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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4 05: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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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裴魁山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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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的封印

天国的封印试读:

第一章

有人说,人生就像爬楼梯,越想往上,越要迈过更多的台阶。我这小半生就是在不断地迈台阶,不断地不停地迈,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有时候实在累得想休息一会儿,可冥冥中总有一个声音让我不要停下来,仿佛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在前面等着我。于是我就像眼前挂了萝卜的驴一样,不停地跟在这个萝卜后面,默默地走着。

2012年10月,我又到了人生的一个台阶:工作还是继续读书。就像在监狱里待久了的人,重获自由的那天反而会紧张万分一样,已经习惯的生活眼看要被新的生活打破,这是让人恐惧的。我在学校的监狱里关了二十年,二十年,对于一个罪犯来说已经有充分的理由恐惧新生活了。于是我开始恐惧毕业后的生活。补充一下,我七岁上学,也就是说,今年,我二十七岁了。继续留在监狱还是去迎接毫无准备又异常残酷的新生活,对我来说是个问题。我相信,每个人站在下一个台阶前,总会想起莎士比亚的那句名言,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

先不管这个让人头痛的问题了,在解决这个大问题前我得先解决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那就是搞出一篇还算像样的毕业论文。没有这个东西,别说工作了,连毕业都是个问题。“为什么人生总是要面对一个又一个问题呢?”

林菲总是这样问我。她总是皱着眉头,用右手不停地摩挲着及腰长发的末端,仿佛要搓出问题的答案来。她跟我同届,但不是一个专业,她是我所在大学的国际关系学院外交学专业的,也就是为所谓的外交官和国际政治专家培养后备人才的地方。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专业,因为她特别厌恶班里那些自以为将来能呼风唤雨纵横捭阖驰骋国际舞台的半大小子们的嘴脸,她觉得这些人在教授的教育和自我的不良暗示下正逐步变得冷血和无知,变得狡猾和狂妄,也就是变得越来越面目可憎。她其实想学习外语,然后去个不错的外企,当个不错的白领,然后在不错的工资、不错的老公和不错的孩子的陪伴下不错地死去。“人也许只有通过解决问题来使自己变得强大吧,越强大的人解决的问题越多。”

我特怕她总是在吃饭的时候冷不丁皱起眉头,因为我知道她肯定会在皱眉之后问一些根本无法回答也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

显然她对我的回答不满意,于是她更玩命地搓起了头发。“你找了什么选题?”我岔开话题。“没具体想好。大概写点文明冲突方面的东西吧。”她知道我岔话题,也就顺着梯子下来了。“文明冲突”基本上源自美国人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这是一本旷世巨作,因为它把人类几千年来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不同文化间的冲突给具体化形象化了,从纷繁复杂的问题中抽出了精髓。比如现在,可能我们就活在基督教文明和伊斯兰教文明冲突的大背景下。也好,至少我们儒教文明和佛教文明可以暂时得以喘息。但既然“文明冲突”被纳入了神圣不可侵犯的“规律”之下,那也许有一天,会有我们的儒教文明和其他什么文明的冲突吧。咳,不管这些了,这才不是我们草民该考虑的事情呢。“好大的一个命题。”“我也觉得,我跟导师大概聊了一下,他让我把选题放在文明冲突背景下的某一个具体问题上。”林菲又叹了口气。“嗯。”“嗯。”

又没话说了。

于是开始沉默地吃饭。

我跟林菲三年的关系基本就是这样。分别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散步聊天,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室,然后,分别回宿舍睡觉。

把她送回宿舍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研究生是两个人一个宿舍,不过我的舍友李少威三年前就跟女友在外面同居了。每当别人不怀好意地问他这么急着同居干吗时,他会非常不要脸地说是为方便我与林菲在宿舍莺歌燕舞。每次他说到这时我都想冲过去弄死他,当然前提是我必须打得过他。

李少威跟我一个专业,将近一米九,校排球队的二传。他是因为排球技术出众以特长生的身份进入我们这个大学的,又因为替学校拿过不错的排球名次同时加上他凭借2.0的视力在优等生的间接帮助下保证所有科目考试及格才得以保研的。不过他本科学的专业技术性太强,系里不要他,经过各方协调,我们历史系才收留了这个文化水平接近高中生的人。

这一切并不影响我对他的好感,因为他仗义,同时没有那些自认为才高八斗的人的臭毛病,也就是说他够真诚。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也喜欢我,否则我才没必要费口舌夸他。其实说白了,我们俩基本属于相互利用的关系,我利用他强壮的肌肉,他利用我装过一些书的脑子。只要我俩一起出去,只要我这个一巴掌就半身不遂的人身边站着他,我就完全处于安全之中。而他的考试、论文、情书等等,全部是从在下脑子里掏出去的。

回到宿舍,我开始为论文做准备。我想写的是关于商朝继位方式的论文。众所周知,中国,包括绝大部分的其他国家,君主的传位方式都是嫡长子制,再不济也是传子女、传侄子的,而商朝非常奇怪,在它几百年的历史中,绝大部分是兄终弟及,也就是说哥哥把位置让给弟弟。这就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

我也查阅了研究同样问题的一些文章,它们的分析让我很不满意,甚至有些扯淡。最被普遍接受的观点是说当时由于生产力低下,人的寿命普遍较低,于是年幼的孩子无法承担治理国家的重任,因此不得已才传位于弟。这纯属扯淡。要说生产力低下,夏朝不是更低下吗?要说孩子年幼,中国历史上不是出现了无数年幼登基的皇帝吗?担心孩子年幼政权不稳?这更是后人一厢情愿的猜测。中国古代有的是名臣良将,商汤身边不就有伊尹吗?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在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中出现这样一个独特的王朝呢?

已经很晚了,查资料查得我头晕脑涨。我决定随便看点东西缓解一下要爆炸的脑袋。没什么新的东西,无非是什么国家建设又取得重大成就,什么贪官污吏又被调查,什么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似乎陷入战争泥潭,以及经济危机对全球的影响可能持续,等等。

记得以前跟一个数学系的同学聊天,他说如果仔细研究世界史会发现,大规模的危机,包括战争、经济危机、自然灾害等等,都呈现出一定的规律,且符合某种数学模型。当时我把这些当奇闻轶事来听,还跟他争论:每个人都会习惯性地美化或者神化自己的学科,来证明自己的学科是唯一真理。他跟我辩解,说数学最终要解决的绝对不是数学问题,而是整个宇宙的终极真理。这让我非常不齿,因为几乎所有的学科都声称自己是为解决终极真理服务的。同时,他还大肆侮辱历史学,说所有学科中唯独历史学是后知后觉的,它研究的都是已发生过的事情,是事后诸葛亮学科。我告诉他,我懒得跟你辩解,因为人类的历史告诉我们,辩解从来都是不起作用的。最后我还告诉他,这就是历史学的意义,你们是在艰难而缓慢地研究终极真理,而我们则是从历史中寻找终极真理的蛛丝马迹,终极真理不是在远方等待着我们去发掘,而是曾真实地出现过。我们才是能真正找到终极真理的唯一学科。

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我也陷入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境地。

越研究历史我越觉得他其实说得有道理,慢慢地我觉得似乎冥冥中有种神秘的力量一直在控制着这些现象的发生,仿佛有某种逻辑极其严密的机制,过一段时间就会启动一次。而更让人恐惧或者说兴奋的是,看看这些年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我觉得,这种机制仿佛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年代又被慢慢启动了。

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我正准备给导师打电话,确定见面谈选题的具体时间,电话却突然响了,是导师打来的。我正为心有灵犀高兴时,导师电话里让我准备正装,下午跟他一起出席一个活动,这让我吃惊不小。电话中听他那边好像比较忙,我也没有多问,放下电话后我疑惑了起来。导师让学生帮忙或者把自己的项目交给学生来做对研究生来说司空见惯,学生间常常会抱怨导师给他们安排活儿,其实我知道,这种抱怨中有某种炫耀的成分,因为谁都知道,导师要是不信任你或者不认可你,怎么可能把活派给你呢。这让我很难过,因为三年来这种值得抱怨和炫耀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导师除了专业上对我进行指导和有时跟我争论一些我固执己见的问题外,仿佛遗忘了我这个学生的存在。

今天他居然打电话让我跟他一起出席活动!我终于深刻领会到苦等多年的妃子要被皇帝临幸那一刻的欣喜了。

我兴奋地找出了为找工作面试时所准备的西装。这套西装的价钱等于我三年来所有其他衣服的总和,买它仅仅是为了一次面试,真够荒唐的。我甚至有时候觉得我一辈子都不会穿它,因为对工作的恐惧可能让我一辈子都不会参加面试。但是,今天,它终于有机会被我临幸了。

我给林菲打电话约她去图书馆,听声音她还没有起床,她迷迷糊糊地告诉我今天不舒服,就不去了,中午一起吃饭就行。我一如既往地没有勉强她,挂了电话后我居然若有所失地发起呆来。

我跟林菲本科就认识,在学校的一个社团,因为不是一个专业所以除了每周在社团的活动时能有接触外,平时几乎没有一对一的交流,偶尔在食堂碰见也是打个招呼而已。也许因为我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闷吧,所以林菲也像我身边别的女同学一样,永远跟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本科四年我对她唯一的印象是,在一次我们社团与其他社团的足球比赛后,她给累得臭死的我买了一瓶可乐,仅此而已。

至于后来怎么发展到现在这种状态我也不清楚,具体地说是我被各种不同的版本给搞糊涂了。关于本校最著名的闷蛋,也就是我,怎么让美女林菲成为女朋友的故事有很多的版本,这些版本可以拍成不同的类型片,绝对精彩。有时候我居然也会在酒桌上像听故事一样入神地听着别人讲我和林菲的爱情故事。其实,这些版本无论多么精彩,它们的立足点都是不成立的,因为林菲根本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们的关系我已经说过了——分别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散步聊天,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室,然后,分别回宿舍睡觉。

有时候我自己也会躺在床上意淫一下,满脑子全是同学们为我编织的故事中的种种场景,想到美好处我也不禁为自己喝彩。

可清醒后我知道,林菲不是我女朋友,也许永远也不会是。

胡思乱想是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我给林菲打电话,等了半天,是她室友接的,听上去她室友也是迷迷糊糊的,室友说林菲刚起,洗澡去了,让我等一个小时左右。我看了下表,离我与导师见面的时间也就是一个小时,于是我告诉她,我一会儿得跟导师出去,就不等了。她“嗯”了一下,想必是又睡了过去。

不得不承认,林菲的举动是我三年来第一次见。我知道她都是傍晚去学校澡堂洗澡的,因为我们一起吃完晚饭后会各自回宿舍休息一个多小时,然后一起上晚自习的时候,我会闻到她身上洗完澡后的清香。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按约定时间到了导师办公楼下,导师还没有到,一辆奔驰停在门口,一个年轻的司机坐在车里,一个高挑的制服美女站在车外往办公楼内望。这个女人很有味道,我得承认。虽然我是个闷蛋,但至少我是个男性闷蛋,自然也没少批判性地看某种日本的类型片。对于大多数的年轻男性而言,办公室制服美女即office lady是摄取男性魂魄和某种液体的至尊利器。我一直很纳闷,这究竟是为什么?

制服,象征着某种权威。征服制服美女,意味着征服的不只是美女,还征服了权威。对男人而言,色是倚天剑,权就是屠龙刀,征服了制服美女,两样法宝就凑齐了。

某日酒后,在下如是说。

不自觉地,我的眼神在这位女子身上停了许久,毕竟在学校遇到在电脑上才能看到的极品,不多看几眼简直是暴殄天物。

五分钟后,导师西装笔挺地走了出来,制服美女连忙迎了上去。“丁教授,您好,我是吴丽丽,给您打电话的就是我。”笑容可掬。职业性的笑。“你好你好。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研究生,周皓,一直是我的助手。”丁景治教授把我介绍了出来,吴丽丽微笑地点头,依然是职业性的。

我头上登时出现了两个巨大的问号。第一,导师为什么说我一直是他的助手?其实也好解释,为了抬高我在外人面前的身价。第二,制服美女向我职业性地微笑时,她的眼神中仿佛有种看穿了我的意思,好像是某种轻蔑?难道刚才我掩饰不住的流氓眼神被她发现了?还是她知道我根本不是丁教授的助手?越是心虚的人就越心虚,于是,我汗如雨下……

但愿是我多心了。

一路上,车里充满了恭维和假谦虚的空气。

丁景治,我的导师,如果给中国当代史学界排座次的话,头三把交椅中必有一个属于他。今天他要带我出席的是一个剪彩仪式——大谷集团在中国成立了一个基金会,用于资助中国的考古和史学研究。大谷集团是顶级的跨国公司,日本人大谷龙一1887年创立,涉足许多产业,在中国发展了近三十年,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它今天成立这个基金会,对于中国考古和史学研究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来个大馅饼,许多有头脸的人物都会出席,当然少不了著名的丁教授。

仪式在京城顶级酒店举行。仪式本身不过是走走过场,让媒体报道报道,宣传宣传,更有意思也更主要的内容是之后的酒会,因为在酒会上大家才能互相结识,才能为以后的各自利益做铺垫。导师被主持人和负责人千吹万捧,风光无限,我这个他“一直的助手”则跟傻子一样全程站在他身旁,心里虽然不爽但也明白,这种场合本来我就是个小配角,但我还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导师有好几个得意门生,却偏偏选我来当这个傻子。

几个小时形式化的东西终于结束,酒会开始了。这也是我认为今天对我个人而言唯一能有收获的时候。朋友都知道我是个好酒的人,我常常羡慕竹林七贤的生活,恨不得自己能活在那个潇洒无羁的时代,因此我常酒后放言要恢复魏晋之风,结果自然是被人以喝醉为由拖回宿舍。这种高档酒会的酒自然不会差,这个想法从我一上车就在我脑子里晃荡。果不其然,这里的酒好得让我惊叹。于是,在大家相互递名片和虚假的奉承之时,我打开了肚中的仓库,放肆地狂饮起来。“周皓,过来。”导师微笑着向我招手。

我忙不迭地放下酒杯,迎了上去。在导师旁边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衣着考究,举止得体,一看就知道是上流社会的人——反正我从来没见过上流社会是什么样子,电影上描述的上流人士都是他这副德性,姑且就把他当成上流人士吧。“这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我的助手,周皓。”

我伸手礼貌地与“上流人士”握了握手。

关于握手的礼仪,我是知道一些的。因为我说过,我传说中的女友林菲是学外交的,她的导师是中国著名的外交礼仪专家,如果经常看电视或者参加高级培训的人应该见到过这么一个剃着小平头、戴着眼镜、用刺耳的声音流利地讲各种礼仪的专家。林菲告诉我,他经常会在课堂上炫耀性地讲自己的过往,讲自己如何如何风光,如何如何独当一面,等等,反正她讨厌外交也跟讨厌这个导师有关。

关于握手,林菲告诉我,她的导师说国际上最正式的握手方法是两个人握手的力度正好可以在两人手的中间放一个鸡蛋。握松了,鸡蛋会掉,意味着你跟这个人握手不真诚,完全是应付差事;握紧了,鸡蛋塞不进去,意味着你没事跟对方瞎真诚,仿佛哥们一般,不严肃。我当时听她这么讲觉得这些专家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不过仔细想想,礼仪不就是人们在吃饱了之后没事干琢磨出来的东西嘛。看看人家小布什,什么时候跟人正儿八经地握过手?不过林菲貌似正经地告诉我,礼仪这个东西是要讲的,尤其在国际舞台上,不讲是要出乱子的。比如法国前总统萨科齐当年不就是不按礼节亲吻德国女总理默克尔,导致默克尔大为不爽的嘛。我心想,算了,反正关我草民屁事。

跟“上流人士”握完手后,他微微一笑。“年轻有为啊。”

日本口音的中国话。小日本?我心里马上扬起了高昂的斗志。在热爱民族酷爱民族历史的民族主义者周皓心里,日本是应该而且必须沉入海底成为亚特兰蒂斯的地方。

我立马客气道:“彼此彼此,你也不错嘛。”

他哈哈笑了起来。

导师有些责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介绍道:“这位是大谷基金会的总裁大谷裕二先生。”

大谷裕二?不就是现任大谷集团总裁大谷平南的儿子?我的天,我竟然跟一个身家百亿的人的儿子说“你也不错嘛”?导师怎么要给他引荐我这么个无名小卒?“周皓是我的学生里研究先秦历史最出色的,他在这个领域的前途不可限量,估计以后你们打交道的机会不少。现在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我这个老头子不行喽。”导师看出了我的尴尬,不经意地打了圆场。

