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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4 07: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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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娜·卡瑟琳·格林著,乐轩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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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箭之谜

急箭之谜试读:

第一部首要问题第一章 “请那个人告诉我”

正午十二点的时钟刚刚敲过,仍然在这座大博物馆的珍奇展品间徜徉的零星参观者突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一个博物馆管理员跑下宽阔的中央楼梯,一边大声叫道:“把门都关上!不要让任何人离开!发生了一件事故,任何人都不准离开大楼。”

靠近两扇大门的那个男人碰巧和这家博物馆有紧密的关联——他事实上是馆里最活跃的部门主管之一——他立刻转过身来并顺应那个管理员的手势,跑上大理石台阶,后面还跟着很多人。

到了楼上他们象约定似地都转向左手边的陈列室,就在陈列室标示为二号展区的地方,一个惊人的场面迎接了他们。他们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忘记这个场面。

我说“惊人的场面”是因为与此相关的几个人如在画中一般一动不动地站着,如同死人一样沉默。他们的感觉虽然没有麻木,但他们的知觉已经麻木了。而迟到一步的那些人心中的知觉也同样麻木了。此处的悲剧展现为它最可怕、最可怜的样貌。让人怜悯的动因来源于那位苦主——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仰面躺在镶成棋盘状图案的地上,胸口插着一枚箭,死神毫无疑问在每一样外观上打上了标记——他们看见跪在姑娘身边的那个女人的神色和态度表露出恐怖——一个引人注目的女人,不再年轻了,即使她遭遇的处境不是那么悲惨的话,她的风度也能引人注目。她的手放在箭上但她没有采取任何拔箭的举动,她的眼睛一片茫然,透露出深深的恐惧,这种恐惧几乎不能以这一不幸死亡事件的突然性和惊悚性来解释。而她正是这一死亡事件的痛苦目击者。

这位名叫罗伯茨的部门主管在人群边缘稍作停留时,想到他以前从未见过被哀痛打下如此深重印记的面容。这面容深深地打动了他,他正要对现场探根究源(对此在场诸人的外表几乎提供不了什么线索),这时那位高个子弯着腰的馆长进来了,他发现自己已经摆脱了一项不费力就能估量出严重性的工作。

对于那些熟知威廉·朱依特的人来说,很明显他是在工作时被人叫走的,这项工作仍然占据着他的思绪,而且此刻多多少少干扰了他的判断力。可是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一旦被叫到突发事件的场合总能够临场指挥。罗伯茨先生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位专注的人物慢悠悠地对这个可怕的场面回过神来。这个场面先前一下子使博物馆笼罩上一层神秘恐怖的氛围。

当馆长对现场有了充分的了解——他是走到蹲伏在死去的姑娘身边的那位可怜的妇女旁边才做到这一点的——馆长的精神头儿即便没有令那位急切的主管感到意外,也是他所充分期待的。这精神头儿使馆长动容,也是平素驼背而低调的馆长的一大特点。

馆长想要看一下那位年长的女士的眼睛,但他发现自己的企图只是增加了围观者的疑虑,于是他开始轻声对她说话,并且用同情的语气问她死去的是谁的孩子以及如此恐怖的事件是如何发生的。

她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朝他看。馆长迅速扫视了一下他周围的面孔,目光最后落在一张对她深表同情的脸上,又重复了一下他的问题。

仍然没有回答——仍然是凝滞的沉默,仍然是完全呆滞的脸和四肢。如果她的听觉迟钝了,她可能会依赖触觉。馆长弯下腰把手搭在她的胳膊上。

这动作打动了她。慢慢地她的双眸不再呆视,而是增添了几分人性的光泽。然后她浑身一阵战栗,俯视着仰躺在她身边那个年轻姑娘的面容,接着她带着无穷的绝望突然呜咽起来,这让她身旁的每个人都心碎了。

这一场面足以考验每一位男士的神经。对于深具同情心的馆长来说这几乎令人难以忍受。他转向身边最近的几个人,请求他们对眼前的一幕做出解释:“这儿一定有人能告诉我。请那个人告诉我。”

这时在场的最安分最不起眼的一个人,一位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有着学生般模样的青年男子向前迈了一步说道:“我是这位可怜的年轻女士倒地后来到这里的第一个人。我正在墙那边欣赏古币时听到了一声惊叫。我当时没听到她倒下——我想我当时正非常专注地寻找一枚特殊的硬币,有人告诉我可以在这儿找到——可是我听到了她发出的叫喊声,我大吃一惊,离开了我所在的展区来到了这里,然后就看见你们目前所见的一幕。”

馆长用手指了一下眼前的两位女士。“你当时看见的就是这个样子吗?一个女人跪在另一个女人的身旁,手按在箭上?”“是的,先生。”

馆长的脸色变了。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扫向旁边的墙上。墙上挂着印第安人的圣物,在圣物的中间是一只箭筒,所有人都看得出箭筒里面的几支箭和插在那位死去姑娘胸口的那支非常相似。

箭的相似性引起了围观者的低语,对此馆长说道“一定要让这个女人说话,如果现场有医生的话——”

他等人回答,却无人应答,于是他把手从那个女人的胳膊上挪开按在了箭杆上。

这个动作完全打动了她。她把手从箭杆上抽回,一下子意识到人们都挤向前围着她,就大声呜咽道:“我拔不出箭。他们说这支箭要了她的命。等一下!她可能还活着。她可能有话要说。”

她低下头去听。这显然不是进一步询问的合适时机,可是着急的馆长忍不住还是问了:“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名字?”女人应道,站起身来和他打了个照面。“我怎么会知道?当时我正经过这个陈列室,恰巧停下来向展厅张望。这时这个年轻的姑娘从后面向我身边一跃而过,然后向上急伸双臂长叹一声倒在了地上。我看到她的胸口上插着箭,然后——”

她过于激动哽住了。当有人问她对这姑娘陌不陌生时,她简单地点了点头。然后,用目光把周围的人群扫视了一遍后,她用先前的呆板样子说道:“我叫额门特鲁德·泰勒。我是来看青铜艺术品的。现在我该走了。”

可是她身边的人围得太紧了,她无路可走。而且,部门主管罗伯茨先生第一个有话要说。他推推搡搡地走到前边,等待了一下,直到他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才用最体贴的方式说道:“请你原谅我们对你提出的要求,泰勒女士。我是这家博物馆的一位部门主管,如果朱依特先生允许的话,”——说到这儿他向馆长鞠了一躬,——“我想问的是这支致命的箭来自哪个方向?”

一下子她呆若木鸡,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仿佛要问他的问题用意何在。然后带着一种意有所指的神色(这神色里包含了某种怪异的恐惧成分),她把目光扫过展厅直到它停留在他们正对面的陈列室里的一排连贯的拱门上。

他“啊”了一声,要给她的神色做出注解。“你认为箭来自大楼的另一边。在这个姑娘倒地时或者倒地前,你看见那里有人吗?我指的是陈列室。”

她摇了摇头。“你们当中有人看见吗?”他盯着人群问道。“一定有人朝那儿看来着。”

可是没有人回答,而沉默很快就变得令人压抑。此刻人群中的一个女士轻声把上面这句话对另一个女士说了一遍,这使人群再次骚动,大家把目光再度投到了墙上——甚至泰勒女士也把目光投向了那里。而先前可能有人说过这么一句对她有利的话:“可是那里没有箭。所有的箭都在这里。”

她是对的。一筒一筒的箭都在这里;它们都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当可怜的泰勒女士注意到这一点并且明白其他人也带着极强的疑心注意到了这一点时,她的脸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我想要坐一下,”她咕哝道。也许她担心自己会倒下。

有人搬来了一把椅子,她就极度畏怯地对那位主管说道:“在那边的几个房间里没有箭吗?”“我能肯定没有。”“也没有弓?”“没有。”“如果——如果有人出现在陈列室里——”“没有。”“你确信没有?”“刚才问过那个问题,你听到的。没有人回答。”“可是——可是这些陈列室从楼下就能看见。也许有人一直从楼下的展厅朝上看——”“如果当时大楼里有这样的人,他现在应该在这里。人们不会对他隐瞒消息的。”“那么——那么——”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双眸带上了惊恐的神色,“你能断定——这些人能断定什么?”“夫人,”——这两个字说出来冷冰冰的,刺痛她令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我没有资格在这样一个案子里做出结论。做结论是警方的事。”

听到这句话,联想到它对于犯罪的暗示,她的意志力一下子崩溃了,她清醒的神色也消失了。也许她刚才看到了馆长用意味深长的手势指了一下那只丢了一枚箭的箭筒。事实确实如此,因为她的下一个问题是这么问的:“可是弓在哪里?你们朝地上四处看一下。你们找不到弓。没有弓怎么射箭?”“确实如此,”她背后有人说道。“不过要是一个人手劲足够大的话他可以像扎匕首一样把箭扎入人的胸膛。”

她惊叫了一声。她似乎在等待旁人的共鸣。然后不管旁人和所处的地点她疯狂而不顾一切地再度扑到死去姑娘的身边,还没等吃惊的围观者进行干预,她用双臂抱起姑娘的上半身,俯看着她,不断轻声地在这个可怜孩子麻木的耳边说着一句又一句话。第二章在B房间里

五分钟之后馆长开始打电话给警察局。博物馆里死了人。他们会派一个能干的侦探过来吗?“人是怎么死的?”警方不客气地问道。“如果是心脏病发作或者是简单的事故我们不会派侦探。这是一个事故吗?”“不是——不是——应该不是。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疯女人袭击了一个无辜的陌生人。这件事非常奇怪,我们感到非常无能为力。普通的警官应付不了这个案子。我们的大楼里就有一个普通的警官。我们想要的是一个聪明人;他需要运用才智。”

电话那头的警官挡着话筒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一个不同的声音开始问六个具体的问题——馆长绞尽脑汁做了回答,然后电话那头就肯定而令人愉快地答复说一个有着丰富可靠经验的侦探将在五分钟之内到达博物馆。

朱依特先生带着轻松的神色再度走入展厅,并且打着急切的手势拒绝了一小群男男女女的无理要求,这些人没有足够的勇气跟随那些更为大胆的人跑到楼上。朱依特穿过人群来到门卫站岗的大门边。“大门锁上了?”他问。“是的,先生。我是按命令做的。您没有发命令吗?”“是的,不过要是我早点知情的话,我就会那么做。任何人都不准离开,而且除了那个我时刻在等待的侦探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他们等了不太久。在他们的挂念变成焦躁不安之前,他们已经听见有人在敲大门了。门开了,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情况好些了?”他幽默地撇着嘴大声说道。同时他注意到馆长明显对他蹩脚而粗陋的外表感到不满。“哦,我不是你们要的那个人,”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扫过全场,那副神色仿佛要在一瞬间把所有细节尽收眼底。“格莱斯先生在汽车里。你们等着,我扶他上来。”

在馆长答话之前他已经离开了,几分钟之后他又出现了,身后紧紧跟着一位先生。馆长乍一看就认为这位先生年纪太大,远远超过了年富力强的尺度,而这个年轻人则显得年龄太小。

可是这一印象(如果可以把它称为印象的话)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这位身体虚弱而极为睿智的老人一进入现场,他的才智就令所有人刮目相看。那些提心吊胆的人们重新获得了平静,而馆长——在他任职的十年里从未像过去十分钟里那么深切地感受到肩上的重任——因为松了一口气而变得口若悬河,而这种健谈要是在平常情况下对他来说就极为反常。当他带着两位侦探穿过展厅时,他并未如他们可能所期待的那样谈起被害人,而是谈起了那位被发现蹲伏在那位被害人身边并把手按在箭杆上的女士。“我们认为她是一个出逃的疯子,”他说。“只有精神错乱的女人才会做出她那样的举动。首先她表示对那个姑娘一无所知。其次当她发现插在姑娘胸口的那枚箭是取自一只伸手可及挂在墙上的箭筒并且被用作长矛一样捅人时,她又是呜咽又是哀嚎,并且开始对着那个可怜孩子毫无知觉的耳朵说话。”“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属于那种猥琐的类型?”“不。她是一位女士,一位可说是光彩照人的女士。你们很少能看到和她一样的女人。那就是令我们苦恼的原因。罪行和罪犯似乎不相符。”

老侦探眨了眨眼睛。然后突然之间他似乎长高了一英寸。“她现在在哪里?”他问。“在B房间里,和人群隔开了。她不是单独一个人。一位和这里的其他人一起滞留的年轻女士在陪伴她,而且不消说我们派了一位警官在警戒。”“被害人呢?”“躺在她倒下的地方,在二楼的二号展区。没有人要求我们搬动尸体。我们先前到现场时她已经死了。看上去她的年龄不超过十六岁。”“我们上楼吧。不过等一下——我们能从这儿看到那个区域吗?”

他们正站在连接上下两层楼的大楼梯的底端。在他们上方,装饰华丽的两个著名陈列室向两边延伸开去,陈列室那一排又长又低的拱门展现出五个被分别隔开的展区。馆长用手指着南边的第二个陈列室答复道:“就是那儿——在那儿你们能看到阿帕奇族印第安人的圣物高高地挂在后面的墙上。一旦我们能从这件恐怖的事情上恢复过来,我们就要把那些圣物搬到另一个地方。我不想让整座博物馆里最精美的区域成为病态者和好奇者争相朝拜的麦加圣地。”

两位侦探听了他的话并未理会。格莱斯侦探没有朝馆长指出的方向看,而是观察正好与它相反的方向。“我明白了,”他淡然说道,“这里的视野很通透。当时在右手边的陈列室里没有人看到在左边的陈列室里发生了什么吗?”“就我所知没有。这是白天最令人困倦的时刻,不仅这个陈列室而且许多其他的房间都完全空着。”“我明白了。现在,在此地的那些人都怎么样了?你们放走了多少人?”“一个也没放。迄今为止大门只打开过两次——一次是让警戒的警官进来,另一次是让你进来。”“好的!你们这里一共有多少人?”“我没有时间数,不过可以说三十人不到。这包括了我自己和两个管理员。”

格莱斯先生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朝聚在一座中央雕塑周围的零星几个人转过身去。“其他人在哪里?”他问。“在楼上——有的在那个可怜孩子躺的房间里,有的在周围。”“他们必须离开那儿。斯威特华特!”

和他一起进来的那个年轻人迅速来到他身边。“把陈列室里的人都赶走。然后把大楼里每个人的姓名和地址都记下来。”“是,先生。”

就在最后一句话离开他的嘴唇之前,这个忙碌的家伙已经跑到了大理石台阶的中段。他的一些朋友叫他“闪电”,可能是因为他行动敏捷,而且无声无息。此时那位老侦探把馆长拉到了一边。“当那些人下楼时我们要观察一下他们。有人说我闭着眼睛就能认出一个目击者。让我们看看我张开眼睛能做什么。”“有年轻人和老人,有富人和穷人,”当大约十几个人出现在二楼楼梯平台上时馆长轻声嘀咕道。“是的,”老侦探应和道,当那些男男女女从楼梯上鱼贯而下时他仔细地观察着他们每一个人,“从这个实验中我们得不到太多的东西。他们一个也没有回避我们的目光。观察他们的情绪就足够了,但目前从情绪上看不出什么来。嗯,我们就把他们交给斯威特华特好了。我们的正事在楼上。”

馆长向他伸出了手臂。老侦探向前走了一步正要接受他的帮助——突然带着平静而自信的神色挺直了腰板。“多谢,”他说,“不过我可以一个人去。风湿病是我的烦恼,不过近来天气暖和,风湿病对我可怜衰老肌肉的折磨已经减轻了。”他没有说预期的饶有兴致的一次调查具有大致相同的效果,可是馆长认为就是如此,这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感到跃跃欲试的缘故吧。

既然这些经验丰富的老警官在面对被害人死亡过程的所有阶段都必定是心硬如铁,那么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侦探就带着非同一般的情感来到死去姑娘的面前,并且首次当面观察这位因为别人的精神失常或者道德过失而遇害的最新被害人。这么年轻!这么纯真!这么美丽!这是一个女学生,年纪也就那么大,无论是从她外在的相貌还是从她着装的精致程度来判断,她都肯定来自中等以上社会阶层。没有证据显示她很有钱,不过她的衣服的精致做工和她对外表细节的精心关注都证明了她具有不仅天生而且饱受教养的品味。在她胸口那支残忍的箭射入的位置的正上方,一个新鲜而绽放的花束仍然在散发着香气——这个悲惨的细节能激起人们对这一突发死亡事件的同情。而姑娘别花束时带有的那种快乐似乎仍然萦绕在她周围。

老侦探对这个感人的场面一言未发,却伸出手去用父亲般虔诚的动作把姑娘呆滞的双目上的眼皮合上了。对这个无辜的死者做完这一举动,他问有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来确认这个姑娘的身份。“当然了,”他说道,“她应该有钱包或者手提包。所有年轻女士都带着钱包或者手提包。”

