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去(文学史上关于“爱情”和“孤独”的一声呜咽——大师斯韦沃现代心理小说先锋之作)(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4 09:35:58

点击下载

作者:伊塔洛·斯韦沃,张智中 译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当你老去(文学史上关于“爱情”和“孤独”的一声呜咽——大师斯韦沃现代心理小说先锋之作)

当你老去(文学史上关于“爱情”和“孤独”的一声呜咽——大师斯韦沃现代心理小说先锋之作)试读:

作者生平

伊塔洛·斯韦沃(1861—1928),原名埃托雷·施米茨,出生于意大利东北部港市的里雅斯特的一个犹太家庭,有着意大利和德国血统——他的笔名正是这个意思。19世纪90年代,斯韦沃出版了两部小说:《一生》和《当你老去》。然而,这两部小说遭到了评论家的忽视和读者的冷遇。随之,他放弃了文学,到岳父的油漆厂工作。后来,他聘用了一个名叫詹姆斯·乔伊斯的年轻人来教他英语,乔伊斯读了他的小说后,赞叹不已,这样一来,斯韦沃才重拾笔杆。在乔伊斯的帮助下,他于1923年出版了《泽诺的意识》,在国际文坛产生反响。1928年,斯韦沃在一次车祸中身亡,当时他正在创作另一部小说。>

代序

“我觉得非常可惜,你把自己的才华浪费在这么

个不受欢迎的主题上。这个故事呈现出来的,不过是一个一辈子碌碌无为、没有任何精神信仰的年轻人。”这是德国评论家保罗·海泽在写给伊塔洛·斯韦沃的信里,对其第

部小说《当你老去》的评价——这个评价难免令人尴尬。

五年前,斯韦沃出版了第一部小说——《一生》,但没能引起公众的关注。他本来希望第二部小说能让他从维也纳联合银行的里雅斯特分部函授部的工作中脱身,然而,这一切都被海泽的来信和意大利出版商一如既往的冷遇给搅没了。正如西塞罗所言:艺术,需要荣誉。然而,斯韦沃并不这么认为。他正式否认了自己以前的说法(当然,也是文学史上最长的愤慨之一):“所谓文学,不过是一种荒唐而该死的东西。”他退隐到的里雅斯特的商业圈,过着一种舒适、隐居的生活。他和一位船舶油漆商人的女儿结婚后,开始自己经商。在此后的二十五年里,他没有出版过任何作品。

但是,克制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斯韦沃而言,他开始是个具有混合动机的鉴赏家,后来是弗洛伊德的崇拜者——这不是一般的丰富与复杂。从他妻子的回忆录里,我们得知,他不仅仅习惯了搁笔,还习惯于戒酒,放弃了拉小提琴,还有——例行的——戒烟(四点零七分——也就是他妈妈去世的时间,是他喜欢抽“最后”一支烟的时候)。我们越仔细看他,越会觉得他的这种姿态的重要性——无论对他的生活,还是对他的写作。同时,也会觉得这种姿态似乎变成了与其相反相成的工具:占有。

在克制的掩蔽下,斯韦沃继续写作——便条、零星的日志、自传的片段,都由他的妻子精心保管。“写作是必须的,”他说,“但是,出版就没必要了。”于是,写作在暗中进行着,逐渐从早期两部小说中紧凑又无情的完全情绪化的现实主义,转变为后期作品里相对宽松、诙谐的语言风格。这种转变在私下继续,也就避免了更多的负面评价。

不言而喻,像斯韦沃这种天才作家,以某种神秘的方式“放弃”,并不意味着停止,而是代表增加赌注:一种引诱、激怒、对抗他的宿命的方式,让他的作品得到应有的地位。然而,鉴于他的名气不大,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一位20世纪的文学巨匠的赞赏,这地位该去哪儿寻得——而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令人觉得讽刺的地方就在于,当斯韦沃默认了自己商人的命运的时候,他却重生了——作为一个作家。岳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开始到伦敦出差。为了提高自己的英文水平,他在的里雅斯特雇用了一个年轻的爱尔兰人教他英语。詹姆斯·乔伊斯当时二十

岁,还不怎么有名,但是,当信心不足的斯韦沃给他看自己早被遗忘的两部小说的时候,乔伊斯对已进中年的学生的赞赏,足以重新唤起斯韦沃的文学梦。多年以后,当《泽诺的意识》完稿后,也是乔伊斯——现在已是大名鼎鼎——帮他在法国出版并获得成功,斯韦沃终于得到了应有的认可。在一个结局精彩又俗套的故事里,少不了这两个不屈不挠的现代主义者。