之后大家聊了什么我完全记不住了,一来是因为酒劲上来脑子有点蒙,二来是因为我在这些开着百万以上豪车的人面前有些英雄气短,所以整场酒会我只是不住地继续傻子一样地微笑、点头,只恨不得赶紧结束,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我发现,一个人的民族自尊心是很容易在现实面前被打击得烟消云散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牛了几千年的中国人在近代会成那副德性——我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脆弱的心灵。

酒会结束时,大谷裕二把导师送到了奔驰前,并嘱咐自己的秘书吴丽丽安全把丁教授送回家中,临走时,他微笑地对导师说:“您的助手酒量很好,我很希望有机会能单独跟他喝一杯。”

导师笑答:“好好,以后机会多得是。”

导师在学校内有自己的住处,在校外也有自己的老宅。吴丽丽问他回哪儿的时候,他说明天还有课,就回学校的住处吧。这样,奔驰车先把导师送到了住处,然后把我放到了宿舍门口,吴丽丽从车里对我抛了一个甜蜜的微笑,然后车掉头离开。

就在我准备上楼的时候,导师的电话来了。“累不累?”导师问我。“不累。”“来我这坐坐,聊聊你论文的事。”

导师的住处我去过几次,我们的几次争论都发生在这个屋里。这个住处是学校给导师这种地位的人物特意安排的,导师如果要熬夜写东西或者第二天有课的话,晚上会住在这儿,有时也会跟学生在这彻夜长谈,很有古代先贤哲人的为师之道。“以后准备怎么打算?”坐定后,导师冷不丁地问了我这么一句。“准备考您的博士。”我如实回答。“如果想进研究所的话,我一封推荐信就可以解决。”导师厚厚的镜片后面一双眼睛似乎要看透我的心思。“我觉得我不适合那里,我想跟您再多学几年。”我如实回答。“你知道我要退休了吧?”导师怅然若失。

我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导师为中国的史学研究奉献了一辈子,身体已经严重透支,我们同学间早就流传着我们将是他最后一届研究生的传言,因为从我们这届后他再没有招过任何一个学生了。这一届他总共有两个博士,五个研究生,同时教导这七个人,他明显心有余力不足了。“那你怎么打算?”他咳嗽了几声。每天的三包烟几乎毁掉了他的呼吸系统,他常开玩笑说,如果把他的肺拿出来,轻轻一抓就会变成一堆油渣。“不知道,也许进研究所,也许写东西。”我有些不知所措了。“你适合进研究所吗?”他点起了一支烟。

他明知故问。我这种偏执型人格的人一旦认准了自己的东西,砍头都不会服软的。我经常因为自己的观点跟他起冲突,搞得同学们都觉得我有病。“你对我们传统的历史学研究方法持怀疑态度?”他在一步步切入正题。“对,当数学、物理学、化学等等都开始向玄学靠拢的时候,我们历史的研究方法还停留在19世纪的水平。”我一如既往地偏执。

我认为我没错。连牛顿和爱因斯坦晚年都投入宗教的怀抱,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守着落后的所谓的科学方法缓慢地推进?我对历史学研究最大的不满在于,每当我们从古籍中发现异象时,我们通通把它们归结于封建迷信或者某种物理现象,现代历史学研究方法不但否认非物理现象,同时还否认发达的史前文明。

纵观中国古籍,可以说几乎都与玄学相关,而这些通通被我们以科学的名义摒弃,仿佛只要是科学证实不了的通通是不存在的。这种观点非常荒谬。我们的科学才发展到什么水平?如果我们仅以纯科学的眼光看待世界的话,不就成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嘛。但当科学证实不了的东西成为确实存在的时候,他们就选择了沉默。

当科学家艰难地爬上真理顶峰的时候,他们会发现,神学家已经在那儿等他们很久了。

第三章

回到宿舍时,我看了眼表,3点20分,真够可以的,三年来我还从没跟导师单独聊过这么长时间。我靠在椅子上,想着导师和我的谈话,心里极其复杂。他不断地咳嗽,不断地鼓励我继续按我的方式研究下去,鼓励我不要受他的,包括别的专家的影响,坚持自己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方向。这让我异常困惑,一个史学界的巨擘让我按自己异想天开、混杂了被经典史学界鄙视唾弃的方法研究历史?他是不是疯了?

我越想越糊涂,索性不想了。于是我拿起了桌上的牛皮纸袋。这是我临走前导师给我的,我当然知道是什么。导师这种级别的人出席商业活动自然有不菲的被称为“车马费”的东西。他坚持要给我,并真诚地告诉我,这笔钱对他来说就是牛身上的一根毛,而对我来说,可能就是一头牛。我很喜欢这个比喻,于是我就收下了这头牛。

记得我在离开导师家的时候,导师专门叮嘱我,纸袋的事别让别人知道。这我当然清楚,要是让同学知道导师给我这么多钱,别的同学还不妒忌死。

打开牛皮纸袋,厚厚的百元大钞进入眼帘,我自然要狂喜一番。就在我准备数钞票的数量时,我意外地发现,牛皮纸袋里还有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上是一组奇怪的符号!

大谷基金会送给中国最著名的史学家一组奇怪的符号?!

导师知道这个照片的事吗?牛皮纸袋是吴丽丽在车上给他的,导师并没有打开,我看见了。吴丽丽送完导师又送我,之间不过五分钟的时间,随后我接到导师电话去了他家,其间导师拆开过信封吗?

我想立刻给导师打电话,但这个时候导师肯定已经睡了,我实在不忍心打扰他。看着眼前的这张照片,我实在不能当它不存在,于是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开始玩命在网上搜索与这组符号相关的资料。

好奇心是个人发展、科学发展和人类发展的最大动力。把一个巨大的秘密放在我这样一个人面前,不把它搞定,说句最烂俗的话——我死不瞑目。

整整一夜,我一无所获。被世人称为无所不能的网络在这组符号面前仿佛一个白痴,一丁点信息都没有!这怎么可能?

天亮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林菲喊我一起吃早饭。这时我才从一无所获的愤怒中清醒过来。是啊,林菲,我们已经二十四个小时没有见面了。我连忙收拾了一下,跑下了楼。

林菲在门口等我。“又一宿没睡?”林菲关切地问道。“嗯。”我没有告诉她关于这组符号的东西,因为它是属于我的导师的。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有什么用处,但毕竟这是别人送给导师的,而我又不确定导师之前有没有打开过这个袋子,他可能还不知道里面有这组符号。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我泄露出来,罪过可就大了。“弄论文呢。”“有什么进展?”林菲眯着眼睛看着我,似乎看穿了我的谎言。“老样子,推进不下去,能利用的资料太少了。”

的确,研究三千多年前商朝的历史就必须要面临资料严重缺乏的难题,但对我来说无所谓,一来我爱挑战高难度,二来我可以发挥我的想象力,也就是别人所谓的“胡扯”,反正昨晚导师已经表态了,让我按自己的方式研究下去。“那怎么办啊?”“不行就大胆推测呗。”“那怎么行?没有材料佐证,你这论文肯定通不过。”“我又不十分看重那个本本,拿不到就拿不到。”

我并不在乎所谓的学位证,那不过是各种证件中普通的一个。很多人一生都在为拿到各种本本而奔波,毕业证、学位证、驾驶证、身份证、暂住证、户口本、护照、准生证、各种资格证,等等等等,仿佛我们中国人这辈子就为某些本本活着。

我要改变这个局面!

虽然我清醒地知道,我将会被这个局面改变。

吃早饭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她昨天的反常行为。她很平静地告诉我班上有个同学提前大半年找到工作,于是请大家唱歌,唱了一晚上。原来如此,我莫名的担心化作乌有。

一上午我俩都泡在图书馆为各自的论文做着准备。当我从书架上抱下几本关于符号学的书时,林菲不解地问我。“你不是写商朝的传位制度吗,看什么符号学的东西?”“哦,有一些尚未破解的金文中有一些符号,我看看能不能找到点有用的。”我跟她撒了谎。但其实也不算是谎,虽然我看这些书的目的是为了破解昨晚看到的符号,但同时对我写论文也是有帮助的,因为研究先秦尤其是夏商周文化时,甲骨文和刻在一些鼎上的金文是非常重要的材料,也许虽然无法破译那段符号,但没准会无心插柳地对我的论文有所帮助。

翻了半天,一无所获,我毫无收获地度过了上午的时光。中午要吃饭的时候,我估计导师这时候应该醒了,决定给他打电话说明符号的事情。于是我借口上厕所,让林菲先去食堂帮我点上饭,然后我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拨通了导师的手机号。

电话通了,但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听。

也许在洗澡,也许在开会,也许手机忘带了……我替导师想了很多理由后,便走进了食堂。这顿饭味同嚼蜡,那组符号一直在我脑袋里晃荡。大谷基金会为什么要给导师这么个东西?是刻意为之还是不小心放错了?导师知不知道符号的事情?按理说没有打开纸袋的他不应该知道,或者在吴丽丽送我回宿舍的那五分钟时间他打开了纸袋?或者会不会是酒会上大谷裕二说过些什么?如果导师知道符号的事,为什么要把符号貌似不经意地交给我?他昨晚反常地跟我聊到三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不让我告诉别人纸袋的事难道仅仅是担心同门妒忌吗?

一连串的问号让我头痛欲裂。“怎么了,你这半天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林菲关切地问我。“没,没什么,想论文的事呢,过几天要见导师,有些着急。”我搪塞了过去。

林菲显然不相信我的话,因为她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她低下头,貌似随意地说了句:“加油吧,这才刚刚开始呢。”

这才刚刚开始?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我不禁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呢?什么刚刚开始?”我不解。“我说你的论文呢。”林菲没有抬头看我,而是闷头吃饭。“哦,是啊。”我一脸的苦恼,“可选的资料太少了,真不知道这破论文该怎么推进。”

沉默。

研究商朝的论文实在太少,就算是抄也没法抄够论文所需的三万字。再加上许多读不懂的甲骨文和金文,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把论文编下去。

今天食堂很奇怪,学生们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聊什么,看样子好像出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眼看饭要吃完的时候,李少威走进了食堂。他远远地看见我,马上露出了习惯性的淫笑:“吃饭啊?”“废话。”“论文搞得怎么样了?”“正在搞。”“不是,我是说我的。”“选题帮你想好了,发你邮箱了,你回去看看,想想怎么跟你导师掰扯。”“得了,牛逼。改天我请你喝酒。”“我记着了。”“行,不打扰你们两口子。走了啊,林菲。”

林菲微笑点头。李少威贱了吧唧地去了打饭的窗口。“别理他,他就这德性。”我对李少威的口无遮拦厌恶已久,不过他说我们是两口子,还是让我心里很爽的。

林菲没有说话,我知道这种话她也听了很多次了,从来没有什么态度。“下午什么打算?”她问我。“想上网查资料,你呢?”“我也是。”

吃罢午饭,我把她送回了宿舍,上网查资料意味着我们要各自回各自的宿舍。回宿舍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刚才食堂中大家不同往常的兴奋,好奇地琢磨着学校可能发生的大事。想来想去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大家兴奋的大事,于是我只好作罢。没关系,反正如果真有什么八卦的话,李少威一定会告诉我的。

回到宿舍,我继续上网查与那组符号有关的信息。

这些符号像是某种象形文字,又像是字母文字,但十分模糊,不像甲骨文金文那样光看样子就能猜个大概。看上去又像某种装饰性的纹饰,但从美学角度来看,这些纹饰又无任何美感可言。会不会是某种密码呢?

谁知道。

估计靠我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揭开这个谜题了。我又拿起电话,给导师打了过去。

虽然打通了,但仍然没有人接。

奇怪,这个点导师应该醒了啊,而且按照他的习惯,中午看见我的电话,即使当时不方便接,也应该打过来的,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给导师的办公室打了电话,没有人接;给他在学校的住处打,也没有人接。不甘心的我给导师的两个博士也打了电话,但他们也完全联系不上他。

真是奇怪。

这时,我的电脑提示,有一封新邮件。

我连忙点开,是一张照片。

司母戊鼎的照片。

司母戊鼎是中国目前考古发现的最大的青铜器。是商王祖庚为祭祀亡母“戊”而造的冥器。司母戊鼎立耳、方腹、四足中空,除鼎身中央是无纹饰的长方形素面外,其余各处皆有纹饰。有云雷纹、饕餮纹、鱼纹,还有非常特殊的虎咬人头纹。虎咬人头纹是指在鼎耳外廓有两只猛虎,虎口相对,中含人头,这个特殊纹饰的意义至今未被人揭开。

我看了下发件人——WU415。WU415?不认识。我利用以前学过的一些电脑技术,想查一下发件人的IP地址,但地址无法显示。奇怪,怎么会有一个陌生人给我发这么一张照片呢?

整个邮件除了照片什么都没有。会不会是同学恶作剧发给我的?或者是林菲?林菲总是爱耍些小聪明跟我玩点福尔摩斯或者柯南式的游戏。可能是她知道我在写关于商朝的论文,所以发给我这个东西。

司母戊鼎现在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是1939年在河南安阳发现的。这件青铜器不但表明中国人早在三千多年前就掌握了极其精湛的青铜冶炼技术,而且还成为研究商代文化最重要的依据。

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毫无新鲜可言,给我发这个一点作用都起不到。我想给林菲发个短信,告诉她给我发点有用的,但转念一想,万一不是她发的我岂不是自讨没趣,算了吧。

我又看了看发件人:WU415。WU?是不是一个人的姓呢?一般人的邮箱都是由自己的姓氏和生日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说,发件人是个4月15号出生的姓吴的人。吴?我仔细想了想,身边倒是有几个姓吴的朋友,不过完全跟专业挂不上钩,他们没必要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吴?突然一个名字进入我的脑海。

吴丽丽。

她也姓吴,而且是给导师那张奇怪符号的大谷基金会的董事长秘书。会不会是她发来的呢?如果是这样,难道这张司母戊鼎的照片跟那组符号有什么联系?

可如果真有联系,她为什么不把这张照片发给导师,却要发给我?难道他们知道导师把纸袋给了我?导师到底知不知道纸袋里的秘密呢?他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呢?

手机突然响起。我连忙看去,是导师的号码,谢天谢地。“喂。你是周皓吗?”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不是导师。“我是。您是哪位?”我有点慌了。“我是海淀分局,有些情况我想跟你了解一下。你能不能来分局一趟?”

海淀分局?我的天,出什么事了?“呃,我……”我紧张万分。“你现在下楼,我在你楼下等你。”电话挂断。

我登时傻眼了。海淀分局用导师的电话打给我?这到底怎么搞的?!

我忙不迭地跑下楼,一辆警车停在我宿舍的楼门口。车上下来两个身穿警服的人,一个中年男人走到我身边。“周皓?”

我点点头。“我是海淀分局赵队,刚才给你打过电话。”“哦。”“那上车吧。”

我正要上车,李少威从远处走了过来。“操,你丫干吗呢?”