听见他的话,值班的警官把手伸进自己的一只硕大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只缀满小珠子的干净小包,把它递给老侦探,一边简洁地说道:“都是一些无用的东西。”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包里只有一条手帕——手帕绣过花却没有姓名首字母的缩写——还有一本备忘录,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写。“即使有路也是一条死胡同,” 格莱斯先生抱怨道。他命令警官尽可能准确地把包放在它被拿走的原位置上,然后就和馆长一起前往B房间。

格莱斯先生预作准备要遇到一个精神错乱的女人,可他进去时泰勒女士的表情却令他大吃一惊。她的态度里有一种平静,人们几乎不能期待在一个被疯狂驱使犯下罪行的女人身上看到这种平静。精神失常者肯定不会展现那种自制力;在她呆滞而坚定的面容被长时间审视之后,错乱的神经也肯定不会唤起那种敬畏的情绪。只有最强烈最庄重的哀痛才能解释她的面容,当那位视人生悲剧如家常便饭的老侦探接受了这个出人意料的谜团时,他带着一种职业的快感意识到,毫无疑问,他面对的这个案子需要根据经验来加以判断,而他资深的判断能力在过去四十多年里使他的履历在这个大都市的警方纪录里变得威名赫赫。

她坐在那里,旁边还坐着一位同情她的年轻女士。罗伯茨先生站在一扇落地窗里,离他不远处是一个穿着博物馆制服的男子。

当这个女人看到老侦探庄严地向前走来,她(老侦探注意到她的眼睛了)试图挣扎着站起来,但在一刻无望的努力之后打消了念头,又跌回到椅子里。她的行为里毫无做作。尽管天生健壮,但负面情绪使她虚弱不堪,她就连站也站不起来了。格莱斯先生对此深信不疑,并且不由自主被她高贵而耐心的神色感动了,他就在发问之前先表示了歉意——对他而言这一做法颇不寻常。

他讲不出她是否听到了他的致歉。但当他问她的名字以及她的住址时她是相当乐于回答的——她对于第二个问题是这么回答的:“我住在卡尔德隆,就是六十七街的一家家庭旅馆里。我的名字”——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秒润湿嘴唇——“叫泰勒——额门特鲁德·泰勒……别的没什么好说了,”她迅速补充道,嗓音使每个人都朝她看。然后她更为平静地说道:“你们可以在旅馆的登记簿里找到我的名字。”“你是已婚妇女还是寡妇?”“寡妇。”

多么动人的声音!它如此强健地抵达每个人的心灵,唤起每个陌生人的同情!话音落下,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被打动得心神不宁。甚至她自己也对自己的声音感到吃惊。也许随后凝重的沉默也感动了她,她压低嗓门接着说:“一时半会儿变成了寡妇。那就是为什么你们看见我仍然面色不改的原因,但是正如你们所见的我被摧垮了——遇害了!遇害了!”

事情清楚了。听到她这样的话语之后,她身边的人都明白了她的情况。馆长和格莱斯先生交换了一下眼色,罗伯茨先生从房间角落里走过来,可以看出她的话语对他产生了某种影响。他在老侦探耳边轻声说道:“你需要找一位精神科医生。”

她听到这句话了吗?她似乎是听到了,因为她迅速激动起来并且带着愤怒的语调大声叫嚷道:“你们没有理解我!我明白我必须把人生的苦酒一饮而尽。我的意思是:我的丈夫今天早晨还活着——一直到这座大楼里的钟敲响十二点的那一刻还活着。我是从我胸中充满的快乐的希望了解这一点的。但是正午的时钟敲响后打击就降临了。当我俯看着这个突然倒在我脚边的可怜孩子时那个幻影来了,我看见他从一个遥远的地方注视着我——穿过一座无边无际的沙漠——只有死神才能造成那样一种谋杀或者给他造就那么可怕的侧影。他死了。在那一刻我感到他的灵魂消失了;所以我说我是一个寡妇。”

这些是疯话吗?不,她表露出平静与肯定的语气,那种感人至深而不需要诉诸言语的悲伤,都显示出她自信地面对了她自认为已经遭遇到的警告。尽管可能在场的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任何形式的神秘主义,但总体上大家都倾向于同情这个女人,这种同情使得格莱斯先生不再纠缠于这个女人疯没疯的问题,放弃了争议之后他继续进行询问。他果断地改变了询问的方式,随即让她讲述她是如何跪倒在遇害的姑娘身边并把手按在箭上的。“请给我点时间清醒一下,”她请求道,一只手蒙住了双眼。然后,在众人的等待中她低声叫道,“我在受罪;我在受罪!”她一跃而起想要站住,却再一次跌回椅子里,呆呆的没有力气。但只过了一会儿:随着极端情绪的发泄过后她恢复了自制力,然后带着显著的平静回答侦探的问题:“我像任何其他参观者一样正经过陈列室,这时一位年轻的女士从我身边跑过——突然停住了——向上急伸双臂仰面倒在地上,心脏被一枚箭刺中。下一刻我马上跪倒在她身边并且一只手伸出去拔这枚可怕的箭。但我有些担心——我以前听人说过这有时候会导致死亡,而在我犹豫时那个幻影来了,它吞没了一切。其他的我想不起来了。”

她再度濒临崩溃;可是作为一个具有强大意志力的女人,她克服了自己的虚弱耐心地等待着下一个问题。毫无疑问,下一个问题和她所期待的截然不同。“那么你明确否认与这个年轻姑娘的离奇死亡有任何主动的关联?”

女人迟疑了一下,仿佛是在领会他的意思。然后她缓慢而令人印象深刻地回答道:“是的我否认。”“你当时有没有看到射箭的那个人?”“没有。”“是来自哪个方向的箭把姑娘击中的?”“来自对面的露台。”“你当时有没有看到那里的任何人?”“没有。”“可是你听到了箭的声音?”“听到?”“从弓上射出的箭在飞行时会发出飕飕声。你没有听到那种声音吗?”“我不知道。”她显得忧心忡忡没有把握。“我记不得了。我没有料想到会有那种事情——我毫无准备。看到一枚箭——一枚致命的箭——插在姑娘无辜的胸膛这使我浑身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悲伤和恐惧。如果我丈夫的幻影不在随后出现,我可能会记得更多。就这些,我把我能说的原原本本都说了。请原谅,我想要走了。我身体不适不能再呆下去了。我想回家——想得到我丈夫的消息——通过信件或者电报了解他是否真的死了。”

格莱斯先生让她把话讲完。在一次非正式的讯问中这样一位目击者的烦躁情绪是很容易预见的。女人说完之后,现场出现了在场某些人随后所称的渴望式沉默,这时格莱斯先生才利用他的特权说道:“我很乐意释放你。一旦条件允许,我就会那么做。不过我还要再问一两个问题。你对于当时在你四周的印第安人圣物很感兴趣吗?你有没有顺便触摸过它们?”“不。我没有兴趣。我喜欢玻璃器皿,青铜器,瓷器——我痛恨武器。从今往后我会永远地痛恨它们。”然后她开始颤抖。

老侦探迅速低下头去,靠近她耳边低声说:“有人告诉我当你的注意力被吸引到这些武器上时,你就跪倒在地在这个死去姑娘的耳边嘀咕着什么。对此你如何解释?”“我是把她的口信带给我丈夫。我感觉——这可能对你们显得很奇怪——他们一起逃离了地球——而我想要他知道我会对他忠贞不渝,其他愚蠢的东西你不会想让我在此重复的。这就是你想要了解的一切?”

格莱斯先生鞠了一躬,用怀疑的目光朝馆长扫了一眼。当然就奇怪的程度来说这个案子超越了多年来他经办的任何先例。如果现场把这个女人排除在外,该如何解释这个他即将调查的离奇死亡案呢?正当他盘算着如何以最佳方式向她说明继续拘留她的必要性时,他听到站在她附近的那位年轻女士轻声惊叫起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他发现房间里突然降临的奇怪的寂静是有原因的。原来泰勒女士在椅子里晕过去了。第三章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格莱斯先生利用短暂的混乱时刻溜出了房间。他后面跟着馆长,馆长似乎极度渴望交谈。“你看到的!疯得像一只三月的野兔!”他们身后的门一关上馆长就急切地叫道。“我要说我不知道更同情哪一个,那位姑娘还是那位女士。姑娘已经摆脱了所有的烦恼;而另一个——你认为我们是否该找个医生来照料她?我该打个电话?”“不必。我们在采取任何决定性的步骤之前还有很多情况要了解。”老侦探注意到他的意外的对于困难局面的暗示引起了馆长的诧异,在他前往楼梯口的途中他停下来试探性地问了一个独具他个人风格的问题:“那么你仍然认为那个姑娘是被那个女人捅死的?”“当然。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解释?你看到了箭来自哪里。你看到了那个地方容纳的唯一一张弓高高地挂在墙上而且没有弦,而且你目睹了这个女人不负责任的精神状态。看到那些箭能被她伸手可及就明显激起了平常潜伏在这个极度情绪化女人内心里的杀人狂热;而当那位鲜活的年轻姑娘经过她身边时,自然的结果就发生了。我只希望我不会被要求去面对那个可怜孩子的父母。我能对他们说什么?别人能说什么?我不明白我们能为这样一种从来没有的袭击负什么责任,你看呢?”

格莱斯先生没有回答。他把背朝向楼梯口,心想这个杀人惨剧如此的罕见,在他长期的侦探生涯所奉命调查的全部几百个案子里找不到先例,那么馆长的这种简单的解释会否使当时身处博物馆大楼里的所有其他人满意。他目前的任务就是要调查清楚——在他所看见的聚集在楼下的十几个人里面搜寻和调查那个目击或者聆听了目前尚未揭示的微小细节的证人,这将为破案增添额外的希望。而他的内心——或者我们不妨说这个人类心理的年老探索者的几乎不会犯错的本能——不会不加质疑地接受具有怪异和难以理解的的外表和行为的泰勒女士会突然发疯的观点。尽管很可能她用已知的方式进行了致命的袭击,他心里同样清楚她不会在发疯时那么做。他了解疯子的眼神,他也了解铤而走险者的眼神。尽管她的故事很荒唐,他认定自己会相信它,而不是接受那把犯罪的奇怪特点归因于疯子的不负责任行为的任何解释。

然而,他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自己的感受,而是急切渴望对楼下的人群进行调查,当他正要往楼下走时,他发现他自己的注意力以及馆长的注意力被一个匆忙穿过北边陈列室走向他们的青年男子吸引了。(你会记得,这起惨剧发生在南边的陈列室。)他穿着博物馆的制服,走得相当快而且明显带着慌张的情绪,所以老侦探就本能地问道:“那个人是谁?是你们馆里人吗?”“是的,那是科瑞,我们最有教养而且最受信赖的管理员。看起来他好像有事情要告诉我们。嗨,科瑞,有什么事?”当这个男子出现在他们所站的楼梯平台上时他问道。“有没有新情况?如果有新情况,就直接说出来。格莱斯先生急切地想搜集所有的证据。”

带着令人愉快的坦率态度面对那个他被引见的著名老侦探,年轻人蓦地站住敏锐而细致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才大胆说出了后者所需要的讯息。

年轻人这么做是因为他所要传达的讯息的重要性吗?从他故意压低的激动的嗓音可以看出,事实可能就是如此。在他迅速而极度满意的打量之后,他把手指指向背后他所来的方向,简单说道:“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有东西!就在刚才格莱斯先生还在探询这样的东西。然后,我们可以想象他敏捷地跟着这个新的向导走进了一个给他带来最大兴趣的场合。如果那枚致命的箭碰巧是由一张弓所射出而不是被当做标枪一样使用,那么它就是从这个陈列室而不是从大楼的其他地方所射出。对于这一点的任何证明就会产生一个效果,这就是使那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士免受任何指控。他穿过了一号展区进入了二号展区,这时馆长也走了过来;他们一起进入了三号展区。

对于那些没有参观过这个博物馆的人来说,对于这些陈列室的更为具体的描述可能会受他们欢迎。陈列室被用作前后排房间之间的连接建筑,它们也被用来展示某些占据极小空间并且或多或少具有装饰性质的精选物品。为了这个目的它们每个都被区隔成由拱门所连接的五个展区。这些拱门比那些直排开向展厅的拱门更窄但同样具有装饰性。在五个展区里左边或右边的中间一个比其余的面积要大很多;在其他方面它们都一样。

科瑞此刻正站在一个较大展区的中央,等着他们过来。他们刚刚经过的两个展区里展示着装有珍稀展品的玻璃陈列柜,而在这个展区里除了一幅华丽的几乎遮盖着整面墙的挂毯之外什么也看不到,挂毯底端的两侧各摆放着一个由座墩支撑的价值连城而又其丑无比的花瓶。这确实是一种极具装饰性的摆设,但它令罪案调查者感兴趣的地方在哪里呢?科瑞很快就会为他们指点迷津。他意味深长地指向挂毯并急切地嚷道:“你们看到了那幅挂毯没有?自从事故发生以来我按照很多人的要求在这座大楼里上下飞奔,并在挂毯旁跑过多次。不过就在刚才我稍事休息时才想起挂毯后面隐藏着一扇门。这是一扇废弃的门,我没有理由认为它和对面陈列室里的年轻女士被杀有任何关联。可是尽管如此我觉得去瞧瞧这扇门也没有什么坏处,于是就从我当时所在的前厅跑了过去,我拉起挂毯看到——还是等一下让你们自己瞧吧。那样会好一些。”

馆长和格莱斯先生面对挂毯站在那里,科瑞跑向高高耸立的座墩的另一边,侧身站到座墩后边,一边把挂毯从墙上拉起,一边叫他们过来看。馆长马上行动了。他简直和这个年轻人一样迅速到达。

可老侦探还是不急不忙的样子。尽管有千头万绪在心头,他还是停下来把目光扫向二楼的陈列室和一楼的展厅,然后才让那些窥探的眼睛看到他。他很满意自己可以不受阻碍地自由采取下一个步骤,他正要执意转过身去,突然被一项新的发现所触动,再次站住了。

他注意到科瑞握着的沉重的挂毯在颤抖。除了他之外还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一点吗?如果某个在一楼展厅闲逛的人碰巧抬头张望——不过不可能,聚集在那里的少数几个人站得太远,看不到二楼陈列室的这个位置发生了什么;因此他不再担心,就走向座墩旁的科瑞,并按照他的示意顺利地绕过座墩,挤入了他们为他预留的掀起的挂毯和墙壁之间的狭小空间。一心等待老侦探前来探看的馆长的一声叫嚷使他自己增添了几分观察的兴趣。单单看到一扇熟悉不过的旧门是不会令馆长因为惊人的发现而叫嚷的。他看到了什么?即使馆长有多年洞悉奇闻的累积经验来促进自己的想象力,他也猜不到会看到什么。不过当他的眼睛一旦适应了科瑞在他面前打开的那个半明半暗的狭小空间,他看到的就不单是门而是放在里面的东西,他认为他本该猜到——如果是在十二年前的话,他肯定会猜到。

那是一张弓——它不像高高挂在阿帕奇族印第安人展品中的那张弓,而是一张做工坚实已经穿上弦随时可用的弓。

这个发现尽管出人意料但非常重要,它马上就排除了泰勒女士的作案嫌疑,却把整个案子提升为一个头等的谜案。格莱斯先生凭借长期的习惯成功地掩盖了自己的极度满意,却无法掩盖案子内容的完全转变给他带来的深深困惑。馆长似乎深有同感,当科瑞问他他是否认为这张弓属于博物馆时他怀疑地摇了摇头。“我有充分的信心来回答这个问题,”他犹豫着说。“就我在此处看到的而言,我要说它不属于我们的任何展品。”“我也肯定它不是,”科瑞附和道。然后斜瞟了格莱斯先生一眼他补充道:“我是不是该进去把它拿出来?”

老侦探听了这话犹豫了片刻;然后带着一种可能在这种场合常见的漫不经心的态度,他问起这扇如此巧妙隐藏的门通往何处。馆长回答了这个问题。“通往一部歪歪扭扭非常危险的楼梯,而楼梯直接通向我的办公室。可是这扇门已经废弃好多年了。瞧!这是我的钥匙圈上这扇门的钥匙。没有第二把钥匙。我在此处任职后不久就丢失了另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老侦探绕着座墩倒退着走了几步,又上下打量着陈列室并望向展厅。除了对面的警官没有人暗中注视他。“目前我们要把弓留在原处,”他决定,“我们三人要保守秘密。”他示意科瑞放下挂毯,并站立着看它回归原位,直到挂毯再度挺直不动,挂毯的一边紧贴墙壁,另一边碰到了地面。挂毯是否有足够的重量把弓推回原位并紧靠着门?是的。人的眼睛无论受过怎样的训练都无法根据沉重挂毯的任何凸起来察觉弓的存在。他可以放心地离开现场;他们的秘密会一直被保守下去直到他们选择公开。

当这三人原路返回时,馆长认真地盯着老侦探,而老侦探似乎陷入了一种焦急的狂想中。能不能用提问的方式打断他?如果他发问的话能不能获得坦率的回答?老侦探脚步沉重地行走着,不过当下完全警觉的馆长能看出这是由于他在全神贯注地进行沉闷的思考。他敢打扰他的思考吗?当他们走到分隔两个陈列室的西端大走廊时他才大着胆子说:“刚才的发现改变了案情,不是吗?请问你现在建议怎么做?我们能帮你什么忙?”

