疑,遂降旨:将钟宅家属发配三千里,尸首存验。不提。

再言钟夫人、小姐、大脚丫头坐在船上,好不悲伤,想起:“丈夫在长城吃苦,弄得家破人亡,料想今生难会了!”那一日行到一个去处,名叫毛家滩,离西湖还有八十余里。因风阻泊了船。到了三更时候,夫人正睡蒙眬,忽听得船头一声响,上来两个大汉。夫人惊醒,在月光之中看见有人,大叫:“有贼!快快起来!”小姐和丫鬟唬得战战兢兢,起身一看。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十七回章员外仗义疏财钟公子母子相逢

剪断闲言,言归正传。话说那玉环小姐和夫人、丫鬟见船上来了两个贼人,一齐叫道:“有贼!有贼!船家长快些起来!”那船家只有夫妻两个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儿子,听见中舱内有贼,慌忙起来,拿了根竹竿,开了后舱门,出来大喝道:“甚么人?敢上船来!”那两个贼见舱内无人出来,便放大了胆,大喝一声,骂道:“大胆的亡八肏的,大王爷爷在此,好好献出宝来送咱,免咱一齐动手!”那船家用蒿来搠,被个贼一把接住,顺手撑开,将他一交跌倒,捺在船中,用绳子捆住,放在岸上,由他喊叫。复上船来,劈开中舱门。正是:屋漏又遭连夜雨,行船更遇顶头风。

可怜钟夫人那里经过这宗事?唬得战战兢兢,只是乱抖,连话总说不出来了。小姐、丫鬟扯着夫人往后舱,躲在船板底下去了。这两个强徒进了中舱,点灯一照,只见铺了两床铺盖,并无一个人,那个贼也不管好歹,先将两床行李铺盖、衣衫打了一个包袱,放在半边,然后来舱寻人要宝。多亏那大脚丫鬟本是装着书童的模样,穿男人的衣服。拦住后舱门,见事不偕,迎舱跪下,口叫:“大王爷爷饶命!小的是奉主差往江南有事的,随身一人,只有些须行李、衣服,并无甚么宝,要求大王爷爷饶命!”那强徒大喝道:“你既是远行的人,焉无元宝之理?快快献出,免得动手!”

那丫鬟再三哀告,这两个贼便掣出一口明晃晃的刀来,一把揪住道:“快快献宝!”正是:清清世界胡生事,朗朗乾坤出歹人。可怜这丫鬟唬得魂不附体,叫道:“大王爷爷不要动手,我——我有几两盘川银子献与大王罢。”那强徒喝道:“快快献出来!”

丫鬟爬下中舱,到夫人卧榻之下,掀开锁伏板,拎出一只箱子,里边还有三百两银子,头面首饰一总在内。丫鬟开了箱子,拿出一半银子,双手献上道:“大王爷爷请收。”那强徒贪心不足,喝道:“连箱子献来罢了,还说长道短做什么?”一个捺住丫鬟,一个来拿箱子。丫鬟大叫道:“大王,里边还有许多书信、纸札,大王要他无用!”那强徒也不睬他,扛着箱子上岸去了。这个扛着行李也上岸而去了。丫鬟来扯行李、衣包,被强徒一脚,“扑通”踢倒,飞身而去。正是:严霜偏打无根草,祸来单奔失时人。

可怜钟老夫人,也是家运乖张,前生定数,被奸臣凌逼,弄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险些儿丧了性命,多亏陈玉冒险送信,方能逃出来;也指望上杭州寻着公子,再作计较,谁知走到半路,又遇强徒打劫一空,连衣衫、行李都去了。真正苦中之苦,悲上之悲。后人有诗叹曰:

皇天何事陷忠良,家破财空实可伤。

骨肉一家分几处,天涯漂泊断人肠。

那丫鬟被贼一脚踢倒舱中,半晌方才爬起身来,望外一看,只见两个强徒倒去远了,只有船家在那里喊叫救命。那丫鬟忙叫船家的儿子上岸,解了绳子,船家扒上船来。丫鬟向后舱叫夫人、小姐:“太太快些出来里,贼已去远了。”可怜夫人、小姐惊得目瞪口呆,爬到中舱。夫人抬头一着,只见船舱中抖得稀乱,铺盖、行李都去了,大叫一声:“我好苦命呀!”登时气塞咽喉,跌倒在那船板上。正是:三分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话说夫人跌倒在舱中,把个小姐、丫鬟唬得慌在一处,忙近前抱住,救了半日,方才悠悠苏醒。叹口气道:“叫我如何是好?怎生过活?”放声大哭不止。小姐在旁劝道:“母亲少要悲伤,哭坏了身子。自古道: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钱财乃身外之物,去了,可以挣得回来,倘若哭坏身子,如何是好?那时叫孩儿怎生摆布?”夫人哭道:“我儿虽是这等说,如今四海茫茫,若无盘费,寸步难行,叫我如何不哭?”小姐道:“只好且说且走,哭也无益了。”劝了一会。查查失物,一切都去了,幸亏丫鬟有个旧行李,扎在船底下,不曾拿去,里边是丫鬟积的八九两散碎私房银子、两三件小衣衫,小姐身上每日零用的银子还剩了五六两,且做盘费再讲。