李少威看见我在两个警察的“陪同”下准备进警车,连忙冲过来。“我怎么知道。”我苦着脸看着他。对于草民来说,被警察带走是一件给祖宗丢脸的事。“操,那事不是你丫干的吧?”李少威小声在我耳边说。两个警察警惕地看着他。“什么事?”我一头雾水。“我刚在食堂听说,你导师昨晚挂了。”

第四章

“丁教授昨晚在家中被杀,你知道吗?”赵队的办公室里,赵队“和颜悦色”地跟我聊天。“我,我不知道啊。”我彻底蒙了。“昨晚10点32分,丁教授,也就是你导师,是不是给你打过一个电话。”

10点32分?差不多是导师打电话让我去他住处的时间。“对。”“这是他生前打出去的最后一个电话,同时,他的房间里只有你的脚印。”赵队职业性的眼神盯住了我的眼睛。“我,我是被他叫去谈论文的,我走的时候都半夜了。”

我语无伦次地把昨天我所记得的全部经过,包括我跟导师在他家聊的东西,以及纸袋等等全部告诉了这个赵队,包括纸袋里的那两万块钱,我甚至连在导师家去了几趟厕所都告诉了赵队。我必须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诉警察,不但要洗清自己的嫌疑,更主要的是要查清楚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害死了他。“你的意思是,导师把参加剪彩的两万块钱给了你?”赵队眼神中闪出一道让我心寒的亮光。“是,是他给的我。”我使劲地强调了这个“给”字,我可不想让他误以为我为了两万块钱杀害自己的导师。我从口袋里面拿出了那两万块钱,放在警察面前。“这是那两万块钱,我原本打算把这些钱存起来的。”

赵队看了看钱,又看了看我,说道:“他还有没有给你别的东西?”“有。”我本想隐瞒照片的事,可我当时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对方问什么我就下意识地说什么。“什么东西?”赵队警觉了起来。“牛皮纸袋里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些奇怪的符号。”

赵队的表情显然疑惑了起来。“照片上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对。”“什么符号?”“我不认识。可能是一些象形文字或者原始纹饰,我,我正在写商朝的论文,他是我的导师,我,这事真跟我无关!我一定配合你们——”我差点哭出来。

赵队看了一眼旁边记录的那个警察,笑了一笑。显然,两个警察对我要说的什么鬼符号不感兴趣,对我当时那副德性也嗤之以鼻,他索性打断了我。“你昨晚几点离开的导师家?”“我到宿舍是3点20,从他住的地方到我宿舍,差不多要走二十分钟。”“时间记得这么准?”赵队怀疑地盯着我的眼睛。“我回宿舍后专门看了下表,3点20,没错。我从他家走应该是3点左右。”“谁能证明?”“我导师住北区,我在西区,一走就知道了。”“谁能证明你是3点多回的宿舍?”“楼管的阿姨。”

我顿时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每个大学每天几乎都有喝醉酒或谈完恋爱的学生半夜敲宿舍大门,尤其是我们这栋研究生宿舍楼,这让楼管的阿姨不胜其烦。不过昨晚我回来时阿姨吃了一惊,因为三年来我是第一次半夜回宿舍,这一定让她印象深刻。“把你刚才说的,都写下来吧。”

赵队递给我一摞纸,然后点起了一支烟。从烟雾里,我看到了他高速运转的大脑。“我导师,是,是怎么死的?”写完,我结结巴巴地问。“窒息。被人用枕头捂死的。”赵队递给我几张照片。照片上的导师双目圆睁,表情狰狞,鼻孔处有淤血,一个枕头被扔在一旁。“钟点工上午发现的,没有任何指纹。死亡时间是昨晚3点到4点之间。”赵队一边缓慢地说,一边继续观察我的表情。

也就是说,我昨晚三点左右离开他家,随后他就被凶手杀害了!

等会儿,不对。凶手为什么偏偏选这个时间段动手?难道他知道之前我在房间?

凶手知道我在那儿!

这时一个警察走了进来,他在赵队耳边说了些什么,赵队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好了,周皓,今天的情况就先了解到这里。你先回去吧。再有什么进展我随时联系你。”

我点头起身,哆嗦着走出了门。

公安局大门口,很多记者围在那儿。咳,这年头记者真是无所不知。赵队随后走了出来,记者们冲了上去。

中国史学泰斗被杀——这一定是明天各大报纸的头条。

我低着头慢慢地走着,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情一点点闪过我的脑海。导师年近古稀为什么会遭此横祸?他一生专心治学,为人处世并无不当之处,同时他又是极看淡金钱之人,淡泊名利,而且妻子早逝,一双子女都在国外,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有如此结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的发生难道跟纸袋中那组神秘符号有什么关系吗?

正走着,一辆奔驰停在了我的身边。

车窗摇下,吴丽丽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上车,我送你。”

车里空气很凝重。“丁教授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吴丽丽叹了口气。

我沉默不语。“丁教授是不是把纸袋给了你?”她突然问道。

我一愣,她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的人没有在丁教授家发现那个纸袋。”吴丽丽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通过后视镜观察着我。“丁教授家现在应该都是警察。”我有些不好的预感。“呵呵,那并不影响。说说,他是不是给了你?”“是。”我没有理由不承认。“你把它放哪儿了?”“就在我宿舍。”“周皓,你是不善于说谎的人,告诉我,它在哪儿?”“就在我宿舍啊,我一直放在电脑桌上。”“纸袋是在那儿,钱去哪儿了我也不关心,我关心的是另外的东西。”吴丽丽声音冷得发寒。

她去了我的宿舍?这个女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放哪儿了?告诉我。”吴丽丽的话像是一种命令。“我真的把它放在电脑桌上了,可能夹在哪本书里了。”我慌了。“我陪你去拿。”车速加快了。

从倒车镜里,我发现一辆桑塔纳一直在跟着我们。

推开宿舍门的时候,李少威在里面,还有丁教授别的学生,他们看见我回来吃了一惊。我冲进去在电脑桌上翻了起来,吴丽丽静静地站在门口。“操,你丫回来了。咋回事?”李少威冲了过来。“我现在没功夫解释。”我疯了一样地找那张照片。“现在学校都疯了,说你把导师干掉的。操!”李少威不由分说把我拽了过来。“要是我干的,警察能放我回来吗?”我大吼道。

屋里人被我反常的吼叫吓到了,他们都盯着我,看我发疯似的翻桌上的每一本书。“我真的就放在这儿了。”我瘫在椅子上,对门口的吴丽丽说。

吴丽丽转身走了。“周皓,我知道不是你干的,就算借你一百个胆你也不敢。到底咋回事啊,你跟我们说说啊。”李少威疑惑地看了一眼吴丽丽,回过头来又开始问我。

我努力在椅子上整理自己的思路。一定跟那组符号有关,一定有——符号突然出现,导师突然被杀,在我这的照片又突然失踪——这一切跟那组符号都有关系。可,可是什么人跑来偷了那组符号呢?

我急忙冲到楼管办公室,楼管阿姨在里面。“阿姨,今天上午有没有陌生人进这栋楼?”

其实我在明知故问,这栋楼每天来来往往很多人,有找朋友的,有推销的,谁能记得住。“这我哪知道啊。对了,刚才警察来电话,问我昨天你几点回来的。”“你咋说?”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三点多钟吧。”

万幸。

阿姨显然想要继续追问我些东西,但我没工夫理她,转身跑回了宿舍。

同学们还在。“没事了,警察在调查。你们走吧。”我对他们下了逐客令。大家没有要走的意思,李少威看了看我的状态,然后起身赶走了大家。“有没有发现什么人来过咱们宿舍?”等屋里只剩我和李少威的时候,我问他。“我中午才回来,我怎么知道。说啊,到底怎么回事?”李少威觉得好像有什么重大秘密。“没什么。”我不想把整件事情告诉这个头脑简单嘴巴又大的人。“别骗我了,你刚才找什么呢?”李少威不相信我。“没事,你别问了。”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侧身来到窗户前,偷偷地往下看,不出所料,一路上一直跟着我的那辆桑塔纳停在宿舍旁边的树丛里。

这时门猛地被推开了,林菲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周皓,你没事吧?”林菲急得要哭了。“没事,你,你怎么来了?”“我怎么来了?刚才我们班上有人跟我说,说你导师被杀了,你被警察抓走了。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怎么也不接啊。”

这时我才发现,刚才又惊又急,竟把手机忘在了宿舍。“我真的没事,警察就是跟我了解了些情况,估计已经排除了我的嫌疑,不然不可能让我走的。”我翻看着手机,未接来电,十一个,林菲打了十个,还有一个陌生座机号码。“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林菲坐在凳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想过去安慰她,可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突然我想起昨晚为了看出那组符号的名堂,我专门在草纸上把它们抄了下来。我连忙满桌子地找那张草纸,果然被我在一堆废纸中找到,万幸我的宿舍太乱,不然这张草纸恐怕会被吴丽丽发现。我像发现宝贝一样把它认真地放进了衣服口袋。李少威显然看见了我的动作,他走上来,一把拉住我。“藏的什么东西?”

林菲也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我。

瞒是瞒不住了,我必须要把事情告诉他们。我悄悄地走到门口,确认没有人在门外后,我关上了窗户,表情凝重地坐在他们旁边。“李少威,咱是好兄弟不?”我问他。

李少威显然被我凝重的表情吓了一跳,他愣了一下,迅速说:“当然,生死之交。”“林菲,你相信我吗?”“相信,从来都信。”“我希望你们能对我下面要说的话保密,因为这可能牵涉到一些大麻烦。”

两人点头。我再次确认了两人的眼神后,拿出了那张纸,然后声音尽量小地告诉他们:“我觉得丁教授的死跟这组符号有关。”

两人凑过来,仔细地看起了这组符号。“昨天我陪他参加了大谷基金会的酒会,之后他把红包给了我,红包里有这么一组神秘的符号。然后今天他就被杀了,而拍有这组符号的照片,今天也在宿舍被人偷走了。”

林菲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在听一个鬼故事。我经常给她讲鬼故事,她每次都是这个表情。而李少威显得非常兴奋,虽然他一本历史学专业书都没看全过,但却看了无数武侠小说和侦探小说,我相信这个事情刺激了他体内的荷尔蒙。“牛逼了。”李少威的口头禅,“这符号啥意思啊?”“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人为了拿到这组符号才杀了丁教授,而现在他们已经拿到了。”我肯定地说。“既然这组符号是大谷基金会给的,我们就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菲谨慎地说。“大谷基金会已经知道符号丢失的事了。我从公安局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大谷裕二的秘书吴丽丽,她已经知道导师被杀和符号丢失的事情。”“不对啊,这事刚发生,他们怎么知道的?”李少威提醒了我。“记者都已经知道了,我想他们知道也不奇怪吧。不过——”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大谷基金会好像不一般,刚才听吴丽丽说,她们不但去了导师家,还来过我宿舍,检查过纸袋的情况。”

李少威和林菲都瞪大了眼睛,合不拢嘴。“这基金会到底是干吗的?”林菲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连忙打开电脑,上网查起了关于大谷基金会的情况。大谷基金会由大谷集团全面出资,在全球四个国家建立了大谷基金会,分别是芬兰、墨西哥、肯尼亚和中国,而这四个基金会全部是用于支持考古和史学研究的,令人意外的是,这四个基金会全部是近两年成立的。而大谷裕二则常年在中国居住,曾在东北大学历史系学过四年,号称中国通,尤其对中国历史感兴趣,这也是他担任大谷基金会董事长的原因。

就在我查资料的时候,林菲仔细地盯着那组符号,紧皱眉头,冷不丁地,她突然说:“这组符号,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五章

“什么?”我和李少威同时把脸转向她。她继续低头看,苦苦思索。“在哪儿见过?”我急切地问。“不记得了。我也不是很确定,总觉得跟我在哪儿看到过的有点像。”林菲给我们泼了一头冷水。

我们又沉默地等了她一会儿,她仍然没有任何头绪。“实在想不起来,就是觉得眼熟。”林菲有些抱歉。“没事,想起来随时告诉我。对了,今天中午有人给我发了一封邮件,你们看看。”我打开那张司母戊鼎的照片,三人一起看了起来。联想到刚才吴丽丽和我说的那番话,我觉得发邮件的人应该不是她,她没有任何理由发这封或许在提示我或许毫无用处的邮件。“林菲,这不是你的恶作剧吧?”从林菲的表情上,我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既然不是林菲,又不应该是吴丽丽,那会是谁呢?

WU415——司母戊鼎。

WU?戊。难道对方是想让我注意“戊”?我连忙继续上网查资料,可关于戊的消息只有两条:第一,戊是商王武丁的妻子;第二,司母戊鼎比同时期另外一尊著名的司母辛鼎体积要大两倍,重量则是它的六倍——这个信息让我大惑不解。

司母辛鼎是用来祭祀“辛”的,“辛”和“戊”同为商王武丁的王后,而“辛”则要比“戊”著名得多。“辛”名为妇好,史料上记载她主持祭祀和打猎,英勇善战,曾帮武丁征服过二十多个国家,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按理说,妇好在商朝的地位应该远高于“戊”,可为什么司母戊鼎却比司母辛鼎又大又重呢?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信息是,发现司母戊鼎的“戊”的墓葬不但被葬入了商王的王陵区,而且墓葬规格仅次于商王,而“辛”即妇好的墓葬并没有进入王陵区。在十二位商王中,每一位商王通常都有十几个妻子,为什么偏偏只有武丁的王后“戊”享有如此高的墓葬规格呢?

我把搜集到的资料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林菲和李少威,他俩也很迷惑。毕竟关于“戊”本身目前查不到任何的资料,这让我们难为无米之炊。“真是奇怪,这个‘戊’到底是什么人啊,居然比妇好的墓葬规格都高?”林菲显然也吃惊于我的发现。“既然这张司母戊鼎的照片和那组符号先后出现,我估计是有人在给你一些暗示,估计这组符号和‘戊’有关系。”李少威深沉起来真是让我不习惯。“可我们一点都没有这个符号和那个女人的线索,怎么查啊?”林菲不无担心。“一定还有别的线索,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我越发觉得自己进入了一场游戏之中。对于我们这种缺少刺激的学生来说,任何一点的刺激都足以激发我们高昂的斗志。如果WU是“戊”的话,那这个415又是什么意思呢?“既然这一切都始于大谷基金会,那要想获得别的线索,得从大谷基金会开始。”我拿出了昨天吴丽丽给我的名片,犹豫着要不要给她打电话。“打吧,毕竟符号是他们给丁教授的。”林菲鼓励着我,李少威也传来坚定的眼神。

就在我输入吴丽丽手机号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个陌生号。我疑惑地看着林菲他们俩,他们点头示意我接。“如果你现在给大谷基金会的人打电话,你们就麻烦了。”电话那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什么!我们三个都震惊了。因为屋子足够安静,因为他俩离我足够近,所以他们都听见了电话里的声音。

对方了解我们刚才说的一切!“你,你怎么知道刚才我们的谈话。”我们三个完全被吓傻了。“从你的窗口往左边的树丛看。”电话那边依然是那个低沉的声音。

我们三人连忙打开窗户,在树丛里,那辆桑塔纳的车窗外,伸出了一个奇怪的接收装置!一个衣着随意的男人走出汽车,他朝我们摆了摆手,用手中的手机告诉我们:“下来,带你们去个地方。”“少废话,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李少威抢过手机,吼了起来。“这跟丁教授的死有关,想知道就跟我走。”那个男人打开后座的门,自己去了副驾驶的位置。显然,他知道我们会下去。

第六章

我们三人怔在了宿舍——怎么办?“我下去。你们等我消息。”我准备出门。“别啊,要去一起去。”李少威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林菲的眼中也充满了坚定。“不行,这事跟我有关,你们还是别卷进来了。”前面有太多未知的东西,我不想让他们因为我陷入某种危险之中,尤其是林菲。“别逗了,跟你有关,就跟我有关。再说,你要是死了,谁替我写论文啊!”

李少威觉得自己特幽默,不过这个玩笑我一点也不喜欢。“呸,呸,乌鸦嘴。”林菲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周皓,有什么事咱们一起扛,行吗?”“坚决不行。尤其是你。”我不容林菲分辩。

李少威发现我好像把他算作自己人了,顿时来了精神:“对啊,你个女孩家,去了尽给我们添麻烦,你还是坐等我们的好消息吧。是吧,周皓?”

李少威显然被科幻小说毒害入骨了。他以为我们要去干什么?拯救世界吗?可我们究竟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

林菲显然不甘心,沉默片刻,她突然说:“那个符号我肯定见过,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能想起来,你们还是带我去吧!”