老侦探可能听到了他的话也可能没听到;尽管他踩着呆板的步伐继续前进,但无论如何他没有回答,直到他再度站在通往一楼展厅的大理石台阶的顶端。此时他似乎已经没有了那种困扰内心的不确定感,尽管他看起来仍显得老态龙钟而且忧虑不安(或许馆长就是这么想的),他站在那里,目光扫过一楼的大理石墙壁扫向二楼他两边的陈列室,接着又扫向卫护着那个大楼梯井的高高的雕花栏杆后面的那个空荡荡的空间。比他年轻的人会做得更好吗?情况也许如此;然后可以说,瞬息之间没有任何警告,八十多岁的老侦探的整个表情改变了,转身微笑地看着那两个焦急地盯着他的人,他带着安静的喜悦大声说道:“我有主意了。跟我来瞧瞧我的计划如何进行。”

他的外表和行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身上几乎熄灭的早年天才的火花突然再度熊熊燃烧起来。惊讶的两个人急忙跟上他,期待着未知的事物。但是他们的热情受到了压抑,因为下楼时格莱斯先生再次转过身来对他们说:“我先前忘了。我有事要先做。请你们先确保一楼的人保持冷静,我很快与泰勒女士和你们会合。我们下楼后泰勒女士不应当被留在二楼。”

对他的意图不再做进一步的解释,他转过身径直前往B房间。第四章关键步骤

他发现这个不幸的女人已经基本上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但仍很忧郁而且思路极无条理。他马上就对她进行安慰,因为他想要问她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需要理性的回答。打消了在他调查的这个惨案中她的所有作案嫌疑,他慷慨地承诺会尽快释放她。看清他的话极大地镇定了她的情绪,他转向仍在房间里的罗伯茨先生和照料她的那位年轻女士,告诉他们不必再费心了,并且他乐见他们和一楼的人们会合。

门关上了,格莱斯先生第一次发现自己和泰勒女士独处,他挪一把椅子到她旁边,用他老年人厚道的口吻说道:“夫人,重复一个你已经回答过的问题,我为自己的残忍感到内疚。不过案情要求我必须如此,而且我现在就问。当这位年轻的女士出人意料地倒在你脚下时,你第一眼看的是她还是对面的陈列室?”

她的眼神片刻之间吸引了他——这对他是罕见的。“是她,”她激动地说。“我没想过要看别处。我眼见她在我脚下,又侧身倒在我的膝盖上。谁不会那么做!谁会看到一切可是那枚箭——那枚箭!哦,太可怕了!别让我回忆了。我够悲哀的了——”“泰勒女士,我对你深表同情。但你必须认识到这件事对于我的重要性,我要确定在箭射出来的地方你什么也没有看到,这有助于我们找出这一事件的责任人。如果有人跑上或者跑下对面的陈列室,或者远处墙上正对你的那幅大挂毯有稍微的动静,都将给我们提供线索。”“我什么也没看到,”她冷淡而极度坚定地答道,“只看到了那个死去的孩子和浮现在我心里的凄凉景象。我求你别让我再谈这件事。我会说疯话的,我希望你看到我正常的一面,那样你就会允许我回家了。”“在验尸官见过你之后你可以走。我们一直在等他。现在,如果你凭借毅力能够亲自向我说明当这个年轻的姑娘从你身旁跑过突然死去时你站在哪里,你就能促成你的释放并极大地帮助我们调查案件。”“你是说让我回到那个——那个——”“是的,泰勒女士。如果你愿意你当然能做到。当你有时间思考时,你会像我们一样急切地想知道是谁的粗心大意(这么说比较委婉)造成了这个孩子的死亡。尽管事实可能证明在那个致命的时刻你站在哪里无关紧要,不过在验尸时这个问题肯定会被提出来。既然你有能力正确回答我的问题,在你的记忆因为时间流逝而消失之前,我劝你和我一起回到你当时的准确位置。然后我们将下楼,我会让人带你到一处安静而不受打扰的地方,直到验尸官到来。”

如果她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她会因为他的话而崩溃。可她很坚强,在起初的畏怯之后她颤抖着站了起来并表示她愿意跟着他去案发现场。“她——她在那里是独自一人吗?”当他们穿过那条分隔他们所处的房间和陈列室的走廊时她就问了这唯一一个问题。“不是——你会发现一位警官也在那儿。我们不能让那儿处于无人看守的状态。”

他没有注意到她是否颤抖了。她已经运用全身所有的力量来面对这个考验,所以她跟着他没有再说话,带着巨大的心理痛苦重新进入了她先前离开的地点,停下来看一眼而且只看一眼从冰冷的地面上朝她微笑的死去姑娘的漂亮脸蛋,然后她尽可能准确地告诉格莱斯先生,当那个被致命的箭头击中的可怜孩子差一点向后倒入她的怀中时,她因受惊而踯躅的位置。

老侦探看了一眼对面的陈列室转身对那个走到邻近展区的警官说话。“记住这位女士刚刚站的位置,”他说,“守在那儿直到你再度听到我的命令。”然后他把手臂伸给泰勒女士领她走了出去。“我注意到当时在你靠近俯瞰一楼展厅的栏杆时你被以这种可怕的方式拦住了,”当他们穿过陈列室走近它的较低的一个出口时他说道。“你当时在想什么?想近距离看一眼那边的挂毯和两个巨大的花瓶?”“不,不。”她此刻似乎承受着一种几乎难以忍受的紧张感。“是展厅——我可能在展厅看到的东西。哦!”她冲动地大叫:“孩子!孩子!那个无辜、漂亮的孩子!”然后甩开他的手臂,她扑到一面墙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给了她几分钟发泄痛苦,然后他又让她搭着他的手臂领她下楼来到展厅,把她托付给了科瑞。他尽可能大胆地使用这个当下处于歇斯底里状态的女人,达到了自己的意图。同时,他不能再推迟一项重要的实验,他希望通过这项实验破解这个谜案。

接过斯威特华特交给他的纸条,他穿过展厅来到众多参观者被扣留的地方。这些参观者有的相当抵触,有的很配合,他们有的站成一圈,有的并排坐在特意摆放在他们面前的长椅上。当他面对他们时,他的脸上就绽开慈祥的微笑,这笑容在过去的岁月里令他备受爱戴。他举起一只手让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然后,当他确信他们都能听到后,就带着一种平静而郑重的语气对他们说话(这种语气不会使他们分心):“我是格莱斯警探,警察局派我来这里调查这起非常严重的案件。在验尸官到来之前,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作为负责人,我因为你们在帮助我调查时所经受的任何不快而请求你们谅解。一个小时前还充满活力的一个年轻姑娘死在楼上的陈列室里。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们不知道谁杀了她。但这里有人是凶手。那个有意或无意射出那枚致命的箭的男人或女人现在和我们同处于这座大楼中。这个人没有坦白。如果他现在坦白的话,他会让我们和他自己省去无尽的麻烦。请那个人坦白。我给他五分钟时间来供认。五分钟!如果那个男子明智的话——或者那是个女人?——他就不会让我们等待。”

沉默。人们的脑袋在摇来晃去,眼睛在互相扫视,每张脸都显得激动,但无人说话。格莱斯先生转过身去指向墙上的钟。所有人都盯着——但仍然没有任何男人或女人说话。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

三分钟!

沉默变成了一种预兆。最初在人们身上发生的不由自主和整齐划一的脑袋和眼睛的动作突然停止了。他们在等待——所有人都在等待——一边等待一边眼睛盯着分针在钟面上缓缓向前移动。老侦探也在盯着。

四分钟过去了——然后是五分钟——没有人开口说话。

格莱斯先生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再次面对人群。“你们明白,”他平静地宣布,“这个案子是严重的。你们一共是二十二个人,却没有一个人说出六个字来使其他人摆脱他们目前尴尬的处境!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做什么?我的经验告诉我只有一种做法:把本次调查缩小到那些人(你会发现他们为数不多)身上,那些人由于他们靠近案发现场或者由于别的同样贴切的理由,可能被视为验尸官的陪审团的目击证人。这可以很快确定无疑地做到,我将要求你们每一个人重新回到当你听到第一次警报时在这幢大楼里所占据的位置。我会从馆长本人开始。朱依特先生,请你回到当你第一次得知案情时所占据的房间或者准确的地点好吗?”

站在他身旁的馆长迅速鞠了一躬,转向大理石台阶,并迅速登了上去。看到他的行动,人群发出一阵低语声,并一直持续到他消失在右手边的陈列室深处。格莱斯先生的手势打断了人群的声音,然后带着一种容易理解的扣人心弦的兴致,他们全部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这句话很简单。“由于他对我的非同寻常请求的迅速配合,我们都要感谢朱依特先生。他使我的任务相对轻松了。”

然后,看了一眼斯威特华特为他整理的列有姓名和地址的清单,他补充道:“我会按照这里的记录一个个念你们的名字。如果每个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能迅速前往他本来的位置并呆在那儿直到我年轻的助手对此加以记录,那么我们就能迅速地完成这项工作。另外”——这时他觉察到人群中好几个人耸了耸肩膀,还有几个人投来了抵触的目光——“一旦叫到名字,我不会接受忘记了之类的借口。你们必须知道,你们每个人要回到惨案发生时自己站的位置上,任何人如果在这个问题上意图误导我或者其他人,只会使自己蒙受不必要的怀疑。别忘了,这里有很多人,所以没有人可以确保他在那个紧张时刻的行踪可以逃脱别人的注意。听好了,当报到你的名字时,要迅速到达原位置,不管这个位置在一楼还是在二楼的房间或者陈列室里。——爱丽丝·李女士!”

你可以想象被他叫到名字的男士们和女士们是多么的慌张、激动而且都带着茫然的表情。但每个人都迅速行动了。在老侦探报到她的名字之前,李女士站在一尊雕塑的另一边。她的行动为后面的人做了榜样。就像被点到名的士兵一样,每个人都按照命令行事,有的前往这个方向,有的前往那个方向,直到到达准确的地点。

只有六个人跟着馆长到了楼上——一位一边缓慢地走上大理石台阶一边猛烈摇头的老太太;科瑞;一位腋下夹着一包书的男士(就是在二号展区细看古币的那个人);一对年轻夫妇,他们的行为表露出明显的不情愿,所以当他们犹犹豫豫地上楼时好多人都看着他们,他们相互勾着手,不时地在台阶上停下来,带着明显的怨气互相对视;一个十四岁的男孩,他满面笑容地一步跨三个台阶,然后以一个站岗士兵的准确性站到了二楼某个门口的位置上——他是一个地道的童子军。

清单上有二十二个名字,叫完第二十二个名字后,格莱斯先生注意到他面前形形色色的人已经走空。转过身去看结果时,他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把这个方案看成是不亚于他的辉煌的壮年时期的一次天才展现的机缘,因此他不应受到指责。通过这个方案他相当于把时间拨回了整整一个小时,就像使用魔术师的魔杖一般,复原了发出初次警报的致命时刻的状态。当然,知晓了那张隐藏的弓之后,他现在应该能够抓住那个射箭的人。一个人不管足迹多么鬼祟行动多么迅速,在从射出箭到恐怖的叫喊声引来参观者到达阿帕奇展区之间的几分钟里,不可能从弓所在的陈列室里离开太远。他将找到的最靠近北边陈列室那扇隐蔽的门的男人或女人得好好地为自己解释一番。如果碰到那种情况连馆长也逃脱不了作案嫌疑。

然而,可以公平地说,格莱斯先生不会担心他的调查中将出现上述那样任何令人尴尬的结果。他注意到这对夫妇毫无顾忌地把他们的恐慌暴露在众人眼前,他自己的判断是这个男子就是一个蠢货,他会在愚蠢的时刻拿起弓箭瞄准一个假定的目标测试自己的本领。事情就是如此,相应的结果应运而生。这个男子是个呆子,这个女人是个傻瓜;问他们几个问题他们可能就会认罪——也就是说,如果真相是他们靠挂毯足够近,就会证实他的怀疑。如果真相并非如此——相反的情况也令他感兴趣,而且使他匆忙地前往楼梯。

要到达楼梯,格莱斯先生必须经过因为命运的安排而站在四散在展厅的雕塑之间的几个人,他不太在意自己预料将要在楼上发现的景象,他会极有兴趣地注意这些人或者至少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会完全接受现状,也就是说,他们会回到警报之前的准确位置并摆出准确的姿态。那些当时在欣赏壮观的人体躯干雕塑或者精雕细刻的古代战车的人们仍然展示出欣赏的样子。先前往东走的男人或女人仍然面朝东方;那些正要走进房间的人停在一个个门口,背朝着展厅。

不幸的是,他没有完全注意到所有这些情况,而且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这些按照他的意图四散的棋子似的人物。当他登上楼梯的中段时,思索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到景象已经改变。他走动时,大家的兴趣已经减弱,戏剧性的场面不再显得突兀。到那时为止,没有人敢于离开自己的位置,但所有人都朝他的方向看,许多人的脸上即使没有流露出极度的不耐烦,也显露出疲劳的迹象。他先前命令他们站着他们就站着,但是当他上楼时让他们一直留在原先的位置上就一定让他们很难受。令人感兴趣的地点位于南边的陈列室。要是他们能够跟他去那儿——

他们的想法都在脸上流露出来,也许狡黠的老侦探也觉察到了;但如果确实如此的话,他就应扪心自问他们的推断是否相当正确。在过去半小时里引人关注的地点发生了变化;这些人中的大多数认为,他在寻找那个能告诉他在凶杀陈列室里发生的情况的目击证人,而实际上他在寻找那个能向他补充说明相反的陈列室的情况的人。这个目击证人可能在陈列室里找不到,甚至在二楼也找不到。很可能在他目睹的在一楼展厅摆姿势的好几个人当中有人先前朝上看了一眼,碰巧看到了那一大块挂毯的一部分,而此刻他思索的正是这方挂毯。他应当把这些人记下来。

十六个人!十个人从台阶上可以看到其余六个人看不到。老侦探把这些记在心里,此刻先前认为自己完全与案子无关的那些可怜的不幸者在他眼皮底下惊人地活跃起来,老侦探继续往前走了。

你会看到,在南北两个陈列室里,视线可以从开向大走廊的拱门一直望下去不受阻拦,而离开中央楼梯的格莱斯先生已经走进了大走廊。所以他只需要判定哪个陈列室更有利于他即刻展开调查。

他决定去北边的陈列室,你会记得这个馆里有挂毯。在那里无论找到谁,都肯定能弄清射箭者的身份。这是因为,正如众所周知,在射出箭和发现受害人之间经过的时间非常短,即使用最快的速度也无法使藏弓人远离射箭地点。可能——只是可能——他会进入开向走廊的四个大房间之一(走廊贯穿二楼的前沿区域)。不过格莱斯先生亲自快步穿过陈列室,很快判定藏弓人并不在陈列室里。

他没有通过迅速搜查我提到的房间来贯彻自己的行动,是由于他首先要在另一个方面满足自己的愿望。

在哪一个方面?