泽诺,和其作者一样,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放弃者——最滑稽的部分是关于香烟。不过,他也有其他爱好。他从各种各样的关系中获得的快乐的秘诀,就是他不断地为了一件事而放弃另一件事(至少在他思想里是这样的)。在他迷人又曲折的精神的小道上,关于幸福的短暂这个问题,他通过将其破坏性的理念吸纳入快乐本身的体验来解决。如此这般,享受和破灭,便奇迹般地在那儿暂停——至少在某个阶段是这样。

在斯韦沃的早期小说里,非常真诚(也不那么自欺欺人)的主角,从来都没有掌握泽诺淡定放弃的艺术,虽然他们在非常认真地努力着。在《一生》中,阿方索·尼蒂,作为一个年轻人,被银行工作、文学梦想以及对爱情的追求这

者不可调和的矛盾所折磨,渐渐陷入一种缓慢的歇斯底里式的自我牺牲。在他所供职的老板的女儿终于委身于他时,他却抛弃了她,并在一时冲动下,把继承的大部分财产分发了出去。最终——在这部阴冷的杰作中,不断地失去成为主题——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不同的时刻,他对自己的欲望有不同的理解:一种为对抗拒绝而做的先发制人的防护,一种维护自己的道德优越性的方法,甚至是一种自我麻醉的形式。

确实,他觉得,他非常接近在书里出现的理想状态——克制和安静的状态。他甚至不再感到任何的激动,缺乏精力来克制更多了……

不管他怎么解释,大家都觉得这种行为的主要目的是一种尝试——愈演愈烈——控制一种不可想象的极为不利的环境,一种利用自己的无力来发挥其影响力的方式。在《一个饥饿的艺术家》里,卡夫卡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所以,这也就不奇怪了——为何利维娅·斯韦沃在她的回忆录里说,她丈夫一生中最后的文学发现,就是卡夫卡。有时候,他的现实主义,在显微镜的聚焦之下,凭其绝对的陌生和原始,与卡夫卡朴素的寓言主义之间,似乎只隔着一根头发的距离。

阿方索·尼蒂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彻头彻尾的牺牲,而《当你老去》(这是乔伊斯起的英文名字,原名是《暮年》)里的主角,似乎在小说开始之前,就已经做到了这点。一个保险公司的职员(不禁又让人想起卡夫卡),他的环境“使他在生活中不得不小心翼翼,不敢冒半点风险。正因如此,他也失去了很多世俗的快乐”。艾米利奥·布莱塔尼对他和安吉丽娜的爱情,一开始就非常明确:一旦他获得了渴望已久的、在他生命里干涸的土地上残存的“尘世的幸福”,他就和她分手。早在激情还没有真正达到巅峰之时,他就幻想着了结的那一刻,然后,在安全的回忆里,他尽情享受着这一切。

他对幻像的热衷,让他把生活看成一条穿过平静山谷的笔直而平坦的道路。在他第一次遇到安吉丽娜的地方,这条路就分岔了,他开始穿过各种景物:树木、花朵、小山,但也只是那么一会儿,在那之后又掉入山谷,又成了那条笔直的道路,平坦而安全。但因为之前那段迷人、生动、富有活力,也略带疲惫的回忆,现在的路途也不那么乏味。

在他有些可笑的充满道德和自尊的内心,艾米利奥把自己想象成安吉丽娜的老师,就像比哥马利恩对加拉提亚那样。但是,他刚“陷入这个年轻姑娘的美妙生活里”,情况就发生了逆转。他变成了那个什么都需要学习的人——最让人无奈的是抛弃她的力量已经不在他的手里。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为了把她赶出自己的世界所做的尝试,都是白费的——他一次又一次地发现,她那些精心设计的浅薄又精明(如果对艾米利奥而言不是这样的,至少对读者而言是这样)的堕落——她的虚荣、她的轻佻、她的其他情人;还有,一个隐藏得不那么深的、还在继续的、很多人的放荡的狂欢,只要艾米利奥一转身,她就忘情于此。最后,他骂她一声“妓女”,然而,这个词似乎显得飘忽而且不够分量。“有时候,只有精准描述才可以表达事实。”斯韦沃在一篇关于乔伊斯的文章里无拘无束地写道。《当你老去》的其中一个亮点,在于故事展现的各种各样的事实,以及反映这些事实的相应的各种精准描述。有最精炼的分析性描述,不断补充、完善我们对每个角色怪癖的动机以及心理的理解。“我知道,你爱我,对吧?但你从来没说过可能娶我。”安吉丽娜一度兴奋地说。由此我们可以对艾米利奥有更深的了解——他的可爱和自知,还有他的愚昧和自负——从看似简单实则难解的描述他反应的句子来看:“听到她暗示他的自私自利,却又没有一点儿怨恨,他非常感动。”在叙述方面,每当需要更为纯粹的分析性描述时,就会有关于形象和比喻的惊人描述。想想那独特的温柔和孤寂——来自艾米利奥孤独的妹妹艾米莉亚这一形象,当她为朋友巴利而经历第一次重大的情绪波动:“那次对话的余音在她心里回荡,正如沙漠里铃铛的声音……”然后是关于测绘和建造的大段精确描述;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痛苦渎职的双重奏,回响在不同的配对之间;公园里相互牵制对手的