杀手锏。我和李少威面面相觑。

三人磨磨蹭蹭走到桑塔纳前,副驾驶位置的男人伸出手朝我们挥了挥,示意我们进去。我们三人觉得也许进入了这辆车,就正式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不管怎样,事已至此,只好舍我其谁了。我们三人不知哪里突然来了万丈的豪情,三人把手搭在一起。“既然老天让咱们有此一遭,咱就玩出个名堂。”我说。

林菲搭在我手背上的手心里,明显冒出了很多汗。“嘿嘿,老子已经迫不及待了。”李少威搭完手后第一个钻进了车里。“咱俩好像是第一次手挨手啊。”我想缓解林菲的紧张,林菲害羞地笑了一下,旋即,我俩也进了车。

车的前排是两个男人,一个司机,毫无表情,副驾驶那个男人回头示意性地朝我们三人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也面无表情起来。我们三人坐在后座上,身子紧紧地靠在一起,紧张万分。“大哥,咱这是去哪儿啊?”李少威挤出一丝轻松,冲着前面问道。“一会儿就知道了。”副驾驶座的男人依然声音低沉。

车一溜烟地跑了。

看着窗外,我知道车正往西驶去。以前去香山玩的时候,我们走过这条路。同学间经常传言说香山、西山一带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高墙围起的大院,比如山谷的军事基地,比如很多山已经被凿空里面不知藏着什么,等等。一路上我脑中尽是这些曾经酒桌上大家闲扯的所谓秘闻,想到这些,自己是又紧张又兴奋,仿佛自己即将成为史诗中的英雄人物,在美女和怪兽的陪伴下,完成一个又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美女是林菲,怪兽……

我看了看身边的李少威,他正眯着眼看着窗外,脸上的表情恨不得一秒钟变换十种,时而仿若恐惧未知的婴儿,时而仿若运筹帷幄的高人,时而又若敏感异常的盗墓贼,时而又若横刀立马的大将,总之内心是惊涛骇浪就对了。

而坐在我俩中间的林菲正瞪着大眼惊兔般地盯着前挡风玻璃,她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抓得我生疼而她竟无察觉。咳,怎么会莫名其妙让这个纤尘不染的小姑娘卷入这场未知的危机之中呢?我暗自心疼。

一路无话。不知过了多久,远远望去,西山朦胧而巨大的线条已进入我们的眼帘。路上的车越来越少,时不时有几辆大型货车与我们擦身而过。突然,副驾驶的男子直起了身子,不停地看倒车镜,并时不时往左右两侧的马路看去。我们三人发现了他的异常举动,也迅速警觉起来。就在车过了四季青桥刚驶入杏石口路时,我发现南北两条路上分别有一辆越野车迅速驶入了西向的杏石口路,不紧不慢地跟在桑塔纳的后面。司机和那个男人显然发现了这一情况。“甩掉他们。”男人一路上第一次张口说话。

随后我惊奇地发现,这辆破桑塔纳竟然有如此大的马力,与我原本以为的完全是两码事,显然这辆貌似该淘汰的车被改装的性能极为优异。两辆越野车迅速被甩在了后面,不过看得出,越野车也加大了油门,很快就又跟上了我们。我们三人紧张地转过身从后挡风玻璃看着身后的越野车,模模糊糊地看出第一辆车里坐着三四个黑衣黑帽的男子。

副驾驶的男人迅速拿起车内的步话机,大声喊道:“双鱼,双鱼,我是——”

就在“我是”两个字刚出口的一瞬间,路前方一个小路口冲出了一辆面包车,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我们这辆桑塔纳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头痛欲裂。我恍惚地张开眼,发现母亲正泪水涟涟地坐在我身旁,父亲也一脸紧张地盯着我。看见我醒了,母亲的泪顿时喷涌而出。我四下看了看,旁边病床上躺着李少威,他已经坐了起来,头上缠着绷带,正跟估计是他父母的人说着什么。再旁边的床上躺着林菲,她身上并没有纱布绷带一类的,但看上去并没有醒,而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随后的时间就是父母、医院、交警队以及学校处理我们三人受伤的问题。根据交警队的解释,这是一次意外交通事故,面包车司机负全部责任——估计我们三人的医药费够他受的。虽然面包车和桑塔纳几乎报废,但万幸我们三人并无大碍,只是一些皮外伤,林菲因为坐在我俩中间,我俩替她分担了冲击力,所以伤势更轻。这让医院和警方非常诧异,因为照当时桑塔纳和面包车的车速,两相相撞不死也得残废,由于实在无法解释这种小概率事件,他们只好归结于我们命大。可我知道,这一定跟那辆桑塔纳有关,我相信增强了马力的桑塔纳一定也在别的地方做了改装。

面包车司机可就惨了。他伤势严重,由于面包车的前脸全部凹陷,卡死了他的双腿,听医生说估计得截肢。听说他是替雇主开车运货,所以倒霉的雇主也脱不了干系,他不但要负责司机的医药费,还得负责我们三人。由于我们三人伤势不重,所以雇主赔偿的也比较痛快,学校磨磨叽叽之后也给了些赔偿,保险公司也放了点血,总之费用这块进展顺利。唯一麻烦的是,桑塔纳的司机和那个男人在送到医院的当天就被人接走,彻底消失。

更可气的是,在我昏迷的过程中,早已醒来的李少威在接受警方调查时,居然说桑塔纳的司机和那个男人是他的朋友,我们去西山是去郊游,这让我很是愤怒。一天晚上我们三人独处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居然理直气壮地说:“拜托,你让我怎么说?难道我说他们是一群神秘人物?监听了我们的电话然后要把我们带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说半道有车跟踪我们?我要这么说交警肯定以为车祸把我脑袋给撞傻了呢。再说,我要这么说父母还不得担心死?我爸还不得活剥了我?”

我想了想,他说得也有道理。我们要是如实说了交警也未必信,就算信了,这事警方全部介入也未必是好事,我们打心底里不愿意成为这么刺激的事的旁观者,更何况父母知道后一定会操心死的。李少威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老子,听他说他是被他老子从小打大的。算了,扯谎就扯谎吧。

林菲受伤的这段时间居然没有一个家人来看她,这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虽说我俩在一起这么多年,可对家里的事她只字不提。我本想趁她清醒后试探性地问一下,没想到大嘴巴的李少威却抢了先:“喂,林菲,这几天你怎么一个家人都没来啊?”

林菲沉默不语,脸上顿时乌云密布。李少威不解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看到我冲他瞪眼也就不再追问。谁家没个难言之隐啊,不想说就别问了。“喂,周皓,你说咱这次车祸到底是意外啊,还是别人安排好的?”

也许是为了避免尴尬,李少威冷不丁地蹦出了这么一句。这句话一出,我和林菲登时紧张了起来。我本来就头疼,听到这话脑浆都沸腾了。

大谷基金会的情况我们还没查清楚,莫名其妙蹦出桑塔纳上的两个人,然后又匪夷所思地出现了两辆显然跟桑塔纳不是一伙的越野车,随后又赶上这么一辆倒霉的面包车——谁他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应该不是安排好的,否则面包车司机也不至于这么惨,再说,你看看他那雇主这两天那德性,整个一个倒霉催的,估计是意外。”我宽慰林菲。“但愿吧,我可不想被杀人灭口。”李少威这话一出口我真想冲上去抽他。

没过几天,我们就顺利出院了。出院当天我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可突然发现裤子口袋里那两万块钱没了!那天从警察局出来,两万块钱一直在我口袋里,怎么会凭空消失了?我赶紧问了父母和医生护士,通通表示没看见,120急救车上的人说把我运上车的时候就没发现我裤子口袋里有东西,两万块钱很厚,要是在裤子口袋里肯定能看出来。我怀疑有人说谎,可他们都不承认我也没办法。真是可惜,这么一大笔钱我还没捂热就消失了。算了,看来这笔钱终归不属于自己。

打车回学校的路上,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我顿时有一种二世为人的庆幸,能活着真好。流淌的车流中,一辆越野车混杂其间。

回到学校后我爸妈和李少威的父母对我俩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然后分别回了老家。随后海淀分局的赵队来找过我一次,询问了丁教授平时的一些情况,这我哪知道啊,我们平时一个月也见不着一面。赵队还问了问车祸的情况,我就照李少威编的谎说了一遍,很明显赵队有些怀疑,不过也没追问。临走时我告诉了他我两万块钱丢失的事,让他帮我查查,他说了句这事不归他管就走了。

回到学校的李少威消停了许多,不像往常那样成天在外面鬼混。他给女友的理由是这段时间要专心弄毕业论文,所以得天天泡在图书馆和宿舍。这个理由鬼才信,李少威要真如他所说这般,猪都能上天了。因此他女友怀疑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所以成天来宿舍检查,并眼泪汪汪地让我监督他,如果发现他外面真有女人一定要我告诉她。痴情的女人真是让人遗憾,她也不想想,李少威真要是在外面胡来的话我肯定是帮他隐瞒,怎么可能当他女友的卧底呢?真是的。

因为丁教授死了,所以系里给他所有的学生安排了别的论文指导老师,并有传闻说,系里暗示了这些导师,让所有丁教授的学生拿到优并顺利毕业。这让我们这些同门大大地喘了一口气,论文的准备工作也不像之前那样废寝忘食了。这样我就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符号和司母戊鼎上。

让我奇怪的是,放在裤子口袋里的两万块钱不翼而飞,而在上衣口袋中写有符号的那张草纸竟得以保存。可能是源于对失去巨款的心疼,我时不时会琢磨钱丢失的过程——如果从我上120到出院这个过程没有人偷过钱的话,那钱应该是车祸发生到120赶往现场这段时间丢的。这段时间有可能偷钱的有桑塔纳上的人、越野车上的人和面包车的司机,不过这三种可能迅速被我排除:桑塔纳上的人显然有更重大的事情需要我,他们不可能对钱感兴趣,再说,车祸也让他们受了伤,尽管当天就被人接走了;越野车上的人显然是奔着桑塔纳或者说是桑塔纳上的我去的,他们不至于车祸发生后下车偷两万块钱走,这也太二了;面包车司机更不可能,他都是要截肢的人了。排除这些后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当然也是最绝望的可能性:车祸发生后路人趁乱偷走了!如果那样的话,这钱就彻底跟我拜拜了。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我一直被头痛所困,估计是被撞时头碰到前座的缘故,所以那几天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我当时记得不是很清楚。出院的这几天疼痛逐渐消失,我也开始试着回忆起医院发生的一些事来。听母亲说,车祸当天学校就给她打了电话,她跟父亲是当晚飞到北京的。在我昏迷的一天时间里,看望我的除了老师同学外,还有一个自称姓吴的干练女人,我想这必是吴丽丽无疑。我记得母亲说她来时显得很慌张,见我昏迷着也就没待多久,放下了些水果就走了。我还记得母亲跟我说起吴丽丽时表情特别地三八,似乎对这个女人和我的关系颇产生了些联想。

一想到吴丽丽,我就拿出那张写有符号的草纸,再次仔细看了起来。上面的那些符号或者文字或者纹饰实在是如天书一般,无论怎么看都想不起任何事情跟它能有关联。林菲说她曾经见到过,这实在匪夷所思。

李少威也假模假式地跟着我一起研究这些符号,虽然我笃定地知道他研究不出任何名堂。“要不要把林菲叫来,让她再仔细回忆回忆?”李少威一边挠头皮,一边说。“还是别让她掺和这事了。”我实在不愿意让已经受惊的她再面临未可知的东西。“也对。不过,不过……”李少威显然欲言又止。“说啊。”“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不说我才生气呢。赶紧说,不过什么?”“在医院的时候有个大帅哥来看过她。”李少威神神秘秘地说。

我完全不知道啊。我只记得没有任何人来看过她,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大帅哥来。“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反正那个帅哥来的时候你不是昏迷着就是不在病房。肯定来了,骗你我他妈一辈子阳痿。”

李少威一般要是发这么狠的誓,那他说的一定是真的。“看就看呗,很正常啊。”嘴上这么说,可我心里却很难过。“得,当我放了个屁。”李少威继续假装研究符号,可眼睛却时不时斜着瞟我。

这么多年了,本该由我来挑破我俩的关系,可我迟迟没有开口。林菲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生我的气啊?或者她其实根本不喜欢我,只把我当成知己?

算了,不想这些了,没准那个帅哥是个同学或者朋友而已——可为什么别的同学朋友不去看她,偏偏他去了呢?

头疼!还是研究符号吧。

望着电脑桌面上司母戊鼎的照片和手中的草纸,我实在无法建立两者之间的联系。我把照片放大了很多倍,试图看清楚司母戊鼎上刻的纹饰,可照片太小,放大后非常模糊。于是我决定前往国家博物馆,亲眼看看这个鼎的全貌——既然闭门造车毫无进展,不如趟出条别的出路。

第七章

当我站在司母戊鼎面前时,一种震撼从头到脚向我袭来。这个高1.33米、重832.84公斤的圣物竟是三千多年前的古人所造,这实在让人叹服于先人的伟大与不朽。我贴在玻璃窗前,想足够近地接触这样一个隐藏无数秘密,并有可能关乎我生死的圣物。

司母戊鼎鼎身呈长方形,深腹平底,口角有扉棱。口沿上有两个立耳,腹下有四个圆柱足,上部中空,鼎身四周饰以云雷纹为底纹的兽面纹及夔纹,中间为素面。耳侧面饰双虎食人头纹。鼎足上部饰兽面纹,中间有扉棱。这是能从外观获得的几乎全部信息,我只能通过这些信息剥茧抽丝般地寻找对我有用的价值。

去博物馆前,我查阅了很多关于鼎的资料,其中最引起我兴趣的是鼎的两个立耳。目前陈列的这个鼎的两个立耳全部是后来修复的,其中一个是原装的,另一个则是新仿的!

司母戊鼎是1939年3月19日被河南安阳几个吴姓的农民发现的,后来为了避免被日本人抢走,这几个农民又把它埋在了地下,直到1946年才又重新挖出,当年10月被作为寿礼送给了蒋介石,蒋介石将它交给了南京博物馆筹备处收藏,新中国成立后归南京博物院收藏,1959年,中国历史博物馆建成,南京博物院将其运到了北京。

鼎发现之时,就缺了一耳。发掘者苦苦寻找始终未尝得见。在日本人动手抢夺前,民国的大收藏家肖寅卿曾想以二十万大洋收购此鼎,并要求把鼎切割成十块。发掘者们用大锤玩命地砸了五十多锤只把唯一那只鼎耳砸了下来,后来因为日本人的反应过于迅速,鼎复埋土中。大鼎再度重见天日后,后人把砸掉的那只耳安了上去,另一侧则模仿这只耳复制了一个,安上去使其看上去完整无缺。

这些资料中有两处地方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同时让我深感不解。第一,为什么挖掘出来的鼎会少一只耳?一帮庄稼汉砸了五十多锤才砸掉一只鼎耳,可见其坚硬程度非同寻常。因此,那只丢失的耳肯定不会是在挖掘过程中无意碰掉而丢失的。新中国成立后为了寻找丢失的这只耳重又发掘了那块地方,一无所获。

司母戊鼎三千年前被埋入土中,三千年后被发现时少了一只耳——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想来想去只有几种可能性:

发掘时不小心碰丢了——被排除。

三千年当中曾被人发现过,砸掉一只耳后又埋入土中——这种解释简直荒唐,三千年当中无论是哪个朝代曾发现过它,都不至于砸掉一只耳然后又埋回去吧?图什么啊?更何况,鼎出土的地方后来经研究未发现之前曾有盗掘的情况。

自然条件导致那只耳丢失——更不可能,一个含铜84.77%,含锡11.64%,含铅2.79%的大家伙,三千年的时间不可能被土或水或别的化学元素侵蚀掉,更何况即便是侵蚀,也不可能正好完完整整侵蚀掉一只立耳吧?

因此,只有一种可能性——大鼎铸成当日,就没有那只耳!

可是,这种解释也很诡异。祭祀商王王后的鼎怎么可能是个残次品呢?工匠们造一个残次品祭祀王后这不是找死吗?如今已经出土的商朝的鼎一个个美轮美奂巧夺天工,他们是有这个水平达到完美的,祖庚会拿这么个破玩意祭祀母亲吗?——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惊天秘密?

让我困惑的第二点是:大收藏家肖寅卿为何当年愿意花二十万大洋收购此鼎,同时又要求把它切割成十块?二十万大洋折合成现在得两千多万,是一笔巨款。当然,为获奇宝而花重金是情有可原的,可又为什么会要求切割成十块呢?比如举个例子,你两千万买了个花瓶,然后把它砸了——这不是有病吗?图什么啊?炫富?听个响?洗钱?变相自杀?

一个民国期间数一数二的大收藏家做出此举,只有一种可能——他坚信,切割后鼎的价值绝不低于完整的鼎。可如果仅从收藏古董的角度来看,完整的一定优于残缺的,他作为大收藏家不会不懂这些啊?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再次仔细地盯着大鼎。

我专门对比了鼎耳与鼎身的连接处和鼎足与鼎身的连接处,细看过会发现,鼎耳与鼎身的连接处确有不完美的地方,明显不是同时期铸接而上的。可即便发现了这些,对我也没有实质的帮助,我仅掌握了一些散碎的素材,并没有办法将它们联系起来。“周皓?”

一个半洋半中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起身看去,发现一个老外站在我身旁,正乐呵呵地冲我笑。

杰克——我们系的英语外教。大学里请外教是常有的事,不过让我很不爽的是,我们历史系居然也要请外教!我觉得历史系根本没有开设英语课的必要——我们研究的是中国古代史,关英语什么鸟事。

更可气的是,我们考研居然也要考英语,这是被我们历史系和中文系骂得最厉害的地方。我们学自己的语言和自己的历史,学他妈英语干什么?