在前往陈列室的途中通过后面的建筑时,他注意到那个窄楼梯离他的左边还不到十二英尺。这楼梯毫无疑问往下通往旁边的通道。如果万一持弓人逃向后面而不是前面,他可能会躲在这段楼梯里,因为“关上门!不要让任何人出去!”的呼喊使迅速逃逸成为不可能,所以他无法到达底楼。因此格莱斯先生又往回走,几乎没有停下来注意到那个男孩正从A房间的门口使劲朝他看,他靠近了保护楼梯的铁栏杆,谨慎地望了过去。

那儿有人!一个男子正在往下走——不,往上走;从这个男子的脸庞和制服可以看出,他是管理员科瑞。“那是你先前的位置吧,”他一边示意他上来一边俯身向他说道。“这是我根据记忆站的。当时我前去找朱依特先生,我带了口信,到了你现在所看到的位置,当时我听到陈列室里传来了痛苦的呼喊。自然而然我就加快了脚步,在一瞬间来到了这里。”“你从楼梯平台过来时,有没有注意到从那儿的门口盯着我们看的男孩和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朝着同一个方向?”“是的。我完全记得住他当时的姿势。”“他当时正走出那扇门——而不是进去?”“是的。他正跑出来。他也听到了叫喊声。”“他跟着你进入了这个陈列室?”“在我之前进入的。他几乎和从旁边展区过来的那个男子一样快到达现场。”“我明白了。这个男子怎么样?”“我一进入第一个拱门这个男子就完全被我看到了。看起来与其说他很害怕不如说他一头雾水。他穿过连通的拱门时几乎绊倒在那个姑娘的尸体上。姑娘被射死时靠他很近。”“你自己呢?”“通过他的神色我知道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当我看清实情后,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下命令把门都关上。”“你是主动这么想的吗?当时馆长在哪里?”“看起来离得不远。不过他对自己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很专注,他不会浪费时间。射箭的人可能逃脱了。”

格莱斯先生从不——或极少——面对面地看别人;不过似乎他总能够对谈话对象迅速做出评价。也许他已经对科瑞做出了正面的评价,因为当他非常坦率地对他说话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怀疑。他说的是:“你当时行动那么迅速一定是怀疑发生了凶杀案吧。”“我不知道我在怀疑什么。我只是根据我的直觉来行动。我认为我的直觉不错。你认为呢,先生?”“我也认为不错。这个就不提了。你认为”——说到这里他拉着科瑞走进陈列室以免说话声让那个男孩听到,而那个男孩正带着十四岁少年的全部好奇感注视着他们——“在你跑上楼梯的那段时间里,这个男孩会从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偷偷地跑到你第一次见到他的那扇门吗?他这个年龄的男孩行动都非常迅速,而且——”“我明白,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即使他有能力这么做——这一点我非常怀疑——他这个年龄的男孩是无法给弓上弦的,而且即使他发现弓上了弦,他也无法射出一枚威力大到足以杀人的箭。只有熟悉弓的功用的人才能成功地使用它。”“那么,你了解这张弓吗?看到它比你说的更近——可能你就使用了它?”“没有,先生;不过我熟悉这种类型的弓,摆弄过很多这种弓。”“在这幢大楼里吗?”“是的,先生,而且在我到过的其他博物馆里,多年来我摆放整理过多种多样的印第安人展品。”“那么你认为我们在挂毯后面看到的那张弓属于印第安人?”“没错。”

老侦探点了点头径自离开了。再和那个男孩聊一聊,他就可以随意地到别处去。

事实证明谈话令人愉快。那个男孩尽管是一个活泼的童子军,却感到肚子很饿,所以他实际上很郁闷。另外,他口袋里有一张当天下午的球赛票,他担心他不能及时地获释去看球赛。因此他回答得很快,当然也很直率。当时他正在看一艘船的模型(这从一扇敞开的门外可以看到),突然听到从陈列室的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痛苦的呼喊。当他跑过去看发生了什么时,一个几乎和他一样匆忙的男子也跑了过来。不过他首先到达那里——等等等等,凡此种种在每一个细节上印证了科瑞的说法。他很诚实(格莱斯先生一度费劲地想套他的话但并未奏效)而且很着急地让老侦探看他手里握的球赛票,老侦探心一软叫来了那个警官,命令他让男孩出去——这是对青春和纯真的让步,就在他几乎要懊悔这一让步时,一个猜不透年纪的女人带着怒容从他刚刚离开的门口高声指责他:“如果你让他走,你也可以让我走。我和他同时呆在这个房间里而且对于所发生的情况不比死人知道得多。我在市中心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约会。如果你不马上让我走我就会错过约会。”“死去姑娘的朋友们有权利知道是谁那么不小心射出了那枚杀人的箭,你的约会比他们的权利更重要吗?”回答这个问题可不容易,格莱斯先生不等她回答就把她交给了科瑞,并吩咐科瑞在一楼给她安排一个舒适的座位,然后继续在这个区域的工作,即搜查延伸到后面的三个大房间。

他发现这些房间都空着,没找到任何线索,欣慰的是真正的工作就在前面,他自那里折返,尽量顶着衰老和风湿病的折磨做一番探查。他没有停下来自问为什么如此行动以第三次穿过陈列室而不是穿过J,H和I房间,尽管事后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那个问题。如果他采纳后面一条路线,他可能不会错过——不过稍后他会那么做的。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陪他前往大楼前沿,毫无疑问那里有重要情况等着他。在他先前的来回行程中,他注意到那个最靠近案发现场的青年男子站在一号展区的硬币柜前。这次他注意到更多的情况。这个青年人站在完全相同的地点,不过在这次短暂的等待间歇,他明显对古币怀有的激情再次出现了。现在他逗留在展示的古币前,目光下垂,热切的样子就仿佛死亡之箭没有穿过旁边的空间,隔墙的后边没有一具年轻的尸体凄惨而安静地躺着。

这是人性最好奇的本质的流露,如果在进入他迄今避开的前沿的大走廊时格莱斯先生没有碰到意味深长地指向两个大柜子的斯威特华特(大柜子占据了一个角落,里面堆放着中世纪的武器),毫无疑问他会略微尖刻地对此思索一番。“那儿是单独一对夫妇,”老侦探停下来倾听时他低声说道。“刚才五分钟我一直在观察他们。他们假装在看一件古代盔甲,可是他们非常不安,老在张望头顶上的窗户,就好像他们要跳出来似的。”

格莱斯先生以他个人的风格爽快地哦了一声。他先前在楼梯上就注意到这对夫妇的古怪举动。“过一会儿我要和他们谈一次话。在对面房间里有人吗?”“有,是馆长。他在A房间里,那里有很多版画需要挂出来。我猜当科瑞那家伙大声叫喊时他正忙于自己的事情。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有点耳背,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他没有更快到达现场的原因吧?”“不,我没有注意这个。在房子这一头有没有其他人?”“只有我提到的那对年轻夫妇。”

格莱斯先生又看了他们一眼。那张弓被遗留在座墩后面的挂毯后面。那对夫妇离座墩的距离比他的设想要远很多步。原先他想通过自己的设想找出那个射出致命之箭的凶手。当时在恐惧的重压之下人们能够非常迅速地行动;而他如何能确保这些可怜的受惊的人能够根据时机的需要完全诚实地找准他们的位置?斯威特华特说没有人站得足够近来注意他们在那个关键时刻的位置以及他们现在的位置。那个学生背朝着他们,而馆长位于一扇紧闭的门后面,别人看不到。

格莱斯先生带着怀疑开始靠近这对夫妇。他一边走一边注意到另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他们两人都没有站在有兴趣穿过大厅来观看大柜子里的展品的人们本该站的位置。他们没有站在能够完全看到这些柜子的位置,相反,他们站在柜子后边很远的地方,显得仿佛是在躲藏一般。当他走近他们注意到他们年轻而且外表乡气时,格莱斯先生谨慎地装出他最亲切的样子,而且调节好自己的嗓音,但还是使年轻女人的脸上透出粉红,而丈夫的脸颊则是一片深红。格莱斯先生是这样对他们说的:“看起来你们对古代盔甲的展览很感兴趣?是吧。不过这令人费解。这是你们第一次参观这家博物馆吗?”

男子点了点头,女子低下了头。两人都对这恼人的场面感到不自在。“很遗憾你们的第一次参观将因为这个年轻姑娘可怕的意外死亡而变得扫兴。似乎你们俩都受了惊吓。”“是的,是的,”男子嗫嚅道。“我们以前从未看到过别人受伤。”“你们认识这个姑娘吗?”“哦,不认识;哦,不认识!”他们俩争先恐后地脱口而出,然后男子又说道:“我们——我们来自河的上游。我们不认识这个大城市的任何人。”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慢慢从墙边走开,女子也照着做了。“等一下!”老侦探微笑道。“你们在离开位置。当你们刚听到那边的喧哗时你们正在看盔甲吗?”

两人都不做声。“你们当时在看什么?”“我在看她,她在看我,”男子结结巴巴地说。“我们——当时在这儿聊天——我们没有注意——”“你们刚刚结婚,呃?”“昨天中午刚结的,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我想我能猜出别的东西——你们偷偷走进这个阴暗角落的理由。”

此刻男子低下了头,而女子则抬起了头。在这个关键时刻,女子显得更为勇敢。“他当时在吻我,先生,”她语气坦率但脸带羞色。“这不会害人,是吧?我们彼此深爱着,我们怎么会知道有人死得离我们这么近?”“是的,你们不会害人,”格莱斯先生不情愿地承认道。这个荒唐的境遇本身实在可笑,如果环境不是那么紧迫的话,他倒情愿自己丢脸。但是这个场合太严肃了,他的角色又太惹眼,他无法对这个事故置之一笑。他执行的大胆的计划即使不能发现弓的实际使用者也能用来确定目击证人的位置,它不应该失败。他必须找到他要找的人。要是馆长——不过朝那位先生站在一堆零乱的版画之间的那个房间扫一眼就使他心满意足,斯威特华特是对的,从这个区域获得任何讯息是不可能的。心里想着自己所目睹的一切,他也不能指望从这层楼上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即那个在一号展区专注于古币的年轻人)身上取得任何进展。

先前他认为自己会很幸运,能马上抓住那个射出杀人之箭的人,不过现在他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存在了。不管那个人是谁,他反正找到了一种逃脱的方法,这方法使他暂时安全,不会被人发现。在他继续进行棘手的工作之前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弄清某种有可能存在的误判。藏在挂毯后面的弓在外形上看起来完全有可能被用来射出那枚致命的箭。可是事实确实如此吗?它会不会以某种奇怪而令人费解的方式,在目前的事故之前被当下已不在这幢大楼里的某个人放置在那儿呢?这样的巧合人们并不陌生,而尽管这位经验丰富的老侦探通常不太相信任何种类的巧合,他在靠近这最后一位目击证人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就是让他确认在事件发生当时或前后他看到过那后面藏着一张弓的挂毯发生了移动。如果这一事实能够成立的话,就不用进一步质疑被发现的那张弓与目前的罪行之间的直接关联了。

不过从这个年轻人的情况来看,格莱斯先生可能是在白费苦心。他当时非常专心地在寻找一枚极为罕见的古币,所以他就没有注意旁边的任何东西。另外,他极其近视,甚至戴着眼镜也无法区分或远或近的人脸,更不要说看清一块挂毯的小小移动了。

这些事实尽管是在预料之中,也着实令人沮丧;但楼下还有人,这些人中的某个人可能看到了那个年轻人没有看到的东西。现在他将走下楼去见他们,不过他要走一条不同的路线,这条路线将意外地在他所存疑的另外一个问题上给他以启发。

在他来回经过大厅的途中,他穿过了H房间的门并且注意到逃跑的人可以非常轻易地直接通过H房间、I房间和J房间到达大楼后端通往楼下的小楼梯。不管这是否能够解释绞尽脑汁也无法为二楼发生的事故找到责任人,老侦探感到自己有责任来弄清他所确信的疑犯是如何迅速地跑过这些房间的。

他从最靠近这一头的座墩边走边记录时间,他发现如果他缓慢行走的话从楼梯的底端到达通往展厅的拱廊需要三分钟。一个心怀鬼胎并急着想要逃跑的男子会花更少的时间;有一种可能是,如果他被迫等在J房间的门口,直到科瑞和那个男孩一起跑进那个更远的陈列室,从而使他有路可逃的话,那么在惊叫声响起,封闭了所有的出路之前,他仍然有时间从容地到达一楼。这个想法给他的谜题提供了崭新的线索,即使他对此并不满意也有些欣慰了,他再次进入展厅准备重新开始调查,这时验尸官的到来使他暂时停止了工作,而那些棋子似的人们也不再烦躁,因为他们都被允许离开自己的位置。第五章本该有两人的地方却有三人

过了足足半个小时之后格莱斯先生才重新摆开架势开展暂时中断的调查。泰勒女士的状况经过时间的延宕并没有改善,她需要人照料,当格莱斯先生最后看着她被送进一辆的士后才松了一口气。验尸官普赖斯对她进行的匆忙检查并没有提供任何新的线索,很多人都注意到她离开大楼时的烦躁神色,所有这些人(当中我们要排除老侦探)都深信如果她不是在这起事故之前就精神错乱了,那么肯定是这起事故引发了她的错乱。老侦探仍然坚持他的观点,即她所讲的故事,尽管表面上荒唐而出人意料,在要点上都是真实的,而且是那个她自认为从她丈夫死亡所接受的警告,而不是在她眼前所发生的事故,造成了她极度的痛苦并暂时使她神志不清。

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验尸官,并获得了他的完全同意,然后格莱斯先生展开了筛查程序,他希望藉此发现他要找的那个目击证人。

对于那些从他们在惨剧发生时的位置挖掘不出任何与调查有关的线索的人们,继续进行拘留显然是不公平的。那位位于A房间的老太太就是这种情况,所以她被释放了,同时被释放的还有那些离大门二十英尺之内或开外的人们。排除了这些人之后(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尽管放他们走,这些被选中的少数人还是不情愿地离开了),格莱斯先生继续工作,这次他让林奇女士走上前来。

这是一个娇小、干瘪而焦灼的女人,她从长椅上站了起来(长椅上并排坐着几个仍被留下来的人),脸上带着紧张的笑容迎接老侦探探询的目光。在警报发出的时刻在一楼四处走动的所有人当中,她处于能看到射出的箭和二号展区被害人倒地的最佳位置。当时她看到这些了吗?从她的老式女帽的两边垂下来的金属丝般小巧的卷发在持续不停地颤抖,这似乎透露出她内心的焦灼不安,也暗示着某种迄今被隐瞒的讯息。不管怎样格莱斯先生心存期待,在外表上显得极为温和而且循循善诱。他一边指点给她看她在斯威特华特画的图上被标示的位置,一边问这个位置是否准确。

也许对这个问题不能奢望会有一个现成的回答——她这种类型的女人通常对图表了解不多。不过当他看到她匆忙前往斯威特华特为她标示的那个位置时,他激动起来,意味深长地朝陈列室扫了一眼,暗示他会很乐意倾听她在那儿见到的情况。她明显很惊讶,明显得令他感到意外。小巧的卷发颤抖得更厉害了,她急切地回答时脸颊透出了十足的粉红色。她是这么说的:“我当时没看到任何东西。我没有张望。你认为我看到什么了吗?”“我希望你看到了,”他微笑道。“要是你的目光碰巧朝向陈列室的那一头——”“可是我当时正朝反方向走。我的背对着陈列室,我的脸刚好相反——就像这样。”她转过身去,向他展示她当时正向大楼后部走去而不是走向前端。

他非常失望;如果他没有意识到在这种状况下她正处于与从小楼梯底端进入展厅的任何人正面相遇的准确位置的话,他的失望会更大。如果她告诉他见过这样一个人,而且距离近得足以描述出这个人的相貌,那么她或许就该成为他的第一目击证人。可是在这方面她无法满足他的愿望。她当时正往外走,正匆忙地在包里找她的雨伞寄放牌,所以就没有注意到身旁是否有人。当呼喊声响起来时她还没有找到寄放牌。“然后呢?”

哦,然后她很害怕很吃惊,她感到天旋地转,几乎跌倒!她的心脏很虚弱,有时候会错过一两跳,她认为当时她的心脏就是如此,因为当她的大脑再度镇静下来时,她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抓住大楼梯的栏杆。“那么你对别人所说的没有任何补充了吗?”

她的“没有了”尽管很犹豫,却也是确定无疑的。老侦探看到没有理由再进一步拘留她,就放她走了。

格莱斯先生尽管心绪不宁,但是并不灰心,下一步他继续前去盘问大楼这一头的门卫。门卫的位置正对着小楼梯旁的便道,如果那位老太太无法说清的话,那么他根据他的位置应该能够说清是否有任何人穿过了空旷的狭长展厅(老太太先前正朝着展厅走)。可是格莱斯先生发现在这方面他并不比她更清醒。他是这家博物馆最老的职员,那起发生的事故使他极为震惊不安。他确实无法说清在那时是否有任何人从他视野里通过。他能够确认的就是在他根据命令关上大门后没有任何人企图靠近大门。

所以这条线索像其余的线索一样走进了死胡同。询问下一拨对象时他的运气会好一些吗?那位年轻女士如果当时抬起头来看的话,她就能看到挂毯的上端在抖动;可是她并没有抬起头看。她当时也正从那个重要的位置走过来,而不是走向那个重要的位置——换句话说,她站在那个房间的门槛上正要进去而不是出去。

现在只剩下了两位男士,他希望从他们身上获得他焦急寻求的重要证词。他转身朝向正坐在长椅上等待他的关注的那两位,心里盘算着要想获得更多的进展是该把他们分开讯问还是一起讯问,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这件事把他脑子里所有次要的想法都排除了。

根据所有的推测和那张概图,长椅上应该只有这两位男士。但是他看到了三个人。这第三位男士是谁,他从何而来?第六章陈列室里的男人

格莱斯先生叫来了斯威特华特,向他指出了这个多出来的男子,并问他是否能认出这个男子是他在图上标示的二十二个人之一。

回答是果断的否定。“我认为这是一张新面孔。他一定是从屋顶上掉下来的或者从地板下冒出来的。我列清单时他肯定不在周围。他看起来有点忧郁,呃?”“是忧虑——很忧虑。”“你不妨说得更严重一点说他狼狈不堪。”“可他长得很帅。似乎是个外国人。”“我猜他是英国人,刚刚来到此地。”“毫无疑问是英国人。我要过去盘问他;你等在这儿,不过要留意验尸官,一等他有空就让他去我那儿。”

然后他再度走近长椅,敏锐地观察到(他从侧面观察任何事物时都带着这种敏锐)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这个陌生人的慌乱增加了,所以他决定停止脚步先把其他人问完,然后再开始一次有可能不仅显得冗长而且头等重要的讯问。

他很快为自己这么做而感到高兴。他从辛普森先生那里没有获得什么线索;但是对特恩布尔先生的讯问却更富有成果。几乎就在他一发问,这位男士就承认他看到过格莱斯先生所提到的那一大幅挂毯上发生的移动。他记不得移动发生在何时,他也记不得自己当时的位置,可是他确信看到了它移动。“你能描述它是如何移动的吗?”老侦探满意地问道。“它向外摆动——”“仿佛被风吹了一般?”“不,更像是被一只有力的手推出来。”“很好!然后呢?”“然后它一丝不抖地回归原位。”“是立刻复原吗?”“不,不是立刻。经过了一时半会儿才复原。”“这肯定发生在管理员科瑞发出警报之前?”