重奏——莫扎特般强劲和轻快的结合。此外,从整体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复杂状况——让每个人都对这些事件给出自己喜欢的版本,并且都有效力,即使他们都像艾米利奥那样,陷入一种命中注定的病态的恋情。

这种相对论,因为核心关系中特定的闪光点而得以存在。作为一个逾越道德的女性,安吉丽娜的个性早就在其他不计其数的作品里被发掘过,从《特洛埃勒斯与克蕾雪达》到《嘉莉妹妹》。斯韦沃对这一人物形象的贡献,就在于他能更加深刻地理解:这是混乱的男性想象的产物。精心设计的双重视角,让我们在任何时刻都觉得,她既是被艾米利奥在痴情中理想化的人物,同时又是简单、世俗、讲求实际的她,一个真正的她。她是一个比起鲜花和礼物,更需要奶酪和香肠的人。很大程度上,就是这部小说中独特的语气——抒情与讽刺的巧妙结合,让我们得到切身的感受。比如,在艾米利奥离开她的那一刻她发出的“痛苦的呐喊”,艾米利奥觉得它所象征的是那种令人满足的情感依赖,同时,也是对之前提到的奶酪和香肠的一种嘲讽:这也是一个处于饥饿边缘的女人的呐喊。任何一个版本都不能抵消另一个版本。其精妙之处在于艾米利奥时不时地意识到,他所爱的那个清新脱俗的“天使”,和现实中的女性形象毫无干系,然而,这也没能阻拦我们继续接受他用夸张手法塑造的她。“夜晚的休憩,恢复了她青春无瑕的气质”,在这样的描写里,我们感受到了一丝讽刺,但是,我们依然觉得这是真的,以它自己的方式存在着。或者,当艾米利奥在海边遇到安吉丽娜时,我们也和他一样感同身受,把她神化成从海浪里升起的异教徒女神,“正午的太阳嬉戏于她金黄色的卷发之上,一切都被照亮了”,甚至,她普通的人性,也让我们感受到了。

这,就是这部小说中人性的来源。按照保罗·海泽对于小说的价值观——他的观念在当时也非常陈旧——艾米利奥可以是“无足轻重”的。按照《纽约时报》的观点,他也不是能引起当代“共鸣”的英雄人物(你无法给他准确“定位”,他对自己不幸的妹妹和朋友巴利表现出的不诚实,比之安吉丽娜的不诚实,更加阴险,更加具有破坏性)。不过,小心翼翼地遵守着这些不同而经常相互矛盾的细枝末节——知觉、思想、感情,构成了小说中的每个事件——这本身便是一种宽容大度:可能比传统的小说更加安静,然而却更加接近现实的人生。因此,小说更具说服力,也更能让人得到精神上的升华。詹姆斯·拉斯登一

话刚一出口,他就迫不及待地对她表明自己的立场:这绝不是一场虚张声势的调情。因此,他或多或少地对她这样说过:“我非常爱你,但我们之间还是要保持距离——这都是为你好。”确实,他的话听起来一板一眼,很难让人相信他真的没有动情。要是再干脆点儿,他大概会这样说:“我的确很爱你,但对我来说,你不过是个玩物。在我的生命里,还有其他的事情——我的事业和我的家庭。”

说起他的家庭,他仅有的一个妹妹对他没有任何要求——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妹妹身材娇小,面色苍白。虽然比他小几岁,性格上却成熟得多——这或许是她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造成的。

两人当中,哥哥更自私一些。一直以来,她都像母亲那样,对他无私奉献。但他说起来,似乎自己的肩膀被另一个与他息息相关的宝贵生命给压垮了,似乎这种责任的重负,使他在生活中不得不小心翼翼,不敢冒半点风险。正因如此,他也失去了很多世俗的快乐,放弃了对尘世幸福的希冀。三十五岁时,他的内心深处突然涌起了一种渴望——对他从未品尝过的快乐和从未经历过的爱情。然而,想到自己已经错过了太多的快乐和爱情,这种渴望便夹杂着一丝苦涩和失落。与此同时,他对自己也有些怀疑——他清楚自己性格上的弱点——到目前为止,他也只是怀疑这些弱点,还没有机会去证实。