不过骂归骂,话说回来,很多国外研究中国史的学者在某些方面的确比本国的学者更为出色,他们研究历史的视角和方法是我们所不具备的。看看那些老外写的关于中国史的书,我们只能感叹——历史居然可以这么研究?于是,我们只能对国内的某些学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杰克给我们学校很多非英语类专业的本科生教授英文,一来一往彼此就有了些许联系。相比别的同学,我跟他的关系更密切些,因为我常拜托他从国外给我带些外国关于中国史学研究的书籍杂志,他也非常痛快,或者回国时亲自带,或者让朋友寄送,总之我看的很多外国书都是从他那来的。虽然我读了研究生后他不再教我,但因为借书的关系,我们还保持着联系。他没事常来我宿舍跟我扯东扯西,有时候还会跟李少威一起打打篮球、排球之类的,甚至我们还经常一起吃饭喝酒,因此我们算得上不错的朋友。“你怎么在这儿啊?”我好奇地问他。“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我来学习啊。”他回答得很流利。

我最讨厌这些虚伪的老外了。看着很客气,很有礼貌,指不定背后琢磨什么呢,而且杰克在中国这么多年,不但有天生的虚伪,还学会了油嘴滑舌。“哦,好吧,你慢慢学。”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就不再理他。本来跟他就比较熟,所以没必要瞎客气。“三千年前就有这么美妙的东西,真令人羡慕。”杰克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好不尴不尬地蹦出这么一句。“是啊,可惜近代中国不争气,不然哪有你们美国什么事啊。”在老外面前,我从来不客气。“是啊,是啊。”杰克继续着虚伪。“德性。”我回了一句。杰克嘿嘿地露着大白牙笑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奇怪地同时盯着司母戊鼎看,相互间并不言语,只是偶尔眼神碰上了就笑一下。

等到脖子酸痛的时候,我直起了身子,看看表,已近中午。于是我对杰克说:“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好,我请客。”杰克爽快地答应了。来中国这么多年,国外流行的AA制早被扔到九霄云外了,我俩在一起不是他请就是我请,反正彼此心里有数,维持请客间的平衡就行。

我们在一家小馆子坐了下来,点了几样家常菜,来了几瓶啤酒,边吃边聊了起来。

我问了问他这些年旅游的事。因为我知道他很喜欢在中国旅游,只要没课的时候他就会全国各地跑着玩。喜欢旅游可能是美国人的天性吧,再加上他在中国课少钱多,换成是我,我也出去玩去了。

他简单地跟我讲了讲,然后对好一阵子没给我带外文书表示歉意。我感谢还来不及,当然不可能抱怨了,同时我跟他说了我最近在忙论文估计没时间看外文书就不麻烦他一类的话,然后话题就转向了我的论文。

首先他对丁教授的死表示了极大的震撼和愤怒,同时表示坚信中国警方万能的力量,一定可以将凶手绳之以法,对此我倒不表示怀疑。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被害,一定会引起高层和全民的愤怒,一旦这两股力量介入,我就充分相信警方的侦破速度。之后我跟他讲了我在写关于商朝继位方式的论文,看上去他听得云里雾里,所以我也没深聊,只是简单地提了两句,他表示鼓励和赞赏,仅此而已。

吃喝间时间过得很快,他本想再来几瓶啤酒,可我以下午还要准备论文为由拒绝了,他也没有勉强,随后两人各自散去。

回到宿舍后正在玩游戏的李少威问我去博物馆的情况,我告诉他还没有收获,只是拿回了些图片。我本来带着相机想拍几张鼎的清晰照片,可博物馆不允许拍照,所以我只好拿了些介绍它的图片,这些图片的清晰程度远远超出我电脑中的照片,而且有不同角度的图片,也算是一种收获,聊胜于无吧。

就在我研究图片、李少威打游戏的时候,林菲给我来了电话,约我一起去图书馆。我本想这段敏感时期跟她保持些距离,免得横祸再次降临,可车祸之后的这些日子我的世界好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没有了任何奇怪事情的打扰,所以完全不跟她见面也说不过去。于是我勉强地答应了她半个小时之后图书馆见。

刚挂了林菲的电话,我就看见李少威一脸贱样地冲我笑。“笑个屁啊你。”我嘟囔了一句。“哥们,我要是你,立马跟她挑明关系,然后迅速把她办了,省得别人惦记。”“你以为我是你啊。”

我不理他,兀自收拾起要出门的东西。“切,你要还这德性,你就等着她嫁人的时候自己蹲屋里哭吧。”李少威继续犯贱。

咳,我何尝不想跟林菲挑明关系呢?可我骨子里总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臭念头。虽然我也会通过看些日本特种类型片来聊以自慰,但总觉得男人总得干出点名堂才能谈男女之事。不像李少威这小子,我总怀疑要是世界上没有任何避孕措施,他的孩子至少能组成一个加强排。

可惜时不我待。看来已经有人先动手了。“喂,你那天说的那个帅哥,他跟林菲都聊什么了?”“得,慌了吧?我就不告诉你。”李少威顿时神气了起来。“行,有种!论文自己写去。”我假意出门。“别啊,大哥,我逗你呢。其实他们也没聊啥,那男的一个劲地瞎关心,车轱辘话来回说,烦得我他妈都想抽他了。”李少威连忙讨好我。“没说别的?或者能不能看出俩人有啥关系?”“没,当时我爸正骂我呢。我也只是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了那么几句,就是些什么注意身体啊、想吃点什么啊一类的屁话。对了对了,操,差点忘一大事。”李少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连忙紧张地盯着他看。“听那孙子的口音应该不是中国人,看那操性估计是棒子,不过中国话真他妈流利,也就是我,换了别人肯定听不出来。”

韩国人?倒也不奇怪,林菲他们系里外国人不少,听她说光韩国人就有十几个。“哥们,你丫要是让棒子抢了女朋友,十三亿人民都会鄙视你的。”李少威还来劲了。“你积点口德吧,就你这臭嘴,早晚死在嘴上。”我不满地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出了门。

与其说我是对李少威的话不满,不如说是对林菲不满,或者说是对自己的大意不满,一会儿遇着她,我得问个明白。

我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林菲已经在那儿了。“怎么这两天也不联系我啊?”林菲有些嗔怪。“你不也没联系我吗?”我居然对她没好气。

林菲显然从我的口气中发现我状态不对,稍微顿了一下,然后声音极其细微地说了句:“我不是想让你静养几天嘛。”

我片刻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火气。干吗啊,她又没错,我干吗这样。“你怎么样了?”我试图挽回刚才的冒昧。“挺好的。你呢?”“完全康复。呵呵。”我尴尬地挤出了两声笑,笑完后发现更尴尬了。“事情有进展了吗?符号的事。”“没,不过挺奇怪的,这几天居然没有那些奇怪的人骚扰我了。”

我俩谁都没有进图书馆的意思,于是索性绕着图书馆散起步来。“我这两天想,要不然咱们还是报警吧,把这一切事情说明白。”“这事我也想过了,我觉得不现实。你想啊,警察会愿意查大谷基金会给丁教授符号的事吗?更何况丁教授知不知道符号的事现在也是谜,它跟丁教授的死没有直接关联啊。还有,如果我跟警察说有人去我宿舍偷走了符号,警察怎么查?每天进出宿舍楼那么多人,宿舍楼也没有监控录像,这根本就是一桩悬案。”我顿了顿,接着理自己的思路,林菲也若有所思起来。“还有,桑塔纳的事和越野车的事更是没法解释,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预谋谁也不知道,警察怎么会耗费物力财力去查这些无头线索?所以我觉得,现在报警对整个事件的发展不会有任何帮助。”“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等着吧?”“你还真说对了,现在就得等。”

林菲不解地停下了脚步,看着我。“这些人显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目前只是因为一桩意外的车祸暂时打断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怎么可能一无所获就这样收手呢?所以他们一定会再次行动,到时候自然能慢慢揭开他们的秘密。”我越说越觉得身子发冷。“你的意思是,等他们找上门来?”“对。”

沉默。“所以,林菲,这事我希望你不要再掺和了。这就是我这几天不跟你联系的原因。”我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可是——”“别可是了,我觉得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咱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你明白,我不想你卷进来。”“那李少威不是已经卷进来了吗?”

这个大傻妞,我真是服了她了。“不一样。李少威那块头,三五个人弄不住他,再说他傻人有傻福,而且有他在我还多个照应。”我急得就差说出我爱她,不想她受伤害这类的话了。这些天意外的遭遇使得我内心深处对她的感情被唤醒了,同时那个韩国人的出现更是激起了我的醋意,醋意一旦出现,爱意基本上就可以被证实了。在自己爱的女人面前,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尽可能地保护她——尽管我自己也很害怕。

沉默。两人继续散起步来。“好吧。”良久,林菲蹦出这么一句话来,“不过你得把每一步的进展告诉我,我好放心。”“没问题。”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有,你每天晚上十一点必须给我打个电话,如果你不打,我就打,你要是不接,我就报警。”

十一点是本科阶段宿舍熄灯的时间,以前我们会准时在十一点跟对方互道晚安,即便是读研之后不再熄灯,我们也养成了这个习惯。林菲此话一出,一种冥冥中的约定就此刻进了我们的心中。“没问题。”我仿佛重复誓言一般,结结实实说出了这三个字。

随后我们进了图书馆,开始了书海苦战。林菲本想帮我一起查阅符号学的资料,可我提醒她,她刚才已经答应不再插手此事,她便作罢,独自看起了关于文明冲突方面的资料。

这么一晃,很快到了晚饭时间。我俩一起走进了食堂——按照我们的约定,今天是我们事情结束前最后一次一起进图书馆、最后一次一起吃食堂,因此我们格外珍惜这最后的机会。

其实我本想逮着机会问她关于韩国留学生的事,可这个话题实在太影响现在的情绪、太破坏貌似诀别前短暂的脉脉温情了,因此我只好把话咽进了肚子。那顿饭对我来说格外异样,既香又苦。我仿佛安顿好家人后慷慨赴死的英雄:香是因为安顿好了家人,苦是因为我将慷慨赴死。

该躲的躲不掉,管他呢。

晚饭后林菲提议去小树林散步,我当然同意。她还提议把手机调静音,免得被打扰,我当然也同意。于是我俩来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树林——可今天的心情与往常大不一样。

在树林里,我们正式拉了手。后来我猜想也许我们该在某棵树下拥吻,可我们没有那么做。原因在我,因为我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更没有不经她同意强行发生这些。这么做浪漫吗?我不知道,她遗憾吗?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是一个活在自己逻辑里的笨蛋。

很晚了,我送她回了宿舍,她在宿舍楼门口盯着我不放,似乎想说什么。“想说什么?”我轻声问道。“今天……很好……”她说。

我们俩同时笑了,然后我目送她离开。

回到宿舍时,李少威疯了一般。“我操,我操,你丫还活着呢?”

我一头雾水。“打电话你丫为什么不接?”

我赶紧拿出手机,八个未接来电,全是李少威打的。“调静音了。”“你丫跟林菲打炮去了吧?”“你能说点人话吗?”我生气了,不是因为他冒犯了我,而是因为冒犯了林菲。“那她为啥也不接我电话?”“我们在自习室,调静音了。”我懒得告诉他实话。“操,吓死我了。”“怎么了,一惊一乍的。”说实话,这是我第一见他这么反常。“你自己看!”李少威一把把我按在了电脑桌前。

我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后把目光集中在了电脑的页面上。这一看不要紧,我浑身的毛孔顿时张大了。

交通肇事的那个面包车司机在医院跳楼自杀!

我连忙回头,惊恐地看着五官早已扭曲的李少威。“他,他为什么要自杀?”“扯淡!医院的护栏有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丫他妈截肢了,怎么跳楼?”

瞬间,宿舍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这时李少威的手机响了。“喂,林菲啊……”

我玩命地给他做制止的手势。“哦,没事,没事。我,我,我忘带宿舍钥匙了,给周皓打电话他没接,就打给你了,我估计你们在一起……回来了,刚回来,我们正聊天呢……成,你赶紧睡吧。”李少威挂了电话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瞒着她有用吗?她不会上网啊?就你丫聪明?”

我蒙了。怎么会这样?到底谁会杀了那个无辜的司机啊?“赶紧想怎么办,我他妈可不想过几天被人发现‘自杀’。谁敢让我‘自杀’,我他妈把他脑袋打屁眼里。”李少威翻箱倒柜地找他的法宝——他特种兵出身的父亲送他的救生刀。

我一时慌了神,只能继续看网上的新闻,希望能获取一些好消息。

新闻说,那个司机因为肇事,被雇主开除,失去了经济来源,再加上由于无法接受双腿截肢的现实,不得已寻了短见。这个解释看上去合情合理,毫无破绽,即便是医院的护栏很高,可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靠上肢力量爬出去跳楼也是有可能的。“没准他真的是自杀。”我希望这是真的,因为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和李少威,以及安慰知道消息后的林菲。“你少自己安慰自己。”“真的,你看啊,这新闻上说得很明白。要换成是你,给人开车的,本来就没什么钱,然后把车撞了,自己又没了腿,你不也得自杀吗?”安慰的话多重复几遍,仿佛就是真的了一样。这话一出口,我突然觉得我们似乎有点大惊小怪。“那,那,这也太巧了吧,我觉得就他妈是杀人灭口。”“这跟巧不巧没关系,他们要真想弄死咱们,那天搞辆卡车或者大货车,撞一下咱不早完蛋了?意外,绝对是意外。”“那你说,如果是杀人灭口,杀他的是桑塔纳上的人还是越野车上的人……”李少威虽然情绪有些平复,可还是不无担心。“根本就不是杀人灭口!你非把自己吓死不可啊?”

沉默。“那……算了,你想辙安慰林菲吧,我不管了。”

李少威跳上了床,不再理我,只是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把寒光四射的救生刀。

坐在电脑桌前,我的心情无法平复。即便努力说服自己相信面包车司机真的是自杀,可符号和司母戊鼎照片的谜团还摆在我面前,我必须想办法弄清楚这些。

司母戊鼎那只丢失的鼎耳到底在什么地方?它是不是跟这些符号有关呢?如果没有关系,为什么符号和照片会先后出现呢?

突然,我脑中蹦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既然照片是WU415发给我的,那我不如直接跟他/她联系。他/她既然想通过邮件给我提示,一定是想引导我发现些什么,既然如此,我就索性回复这封邮件!

我把我查到的关于司母戊鼎的资料和我的疑惑通过邮件告诉了那个WU415,希望他/她能进一步给我指引。如果对方回信,那事情就有可能有起色;如果没有回信,我只好把它归结于一个恶作剧或者一封垃圾邮件。

回完了信,已至半夜,可我没有丝毫困意。我起身活动活动发酸的肩膀,继续在脑中回忆着与这一连串事件相关的任何细节。当未知的恐惧感笼罩全身的时候,人的脑子也许会格外清晰吧。

我在脑中把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通通过了一遍以后,发现几乎所有的细节都混沌不堪。

我在丁教授所有学生中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是异类,他为什么那天单单带我参加大谷基金会的剪彩仪式?他为什么要告诉大谷裕二我是他的助手和最出色的学生?他为什么说我跟大谷裕二以后会常见面?把学生引荐给大谷基金会这种国际级的大机构一定是一件慎而又慎的事情,最起码得是极为出色的学生,他明知我对历史的观点非但不能说是正统和慎重,反而是荒唐的,因为我坚信历史中隐藏的大量秘密是科学无法解释的。

这么多年来他早知道我荒唐的观点,那晚为什么又要把我叫到家中再次确认我的荒唐?那晚我大放厥词时他非但没有反感反而在极为认真地听,这很反常,反常得就像一个无神论者在认真地听一个有神论者大谈玄学一样,这无论如何都难以置信。

还有,他有大把的时间跟我谈专业问题,为什么非要选在那晚?他同样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把车马费给我,为什么非要那晚给?——难道他已经预料到他的死亡了吗?

这一切足可表明,他一定知道牛皮纸袋中的秘密!

可他为什么要把秘密交到我的手中?

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符号的意义,可我完全知道符号的重要性。

丁教授被杀——他每年参加无数的典礼,拿无数的车马费,这些都不可能是他被杀的原因,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符号。某些人为了符号宁可杀掉史学界的巨擘!

凶手是如何知道符号在丁教授手中的?出席剪彩仪式的领导和学界领袖很多,他怎么知道符号会给丁教授?牛皮纸袋是吴丽丽在车中给丁教授的,车上只有司机、吴丽丽、丁教授和我,他是怎么知道的?另外,他又是怎么知道符号是放在牛皮纸袋中的?