是的,确实如此;可是他说不清是在警报之前多久。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他怎么说得清!他没戴手表。

格莱斯先生认为,他也许可以在这个方面帮助这个男士恢复记忆,但他当时没有这么做。这足以实现他目前的意图,而用来建立他的观点的必要联系已经找到了。放在头顶上的门道的壁龛里的那张弓就是在这个致命惨剧里被使用的弓,这一点不用再怀疑;如此一来案子的前景就明朗了,他可以充满自信地进一步搜寻那个把弓丢在那里的男士。他相信此刻那个人逃不脱他的控制,但当他重新走近那个独自坐在长椅上的年轻男子时,他的神色并没有透露出他的想法,他在他面前站定,和蔼地问道:“我是第一次见到你吗?我想我们先前已经列出了大楼里每一个人的名字。我们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红潮立刻涌上了这个年轻男子的面容,而且他脸红的强度和广度令格莱斯先生吃惊。倘若他像他的外表所显示的那么腼腆,那么我们不用太费劲就能弄清他难受的原因。

格莱斯先生带着恬然善解人意的神色坐到这个年轻男子的身边。他的这种友好的表示会令他恢复镇静并赋予他本人所明显缺乏的自信吗?不,红晕退去后他的脸颊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人般的惨白;不过再没有别的变化了。

与此同时老侦探细看他的面容。这是一张帅气的脸,但此刻它被痛苦扭曲了,所以只有那些熟悉他的每一种神色的人才能根据他目前的表情看懂他的性格。一个更直接的问题能否令他醒悟?有可能。无论如何格莱斯先生决定做一下实验。“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问道,“——你的名字和住址?”

听他说话的男子吃惊地动了一下,平静下来后开始了回答。“我的名字叫特拉维斯。我是一个英国人,刚刚从来自南安普敦的轮船上下来。我的家在赫特福德郡。我在此地没有住所。”“你的旅馆呢,嗯?”

又是脸红——然后迅速地:“我还没有定下旅馆。”

这令人难以置信。一个在城里没有吃饭和住宿的地方的陌生人会利用早晨的时间逛博物馆!“你一定对艺术很感兴趣!”他的询问者有点冷冰冰地说道。

又是脸红然后又是迅速出现的惨白。“我——我对所有美丽的东西感兴趣,”他终于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明白了。你能告诉我当那枚箭射死了那个少女游客时你在哪里?我想,你并没有在展厅的这个区域吧?”

特拉维斯先生马上颤抖了一下,不过也就仅此而已。老侦探等待着,可是他不再回答。“有人告诉我她在倒地时发出了一声惊叫。你听到她的叫声了吗,特拉维斯先生?”“那不是一声惊叫,”他迅速答道。“完全不是,但是很可怕,很可怕!”

格莱斯先生的态度变了。“那么你是听到了那声音。你当时靠得很近能够区别尖叫和喘气声。你当时在哪里,当我的助手穿过大楼时为何他没有看到你?”“我——我当时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跪着——我吃惊得动弹不了了。可是我厌倦了那种姿势就想离开;不过在到达展厅时,我发现门都关上了。所以我到了这儿。”“跪着!你当时在哪里跪着?”

他迅速朝陈列室指了一下。

老侦探皱起了眉头,或许是要掩饰他暗暗的满意。“你不能再肯定一点吗?”他问道。当这个男子继续犹豫时,老侦探和先前一样友好地补充道:“这里所有的其他人都很配合,向我们展示了他们在那个严重时刻所占据的准确位置。我必须叫你也这么做。这是正当的。”

他的话引起了他恐惧的神色还是单纯的厌恶的神色?可能是两者之一吧;不过老侦探倾向于认为他引起的是恐惧。“你能带路吗?”他说。“我很乐意跟你去。”

男子极为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他沉痛地说了这些话:“你想让我回到原先的位置——在那里我目睹过——在那里我能够再次目睹——可我不愿回去。我不舒服。我在受罪。你该原谅我。你该允许我说我该说的话,就在这儿。”“抱歉,我不能那么做。其他人不由分说就回到了他们原先的位置上,你为什么不可以?”“因为——”这话说得有点结结巴巴,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然后,看到和一个警方的权威争执没有什么好处,他带着强烈的厌恶又朝陈列室的方向扫了一眼就站了起来。格莱斯先生也站了起来,他们一起穿过了展厅。不过此刻他们只走到了中央楼梯的底端。验尸官普赖斯因为情势使然费了很大的周折才成功地在大街上聚集的人群中找了一个验尸陪审团,他在此刻的到来使大家转移了注意力,也着实推迟了老侦探对他的新目击证人的考察。

过了很长时间老侦探才有机会继续调查。他要察看这个男子的态度和举止所发生的明显的变化。这个不幸的男子在老侦探的安排之下,已经静静地思考了一个小时。要是老侦探能够说服他马上到达原先的位置,或者说热心地怂恿他,那么这对于伸张正义是好之又好的事。可是现在他可能发现他更加不情愿了。

验尸官现在发现自己有空帮助老侦探搜寻目击证人。在验尸官的陪同下,老侦探再次靠近那个像刚才一样独自坐在长椅上的英国男子,从外表看来他发现他的心情和刚才离开时一样。当他听清楚现在该让他说明当那枚致命的箭射出时他站在哪里时,他脸上带着同样的表情,而且流露出同样的不情愿的态度。他的表现使格莱斯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这也与他的所有估计大相径庭,格莱斯先生慢慢地跟在他身后,并且带着热切的兴趣观察着,当这个证词有着举足轻重影响的男子到达楼梯顶端时,他会转向姑娘倒地的南边陈列室,还是转向科瑞发现了那张弓的北边陈列室。

看起来他好像是要往左,因为当他迈过最后一步台阶时他的头朝向了左边。可是他的身体迅速转向另一边,当老侦探本人到达楼梯平台时,由验尸官所贴身跟随的特拉维斯已经穿过了通向隐藏弓的挂毯所处的那个陈列室的那个特殊展区的三个拱门中的头一个。“这个人是诚实的,”这是格莱斯先生的第一个想法。“他会把弓指点给我们看而且会承认犯下这起确定无疑的事故。”不过当他自己穿过拱门遇到这个年轻男子仍然站在六号展区时(这个男子的双眼盯着对面的陈列室而且他的全身在激动地颤抖),格莱斯先生觉得或多或少应该修正这个仓促的结论。“她——那个被射中的年轻姑娘——是否仍然孤零零地躺在那些冰冷的石头上,被人遗弃而且——”

格莱斯先生亲眼目睹时了解了这个男子的痛苦。当他先前说“我在受罪”时他并没有夸大其词。但是理由是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过度地表露感情?是因为自责还是因为自身夸张的嫌恶?看起来像是自责,而且这种自责似乎是无可置疑,格莱斯先生赶紧告诉这个英国人,在验尸陪审团离开后,死去姑娘的尸体被搬到了更里面的一个房间。这句话给特拉维斯先生带来了明显的慰藉。他显得愿意往前走了,而且实际上是进入那个悬挂着巨大的挂毯(挂毯两边摆放着两个巨大的花瓶)的陈列室的三人中的第一个。他会在挂毯前停留还是急匆匆地走过进入前面的大走廊?如果他急匆匆地走过,那将置他们现在所暗自接受的设想于何地?

可是他没有急匆匆走过;也就是说,他没有走出陈列室的北端,而是走到那里停了下来,并且带着极为不满的表情回头向这两个警官张望。“我们到了没有?”格莱斯先生问道,他的怀疑又恢复了,因为这个男子从挂毯边走开,他站的位置从一楼展厅也能轻易看见。

这个英国人点了点头。而格莱斯先生随即走到他身边,带着明显的怀疑大声说道:“你原先站在这儿?那是什么时候?肯定不是那个年轻姑娘倒地的那一刻,不然的话你即使不被大楼里的所有人看到也会被某个人看到。我要你回到当你刚刚得知对面的陈列室里出了事故时你所占据的准确位置。”

这个外国人更加苦恼了。他的迟疑不决很难说是有意为了激起这两个观察他的警官中任何一个人的信赖,只见他一会儿走到这儿一会儿走到那儿,直到他最后走到座墩旁停了下来——他确实离座墩里边的角落很近,所以他几乎和座墩的后端平行。“就是这儿,”他带着真实的情感大声宣布道。“我能肯定我现在是对的。我当时刚刚走出来——”“从挂毯后面走出来?”“不。”老侦探迅速接上他的话头令他惊讶不已,他茫然地盯着老侦探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从座墩后面走出来。这个——这个花瓶,你们也看到了,是一只非常稀奇的物件。我当时想从四面八方鉴赏它来着。”

验尸官不发一言悄悄从他身边走过,他走进座墩后面的狭窄空间,然后从身处的逼仄的位置仰头观察花瓶。

当他这么做时,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斯威特华特可能在格莱斯先生的某种示意下偷偷溜到了现场,他向他们几个走过去,直到他的身体和那个英国男子平行,他把他的身高和自己的做了比较,然后似乎仔细地做了笔记;第二件是当这个外国人注意到验尸官讥讽的笑容并且听到他一本正经的评论时,他敏感的脸皮又红了。验尸官是这么说的:“我们在这里与其说可以看到高高摆放在头顶上方的花瓶不如说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对面的陈列室。如果你想要看到那些女士而不被她们看到,除了这个大花瓶在底部的凹进所造成的窥孔,你几乎找不到一个更好的窥孔了。”然后又迅速补充道:“你肯定朝女士们看过。那是人的本能。”

而特拉维斯先生的回答完全出人意料。“我从这里出去后才看见她们。”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有两位女士,一位是高个子另一位非常年轻非常苗条。年长的女士正向前端走去,另一位正从后面进来。当我正在看时,那位年轻女士向前一冲从第一位女士身边跑过。然后——”“继续,特拉维斯先生。你的情绪很正常,但你有必要把一切都告诉我们。她从年长的女士身边跑过,然后呢?”

一阵沉默。这个英国人似乎在看验尸官普赖斯,普赖斯在说话时从座墩后面钻了出来。不过他是否看到了他尚有疑问。他眼中有一滴眼泪——一滴眼泪!

看到眼泪的格莱斯先生感到一阵同情,心想去帮他,就非常和蔼地问道:“后面的事情非常可怕吗?”

随后的回答非常简洁:“是的。前一分钟她还活泼而高兴;下一分钟她四肢展开躺在了硬实的地上。”“那么你自己呢?”

又是那种直率的惊讶的神色。“我不记得自己了,”他说。“我当时想她想得太多了。我以前从未看到过有人被杀。”“被杀?你为什么说被杀?你说你看到她倒下,可是你当时怎么知道她是被杀的?”“我看见她胸口插的箭。随着她仰面倒下,我看见了那枚箭。”

当他说出这些话时,看着他的三位男士觉察到他的额头冒出了汗,他的双眼呈现出呆视的样子。仿佛他再次看到了那位富有青春活力楚楚动人的少女的身影倒在了地上,心脏插了一枚致命的箭。结果怪异而感人。目睹这一事件恐怖地反映在这个男子的意识里比直接目睹它更真实而且给人留下远为深刻的印象。这是为什么?是自责赋予了这一事件悲剧性?是他亲手从座墩后面射出那枚箭的?如果不是,为什么他的情绪远远超出了一个最伤感的旁观者应有的表现,而且又流露得这么恐怖?

为了努力使形势明朗化,验尸官插嘴问了下面这个问题:“特拉维斯先生,你以前有没有看到过射箭?我的意思是箭术练习。或者——嗯,在印度,非洲或者其他地方射击野生动物?”“哦,看到过。我来自的这个国家弓和箭都被使用着。不过我从不射箭。我只能说说我看到的别人是怎么射箭的。”“这就足够了。那么你应当能够讲述那枚箭来自哪个方向。”“它——它一定来自陈列室的这一边。不是像你们所说的来自这个展区,而是来自这附近某一个其他的空旷展区。”“为什么不是来自这个展区?”“因为当时这里除了我没有其他人,”这就是他的简单而似乎直率的回答。

这让他们都深感意外。只有无辜的人才会这么说话。可是此刻那张弓——那张弓放在离他们所站的位置不到十二英尺远的地方!一切都不能排除那张弓。

这几个警官进行了简短的商议之后(那个英国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商议),验尸官以安抚的语气对他说道:“特拉维斯先生,你不要误解我。这起发生的事故(我们尚不能称之为犯罪)性质非常严重,所以我们有必要获得准确的事实。只有你和另一个我们知道的人能够提供事实。我要提一下你看到的那位女士,起初她位于被射中的姑娘的前边后来又位于她的后边。她的故事已经讲过了。而你的故事毫无疑问会与之相一致。那么,有一个关键问题请你帮我们澄清,因为你比那位女士处于更佳的位置来注意这个问题。它就是:正如你们俩都提到的当那位年轻姑娘向前跳跃时,她是笔直朝向前面的栏杆,还是以倾斜的角度向栏杆靠近?”“我不知道。你让我无法回答。我当时没有在考虑任何那样的问题。我何必考虑那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她过来——我看见她微笑,快乐的笑容,一幅楚楚动人的青春的图画——然后她双臂急伸倒下——向后倒下——那枚箭出现在她胸口上。要是我把这个故事讲一百遍,我讲的还是始终一模一样。”“我们不希望你讲一百遍,特拉维斯先生。我们只是希望在你心里的某个角落稍稍回忆一下当她向前跳跃时她的身体和栏杆所构成的角度。”

这个痛苦的男子摇了摇头,看到这一无能为力的标志格莱斯先生向斯威特华特招了招手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斯威特华特点点头离开了,走过整个陈列室,然后消失在拱门间,然后迅速重新出现在对面的陈列室。当他到达二号展区时,格莱斯先生再次对目击证人说话,而这位目击证人正再度陷入自己的沉思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斯威特华特的行动预示着什么,这让格莱斯先生和验尸官都非常惊讶。必须说重话才能惊醒他。“我要你观察刚刚在陈列室的另一边出现的那个年轻人,然后告诉我们在多大程度上他的行动和那位崩溃倒地之前的年轻女士的行动相吻合。”

一时间这个外国人因为愤怒而一言不发。然后他脱口而出:“你们竟然搞了一出闹剧来模拟这个可悲而可怕的事件。她还尸骨未寒呢!这是对那位年轻女士的亵渎。我不能看那个年轻人——那个丑陋的年轻人——不能想她以及她临死之前的仪容和步态。”

两位警官笑了。他们是忍不住才笑的。斯威特华特当然不是美女,把他牵扯进来和那位死去的姑娘作任何形体上的比较肯定是不合适的。但是他们俩都认为他们刚刚提出的想法应该得到验证,而且应该在此刻当必不可少的记忆还鲜活地存在于这个极为重要的目击证人的心里时加以验证。不过为了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很明显体谅他的心情是必要的。警方的固执往往有损于行动的目的。要是想让他做他们希望他做的事,就应该让警方以外的人士来说服他。他们应该求助于谁呢?问题是不言自明的。罗伯茨先生从前端走了过来,他们都向他转过身去。他会利用他的影响力来说服这个外国人吗?“他会听你的话,”在此刻发生的低声交谈中验尸官怂恿道,“要是你向他解释在这个不幸的危机中你和大楼里的所有其他人需要运用多少耐心。他似乎是一个挺善良的家伙,不过不太听我们的话。”

罗伯茨先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他惊讶地打量着他。“他原先站在哪里?”他问道。“就在你现在看见的他站的位置——他自己就是这么说的。”“他不会站在那个位置。有人会注意过他——那个和遇害的姑娘待在同一个隔间的女人,或者那个待在隔壁细看古币的男人。”“有道理,”验尸官说道。“但是如果他位于座墩后面——”“座墩后面!”“我们认为他当时就在那个位置。不过现在那个就不要提了!——稍后我们会向你解释。目前我们所要求的就是让你安慰他。”

这位和蔼的部门主管对于他的新任务并不十分乐意,不过发现没有充分的理由来拒绝,他就向那个英国人走过去。而这个英国人看到这个和他社会地位相当的人,似乎恢复了信心,也情愿被罗伯茨先生说服。结果令人满意。

当验尸官再次要求特拉维斯先生注意在对面陈列室等待命令的斯威特华特时,他顺从地望了过去,而他的整个态度则显示出他们的安排所造成的被迫的默从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你要观察我们安排在那里的那个年轻人的行动,”验尸官说道。“当他到达的位置和那位年轻女士被射中时所占据的位置相同时,你就举起手来,就这样。你不必说话。”“可是你忘记了那块地上有鲜血。那个人会踏进血里。我不能参与这种有悖天理的行为。这是错误的。先把那位女士埋了吧。”

他的发泄是那么自然,他的恐惧是那么真实,所以不但是他朝着讲话的那些人,而且连所有听到他声音的人都因此变得惊讶。“有人会认为你认识这个被任意射杀的受害人!”验尸官重新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非常不情愿的目击证人后提醒道。“你认识她吗?她是你的朋友吗?”“不,不是!”他急忙否认。“不是朋友。我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从未。”“那我们就继续。我们不能在这样一个案子里考虑感情因素。”然后他向斯威特华特做了个手势,后者就这样那样地把身体转来转去。

苦恼的英国人看着这些动作眼睛慢慢放大了。“这就是我们所要的角度——她的身体和陈列室外沿所构成的角度,”这位冷酷的警官解释道。

英国人颤抖了一下,然后一动不动专注地盯着远处,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冲动起来就问了这么一个令人意外的问题:“你们上演这出可怕的闹剧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射箭的人?”