查查点点,早已天光大明。船家开船,叫道:“太太不要哭了,恐前边营汛知你失了盗,报起官来,反要连累小船耽误日子。”夫人听了,不敢作声。可怜这一口怨气闷在心中,连饮食也不吃了。小姐在旁,惟有心中悲苦,暗暗流泪。

一路行来,日落西山,却到了杭州东门的码头泊了船。船家问小姐道:“相公还是投亲朋家去,还是寻下处安身?”小姐一想,并无投奔,倒回答不出。正是:凄惶好似孤飞雁,失队离群没处栖。

小姐想了一会,道:“船家长,这件倒要难为你:我们也不投亲朋,也不要下处,要寻个尼庵静处与家母居住。船家长你是两头走惯了的,路还熟识,托你领小价去寻,寻了回来打酒请你。”船家答应,带了那假小厮上岸,沿西湖去寻。这西湖上有七十二个有名的静室,其余的小庵也不计其数。那日般家带着丫鬟寻来寻去,寻到一个去处,地名叫做雪峰坛,坛边有个小小尼庵,名为雪峰观。观外湖中就是雷峰塔,乃当年白蛇精在西湖上迷许仙,后来被金山法海禅师用塔镇住蛇精,雷火焚烧,故名雷峰塔,乃西湖第一个胜景。当下那船家进了雷峰观,会了老尼姑,讲明了房租,复回到船上,向玉环道:“相公,静室租定了,乃是雷峰观,是西湖第一胜景,十分清雅,每月房租一两银子,相公还是如何?”小姐道:“难为难为。”遂收抬了,叫两乘轿子,同夫人上轿。丫鬟同船家押着行李,一直往雷峰观而来。

不一时早到观门口,下轿入内。老尼早来接进去。拜过佛,见过礼,小姐安下行李,打发轿夫、船家去了。看着铺了床帐,不觉天晚,老尼备了晚斋,夫人、小姐略用些,也就去睡了。谁知夫人因心中悲苦,又受了惊唬,不觉感冒风寒,染成一病,睡到三更时分,可怜浑身发寒发热,哼声不绝。那玉环小姐惊醒,叫声:“母亲,母亲,怎样了?为何声唤?”连叫几声,那老夫人昏昏沉沉,并不答应。慌得小姐连忙起身,下床剔剔残灯,近前叫声:“母亲,怎样了?”

只见夫人二目微舒,昏昏沉沉不醒。小姐看见这般光景,不觉一阵心酸,腮边流泪,哭道:“奴指望今日暂住,明日找着哥哥,便有下落,谁知母亲如此大病,叫我如何摆布?”

可怜哭了一夜。这才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小姐哭到五更,早惊动了一个支客尼姑,走来看问。小姐道:“家母不知怎样染了一病,十分沉重,夜间吵闹师父了。”那尼姑道:“原来如此,既是太太欠安,待我去煎些开水来。”那尼姑去煎开水,端进来与夫人吃了两口,略略清爽些。

到了天明,小姐梳洗已毕,叫丫鬟同尼姑去买些柴米等件,又请了两位医生,称了个月房租,可怜那剩的几两银子早已完了。一连几日,夫人病势十分沉重,小姐心慌道:“客邸财空,如何过活?”想了一会,道:“有了!我自小儿学的梅花神数,倒也精通,只好拿他糊口了。”遂同尼姑商议,明日就在观门口挂起招牌,上写着“武进山人敬演梅花神数”,下写“小事三分,君子自重”。小姐每日男妆,坐在那里卖卦,每日转有些生意。

那日是四月初八日,每年年例,雷峰观这日做佛会,凡施主人家宅眷都来拈香,十分的热闹。那日却来了一个救星,你道是谁?就是那章员外,同了院君并紫萝小姐和章江,带领家人、妇女,来到观中看雷峰塔的景致。果然正是:七层冲白日,百尺上青天。

那章员外因进了香无事,带领院君、小姐、公子等在外闲游。看了一会,回转雷峰观内来,只见观门外搭了一个小小的布篷,蓬下挂了一个招牌,招牌上写着“武进山人敬演梅花神数”,章员外道:“招牌上字迹好似水月庵钟兄的模样。”遂挤进去一氰 只见一位年少先生坐在那里演数,生得唇红面白、杏脸桃腮,不上二十岁的年纪,十分美貌,同钟山玉的相貌不相上下。章员外道:“这又奇了!难道天下有同像的人不成?却又同乡,年纪又差不多。也罢,待我去起一数看。”遂近前坐下,起了一数。玉环道:“何事用?”员外道:“就问今日之事如何?”玉环遂提笔判出四句诗道:

金木水火土,五行步步生。

阴阳颠倒内,必遇有缘姻。

章员外见他笔走龙蛇,十分风雅,连声赞道:“妙才!妙才!真真敏捷!”便问道:“先生尊姓?”小姐道:“不敢,小生姓钟。”员外道:“贵处有位钟山玉兄,表字林云,想是贵族么?”小姐见问着他哥哥,十分欢喜,正要动问,忽见丫鬟跑来道:“太太昏过去了,快快来看!”小姐吃一惊,向员外道:“家母病重,失陪了。”回身就往后跑。正是:风吹荷叶东西折,雨打梨花南北飞。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第二十八回钟夫人将女联姻章员外教儿伴读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话说玉环正在起数,听得太太昏过去了,他也不问哥哥的下落,忙别了章员外,飞奔回来,一面叫人去请医生,一面奔后房。来到床前,叫声:“母亲怎样了?这会可好过些了?”只见夫人二目扬扬、四肢冰冷,只有心口内一点之气,连话也说不出了。小姐见了这般光景,不觉一阵心酸,不由得凤目中扑簌簌掉下两行伤心痛泪,哀哀的道:“娘呀!娘呀!你倘若有些长短,这客途之中举目无亲,叫我如何是好!”可怜小姐哭得凄凄惶惶,难分难解。小姐只是哭,不防章员外爱才心重,见玉环有些来历,便跟进来,小姐哭的话都听见了,便叹道:“好个少年美貌,可惜穷途落难!”便推门进来劝道:“钟先生不要哭,且等医生看了脉,看是如何,老夫帮你。”小姐收泪谢道:“多蒙老公公盛意。”正是:纯良终有报,穷途遇好人。

不一时医生到了,入房看了脉,道:“此症皆因心思过度,苦痛伤中,要用二两人参做两帖药方好。”小姐道:“寒士家风,这二两人参如何备得起?”章员外在旁道:“不妨,老夫这里倒有两把人参在此,不知可用的?”遂在荷包内取出一个小小包儿,双手奉与先生道:“请教先生,可用得否?”那先生打开一看道:“用得。”遂撮了群药,一拱而去。章员外道:“钟先生,先将此参煎头一剂与令堂吃,二剂不够,老汉返舍叫人送来便了。”小姐道:“怎敢当公公厚赐!”员外道:“先生不要过谦,医病要紧。”

小姐只得收了,谢道:“家母若得回生,皆公公所赐矣,何日报此大德?”向员外倒身就拜。正是:萍水相逢如骨肉,谢君高义实难忘。慌得章员外忙忙扯住道:“些些小事,何须如此!老汉暂回,煎药要紧。”遂出房去了,玉环自和丫鬟在房煎药。不提。

且言章员外和玉环说话等件,却被章江和紫萝小姐在外看得明自,等员外出来,使问道:“爹爹,此位是谁?爹爹因何如此待他?”员外道:“可怜,再不要提起!方才在观外闲游,见一个起数的招牌,上写着‘武进山人’,与水月庵钟兄差不多,又是武进人,因近前看着年纪、面貌,又与钟兄一样,因请他起一数。不想他的才情敏捷,与钟兄又是一样。及至问起他姓来,却又姓钟,你道奇也不奇?正要问他细底,不想他的小厮报说他母亲要死,就彼此相别了。及至跟他入内,听他哭声甚哀,因怜他年少多才,半途落难,故而赠他人参救母。你道惨也不惨?”说着说着,员外眼中倒掉下泪来。公子章江和紫萝小姐等听了此言,大家叹息。正是:合家俱生慈悲念,问道穷涂恻隐多。

话说章江和紫萝小姐听了员外之言,都有怜念之心,章江道:“我平日曾问过钟兄,他道并未有本家兄弟等人,家内只有家母和一个妹子,年方十五岁,尚未联姻,他所以每日思乡,时的啼哭。几次写信,并无回音,每日挂念。前日还在我面前说要回去,不知可曾动身?难道就是他母亲不成?他却没有兄弟,只有妹子,年纪又小,此位却是何人?”

员外道:“等他母亲吃过了药,待我再向他一问,便知端的了。”公子道:“说得有理。”三人说说笑笑谈谈,也就各处顽耍去了。不想紫萝小姐,他因爱上钟山玉的才貌,有心与他,听得恐是他的家眷到了,小姐就背着公子,私自前去窥探。正是:此日猜疑总不识,谁知总是一家人。

话说章小姐带了一个小丫鬟,在钟夫人客店前走来走去张望,却好玉环出来取碗水洗药,顶面遇见章小姐,两下一望,彼此留神。玉环是有心事的,遂取了碗进去了,不提。

单言章小姐一见玉环,留神一看,只见他:

娥眉尖上轻云淡,犹如柳叶春晴,

凤眼梢头露未干,好似梨花含雨。

说甚么美貌潘安,强似风流张敞。

章小姐口内不言,心中暗想道:“我不信天下有这等美貌男子!倘若是钟郎的弟兄,就是天生一对美貌才郎了!”不知章小姐在外思想,再言钟玉环服侍太太吃了药,看着太太睡了,坐在旁边思想道:“方才不知是谁家的女子在我房前顽耍,甚是多情。我看他珠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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