毫无疑问,要么凶手是基金会内部的人,要么就是知道内情的人告诉他的。

但这就有了另外一个疑问,大谷基金会把符号以这种机密的方式给丁教授,表明符号的秘密不可能有很多人知道。基金会把符号给丁教授一定是意有所指,不可能给了他之后再把他杀掉,也就是说,丁教授被杀不会是基金会的意思——还有一个证据能证明这一点,那就是丁教授被杀后,吴丽丽也在疯狂地找符号。

因此,凶手获知符号在丁教授手中的渠道只可能是来自基金会内部的相关人等,而这个相关人等,在做着违背基金会本意的事情。

也就是说,基金会想从丁教授那里获取些关于符号的东西,而基金会内部的某个人或某些人,不希望基金会获取这些——基金会有内鬼!

想到这时,我不禁兴奋了起来,因为这是我在苦思冥想后第一次理清思路,而且这个思路意义重大。因为通过这些分析,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丁教授的死是大谷基金会中的内鬼所为。

丁教授是在学校的住处被杀。也就是说,凶手知道他当晚回的是学校而并非家。可丁教授是在车上临时告诉吴丽丽他要回学校的,因此凶手是在丁教授到学校之后才知道他的行踪。丁教授死亡的时间是3点到4点之间,正好是我离开他家之后的一个小时,凶手不可能恰好在我走后才来,因此他应该是一直躲在某处等着我离开。这也就意味着,他知道丁教授把纸袋给了我,并目送着我离开。

既然他会为了符号的事杀掉丁教授,为什么会放过拿走了符号的我呢?

想到这时,我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连忙起身检查了一下门窗是否关好,然后想喊醒已经沉睡的李少威。可转念又一想,凶手要是想杀我,这么多天他有的是机会,为什么不动手呢?是他没有看到我拿走纸袋还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或者,他的目的是不让基金会通过丁教授获取符号的信息,那么既然丁教授已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因此才没有杀我呢?

那么,偷走符号的又是什么人呢?

显然,偷符号者与凶手不是同一人。原因在于,凶手是基金会的内鬼安排的,也就是说,内鬼既然能获知基金会这么重要的秘密,那么他想偷走符号非常容易,没必要绕这么大个圈先杀人再来我这儿偷东西,他们的目的只是要切断丁教授和符号的联系——既然无法阻止符号到丁教授手中,那么他们只能选择杀掉丁教授。只要丁教授活着,即便当晚不杀他而是偷走符号,没准以后会有别的信息送到他手中,因此杀人是永绝后患的办法。既然如此,内鬼和凶手为什么不在丁教授参加剪彩仪式前把他杀掉呢?目前想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要正式确认丁教授与符号相关。

可毕竟符号在我手中,凶手即便不杀我,也没道理让符号留在我手里啊?难道他真的没有看见丁教授把纸袋给我吗?

想来想去,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凶手会放我一马——真有意思,我居然因为自己还活着而困惑了起来。

偷符号者显然不是一般人:他知道丁教授拿走了符号,也知道丁教授回了学校。他有可能知道丁教授把符号给了我,所以来我这儿偷;也有可能不知道,只是在丁教授那儿没偷着才来我这儿偷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说明他知道我去过丁教授那儿,在那儿没偷着才直奔我这儿而来。

偷符号者知道我去过丁教授住处——这也就意味着,在我和丁教授畅聊历史问题的那晚,有至少两个躲在暗处的听众!

如果偷符号者见我拿走纸袋后就尾随我离去,那事情还简单些。可如果他先在丁教授住处行窃,那问题就大了。

如果他先行窃,那凶手一定目睹了全过程;如果他后行窃,那他一定目睹了凶手杀人的全过程——无论是上述哪种可能性,毫无疑问的是,这两方必有一方知道另一方的存在!

由于那晚我通宵研究符号,一宿没睡,所以偷符号者当晚无从下手,而是第二天才得手。而第二天正是我收到来自WU415邮件的那天,也就是说,只过了一晚上时间,第三方就知道了我拿到符号的事情。可更恐怖的是,我从警察局回来的路上,吴丽丽,也就是第四方,也知道了符号在我的手中!

这个第三方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至今没有任何线索,而第四方,也就是吴丽丽,或者她代表的大谷基金会,真是想一想都会让我头皮发麻。他们显然不知道当天晚上丁教授把符号给我的事情,因为吴丽丽说了,她们是在丁教授住处找不到符号后才来找的我,可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符号在我这儿的呢?

他们可能是问了看门的大爷,大爷告诉的他们——这种可能性被排除,因为警察已经询问过他,他说案发第二天并没有任何可疑人跟他打听任何可疑事。那么只剩一种解释:他们虽然之前不知道丁教授把符号给我的事,可知道我去过他的住处。

还有,为什么桑塔纳车中的人会说“如果你现在给大谷基金会的人打电话的话,你们就麻烦了”这样的话呢?

随后就发生了桑塔纳车里的人监听我们谈话、越野车跟踪我们以及车祸的事情……

想到此处,我死的心都有了。我真后悔那晚去了丁教授那儿,要是不去哪会有这么多事啊?

可转念一想,如果不去,我又怎么会踏进这个惊险刺激而又迷雾重重的迷局之中呢。

冥冥中,我觉得也许我是被选择的!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的脑袋已经是一团糨糊。关于桑塔纳、越野车和面包车的蹊跷之处我实在是分析不动了。算了,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给林菲打电话约她吃早饭,可就在拿起手机的一瞬间,我突然想起,这段时间我们是不能再见面了。极大的失落感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跟她搞这样的约定,没有她陪伴的日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我拿着手机翻看起林菲打给我的所有电话和发给我的所有短信,希望能回忆起曾经跟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看来我目前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弥补自己的失落了。

看着看着,一个陌生号码出现在了我的眼中。一时间我竟想不起什么时候接过这个陌生的电话,于是我赶紧查阅了陌生号码前后的电话记录,顿时回忆了起来——这是我被带到公安局、忘带手机那天的一个未接来电。

那天共有十一个未接来电,十个是林菲打来的,另一个就是这个号码。本来我无需在意这样一个号码,因为常有电话推销产品的人或者打错电话的人,可在当下这个非常时期,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我看了眼表,七点多,这时候打过去即便证实是误会也不会显得太冒昧,于是,我回拨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我又拨了一遍,还是没人接,我只好放弃。

就在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的时候,困意袭了上来。睡会儿吧,睡醒后继续冒险——我这样告诉自己。

第八章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下午一点多。我艰难地爬起来,四下看了看,发现李少威不在宿舍,不过桌子上放着几个快餐盒。我起身打开快餐盒,发现并没有被人动过,而且还有些余温,看来是为我准备的。这肯定不是李少威干的,因为我太了解这孙子了,我就是饿死了他也不会想到给我带饭的。那会是谁呢?

我首先想到的当然是林菲,不过不可能,因为那该死的约定。算了,不管这么多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正吃的时候,手机响了。我接过电话,是系主任打来的,让我现在去他办公室。挂了电话后我心里琢磨,八成是关于论文的事,因为丁教授死后,系主任接过了指导我论文的工作。

我好几天没准备论文了,一会儿见了他真不知道该谈些什么好。无所谓了,反正不是有传闻说,我们都会顺利毕业嘛。

不出意料,系主任果然是跟我谈论文的事。“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选这么难的题目?”“因为我感兴趣,而且我觉得之前类似选题的论文有很多不足之处。”“商朝留存下来的材料这么少,你的论据从何而来?”

他问到了我的命门。的确,要写这个论文我将面临很多的问题:商朝留给我们的资料的确很少,而且很多甲骨文和金文至今无法破译,这给我的论证带来很大的困难。

面对系主任的问题,我以沉默回应。“你懂甲骨文和金文吗?”“懂得不多。不过我可以查阅资料。”我有点慌了。

系主任真是刀刀见血。不懂甲骨文和金文意味着我连研究商朝文化的基本工具都不会使用。看着系主任皱起的眉头,我怀疑他要毙掉我这个选题。“我想知道,丁教授是怎么同意你这个选题的?”系主任沉默了半晌,然后憋出了这么一句。显然,他无法理解泰斗级的丁教授是怎么同意我写这么不靠谱的论文的。

当然,我也无法理解。于是,我只好跟系主任大眼瞪小眼了。“要不要换个选题?”他终于说出了找我来的真实想法。“我,我想尝试尝试这个。”

系主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请您给我点时间,如果我发现进行不下去,我再换,成吗?反正现在才十月份,我觉得即使到时候换选题,也来得及。”

我说过,我不在乎学位证,我只是想坚持自己的想法,哪怕最终证明想法是不靠谱的。

系主任犹豫了一下,然后勉强地点了点头。“行吧。”

系主任的表情告诉我,他压根知道我写不下去,也压根知道我早晚会换选题。因此,与其说他同意我的坚持,不如说他是在给死去的丁教授面子。“那,我先回去准备了啊。”我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省得他一会儿改变主意。“等会儿。如果你非要坚持这个选题的话,我倒可以给你点建议。”系主任点起了一根烟。“您说。”“你知不知道中国现在还有‘兄终弟及’的事情?”

什么?我吃了一惊。“兄终弟及”这种王位继承制度现在中国还有?怎么可能!

系主任显然看出了我的惊讶和不解。“中国西北和西南的一些少数民族地区还保留着‘兄终弟及’的传统。比如说哥哥的房产、耕地、牲畜、工具等等遗产在他死后要归弟弟所有,甚至有些地区哥哥死后弟弟必须娶嫂子。”

系主任说的这些事在原始社会的确出现过,可没想到现在还有地方在延续,这真是超出了我所掌握的知识范畴了。不过想一想也可以理解,毕竟有些少数民族地区至今还没有脱离原始社会的生产及生活方式。

可这跟商朝没有关系啊。“主任,您说的我有点不太明白。这种极个别的少数民族出现的情况跟商朝有什么关系?”“这个,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既然你写的是商朝独特的王位继承制度,我觉得这条线索可能会对你有帮助。”“嗯,谢谢主任,我回去一定认真研究。”

离开系主任办公室后,他的那番话还一直在我脑中翻腾——商朝国君的传位方式怎么会跟少数民族的传统有关呢?难道商朝国君是少数民族?不可能啊,商朝人的祖先是契,契是帝喾的儿子,帝喾是“三皇五帝”中的第三位帝王,是黄帝的曾孙,也就是说,商朝人是标准的黄帝的后裔,怎么可能是少数民族。即便当时跟少数民族有过接触,也不至于影响到“传位”这个对任何王朝来说都是头等大事的事情上啊。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努力在脑中回忆着历史中出现过的特殊的王位继承制度,想从中得到些启发。想来想去只依稀记得有些继承制度只是在皇后势力过大时发生过短暂的改变,这种情况在西方也曾出现过。想到这时,我心头不禁一紧:如果是这样的话,“兄终弟及”这种个别少数民族的王位继承制度会不会是通过商王的某个王后进入中原的呢?

如果是的话,那就意味着,商朝某个国君曾娶了一个少数民族的王后,而且这个王后的势力很大,大到足以影响这个王朝的王位继承制度。

结合目前所知道的全部史料和考古研究,我震惊地发现,只有一个女人具备这样的能力——那就是墓葬规格仅次于商王武丁的“戊”!

妇好作为商王武丁的第一任妻子,如此战功赫赫卓尔不群,死后都无法葬入王陵区,而史料中毫无记载的“戊”,其冥器竟然比妇好重六倍,死后葬入了王陵区,而且还影响了商王朝的传位方式!

这个可怕的女子竟然还属于少数民族!

我惊奇地发现,如果按照系主任提醒的这个方向研究的话,我的论文将势必与“戊”联系起来,这也就意味着,我的论文与那张关于司母戊鼎的照片竟暗自契合。

想到这里我飞一般冲回宿舍,连忙打开电脑看WU415是否给我回信。遗憾的是,邮箱中空空如也。算了,既然对方不给进一步的提醒,我就自己查吧。

我把从博物馆拿回来的那些图片全部摊放在桌面上,试图从中寻找些蛛丝马迹。我坚信,文字描述的历史是被修改后的历史,而文物所呈现的历史才是真实的历史,因为历史的烙印一定会深刻体现在这些文物之上——无论后人发现还是没发现,这些烙印都是不容篡改的最好证据。

我不停地调整着眼睛与图片间的距离,想从不同的视野和角度寻找有价值的东西,我甚至借助了放大镜。对一个常看古籍的人来说,放大镜是不可或缺的工具。

突然,我从一张图片中发现了异常。这张图片是斜着拍摄的,因此可以同时看到司母戊鼎的正壁和东侧壁。通过肉眼和放大镜,我发现东侧壁的纹饰和正壁的纹饰很不一样——正壁的纹饰与鼎身浑然一体,而东侧壁的纹饰能清楚地看出是后来铸接上的。

古代鼎的制作过程基本是这样的:首先,按照预先设计的鼎的样式、大小等要求制作泥范,也就是模子,然后按照不同的金属配比把金属汁灌入泥范,过段时间鼎就成了。鼎上的纹饰是在泥范制造过程中制作的,也就是说,事先将纹饰雕刻在泥范上,这样金属汁注入后纹饰与鼎身便已成一体,无须后来单独雕刻、铸接。

司母戊鼎除东侧壁外,其余所有的纹饰都与鼎身为一体,显然是在泥范制作过程中就完成了的,而东侧壁的纹饰明显偏厚,有些地方还可以看出错位的痕迹,显然是后加上去的——就像是衣服上缝了一块补丁一样。

这立刻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毫无疑问的是,商朝人有能力制作完整的鼎,那为什么这个鼎上要缝块补丁呢?补丁的作用只有两个——修补和掩盖。

如果是修补,那意味着东侧壁原先的纹饰破损了。现代人在制模的过程中也经常出问题,更何况是三千年前的商朝人呢?所以出现破损是有可能的,因此,如果是这种情况就可以理解为:司母戊鼎制作完成后人们发现东侧壁出了问题,然后制作了新的纹饰铸接上作为弥补。可这种可能性很难说服我,因为前文中我已经说过了,在把祭祀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的古代,国君怎么可能拿这么一个东西作为自己母亲的冥器呢?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我们会给自己故去的长辈穿打着补丁的寿衣吗?

如果不是修补,那这些新铸上去的纹饰想要掩盖什么?这些纹饰下面,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东侧壁原有纹饰被遮盖、铸成当日少一只鼎耳——这个鼎到底隐藏着些什么?!

第九章

我站起身来,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冷静下来后我突然开始有些担心:我的这个发现成立吗?东侧壁的纹饰真的如我观察的这样与众不同吗?会不会是照片角度的问题或者是拍摄光线的问题呢?——想证实这种猜想,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去一趟博物馆。

我赶在博物馆下班前冲了进去,然后仔细地盯着实物的东侧壁看了起来。没错,东侧壁的纹饰明显比其他地方的要厚,而且对比之后会发现,这些纹饰的确有铸接的痕迹。猜想被证实!

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查清楚这些纹饰下面隐藏的到底是什么。可一想到这儿我就绝望了,因为我发现这是不可能的——想知道纹饰下面的东西,就得把司母戊鼎取出来,把上面的纹饰去掉。

这怎么可能!