有点吃惊的验尸官驳斥道:“如果你的反对是因为——”

特拉维斯先生就激动地说道:“可我并不反对!我希望那个人被抓住。人们不应该在有美丽的年轻女人的地方把箭射来射去。我希望他被抓而且收到惩罚。”

当他们都在领会这个意外的声明时,他们看到他的手举了起来。验尸官低低地吹了声口哨,老侦探随即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弯下腰朝那边张望。“他在干什么?”特拉维斯先生问。“是呀,他在干什么?”罗伯茨先生随声附和。“他在鞋子旁边画圈来确定他们的准确位置,”这是老侦探的严肃回答。第七章“你如此看待我!”“我们此刻确实是困难重重,”普赖斯医生领着老侦探从陈列室往外走时这么说道。“该怎么评价那样一个家伙?他是个傻瓜还是无赖?”

格莱斯先生并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是这么说的:“在我们能够把自己的判断建立在他完全诚实的基础上之前,我们应当对这起案子再进行一些更为深入的调查。不过如果你想要知道我是否认为他射箭杀死了那个无辜的孩子,从他目前的态度来看我要说是的。还有别的什么人会这么做呢?在现场的只有他一个人。不过这是一个意外的举动,并非故意谋杀。即使是傻瓜也不会选择那么一个地点或者那么一种手段来谋杀。”“你说得对。但是把它称为事故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果这是一起事故的话那就需要行为人手上有弓,他要能随手拿到箭,他要有对一个假想目标测试技能的冲动。目前看来那枚箭——先不要管对那张弓的种种说法——站在这个陈列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并不能随手可得。那枚箭来自那面墙,而那位年轻女士就死在墙脚下。箭肯定是被人从那儿射到这儿的。这看起来不像是一起事故,而是犯罪。”

不过当验尸官说出这种判断时,他像格莱斯先生一样清楚地意识到,在破解这个谜案的道路上还有多少自相矛盾的因素。如果他们接受这个外国人的自我解释——因为某种原因这两个人似乎都不准备质疑这一解释——那它就会马上把他们引向一个由众多出人意料的事实所构成的谜团!一个刚刚下船的外国人!受害人仅仅是一个女学生!作案工具如此的非同寻常以至于令人难以相信。只有一个疯男人——但是瞧吧!从外表看来特拉维斯比泰勒女士更不像一个疯子。这一定如格莱斯所说的是一起事故,可是——

如果假设性思维大有好处的话,那么逆反思维肯定也有其一定的优势。对眼前的困难有全面认识的验尸官带着不寻常的冷淡语气说道:“我赞同你的观点,也就是说在我们更深入调查这个谜案之前有必要问六个左右的问题。我们该去哪里破解这个谜团?”“馆长会让我们使用他的办公室。我要让特拉维斯先生在那里与我们会合。”“要确保他在有机会陷入空想之前到达那里。”

不过尽管格莱斯先生行动迅速,他还是不够快来阻止上面提到的结果。当那个证言举足轻重的英国人被再次带到他们面前时,他甚至没有抬起眼皮看他们。

验尸官决心在这个节骨眼上获得满意的结果,就急促地把他从心不在焉中唤醒。问了几个引导性的问题他使他回过神来,然后开门见山咄咄逼人地问他他来美国是什么目的,以及他为什么那么着急地来参观这家博物馆,以至于匆匆忙忙地下了轮船就直接赶到这里而没有试图先把自己在旅馆里安顿好。

这个表面直率的外国人起先还轻松地回答这个胸有成竹的警官的几个开场问题,但突然之间他的轻松态度就消失殆尽。他变得结结巴巴,脸孔泛红,难以招架,所以后者急躁起来最终说道:“如果真相证明你有罪,那么你完全有理由隐瞒!”“证明我有罪!”重复了这句惊人的话之后,年轻的特拉维斯的态度发生了最显著的变化。“你是什么意思?”他问道。“我认为我没有理解你所说的证明有罪四个字。”

普赖斯医生对这个貌似恐惧而受惊的英国人解释了一下。“你如此看待我!”他叫道,“我——”

但此刻愤怒使他无言了,直到某种更为强烈的情绪逼使他再次说话,他断断续续地补充道:“我对你们来说只是一个外国人,所以我愿意原谅你们对我的性格和生活原则的误解。我极端厌恶犯罪和所有的暴力。另外,那位年轻的女士——她唤起了我最深的爱慕和尊敬。我,”他再度无言。然后他冲口而出“我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看到那样一位美丽的天使倒地而亡。让我的情绪证明我说的话吧。杀死她的人有着最硬的心肠。”“你说得对。”

说话的人是验尸官。他显得不知所措。格莱斯先生同样一头雾水。他们两个人都从未碰到过如此微妙而费解的案件。无法把一起不可思议的罪行以及一个嫌疑人与一起血案联系起来!对于他们正在考虑的凄惨的局面一定存在另外一种解释。大楼里原先有二十个或更多的人,但是——要害就在这里——如果他们画的草图是准确的而且他们依据草图做出的推测是可靠的话,这个英国人就是当箭射出时位于这个陈列室里的唯一一个人。

格莱斯先生似乎在阴暗处满意地保持着沉默,普赖斯医生瞥了他一眼,再次转向特拉维斯先生。“你对于那位年轻女士的爱慕一定既强烈又突然。或许你在躲到座墩后面之前就见过她。是这样吗,特拉维斯先生?她是一个迷人的孩子。也许甚至在你走进这两个陈列室之前你就被她的美貌吸引了。”

顷刻之间英国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你说得对,”他带着不自然的快意承认道。“我当时看见她穿过展厅。她美得像天使。我是一位绅士,可我当时跟着她。她走一下,我就跟一下。当她上楼了,我也跟着她。但我不会冒犯她。我跟在她后面——远远的后面——当她从陈列室的一边进入时,我也不辞辛劳地从另一边进入。就这样当她被箭射中倒地时,我刚好朝她那边看来着。你看,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把整个心都打开了。”

普赖斯医生摸了摸自己的长胡子,带着沉思的神色看着他,接着他的神色又换上了新的疑问。他并没有相信他的倾诉,而是感受到一种新的深刻的怀疑。从消沉到热切,转变来得太突然了。这个刚刚下船的男子过于渴望拥有一个像样的解释,但他的态度缺乏真诚无法获得任何人的认同。他自己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他再次从额头红到了脖子,而且用略带歉意的目光扫了一眼包括沉默的老侦探在内的几个人之后,他激动地说道:“我不擅长撒谎。我明白你们会获得整个真相。我是为了她才穿洋过海的。通过跟踪她天真无邪的脚步我才在今天早晨来到了这家博物馆。我是一个有钱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我先前说我从未和她说过话,我说的是事实。确实如此。可是我对她怀有很深的兴趣。我还从未见过任何别的我那么想娶的姑娘或女人。我希望在这个国家遇见她追求她。在我自己的国家我没有机会。在她启程之前的大约前一个晚上我才见到她,那是在剧院里,她和几个朋友坐在隔壁的包厢里。她在说话,我听见了她说的话。她就要离开英国了。她将去美国生活。而且她提到了她即将乘坐的轮船。你们也许认为我这个英国人很冲动、很反常,以及诸如此类的看法,但是第二天早上我就在那同一条船上开始了旅程。正如我刚刚说的,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我很乐意那么做。尽管在航程中有时候会提供机会,我却没有能够在船上结识她(尽管我很希望如此)。在船上的头三天我病了,在余下的时间我一直提心吊胆。我只能看着她在甲板上四处活动,等待着我能为她效劳的快乐时刻的出现。但是那种时刻从未到来,现在它再也不会到来了。”

他说话时所流露出来的悲痛似乎是真实的。验尸官对此默不作声,该格莱斯先生重开话题了。他带着和普赖斯医生相同的尊敬态度开了口。“我们感谢你的信任,”他说道。“当然你可以告诉我们这个年轻姑娘的名字。”“安琪琳——安琪琳·维莱兹。我在乘客名单上见过这个名字。”“你们坐的是哪条船?”“卡斯塔尼亚号,来自南安普敦。”“非常感谢你提供这个讯息。它给了我们查证她身份所需的紧要线索。安琪琳·维莱兹!和她一起的有谁?”“有一位杜克洛夫人,是一位法国女士。我和她说过一次话。”“你和她说过话?你说了什么?”“当我们在主甲板上的舷梯相遇时我对她说早上好。可是她没有回答,后来我就没有再那么鲁莽地对她说过话。”“我明白了。嗯,今天早晨以前发生的情况就是如此。但是今天早晨起发生的情况呢?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到达这个国家六个小时后怎么会在没有监护人陪伴的情况下独自来到这个地方呢?”“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来这儿。我只能告诉你我为什么来这儿。当她离开码头时,我站得足够近,所以听到了她们在进入的士时杜克洛太太所发出的指令。自然而然地,我也乘上了的士。我以前来过纽约,所以我知道这家旅馆。如果你去查看一下环球旅馆今天的登记簿,你会发现我的名字就在她名字的下面。你会理解先前我为何不承认这一事实。我是那么地敬重她——我以前希望现在仍然希望我可怜的未被认可的暗恋故事不会使她的纯真无邪蒙上阴影。她对于我亦步亦趋跟踪她的原因丝毫不知情。我是她命运的目击者,而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所有联系。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面对他的双目圆睁,想不相信他也不容易,而他的颤抖和结巴此刻也都消失了。然而案子并没有完全被破解,格莱斯先生觉得自己有义务进一步答复:“特拉维斯先生,我们没有理由怀疑你的话或者你的故事。你说的一切都有可能。但你跟踪那位年轻姑娘到这儿是怎么一回事?那是怎么发生的?”“那是由我对她的思慕所引起的——我的思慕实在很有道理。”“这是为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两个警官都显露出越来越浓的兴趣。“特拉维斯先生,请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对一个连话也没说过的人怀有那么强烈的感情?你在旅馆里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好的。我当时正坐在旅馆的门厅里。我知道这两位女士在房子里,不过我没有见到她们。我急切地想见她们(瞧,我把一切都说出来了)所以我从自己的报纸后面盯着电梯的门,这时她们俩都走了出来。维莱兹小姐穿上了外出的衣服,但杜克洛夫人没有,这让我觉得非常奇怪。可是我一点也不担心,直到我偷听到了夫人从我身旁经过时所说的片言只语。她说的是法语,这语言我懂,她在怨叹自己命不好,不被允许陪伴她年轻的被监护人外出。这太糟了,太糟了,她抱怨道,在她亲爱的安琪琳返回前她一刻也不能平静。对于一位不习惯目送年轻女士独自上大街的法国女人来说,这种焦虑是很自然的。但是她说话时的那种劲头流露出一种真正的惊恐——这种惊恐我深有体会。这个无人保护的姑娘独自坐着旅馆的的士能去哪儿?”“我无法想像,当我看见夫人说话中途停下来买了几朵鲜花别在维莱兹小姐的胸口时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把我的报纸抛在一边,向门走去又出了门正好听见夫人对汽车司机下命令。那位年轻女士将被带到一家博物馆。这么早就去一家博物馆!而且是独自一人,独自一人!这种行动一点也不符合法国人的观念,我担心这是一个阴谋。尽管这完全与我无关,我决心参与其中。我胆子一大就跟上了她,就像先前我从码头跟她到旅馆。但这完全是徒劳!不了解危险的我如何能避免危险?我在一个陈列室,她在另一个陈列室。厄运让我目睹她倒地,但是作案者是谁我像你们一样一无所知。现在我把一切都说出来了。你们会放我走吗?”“还不能,”验尸官插嘴道。“还有一两个问题毫无疑问你必须用同样的坦诚态度来回答。当你看见维莱兹小姐倒地时你是站在座墩的前面还是后面?”“我当时正好站在我先前说过的地方,在空旷的陈列室里,在座墩的附近。”

这种说法似乎很令人质疑,所以验尸官停顿片刻来回忆准确的位置,并且弄清楚像特拉维斯先生那样身材高大的一个男子是否有可能站在那里把陈列室和展厅尽收眼底而不引起其中任何一处地方的人们的注意。在片刻的思考之后他发现这是可能的。格莱斯先生经过一番努力,系统地调查了在那个时间或者在那个时间前后每个人所占据的位置,他发现只有一个人当时碰巧正朝这个陈列室的方向看,而且他的视野是片面的只能看到挂毯的高端部分。

一个全新方向的调查可能会导向一个更清楚的突破点。“可是你在座墩后面站过吧?”普赖斯医生启发道。“是的”——脸红再次迅速出现。“我的根深蒂固的胆怯促使我把自己隐藏在一个地方,使我能不被人发现地观察她生气勃勃的年轻身影从对面的陈列室穿过一个又一个拱门。直到她穿过我的视线我才走出来,然后——然后我看到了我已经告诉你们的一切——她朝前端跑去——她惊跳起来——倒地——那枚残忍的箭!我承认当我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她死去时——我又躲回到我的狭窄的藏身之处。”“为什么?你当时目击了一场血案——这个事件一定使你回想起那个你认为是这个年轻姑娘的监护人的女士所表达的焦虑。可是你缩了回去——让人看不到——远离了那些有权利调查的人!你对此如何解释,特拉维斯先生?”“我无法解释,不过我当时是那么的眩晕,那么的震惊,以至于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在做什么。而且,先生们,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如果当时没有座墩后面的狭窄空间所提供的藏身处,我想我就会头朝前地倒在地上。当我再次回过神来时(这是在眩晕略微消退了以后),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隐瞒我自己和我的故事以免让甜美而纯洁的她蒙上阴影。等到你们安排警戒她尸体的那个人的注意力被分散后,我溜了出来匆忙来到外面,找了一个安静的房间,在里面坐下来再次沉思自己的不幸。正如你们所说的,我事先已有警觉,而且在现场我一心想要保护她,但最终我却没有做到。我担心这件事有朝一日会让我发疯。”

这件事已经让他精神失常了吗?可以相信他的故事吗?他的故事充满了破绽。这些破绽是一个错乱的心灵的产物吗?原先当泰勒女士被认为犯下了罪行时,人们猜测她的犯罪原因就是精神错乱。这个男子明确给出的证词说明他不是一个寻常的英国青年,所以为何不把一个相同的解释应用到他身上呢?普赖斯医生瞥了格莱斯先生一眼,后者完全领会他的意思。普赖斯医生感谢特拉维斯先生坦率的表白,并且问他他是否能指出当斯威特华特穿行在大楼里验证每个人的位置时他所处身的房间。

令他感到惊奇的是,这个英国人回答得非常简洁,“我试试吧,”然后和他们一起站了起来。

那两位警官互相交换的眼神富有深意。他将带他们去哪里?斯威特华特不是傻瓜。这个有着俊朗的外表和伟岸的身材的男子是如何躲开他的视线的?

和原先一样,一旦当情况明了后,事情就非常容易解释了。他带他们去的房间是在第二张草图上位于二楼的H房间。这个房间和旁边的其他一两个房间一样,被专门用来收藏一溜儿的名画,这些名画是年轻的女临摹者的希望和绝望。最受临摹者喜爱的那幅画就挂在“X”门的后面,他们发现门半开着,门里面是一个画架,画架上的油画布,一条随意高高悬挂的工作裙,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屏风。如果屏风后面有一个男子痛苦地蜷伏在临摹者的凳子上,他就不太容易被匆忙跑过身边的任何人注意到。

这样一来对于完全相信年轻的特拉维斯的故事的一个阻碍就消除了。

但更大的一个阻碍还存在着。那张弓!那张弓是在挂毯后面被发现的,而他就提心吊胆地躲在挂毯的旁边!他们希望能够惊醒他,使他的坦白让案子呈现出一个截然不同的局面,于是就领着他回到这个最初躲藏的地方。这次他显得很焦虑,而他们一刻也不耽搁就单刀直入地行动了。验尸官把挂毯拉了起来让他讲述看到了什么。

他的回答很激动。“一张弓!这张弓射出的箭杀死了维莱兹小姐。我不想看到它。它让我痛苦——让我浑身痛苦。我请求让我走吧。”“特拉维斯先生,”当他们再次来到空旷的陈列室时验尸官催问道,“你说过在你原先站的展区只有你一个人。如果确实如此的话,这张弓为什么会出现在挂毯后面呢?”

英国人一副困惑的表情,慢慢地摇头,仅此而已。“你当时知道弓在那儿吗?你当时看到过弓被扔在那儿吗?”“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是一个诚实的人。你们可以相信我。”

验尸官仔细而善意地盯着他看。“特拉维斯先生,我们会在天黑前知道谁动过那张弓。弓本身就带有线索。”

英国人的脸上闪现出明显的笑容。“我很高兴,”他大声说道,“我很高兴。”

验尸官普赖斯是一个有经验的人。他看出英国人的语气里具有诚实的内涵,就不再说话,带着他们走出了陈列室。

几分钟之后他来到了一楼。他简短地和几个门卫聊了几句,然后来到电话旁接通了环球旅馆。

结果令人吃惊。

他问英国赫特福德郡的鲁伯特·亨利·特拉维斯的名字是否在他们的登记簿上,回答是肯定的。“他什么时候到的旅馆?”“今天凌晨。”“今天有没有来自大洋彼岸的其他住店客人?”“有,一位杜克洛夫人和一位维莱兹小姐。”

验尸官的语气变了。确实,这个外国人的故事中有相当多的部分是真实的。“你让杜克洛夫人接一下我的电话。我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她。她接电话时最好旁边有女人陪着。”“抱歉,这个我做不到。杜克洛夫人已经离开了。”“离开了?你的意思是外出了?”“不,是退房了。她走了大约半个小时。那位和她一起来的年轻女士也外出了,不过我们估计她会回来。”“是嘛。那位年长的女士为何离开?她有没有说理由?她去了哪儿?”“我无法告诉你她去了哪里。她是在接到了城里某个人打来的电话后离开的。她下楼来到服务台前时显得极为苦恼,她说她收到了坏消息必须马上走。我开好了她的账单,并按照她的要求开好了那位年轻女士的账单,她说年轻女士回到旅馆时会有一位朋友来接她。她付清了两个人的账单,然后她拿着自己的包徒步离开了旅馆。那位年轻女士还没有回来——”“够了。那位年轻女士已经死了,在这里的博物馆里意外被杀。警察局马上会派一个便衣警察和你联系。同时你要留心看留心听。如果有任何关于杜克洛夫人或者维莱兹小姐的消息,就马上通知我这里。如果有任何人前来拜访这两个人,要不顾一切把他留置下来。就这些。闲话就不说了。”

此时格莱斯走进了房间。陪同他的是一位督察。这很好地增强了他们的侦破力量。验尸官普赖斯热诚地问候他:“你来得非常及时,督察。来自对面陈列室的神秘人物射出的箭击倒了这位年轻姑娘并造成她的死亡,这起案子可能需要更大地仰赖你的聪明才智。那个应该作为维莱兹小姐同伴的女人已经逃离了旅馆,她们是在下船后马上开的房间。要么她已经听说了在这里发生的这起事故——果真如此的话,她是怎么听说的?——要么她在执行某项阴险的计划,而我们非常有必要弄清这项计划。现在这看起来就像一起预谋犯罪。”“这个英国人也卷入其中吗?”“我对此质疑。我对此严重质疑——你不质疑吗,格莱斯?一个比他更为狡诈的大脑设计了这个奇怪的罪案。”“是的。我对此没有什么怀疑。我让那些年轻人工作起来好吗,督察?一定要找到这个法国女人。”“同时——发通缉。你能从环球旅馆的职员处获得关于她的描述。不要让她离开本市。”

格莱斯先生在电话前坐了下来。验尸官普赖斯继续向督察介绍这个案子已知的细节。馆长不安地四处走动。博物馆笼罩在阴郁的气氛中。只能在一张脸上看到一种微笑,那微笑宛若天使,使那位往生者的脸庞显得熠熠生辉,而她圣洁的胸口尚存有些许尘世欢乐的暖意。第二部 X先生第八章 调查中

已经是黄昏了。督察办公室一连几个小时在忙忙碌碌地处理各种讯息和报告,而最后到来的平静也应该归功于他。带着放松的表情嘴里叼着一支新雪茄,他坐着默默地思考着下午的调查所弄清的事实。他正要把这些从心头移除,这时门开了格莱斯走了进来。

他的责任感马上就全面恢复了。他没有等着期待中的报告出现,而是马上向老侦探问话。“你去了旅馆,”他一边说一边指着一把椅子。老人落了座,他的叹气声既表示疲惫也表现出焦虑。“你从那里获得什么新的讯息?”“几乎没有。没有什么消息,也没有人拜访。对他们和我们来说,这两个女人,杜克洛夫人和维莱兹小姐,仍然是一个未知数。她们的行李在我逗留期间到了,只提供了我所能获得的唯一讯息。”“她们的行李!那会告诉我们一切的。”“如果你能想到搜查一下就有这种可能。行李并不重——除了她们从轮船上带下来的一个大皮箱之外,她们每人还有一个大皮箱。从皮箱上的贴纸来看,这些皮箱发自巴黎的大陆饭店,并经由伦敦的利兹饭店而来。她们在利兹饭店待的时间很短。这可以从以下事实获得证实,即只有那只轮船上的大皮箱贴着利兹饭店的标签。而这只大皮箱是我在环球旅馆她们的房间里所发现的那个皮箱。维莱兹小姐是穿着从这只大皮箱取出的衣服去博物馆的。她其余的衣服——我是说她到旅馆时穿的衣服——凌乱地放在床上和椅子上。我要说它们即使不是被一只匆忙的手也是被一只漫不经心的手扔得乱糟糟的,而那只大皮箱——”“呃?”“敞开着立在地上。”“敞开着立着?”“是的,当然我检查过了。”“什么都没找到?”“今天看来都没有什么用。没有信件——没有卡片。有一些衣服——一些小玩意儿(顺便说一下,是在巴黎买的)以及一本小书。”“书上有名字?”“是的——安琪琳。我判断还有一行文字是抄自某首诗歌。我把书原样放回了。如果我们了解得更多,它可能有助于我们找到她的朋友们。”“就这些?”“差不多,不过还有。那个年轻姑娘还有一只包。它立在桌子上——”“呃?”“空的。所有东西都在事先被翻了出来——包被倒了个个儿,里面的东西四散着。我仔细地察看了这些东西。除了你大致会在任何一个年轻姑娘的旅行包里发现的东西之外没有别的东西了,确实没有了。因此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结论是什么?”“所有这些凌乱的东西,在被倾倒在桌上之后又被匆忙地拨弄得到处都是。这应该不是那位年轻姑娘的杰作。”“杜克洛夫人!”“你说对了。她是在寻找一样她想要的东西,而且她用最快的方式找到了。而且——”“什么,格莱斯?”“她是孤注一掷的匆忙,不然的话她不会让大皮箱敞开着或者把那些精巧的小东西搞得到处都是。法国女人做事极有条理而且很在乎她们的随身物品。我注意到另外一件事。大皮箱的锁眼里插着一枚松散的钉子。钉子上附着着一股凌乱的棕色毛线。问题就在这里,先生。这个女人——杜克洛夫人——穿着一条棕色的哔叽连衣裙。如果我的估计是正确的而且我们能够看一眼那条裙子的话,我们会在那条裙子上找到一个撕开的口子——而且,这个口子非常靠近裙子的折边。”“口子是今天新撕开的?”“是的——这是匆忙的另一个标志。当她发现自己被钉子钩住时她可能猛地拉了一下裙子。她这么做已经失态了——对此我们应当高兴。”“你是说通过这一轻率的举动她在我们手里留下了线索?”“不仅如此。她雅致的裙子上撕开的口子会使她心慌意乱。她不是马上去修补,就是做另一件引人注目的事——买一条新的。无论她怎么做都会使我们有线索来追踪她。我已经派斯威特华特去行动了。他从不厌烦,从不疲倦,从不放弃。至今车站方面还没有报告过来吗?”“一丁点儿也没有。不过她逃不远。即使她看了晚报不出来自首的话迟早我们也能找到她。”“她绝不会自首。”“不一定。在你离开后博物馆里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我们叫来了雷诺兹,他对那张弓做了最为仔细的检查来寻找指纹。他什么也没找到。不过幸运以另一种同样好的方式眷顾了我们。”“我愿洗耳恭听。”“我们把那张弓带进馆长办公室,把它放在屋子中间的长桌上。我仔细检查了它(这当然是在雷诺兹走后)然后就发现了弓上的一个固有的瑕疵,当我无意间抬起头来看时,我的目光落在了门户敞开的一只壁橱里挂着的一面镜子上。镜子里有一张脸——一张非常白的脸,在我的审视之下它的容貌变得自然起来。那是科瑞的脸——你记得科瑞,博物馆的一个管理员,一个相当诚实的家伙,不过此刻比我曾经目睹的更为忧虑。发生了什么事?”“我迅速转过身去,就在他准备要走时我叫住了他。他公开宣称他不认得这张弓。不过很明显他认得,我毫不犹豫就把这一点指了出来。措手不及的他无法掩饰他的苦恼,接下来他是这么解释的:他记得这张弓,因为他曾有机会细看过它。他指着那个我已经注意到的裂口说由于这个缺陷这张弓被丢在了一边,而他最后一次摆弄它——说到这里他屏住气停了下来。显然他回想起的另外一件事使他尴尬起来。”“你有没有做到使他承认这是件什么事?”“是的,在我对他进行了一番劝说之后。他起初不愿意吐露真相。不过很快你就会知道原因。回想起当初他见到这张弓的时候,他说他是在地下室的一个旧箱子里发现了它,而他当时是在找另外一样东西,把箱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他发现弓时很吃惊,他把弓拿了出来仔细检查,看到了我提到的那个裂口,然后把它又扔回箱子里。他这么说时非常不情愿。”“而我很快就发现他不情愿的原因。当时在地下室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当他关箱子时他背后某个人的影子落在箱子盖上。他当时没有认出这个影子就没有多想,可是当他看到面前的这张弓,并且意识到它在今天早晨的悲剧里所扮演的角色时,他的回忆就栩栩如生地涌现出来。他不愿意说是因为他知道只有一个和这家博物馆有着活跃联系的人才会进入那一处地下室吗?我问道。我不指望他会回答,而他也没有回答我。我们互相盯了一会儿,然后我让他走了。”

接着是短暂的沉默,然后这位督察又开了口:“后来我把馆长叫了进来,他也认出这张弓属于这家博物馆。但是他没有主动做任何解释而且事实上对这个话题几乎无话可讲。迄今产生的关于这一罪行(或者事故,如果你愿意叫的话)和博物馆人员之间的直接联系很明显令他深为吃惊。”“那很自然。他应该第一个明白射出致命之箭的那张弓一定是通过无人看守的某扇门被带进这幢大楼。我和那两个门卫谈过话,他们都宣称不管如何隐藏或者包裹,没有任何棍棒或者雨伞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从他们身边通过或者被允许通过。然后让我们回到手头的这个案子。那么科瑞一点也没有着意解释一下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件武器是如何被人从地下室带到陈列室的吗?”“是的。这一次他要整夜睡不着了。”“不单单是他。我必须而且一定会解开这个谜团。明天会带来好运的。啊,我忘记说了,我花了你应许给我的三个小时其中的一个小时和那两位女士所乘坐的轮船船长聊了一下。不出所料,他没有向我提供任何有价值的讯息。在我所找到的船员中,我也没有获得多少讯息。一个男服务员记得那个英国人,主要是因为只有当那位年轻女士出现在甲板上时他才随之出现。但是他从未看到他们俩说过话。”“你所说的在最后一个细节上证实了特拉维斯的故事。”“确实如此。我想我们可以信赖他,否则的话我们就会毫无头绪。”“可是他的故事非常离奇。”“这整个案子都很离奇——是我所知道的最离奇的一个案子。不过它并非难以攻破。即使普通的案子也令人犯难。我们还是要搞到破解这整个谜案的钥匙。”“我赞成。要拘留特拉维斯先生吗?”“是的,把他作为目击证人。”“他是否反对作为目击证人?”“没有。在讲了——正如他所说的,在倾诉了他的全部故事之后——他着实高兴,因为他摆脱了陌生人对他的一致好奇。他是一个罕见的家伙,格莱斯。如果他停下来思考的话,他一定会发现他站在一个或多或少棘手的位置上。不过对于我们完全相信他的所有陈述的真实性这一点,他的神色或者行动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怀疑。他唯一的苦恼似乎就在于,由于这些残酷的原因,他失去了他所倾心的这位姑娘。明天我们让他和泰勒女士对质。她应该能说清当维莱兹小姐倒地的那一刻他是否站在空旷的陈列室里。”

可是在这方面格莱斯先生并不能向他提供任何振奋人心的消息。“泰勒女士病了,我认为她病得很重。我在她的旅馆驻足打听消息。由于多种原因我对她甚为挂虑,而我获得的关于她病情的报告远非令人放心。她遭遇了严重的休克。休克是如何引起的,是由她目睹的怪异而惊人的死亡事件引起的,还是由导致她强烈情绪发作的离奇而巧合的幻想所引起的,还要由进一步的观察来决定。我从医生或护士那里获得的消息都无法回答这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与此同时,目前禁止任何人探望她——以后也将禁止任何人探望,直到她开始康复为止。我们希望她很快能够康复,否则的话对她的讯问就要无限期推迟。”“我不知道她的病情如此令人惋惜。我想我们在空闲的时间里应当找到足够多的线索……她精神崩溃之前有没有和别人联系过?她从博物馆回去后有没有发送或者收到任何种类的讯息?”“她没有收到任何讯息。不过我无法说清她是否发出过任何讯息。她的房门近旁有一个信箱。在我们派人监视她之前她大可以在信箱里投一封信。你现在一定在想她对她丈夫所表露的焦虑以及她是否采取任何行动来弄清她对他的担心有无事实根据吧?”“是的,我刚才是在那么想。不过我认为她的想像已经过去了,不然的话她现在就会病得太重记不得她自己先前精神错乱过。你当时和她的护士沟通过吗?”“是的,那是肯定的。而且我和旅馆的老板进行了一次简短的谈话。他对泰勒女士甚有好感。她在同一套房间里住了好几年,他说来说去总绕不开她朴素而刻板的生活。尽管她并不刻意隐瞒她没有和丈夫住在一起的事实,她一贯的行为却赢得了普遍的尊重。他甚至没有提到她的怪癖。如果她疯了,那么这是后来才有的。到今天早上为止她看起来一直很正常。无论你走哪条道,你遇到的总是迷宫和紧闭的大门。”“报纸的报道迟早会打开大门之锁。公开报道对于这种类型的案件很有帮助。明天我们的处境可能会有利得多。现在,让我们重新梳理一下我们有责任厘清的事实。”“我们的梳理以哪一个前提为基础?”“以所有的前提为基础。迄今我们对我们的前提还不够确定,无法落实到其中一个。”“很好,我看有好几个前提是最重要的:“谁把弓从地下室带到了陈列室?“把箭从一个陈列室带到另一个陈列室的是同一个人吗?“根据特拉维斯先生的证词,一枚箭在穿过花瓶的凹进所造成的窥孔后是否有可能射中既定目标?“当这枚箭射出时位于博物馆里的男人或女人中哪一个人有足够的箭术知识来为弓上好弦?目标可能是碰巧射中的,但是只有一个老手才能为这么坚固的一张弓上好弦。“谁给杜克洛夫人打的电话,驱使她仓促离开旅馆的讯息是什么内容,以至于她不仅把最重要的行李留下了,而且离开时没有为那位托付给她的年轻姑娘提供足够的帮助?“这是否意味着有人使她了解了那个年轻姑娘的命运,果真如此的话,那个人是谁?”“这些够我们查的了,”当格莱斯列举到这里停顿时,督察如此评论道,“随着你的陈述我越来越相信你刚才提到的钥匙可以在这个失踪女人的拳头里找到。”“这让我们绕了一大圈回到了我们最初的结论:维莱兹小姐的死亡不仅是一起罪案,而且是一起有预谋的罪案。”“作案者不是某个受益者,而是一个专门挑选的代理人。”“而且这个代理人了解这个地方的门禁和机关。”“一个符合逻辑的推论,不过仍然难以令人置信。我发现在这个案子里很难依靠表面现象来破案。”“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既然我们两个人都说了自己的观点,时间会扫除这个案子中的一些自相矛盾之处。同时我建议做一项实验。”老侦探侧身靠近督察,尽管他知道没有人能听到他讲话,他还是轻声在他耳旁嘀咕了几句。

督察盯着他看。“今晚?”他问道。

老侦探点了点头。第九章 城市入睡时

夜晚——大城市的夜晚充斥着无数耀眼的灯光和许许多多奇怪而反常的活动。

谁没有感受到他的想像力被如此悬殊的差异所激发——在这些理应安眠的时刻差异最为显著?阴森的墙壁后面安睡着绽放笑靥的孩子们!寻欢作乐的地方跳动着音乐的节奏,闪耀着流光溢彩的白炽灯,而舞者的内心满含伤痛,而弥漫的绝望使强颜欢笑变得刺耳而喧闹!