此时的大厅就剩下我一个观众了,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不停地看着表,毫无疑问,只要一到闭馆时间,他就会上来轰走我。我看看鼎,又看看他,脑中幻想出了一个场景:

我走上前,对他说,请把鼎拿出来,把东侧壁上的纹饰撬掉,我要揭开一个千古的谜团。

第二天,家人必将会从这些地方接走我:公安局、精神病院,或者停尸房。

画面闪过,我不禁笑了起来。工作人员发现了我的笑,迅速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偌大的展厅,空旷阴森,一个盯着司母戊鼎一个多小时的人突然冲我笑了一下——一想到工作人员的心理反应,我顿时产生一种恶作剧后的快感。

离开博物馆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一想到一整天只吃了几口盒饭,我的肚子立马叫了起来,于是我开始沿着马路搜寻自己消费得起的饭馆。

我边找饭馆边想,接下来我该做点什么。我虽然发现了司母戊鼎鼎耳和东侧壁的问题,可完全不知道如何推进。真该死,这个WU415既然在引导我发现什么,可为什么只给这么一点点信息呢?照片和符号的先后出现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不觉中,我发现了路边的一家小饭馆。饭馆里只有一桌客人,看上去已经喝得有点高了,在那儿骂骂咧咧不知说着什么。我进去点了吃的,本想一边吃一边继续琢磨最近这些事情的关联,可那桌人实在闹得厉害,让我无法静下心来,于是我索性听起了他们的谈话。

这些人谈话的内容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是借着酒劲骂骂眼下的世道,一会儿骂拆迁,一会儿骂油价,一会儿骂美国,一会儿又骂城管,好像全天下的事在他们眼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服务员站在吧台后面,认真地听着他们谈话,时不时插上那么一两嘴,表达一下自己对他们所骂事情的愤怒,显示自己跟他们站在同一阵线。那帮酒客看到有人介入他们的话题,便愈发兴奋起来,说话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我实在受不了他们说话时高亢的声调,所以想赶紧吃完饭逃离这个地方。就在我准备结账的时候,他们无意间的一个话题引起了我的兴趣。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把话题从美国扯到了中国的医疗问题上,说什么医生多么多么坏,药商多么多么黑,说什么医院都是买卖人命的地方,然后说到了昨晚跳楼自杀的那个司机。

我连忙竖起耳朵想从中听出些新闻之外的东西,因为我知道,很多事情的真相往往是从坊间流传出来的。可惜,他们仅仅谈到了那个倒霉司机的死,仅仅骂他不是爷们儿、怎么忍心扔下妻儿自杀之类的话,并没有说出任何与新闻不一样的东西来。虽然没有获取意外之喜,可这个话题却如重锤般狠狠地砸向了我的心里。

无论面包车司机是自杀还是谋杀,我都觉得自己有愧于他。如果是自杀,那导火索是那场车祸,虽然车祸是意外,可毕竟我是当事人;如果是他杀,那更与我有关。所以,我不能像路人那样对他的死无动于衷。

我清楚地记得,在医院雇主是如何当众痛骂他的;也清楚地记得,当妻子趴在他腿上泣不成声时他眼中透出的绝望。无论如何,我不能对这个曾与我擦肩而过的生命不理不睬。也许,我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在医院门口的花店买了一束花,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我知道他的病房,因为车祸后他住在我隔壁,于是我捧着花心情沉重地沿着医院昏暗的走廊朝病房走去。这个点钟不算太晚,按理说走廊上应该有来来往往探访病人的友人,可今天这条走廊格外安静,静得甚至有些恐怖。我估计可能跟这次的自杀事件有关,因为往往这种事情发生后,隔壁的人都会要求换房,这完全可以理解。

走到护士站时,小刘护士坐在里面。

小刘护士年纪不大,从卫校毕业来这家医院没多久,人很好,我是在医院养病时与她认识的。她对我照顾得很用心,这要拜我妈所赐。我妈社会经验丰富,知道在医院里一定要跟医生尤其是护士搞好关系,这样他们才能用心照顾你,而且没准会替你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在用药上可能就不会坑你。因此我妈常当面夸小刘护士年轻漂亮,还会给她买很多女孩们爱吃的东西,把小刘护士哄得成天见了我就笑,搞得四处对女护士放电的李少威很是不满。

看到我走过来,她显然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我能进去看一眼吗?”我指了指司机曾住过的病房。

小刘犹豫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的同事。她同事看了眼我,又看了眼我手中的花,眼中闪出了一些不解和恐惧,没有说话,连忙低头看起了手中的杂志。“进去吧。”

我走到了病房门口,一只手握住了门把手。

我要不要进去呢?

我回头看了下小刘,她的表情很惊恐,那个低头看杂志的护士此时也抬起了头,同样惊恐地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一股冷风顿时扑向了我。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屋里黑乎乎的,两张病床死尸般横陈屋内,雪白的床单在屋外亮光的映衬下泛着可怖的白光。我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靠窗的那张床,想着曾经有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挣扎于上,而此时的他已远在天国。我慢慢地走到了床边,轻轻地把花放了上去,我很想坐在上面体验他决定放弃生命时的感受,可我没有那么做,因为恐惧,或者是出于对死者的敬畏。

我走到窗边,看了看护栏。护栏的上沿大致位于我下巴的位置,这样的高度即便一个正常人想翻越下去也有一定的困难,那究竟是一种怎样必死的力量,让这个失去了双腿的男人一跃而下的?

我尝试着把手搭在护栏上,想试试到底有没有翻越它的可能性。我用脚踩住窗台,双手同时发力,艰难地直起身子,然后我一手扶着护栏,另一只手打开了窗户——这时我发现,虽然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只有在双手双脚的同时协助下才能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他是如何做到的?

就在我打开窗户往下看的一刹那,我突然发现,一双眼睛正从楼下死死地盯着我!

我几乎是从窗台上摔下来的。下来后我玩命冲出这间病房,死死地从身后把门关上。两个护士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疯了,小刘大叫了一声,瘫坐在椅子上。

恐惧到了极点就变成了愤怒。我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谁他妈一直在监视我!

我疯狂地朝电梯口跑去,电梯所显示的楼层离我还很远,于是我冲到了楼梯间,玩命地往下跑。急促的脚步声顿时充满了整个医院。

我跑到楼后面时,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我站在他刚才站的位置,抬头望去,正好可以看到那间病房的窗户。“你到底是谁?”我凄厉的嘶喊声划破了医院宁静而恐怖的夜。

第十章

我回到医院正门的时候,小刘和那个护士站在大门口惊魂未定,小刘更是哭得浑身哆嗦,几个保安围在她俩周围,正问长问短。看到我过来,那个护士指着我,对保安说:“就是他。”

两个保安走到我身边,怒气冲冲的。“咋回事?”“没事,刚才,刚才风把窗户吹了一下,把我吓着了。”我只能编这个谎了。“你他妈是男人不?”保安对我相当鄙视,然后回过身安慰起她俩来了,“你看,我说没事吧,你看他那德性,别自己吓唬自己。”

小刘坚决不肯再值班了,非要回家,保安也没有办法,只能说要走也行,总得跟护士长打个招呼,小刘让那个护士帮她请假,然后护士服都没有换,就木呆呆地往大门口走。

我觉得自己也没有在这儿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于是转身也想离开。正要走时,一个保安冲着我厉声道:“以后没事别他妈吓唬人,再让我碰着我弄死你。”

保安的愤怒无论是源于在女护士面前逞威风还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反正这整件事确实赖我,因此我没有答话,只是露出了抱歉的表情,然后跟在小刘后面出了大院。“我送你回去。”

出了大院,我拦住了小刘。“不用。”“刚才真的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风会把窗户弄得那么响,不好意思。”我抱歉连连。小刘没有理我,仍然快步往前走着,我没有办法只好跟在她身后。

就这样走了几分钟,小刘突然回过头。“你,你还是送我回去吧,我不敢自己走……”

我正要伸手拦出租车的时候,小刘阻止了我。她说她住的地方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到,于是我俩就这样并肩地走了起来。走的时候我还一直留意着周围,万幸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和可疑车。

小刘在离医院不远的居民区与人合租了一套房子。听她说,跟她合租的是一对白领情侣,大家都是来北京打拼的,合租能节省开支。她租了其中的一间,由于不想破坏那对情侣的小生活,她除了睡觉,平时基本不回去。

一路上,我一直想问些关于司机死亡的事情,可她刚刚被我吓得半死,现在问实在不太合适,于是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无关痛痒的话。就这么聊着聊着,我们到了她小区的大门口。“真的不好意思。”眼看她到家了,我最后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没事,谢谢你送我回来。”小刘转身进了小区。

我看着她进了小区,便转身离开。可没走几步,她突然从背后叫住了我。“周皓。”

显然她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我觉得崔波的死有点奇怪。”

她冷不丁蹦出这么一句,让我吃惊不小。崔波就是那个面包车司机。

她跑向我,死死地盯住我的眼睛,眼眶中未干的眼泪泛着晶莹。“怎么奇怪了?”虽然我对崔波蹊跷的死很怀疑,但我宁愿接受他是自杀的结果。“咱们能找个地方坐会儿吗?在这儿我不敢说。”

随后我们在小区附近找到了一家咖啡馆,我们选择了最里面的位置,一来安静,方便谈话,二来我可以随时注意到进出大门的人。

我俩坐定,点好东西后,小刘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从昨晚到现在,崔波的家人一直没有出现过,这不是很奇怪吗?”

没错,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家人怎么可能不出现?“那谁料理的他的后事?”“警察联系不上他的家人,就通知了那个老板。”“崔波替他运货的那个老板?”“对,他从昨晚到今天一直在忙着这事。”“那他还真不错,这事按说跟他没有关系啊。”“嗯,不过崔波在北京就跟他熟。”“我记得他老婆以前不是来看过他吗,怎么会联系不上了?”“对,前天还来了一次,两人关着门在屋里说了很长时间,然后昨天晚上他就跳楼了。他老婆的手机关机,警察去了他们的出租屋,人已经不在了。”“他老婆前天来看他的事,你跟警察说了吗?”“说了,警察也在想办法找他老婆。”小刘说完这话,长时间沉默起来,她握着杯子的双手略略有些发抖。

我没有打断她的沉默,我知道她内心正在为某件事激烈地斗争着,我只是静等着她将说出的任何事情。“不过有件事我没跟警察说。”良久,她仿佛下了决心一般,抬起头看着我。“什么事?”我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你能替我保密吗?”“我发誓。”“有一次我给他换吊瓶,我发现吊瓶出了问题。那天我本来是给他拿的消炎药,可注到瓶子之后我发现颜色有点不对,当时我觉得可能是药水过期了,就给他换了一瓶。可后来我发现,那些药是这两天刚进的,不可能过期。”“然后呢?”“当时我想可能是药水质量的问题。医院和药厂的关系估计你也听说过,药厂为了推销自己的药会给医院很高的回扣,因此有些医院在药品质量上把关不是很严。”“所以这事你没告诉警察?”“嗯。我托了很多关系才进的这家医院,我不想因为这事没工作。”

完全理解。换作是我没准也会这么做,一个新人要是把院方和厂方的黑色交易公之于众,后果可想而知。“那,这事跟崔波的死有什么关系?”我知道,她今晚要跟我聊的,肯定不是医院进药的黑幕问题。“后来我好奇,想知道药厂到底拿什么东西糊弄我们,就让一个当医生的老同学帮我查了查那瓶药,你知道那瓶药里有什么吗——”她显然知道我不知道答案,但通过她紧盯着我的眼神,我意识到这个答案将非比寻常。“马钱子碱。”“马钱子碱?”我一头雾水。“一种剧毒,如果注进人身体里,就会全身抽搐、窒息而死。”

听完这话,我当时就想大骂无良的药厂。可转念一想,药厂怎么可能往药里加这种东西呢?除非他们丧心病狂。可又一想,不可能啊,如果真的出了严重的事故,警方很容易查到他们头上啊。“应该不是药厂干的吧?”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小刘。“怎么可能是他们干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小刘非常坚决地回答道。“你的意思是,有人调包?”

小刘点了点头。“那天崔波的药用完了,我本打算去药房取,可药房正好派人给送了过来。送药那人我以前在药房没见过,不过因为我是新来的,很多人都不认识,所以也没在意。后来查出马钱子碱之后,我专门去了几次药房,基本上把所有人都见了个遍,但没见到送药的那个人。所以,我觉得那药被人调包了。”“你怎么不把这事告诉警察啊?”“我害怕。我怕万一掉包那人知道是我告发的,我,我就惨了。再说,那瓶药已经被我换了,什么也没发生,这事就我知道,所以我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那你有没有想过,调包那人如果发现没毒死崔波,肯定会怀疑你啊。”

小刘一听我这么说,显然吓了一跳,然后皱着眉头,一脸惊恐。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顿时后悔自己说得太直接了,连忙找辙安慰她。“算了,反正崔波自杀了,对方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你不用担心。再说,没准对方以为你已经用了药,只是药没起作用而已。”说到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如果对方毒杀崔波成功,警方应该会全力追查他,他岂不是把自己置于极不安全的位置?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小刘,小刘竟没有丝毫的惊讶。“我问过那个老同学,他说马钱子碱进入人体后会迅速与血液融合,很难查出来,而且死后的症状和破伤风几乎一模一样。崔波出了这么大的车祸,感染破伤风的几率很大,所以即便他被毒死,也很有可能被误以为是破伤风。”

调包的人显然知道这一切!“为什么有人要害他呢?”良久,小刘说出了这么一句。“我不知道。”崔波是自己跳楼还是被人谋害无从查知,但他曾被下毒已确认无疑,我预感到他的死绝不简单,甚至基本上可以确定与我有关,或者说,与符号有关。但这一切我不能告诉小刘,不单单是因为她帮不上任何忙,更主要是,我不能再连累另外的人了。

想查清楚这一切,只有两个突破口——崔波的雇主和妻子。

可警方都找不到他的妻子,我又如何找寻呢?看来,我有必要见见他的雇主了。

我本想让小刘帮我查查医院的监控录像,因为监控有可能拍到了调包的人,但我没有理由让她这么做,因为目前在小刘的脑中,崔波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更不了解这背后的疑团,我要是这么上杆子查,反而会徒增她的疑虑。算了,我还是想办法自己解决吧。

当晚,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安慰小刘,说什么你只是个护士,咱们都不清楚崔波身上发生了什么,即便有人试图毒杀他跟咱们也没有任何关系,因此咱们就把它当成一件悲剧就行,咱们只是旁观者,不会有什么不好影响等等的话。小刘渐渐宽了心,没有之前那样的紧张了,于是,几杯饮料下肚,我把她送回了家。

送走她之后,我看了看表,快十一点了。按照事先的约定,我拿起手机给林菲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很好,一切都很好,不必担心。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醒我注意安全、有什么异常就报警之类的话,我告诉她没问题,你就放一万个心吧,然后就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我突然想起刚才忘问她中午我宿舍那些盒饭的事,我赶紧又拨了她的电话——

关机!

刚跟我通完电话就关机?这也太快了吧。不过想想也有可能,林菲睡觉都是关机的,没准她就等着跟我通完话后关机睡觉呢。也罢,明天十一点电话报平安的时候再问吧。

这个点钟已经没有了回学校的公交车,我只好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小刘住的小区在一条小路旁边,我等了半天也没看见有出租车经过。于是我只好一边往大路走,一边时不时回头看有没有空车。

走了几分钟,我发现后面有一辆车在用大灯晃我,我回身看了过去,由于大灯太刺眼,我没有看清楚是不是出租车,只得停在一旁等车过来。

车缓缓地停在了我的身边,是一辆桑塔纳。

副驾驶的车窗摇下,一个熟悉的面孔冲我笑了笑。“事都办完了?上车吧!”

车祸时桑塔纳副驾驶的那个男人。

我僵在了原地。“上车吧。”男人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我四下看了看:在这个临近午夜的小路上,罕有人迹,此时我要是不上车后果不知会怎样。

可如果我上了车呢?——我可不希望第二天自己的尸体在某个草丛中被发现。“我要想杀你的话你还能活到今天吗?我是来帮你的。”

男人仿佛读懂了我的内心,微笑地说了这么一句。

好吧,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听天由命”!

车向西驶去。

第十一章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孙林。”见我坐了进来,男人回过身冲我伸出了一只手。

我怯怯地伸手与他握了一下,然后大气不敢出。“你一定想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吧?一会儿我告诉你。”

他既然说出这话,显然是不想我在车上问东问西,我只好沉默不语,眼睛一直盯着窗外,试图把沿线所经过的地方一一记在脑中。

午夜西向的路上车很少,因此桑塔纳开得飞快。半个多小时后,车进了山,然后拐了很多弯停在了一个大院的门口。进山前我知道这是去西山的路,可进了山,由于外面漆黑一片,我什么都没有记住。

司机在大门口的门禁处刷了一下卡,车驶了进去。就在这个当口我留意了一下窗外:这个大院的外墙很高,墙上装有电网。大院的门很豪华,跟很多郊区别墅的大门差不多,如果平日偶然经过,会以为是某些达官显贵的宅邸。我之前与同学在西山一带玩的时候曾见过类似的大院,当时大家还奇怪为什么院子要装电网,分析来分析去得出的结论是“贵人惜命”,因为即便在城里,有些大四合院的外墙上,也是有电网的。那时大家除了羡慕嫉妒恨之外,都在幻想着自己何年何月能住进这样的宅子,女孩们更是浮想联翩,惹得我们这些男生只剩下骂娘了。

万没想到,今晚的我居然可以进入这样的宅子。

车在一栋别墅的门口停了下来,孙林下了车,走上前替我开了车门。我犹豫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司机发动车一溜烟跑了。

孙林拿出钥匙开了门,然后站在门口微笑地看着我。“进来吧,今晚的任务很繁重。”

别墅的大厅一如所有影视作品中的别墅大厅那般奢华,倘若是在别的情境下来到这样的地方,我一定会四处欣赏赞叹一番,然后跳到沙发上享受仆人送上的可口茶点。可此时我只是傻子一般地站着,任由孙林摆布。“跟我来。”

孙林走到了一个摆满艺术品的多宝格前,将格子上的一个瓷瓶拧了九十度,然后掀起格旁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在画后面按了几下,登时多宝格向左平移了一米左右,格后面的墙上出现了一扇门,他推开门,示意我进去。

既来之则安之。我横下一条心,到底要看看他在搞什么把戏。

我跟着他一起进了那扇门。

门内的光景与大厅完全不同。门内正中有一张大方桌,估计有两个斯诺克台子那么大,上方是一盏发着蓝光的灯,光线不强但足够看清房内的景象。桌子四周有几把椅子,椅子周围摆满了各种我根本不认识的仪器,有些仪器显然处于关机状态,而有些则时不时通过屏幕的亮光证明自己仍在工作,那些仍在工作的仪器前,分别坐着几个操纵仪器的人。孙林和我走进去时,那些人仅仅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木偶一般地凝固在仪器前。

当瞳孔适应了屋内奇怪的光线后,我突然清楚地看到,方桌上铺满了红色的钞票。“不好意思,这是你的那两万块钱。”孙林指了指桌上的钱,然后有些失望地看着我,“可惜,没发现任何情况。”

两万块钱在他们手上?车祸时他们不是也受伤了吗?“从今天开始,无论你愿不愿意,你将成为我们团队的一分子。这两万块钱我将物归原主,而且我还会再给你两百万,就当是利息吧。”孙林说这些话时,脸上始终带着某种奇怪的微笑。“请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便两百万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可在弄清楚一切之前,我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跟任何数字挂钩。“本来我也很怀疑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学生的能力,可既然丁教授把符号给了你,那一定有他的道理。现在,跟我们说说你知道的关于符号的事吧。”孙林在桌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有几个坐在仪器前的人也回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看着他们审讯般的目光,我慌了手脚。

孙林示意了一下,一个人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了我。谁知道水里有什么啊,我才不喝呢。“你什么都不知道?”孙林的眼中失去了刚才的温和,变得不解和严厉起来,“丁教授带你出席大谷基金会的剪彩仪式,半夜又把符号给了你,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一直在跟踪我吗?你应该知道我也在查。”“什么都不知道你查什么?”“我就是好奇,想知道符号到底什么意思才查的。”“为什么要查司母戊鼎?”