在1913年5月23日晚上我们所书写的这个大城市里,差异最显著的景象位于它著名博物馆的展厅和两个陈列室里。

博物馆里灯火通明,仿佛要举行一场招待会似的,摩尔式的拱廊和雕花栏杆充分闪耀着建筑之美,古代艺术的珍品,人类的天才在其中蕴藏灵魂并且促使古人的故事在我们面前活生生展现的铸件,来自沙漠的栋梁,来自巴森农神殿的柱子以及来自尼尼微和赫利奥波利斯的浮雕,这些东西充满了每一个角落,诱使人的眼睛通过欣赏永恒的优雅或者超人的力量来满足自己。可是没有人留意这些!没有一只眼睛注意到一个角落里的维纳斯似乎带着超乎寻常的诱惑力在柔和的灯光里微笑,也没有一只眼睛注意到古代君王们所穿的盔甲带有一丝险恶的寒光,这寒光盛于往昔以及宁静的岁月。往日的幽灵或许在他们时代的宝物间随意穿行或者面对他们的主神一口喝干了光彩夺目的酒杯——没人会注意这些或者侧目去看。因为今晚在这些高墙里有另外的东西给这些聚集者观看,而一个将被记诵的故事通过给人们的想像力增添丰富的现实性而使他们不再遐思既往。

这另外的东西是什么东西?让我们跟随聚集在北边陈列室挂毯前的六七个人的目光去看看吧。

不过首先我们要弄清,这个神秘的一小群人由谁组成?这些人在深更半夜,在一所完全封闭的安谧的大楼里,并没有忙于摆弄身边众多的无价之宝,而在从事一项怪异而令人生疑的冒险,这冒险与这个地方以及他们专注的行为风格迥异,这些人到底是谁?让我们罗列一下吧:

罗伯茨先生以及另一位在此地头次见到的博物馆部门主管,杰克逊督察,格莱斯先生,两个次要的侦探,以及一位具有真正的印第安血统的陌生青年男子,这个印第安人一直立正站在他们身后不显眼的地方,仿佛在等着接受命令。

一共就这些人吗?是的,在一个陈列室里是如此;但在另一个陈列室里,在某一头的拱门间可以看见幽暗的身影,这些人的身份我们或许很快可以得知。

这些在南北两个陈列室里的不同的人正在专注地看着什么以至于他们都朝着一个方向——那个最引人注意的方向——那个把死亡带给无辜而含笑的花季少女的致命之箭在十四个小时前飞行的方向?他们都在看一个重新灌注了希望和快乐的少女的雕像吗?那边确实有一个雕像,但是天哪!这只不过是从某一样展品中搬过来的一个假人,它被根据特拉维斯先生不情愿的说法摆放成与原先少女的身体一样和陈列室前沿构成同样的角度。

为什么要那样放置,为什么要被对面陈列室里正对它的人们全神贯注地凝视,这一切都会变得不言自明,因为那个印第安人已经被从不惹眼的地方叫了出来,我们可以看到他一只手里握着一张弓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枚箭。即将进行的实验将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检验特拉维斯先生故事的真实性。如果一枚由座墩前后射出的箭穿过由花瓶基部附近的凹进所造成的窥孔可以射中这个假人的胸部的目标,那么他们会感到有理由怀疑他的陈述,即那枚箭,不管外形如何,都不是从这个陈列室射出的。如果这枚箭射不中假人的胸部的目标,那么就可以相信他的陈述,而那将阻碍他们进一步行动的疑云也可以从他们心里消除了。

另一位部门主管的名字叫克雷顿,他站在督察的左边紧靠着挂毯。督察此刻转过身来对他解释道:“你看到的拉·弗莱彻先生手里的那张弓与此刻你所站的位置背后的门道里所发现的那张上好弦的弓一样长一样重。他手里的箭与射入维莱兹小姐胸部的箭来自同一个箭筒……你刚才说话了?”

不,克雷顿先生没有说话。可是由于某种原因他身边的一小群人都紧张起来,而这也强化了他们的意识。他们的眼睛和耳朵都变得警觉。只有那个印第安人还显得从容。“拉·弗莱彻先生,起初你要站在这里,”督察边说边指向特拉维斯先生最终确定的位置,这正是他目睹维莱兹小姐倒下时他所站的位置。

印第安人就位了,他看到了斜对面的假人,手指按在了弓弦上。“假人胸部别着的花束左边一英寸,”格莱斯先生几乎凑着他的耳朵低声道。

这是一个扣人心弦的时刻,甚至那两位侦探也流露出兴奋。

但是印第安人没有射。相反,他朝督察回过头来平静地说道:“既然你们要求,我就站着射,可是我认为你们会发现那枚杀人的箭是由一个跪着的人射出的。”

两位侦探的目光瞬间交流,只有一个人看到了这一幕!所有其他人都看着这枚箭闪电般地飞出。它不偏不倚射中了假人。每个人都颤抖了,甚至包括督察。它把现实的悲剧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人们心里。

与此同时在对面观望的那一小群人里也发生了动静。他们中的某一个人大模大样走过来,走到假人的旁边,拔出箭然后仔细察看它留下的洞然后摇了摇头。这个人是验尸官普赖斯。“再射一次,这次从座墩后面射,”他隔着一大块空地朝这边喊话,一边回到原来的观察点。

督察按照他的意见向印第安人示意,印第安人轻巧地转身走到了座墩后面。“这样更好了,”督察马上评价道。“从你现在站的地方你还能轻易地使用弓吗?”“这里有足够的空间。”“很好。不过等一下!在我们进行下一步之前,我希望这些先生们注意一件事情。你们一定都很清楚,如果一个人站在刚才拉·弗莱彻先生所站的位置上,那么从一楼展厅抬起头来看或者从对面陈列室看过来的任何人都能轻易地看到他,而从大楼两边的任一边大走廊里看过来的任何人也能轻易看到他。但如果像拉·弗莱彻先生现在一样,这个人不站在座墩前面而是站在座墩后面的话,别人还能看到他吗?跑到一楼去,巴尼。先生们,你们朝不同的方向散开然后告诉我你们的看法。现在就行动!”在接下去的几分钟里这些人向右或向左沿着两个陈列室跑开了,而督察在等待之后问道,“你们怎么看?”

一楼有人大声喊道,“要是有人碰巧朝那儿看来着,是看得到的。”“你怎么看,验尸官普赖斯?”“让这个人跪下。”

督察下了命令。“啊,那就不同了!花瓶的凸起部分挡住了他的上半部脑袋,而座墩本身挡住了他的下半部脑袋。他可以安然无恙地从他目前的位置射箭。”“你们都同意这个看法?”“是的,是的!”来自大楼不同部分的声音都这么说。“好吧,拉·弗莱彻先生,这是来自同一个箭筒的另一枚箭。重新瞄准后射吧。”

又是一个扣人心弦的时刻——比前一次更扣人心弦。然后第二枚箭飞过展厅,颤动着插在假人的胸口上。

人们从陈列室的两边跑过来,他们急切地靠在栏杆上看着验尸官再次走出来进行第二次察看。

这次他让他们心悬了好几分钟,而且他拔出箭后久久地注视着那个洞。他并没有向大庭广众大声喊出他的判断,而是离开陈列室绕圈走了过来。

他会说什么呢?当他们等待时,邻近的某个尖塔上的钟敲响了——响亮的三声!两位部门主管对视了一下。无疑他们感受到了这个时刻及场合的怪异。对于这些办案程序的外行来说这是一次崭新的体验。

当验尸官到达他们旁边时便加快了脚步。他在重新聚集的人群的边缘以决然的口气迅速说道:“特拉维斯先生否认那枚箭是从这个座墩的前面或者后面射出的,他或许是正确的。拉·弗莱彻先生射出的第一枚箭几乎以一个不偏不倚的角度射中了假人。第二枚箭比第一枚偏离了一点点。但先前我所探查和精确定位的真正的伤口却可以确定有所倾斜。那枚箭一定是从一个更远的地方射出的。”“从另一个座墩后面射出的!”格莱斯先生大声说道,浑身充满了激情和兴致。“要么是那个英国人骗了我们,要么每一个座墩后面都有一个人。”“我们会搞清的!拉·弗莱彻先生,从另一个座墩后面再射一次!”

印第安人悄悄地走了过来,走向挂毯的另一边,后面跟着督察,他手下的侦探们和那两个博物馆的部门主管。当他们一个接一个从大幅挂毯的正面走过时,他们的外表不像是活人而像是一群行进中的幽灵,因为他们的脚步很安静他们的神色很阴郁。迄今尚未被承认的对于某种进展的担心使他们行动缓慢而不是匆忙。上首的座墩而不是下首的座墩!这种可能的事实何以会使他们产生不同的情绪。然而他们的情绪确实不同了——也许是因为这种可能的事实意味着他们本能地认为可靠的那个人欺骗了他们,或者——

但是当只有事实重要时为何要进行猜测?让我们继续讲述并等待结果吧。

走到上首的座墩边拉·弗莱彻先生站定了,接过第三枚箭马上射了出去。早就走向对面的验尸官急忙走近假人察看一番,然后举起手大声喊道:“箭是从那儿射出的。问题解决了!”

疑问:是特拉维斯先生故意误导了他们,还是那个有利于他的假设被这一证据所强化,即事实证明可能有另外一个人从这个陈列室的同一个展区射出了箭,而他还自认为当时他是那个展区里的唯一一个人?第十章“他先前就站在这里?”

督察发现自己被刚刚提到的那个疑问所深深困扰,就想要询问他的机敏的下属所展开的怪异的行动是否取得了任何显著的进展。他委实不能对此做肯定的回答,而且他感到极为惊讶,因为当他走向楼梯口时格莱斯先生狂喜地在他耳边这么说道:“真是不错。我们有收获了。我们现在知道了箭被射出的准确位置。”“但不知道射箭的人。”“是的——除了知道它不是特拉维斯射的。”“你如何能确认这一点?”“有两个理由。第一个:如果很难理解一个男子如何从东边的座墩后面溜出来沿着空旷的陈列室走向H房间而不被布置在对面的警官所看到,那么我们如何能碰巧发现这一点,如果他的行程再增加三十英尺的话——这是两个座墩之间的距离!”“那个家伙当时在干什么,无论他逃跑的路程是长是短,他当时应该无法预见到我们的侦破手段吧?”“他说他当时没被赋予侦探的职责——即被布置在那里看管年轻姑娘的尸体。在某个时刻他想象自己听到了从陈列室远端走过来的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屈从于这种满腹怀疑的好奇心并且急切地想认出这个人,他就走向分隔他所在展区和邻近展区的那个拱门,在拱门内侧停下了脚步,站了一会儿凝神细听。由于这牵涉到他把背转过来朝向展厅以及随后朝向对面的陈列室,这就正好给了特拉维斯一个他需要的悄悄逃脱的机会。不过我发现你并不十分信服我提出的采信他的故事以及他自己所说的位置(在东边的座墩后面)的理由。你一定认为如果对面的警官背朝展厅站的时间足够长,特拉维斯会像他承认跑过的二十步一样轻易地跑过那额外的三十步。接着请听我的第二个理由,不妨这边走。”

领着他的上司向B房间走去(这个房间的门敞开着),他在门外停下来观察他目睹的门内的情况对督察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很明显后者的态度老侦探估计到了,因为督察带着极为惊讶的神色朝着他低声喊道:“特拉维斯在这里!在这里他可以又听又看——”“是的。督察,好好地看看他。他一点也不会恼火。我怀疑如果我们走进房间他是否会注意到我们。”

督察本人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看到这个英国人正在极度的兴奋中活动身子。只见凝神苦想的他迈着大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碰到障碍物就机械地转身,如果没有障碍物就对周围环境不管不顾,甚至不去注意斯威特华特的存在,而后者安静地站在某个角落里观察着他。

这种情绪的展示非常强大,足以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但它令这位警官感到印象深刻的是这一点:英国人的兴奋是一种胜利者的兴奋,不带有恐惧和紧张,他充满了希望,不带有一丝慌乱。“他现在没在想他自己的事,”格莱斯嘀咕道。“他先前就站在这里?”“不——我们让他随意自由活动。他的意愿使他目睹了整个办案过程。”“斯威特华特呢?”“他靠他足够近来观察他的每一步行动,不过当然了斯威特华特让自己远离众人的视线。”

接着他们都从门口走开了。“特拉维斯先生不知道他正在被人监视。他以为自己是一个人独处,而且他的面部表情很丰富,对于一个英国人来说简直太丰富了,所以斯威特华特就能轻易看清他内心的想法。”“那是些什么样的想法?”“为他那无疑冥思苦想了好几个小时的现象找到解释而感到欣慰。很明显,他在一个座墩后面躲了一段时间这个事实并不能证明可能有另外一个人躲在另一个座墩后面。”“我并不感到吃惊。甚至我们也很少碰到这种令人惊讶的巧合。”督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在这种匆忙的交谈过程中,他们离开话题中的男子的视线和听力范围越发远了。不过就在这一刻杰克逊督察再次走近门口并走了进去,他的样子就是要打断正在神经质地走来走去的特拉维斯先生,他就这么不拘礼地说道:“我知道你感到惊讶,特拉维斯先生。对于那个座墩的上端可能隐藏了什么,你和我们一样都没有怎么琢磨过。”“你说得对。我甚至从未朝那里看过。不过即使我看了,我也看不到什么的。不管这个人是谁,他躲藏得很好,非常之好。不过现在他无法逃脱了。你会抓住他的,是吗,督察?他应该还没有离开这幢大楼——所有人都说这是不可能的。可以说,他是当我向下走进展厅时我所瞧见的在四处走动的众人中的一个。找到他!找到这个谋杀无辜者的凶手!他谋杀了一个最可爱最纯洁的姑娘——”

说完他转过身去。哀痛已经取代了愤怒和复仇之心。看到这个景象那两个侦探离开了。督察最终确信了这个男子的诚实以及一个严峻而令人不安的事实:那个真正的罪犯——那个用罪恶的手指射出致命之箭的男子——正如特拉维斯所说的,是在他和布置在馆里的那些著名侦探的眼皮底下活动了好几个小时的二十二人中的其中一个。第十一章 足迹

通缉令——一个自称为安托瓦内特·杜克洛的女士刚刚乘坐塔斯马尼亚号轮船从欧洲来到美国。她在环球旅馆为自己和同伴安琪琳·维莱兹开了房间,然后在五月二十三日傍晚匆忙离开旅馆,从此音讯全无。

她本人中等身材,具有法国女人少有的肥胖。黑色头发,黑色眼睛,受左眼皮的影响左眼干瘪下垂。她的穿着包括一条裙子和一件淡棕色的短上衣。帽子情况不明。她离开旅馆时带了一只中等大小、狭长型的深棕色皮包。除了一只下垂的眼皮之外,她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步履蹒跚。她拼命快走时这个特点就更明显了。

希望此人在得知维莱兹小姐的死讯后会马上和环球旅馆的员工联系。

如果在两天之后此人仍然没有音讯,对于能够提供关于这个法国女人的下落的确切消息的任何人我们将奖励五百美元。

警察总局(马尔贝里街)。

这个惨案的详细报道出现在所有早晨出版的报纸中,而随后附加的这则公告激起了这个城市——我甚至可以说这个国家——更强烈的惊讶和激动,其程度超过了头天晚上的报纸进行的头批报道所产生的效应。

这个通缉令会有效果吗?

早晨过去了。没有任何关于安托瓦内特·杜克洛的消息。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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