显然,那天我在宿舍跟李少威和林菲关于司母戊鼎的谈话也被他监听了。我只好把符号和鼎的照片先后出现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疑惑地和旁边的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冲着一个人点了点头,那人回到仪器前快速地操作了起来。“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一口气说完这些天的收获,我擦了擦汗。

孙林皱着眉头听完我的讲述,然后回头看着那人操作的仪器,显然在等待着什么。整个房间在仪器运转的声音中显得格外安静。

死寂的几分钟过后,那人回过头来,冲孙林摇了摇头:“WU415的具体地址查不到,不过应该是在境外。”

他们居然侵入我的邮箱——不过想想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这应该不是难事。WU415在境外?这让我吃惊不小。孙林对这个结果也显得很意外,他站起身低头踱起步来。“孙……孙领导,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面前的这个男人,只好选择最卑贱的口吻。

孙林停住了脚步,他看了我一眼,脑子飞快地转了几下,然后声音低沉地说道:“周皓,你卷入了一场你完全控制不了也完全料想不到的重大事件之中。既然你已经被选择,那么你能做的就是严守秘密,然后按照现有的线索和你的思路去追查符号一事,我们会尽自己的所能帮助你。”

我知道他不愿意也不可能告诉我更多信息,但我必须知道尽可能多的东西,否则我眼前一片漆黑,根本无法破解当下的谜团。“如果你们觉得我能做点什么的话,就多告诉我一些。”“你想知道什么?”“你们是谁?”我抛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

孙林听完这话,和仪器前仍然看着我的人对视了一眼,那人似乎想笑,被孙林用眼神制止了。“我们谁都不是。”

我困惑了,眉头拧成麻花看着他。“我们不存在。好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要是不告诉我你们是谁,我什么都不干了。”我平生最讨厌故弄玄虚的人。“周皓,我再强调一遍,我们是保护你的。或者说,我们是在通过保护你保护……另外的东西。无论你想不想干,你已经成了事件的一部分,已经由不得你了。不单单是我们知道你的状况,另外的组织也已经知道。无论你有意还是无意,既然你已经进来,事情解决之前你就脱不了身。”孙林表情凝重地说了这番话后,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什么,“这么说吧,你必须依靠我们的帮助,因为……因为你现在想象不到,有多少人想获得符号的秘密。或者这么说,你想象不到有多少人会为了符号而杀人,包括杀你!”

我握在手中的杯子险些掉在地上。“丁教授就是因为这个死的?”

孙林点点头。“谁杀的?”

孙林犹豫了一下:“抱歉地告诉你,我们还没有查出来。”“你们不是神通广大吗?你们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为什么查不出来?”与其说我现在关心的是丁教授的死,不如说是担心自己将来被杀。我希望赶紧查出凶手,省得自己成为他下一个目标。“事情的复杂程度我不需要告诉你。”

我很讨厌这样的话,因为人们总喜欢夸大困难的程度来掩饰自己的无能——当然,我根本不知道当前事情的困难程度。“那,那我需要怎么做?”问不出所以然,我只好保命要紧。“你要不停地查下去,只有这样秘密才能揭开,你才能活着。这也就是后来我没有拿走你那张草纸的原因。”

孙林监听了我在宿舍中的谈话,他知道我有那张誊写了符号的草纸,车祸发生时拿走了钱却没有拿走草纸,这让我曾很是疑惑。我不解地看着他。“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的命与符号紧紧地连在了一起。现在各方面都知道丁教授选择了你,因此他们都希望能沿着你的发现追查下去,只要你在查,他们就暂时不会动你。”

也就是说,那些所谓的组织,包括孙林在内,还不知道符号的真实含义?

孙林似乎懂读心术,因为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显然看出了我在想什么。“没错,你猜对了。”孙林恢复了之前微笑的表情。

万幸,我还不会马上死。“能告诉我是哪些组织吗?”问完这话,我就知道自己白问了,因为孙林的表情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好吧。”突然,我脑中闪现出了另外一个念头:只要符号查不出来,我就不会死,那也就是说,如果我永远不查出符号的真实含义,我就能好好地活下去?——我必须想办法证实这一点。“我明白刚才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只要符号查出来,我就没有了利用价值,是吧?”

孙林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那种表情中充满了无限的忧虑,但转瞬间又似乎充满了无限的欣喜。此时不单我在盯着他看,连旁边的那几个人也屏住呼吸地看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他像从睡梦中醒来一般,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真相大白的那天,也许所有人都会死,也许所有人都永远死不了!”

房间内出奇地安静,安静到我甚至可以听出自己滚烫的血液在血管中疾驰的声响。“很多人将为这个秘密而活,更多的人将为它而死。而还有些人,将为它而不存在。”孙林叹了口气,然后仿佛努力梳理了一下思绪,伸了个懒腰,似乎要打破因他而起的莫名其妙的沉默,“好了,开始工作吧。”

孙林朝一个人做了个手势,那人起身拿出了一张地图,递给孙林。孙林冲我笑了笑:“站了半天了,不累吗?”

我只好挪着已经发僵的腿,走到桌前坐下,将水杯放在了桌子上。这时一个人走过来,拿走了我的水杯,然后把它放进了一个仪器中,那个仪器快速地运转了起来。“别担心,我们只是要看看你刚才有没有说谎。”孙林微笑地表示歉意,“不过我相信结果跟我想的一样。”

我顿时傻了眼——那个杯子果然有蹊跷!不过我刚才仅仅是握着那个杯子而已,怎么能测出我是不是说谎呢?“你知道人情绪变化时身体会分泌不同的化学元素吧?这个杯子能接收到你拿着它之后所有元素的变化,尤其能检测出说谎时儿茶酚胺的释放量,所以,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孙林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要让我放松下来。可我紧张得赶紧挪了挪身子——

谁知道他拍我这两下又意味着什么?

当未知成为恐惧的时候,恐惧便无处不在——就像是活在当下的我这类草民,因为恐惧的无处不在,我们不得不担心生活中任何一个哪怕极其微小的未知。

不一会儿,那人从仪器前回过头,看了一眼孙林,孙林来到仪器前,看了看,然后走到我身边:“怎么样,我说了跟我想的肯定一样,你没说谎。不过很显然,你太紧张了。”“废话,换作是你你不紧张啊。”我心里暗骂。

随后孙林把地图平铺在方桌上。在放上之前,他把桌上的钱整理了一下,推到一边。此时我的视线完全集中在了地图上,那些钱对我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对于一个查不出秘密就要死的人来说,钱跟屁一样不值钱。

那是一张世界地图,地图上用红笔在两个国家上打了大大的问号——肯尼亚和中国;然后在另外两个国家的某个地区用绿色圆圈做了标记——芬兰和墨西哥。“这是大谷集团在世界上成立了基金会的国家。”我兴奋而不解地说。“没错,而且全都是这两年才成立的。我们的工作将从大谷基金会开始。”以孙林对我所知信息的掌握,我说出这番话来他当然不意外,“我们已经从芬兰和墨西哥获得了相关的情报,确定了大谷基金会在这两个国家瞄准的目标,但对肯尼亚和中国,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具体瞄准了哪儿。”

大谷基金会有具体的目标?看来它显然不是泛泛地支持这些国家的考古研究。

此时我看着地图,在等着孙林开口。现在我已经彻底明白,他想告诉我什么的话,自然会说;不想说,我问也没用,还是等他自己开口比较好。“大谷基金会在芬兰瞄准的是塞姆奥拉德恩遗址,这个遗址1999年已经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遗产名录,已被充分发掘研究过,但大谷集团前年在芬兰设立基金会后立刻重新启动了对该遗址的发掘研究工作,因此我们认为该遗址一定还隐藏着重要的秘密。”

孙林指着地图上用绿色圆圈标记的区域,看了我一眼,然后将手指移向了地图的另一侧。“这是大谷基金会瞄准的墨西哥的拉文塔遗址。”

我看看地图,又看看孙林,实在不明白大谷基金会要干什么。孙林看出了我的不解,他双手往面前一摊,如我一样困惑不已。“我们的人还在跟进,目前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大谷基金会一定会在中国瞄准一个地方。他们到底是正在寻找还是已经找到我们不清楚,这就要靠你。”“你们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因为你手中有符号!依我目前掌握的信息,我认为那组符号可能会跟地点有关,所以大谷基金会希望借丁教授之手来寻找那个地点——当然有可能是别的目的,但毫无疑问,这两者一定有关联。”“可是,大谷基金会给丁教授的是符号的照片……”“没错,”孙林打断了我的分析,“大谷基金会,或者说是大谷裕二,他手中一定有符号的原件。虽然丁教授死了,但他们一定会想别的办法破解那组符号,因此我们要么赶在他们之前,要么与他们同时破解,如果他们捷足先登,后果不堪设想。”“可你知道,那张照片丢了——”“这就是为什么你被很多人盯上的原因。”孙林挠了挠头发,显然很郁闷。看来,不用多问,偷符号的人他们也没查出来。

我现在意识到,大谷基金会果然别有所图——当初我就应该想到,一群外国人拿着一大笔钱支持别国的学术研究,要说他们是出于国际友情或拯救人类共有文化,鬼才相信,更何况这么干的还是日本人!顿时,一股强烈的爱国热情在我胸中升起。“符号我肯定会继续查的,不过我觉得你们可以从芬兰和墨西哥入手,两方面同时努力。”“这个我们当然会做的。不过,由于工作性质不同,对于历史和考古我们不懂,因此我们已经安排了专门的人研究这些,必要的时候你会跟他一同工作。”

他们果然做了多手准备。“我怎么跟他联系?”“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好嘛,不用跟谍战片那样神神秘秘的吧?不过转念一想,没准我们进行的工作比谍战片更刺激、更危险。好吧,爱咋地咋地。“好,现在咱们来谈第二件事,我认为你有必要跟WU415继续保持联系,他可能会对我们的工作有帮助。”“可这个人是谁我还不知道啊。”“没关系,只要你们的联系不断,我就能查到他。还有,要多从他那里获取资料。”“知道。”

说完这话时,司母戊鼎的图片又出现在了我的脑中——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关系呢?突然,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孙……孙领导……”“叫孙林吧,孙领导听着别扭。”“好吧,孙……孙林,你们的能量大不大?”“什么意思?”孙林愣了一下。“我想知道你和你这个组织的能量大不大?有多大?”“你见识到的只是我们的皮毛,为什么这么问?”“那就行,你们帮我把司母戊鼎取出来!”

他的眼睛中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我觉得司母戊鼎隐藏着秘密,如果想知道秘密,就得把它取出来,砸了。”我也不知道哪儿出来这么疯狂的念头。“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异常坚决地点了点头。“不砸也行,至少先取出来。”“不难。不过你现在需要解释一下。”

我本想告诉他我对司母戊鼎东侧壁的疑虑,不过想了想,跟这些貌似特工的人谈这个他们未必懂。再说,这个秘密我也是刚发现的,如果让别人抢了去,自然心有不甘。“我觉得司母戊鼎跟历史上的一些未解之谜有关,牵扯到三千年前商朝的一些疑点,比如商王武丁的妻子‘戊’和商朝的王位继承制度,也就是‘兄终弟及’……”我故意把话说得很慢、很玄,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孙林的表情,显然,他听这番话时的表情就像是我这个历史学系的学生在听量子物理。“WU415发给你照片的目的是这些?”孙林无法将这些奇怪的话与符号联系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一定会有价值。”这倒是实话。“好。”孙林点了点头。

看来,一件国宝将毁在我的手上!“好了,今天的见面到此结束吧,我马上安排人送你回去。”

我虽然点了点头,可心里不免有些奇怪——这次见面并没有解决实质性的问题啊。“来日方长,祝你一切顺利。”孙林向我伸出了一只手。“你真能确保我的安全吗?”我伸手跟他握了握,担心地问。“我可以保证。”“可第一次见你时不就出了车祸吗,你怎么保证啊?”一想到车祸,我就越发担心了。

孙林见我无意间提起了车祸的事,嘴角泛起一丝怪异的微笑。“车祸的事你就别想了,你只要专心查你的就行,有些事还是少知道为妙。”

我知道他想说“知道的越少越安全”这种老套的台词,不过看他没有告诉我的意思,我知道问了也没用。

一个工作人员把我送到别墅大门口时,那辆桑塔纳正停在门口。那人拉开后座的门,示意我进去。我再次回头看了看这栋别墅,心想: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奇怪的组织?

一路上,司机哑巴一样的从不说话,只是把车开得飞快。我看着窗外,脑子却仍留在那间奇怪的房子里。我试图努力地把今晚发生的一切事情的细节全部记下来,可每当我在脑中记住一些后,我都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我总担心,即便我清楚地记得梦中的一切细节,可睡醒后仍会将全部忘记,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这种失落感会让人无比绝望。

车停在了学校的西门。司机停住车,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谢谢。”我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司机仍然一言不发,我只好没趣地下了车,然后看着它飞快地在视线中消失。就在我发愣的当口,手机突然玩命地响了起来,我拿出来一看,是李少威打来的。“我操,你干吗呢?”

我真受不了他这些日子的一惊一乍。“怎么了?”“我给你打了无数电话,全都不在服务区,你干吗去了?”

我吃了一惊,怎么可能不在服务区呢?可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我就意识到,肯定跟刚才的那个房间有关。“我也不知道,咋了?”我想起孙林临走时反复提醒我要保密的事,所以索性跟他撒了谎。“都他妈几点了你还不回来?”

我突然发现李少威怎么变成了我的老婆,咋咋呼呼,疑神疑鬼的。“我去洗头房了。”我懒得费劲想借口应付他,随便扯一个拉倒,反正我说什么他都不会信。这种朋友最大的好处就是,你跟他打交道根本不用动脑子。“别操蛋了,爱说不说。谁以后要是再关心你,谁他妈是孙子。”李少威恶狠狠地挂了电话。我当然知道他没有生气,这只是他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有时候我特欣赏这种人,因为世间的一切在他们眼中,仿佛都跟玩笑一般。

我沿着午夜的校园小路朝宿舍楼走去,越走越觉得身子发沉。想想这一天的经历真是充实而刺激,一件又一件的奇事不停歇地在我身上发生,容不得我有片刻喘息。而当宿舍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是如此疲惫。好好睡一觉吧,谁知道明天还有什么等着我呢。

走到宿舍大门口时,我突发奇想,猛地回头望向了身后——什么人都没有。但我知道有人此刻肯定正注视着我,无论是孙林的人还是别的什么其他组织的人。我朝不远处的黑暗中挥了挥手,浅浅地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身敲响了宿舍的大门。

辛苦了,一切为秘密而生、而死的人们。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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