至于艾米利奥·布莱塔尼的职业,这就更加复杂了。他有两份毫不相关的工作,工作目的也截然不同。他的正式身份是保险公司的小职员,工资刚好维持他那个小家庭的花销。另一份工作与文学相关。除了给他带来不温不火、刚好满足其虚荣心的名声,这份工作并没有成就他的远大抱负——虽说一无所获,但也一无所失。实际上,自从他出版了一部小说并获得当地媒体的广泛好评之后,这么多年来,他就再也没写过什么了——这倒不是因为他对自身能力产生了怀疑,只是懒惰而已。他的小说用的是劣质纸,摆放在书店里,已经泛黄。小说出版之初,艾米利奥被誉为文学界的未来新星;而现在,他逐渐被视为文学界不可多得的人物,尤其在本市的艺术圈里,他的影响力可谓举足轻重。人们对他最初的评价并未改变,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展的方向稍有调整,仅此而已。

他深知自己的作品价值不大,所以从不炫耀自己的过去。但在艺术方面,他觉得和自己的生活一样,尚处于准备阶段——他的才华,就像一台正在建造的强大的机器,只是尚未启动而已。他永远处于一种焦急等待的状态:等待着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演进变化,这东西其实就是艺术;也等待着身外之物的眷顾——好运与成功——似乎他仍处于精力充沛的年龄。

安吉丽娜走到他身旁。她是一位身材高挑的金发姑娘,有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她体态轻盈、优雅,面部表情丰富,白皙的肌肤散发出健康的光泽。走路时,她的头微微侧向一边,仿佛是由于梳在那边的金黄色辫子的缘故。她低着头,每走一步,就用手中精致的阳伞敲一下地面,好像这样就能听到对刚才所说的话的评论。当她终于确信自己没听错时,自言自语道:“太奇怪了!”她抬起眼睛看着他:“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种话。”她不理解他,但看到他为自己承担着本不属于他的责任,为她规避风险,她又暗自得意。这一切,都让他对她的感情,好像是一种兄长之爱。

说出了自己的情况,艾米利奥总算松了口气,而后他改变了自己的语气,以应和当时的情景。面对着那张美丽的面孔,他滔滔不绝地讲述这些年来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是如何成熟又如何发酵。在安吉丽娜那双蓝色眼睛所激发的灵感之下,他的渴望仿佛又在那一瞬间得到重生。一直以来,他创作的灵感都源自他内心的思想——这么想来,他真正尝试写作似乎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而这个发现似乎给他单调、乏味的生活按了暂停键,增添了少有而又难忘的平和旋律。他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女人!她的青春,她的美貌,似乎产生了某种魔力,令他心醉神迷。他忘记了自己孤独、悲伤、充满挫折感的过去。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充满幸福的未来,而这个未来绝不会被她破坏。

他接近她,不过是想有个短暂的一夜情之类的经历——他常听人说起,却从来没经历过,至少没以这种实实在在的方式。她及时收拢了阳伞,好给他一个搭讪的借口。现在,他巧妙地纠缠在由这位年轻姑娘的生活编织而成的美丽的网里,不想从中解脱出来,直到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但是,她让人惊叹的纯洁外表和无与伦比的健康——在修辞学家的笔下,健康和堕落难道不总是相反相对的吗——克制了他的初次激情。突然间,他不想和她进一步发展下去了。欣赏着她脸上的神秘——那清晰、精致的轮廓和表情里的无限甜蜜,他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他的幸福已达极致,他不再需要什么了。

她很少对他提起自己,而他常常陶醉在自己的感受里——即使她偶尔给他讲点什么,他也没听进去。显然,她很穷,甚至可以说非常穷,但是现在,她不无骄傲地对他说,她无须自食其力。这就给这段奇遇增添了些许魅力——调情的双方,若有一方食不果腹,未免会扫了恋爱的雅兴。对此,艾米利奥还没有太多切身感受,但总体而言,他目前得出的结论还算让人安心。如果这姑娘实诚,就像她清澈明亮的目光一样,他当然不会把她带坏。但是,如果她清秀的脸庞和清澈的眼神与其真实的性格并不相符的话,对他而言,就再好不过了。无论如何,他都可以尽情享受这段感情,事情无论怎么发展,似乎都不会带来任何危险。

安吉丽娜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通过诸多暗示,她多少猜到了一些——即便是最难懂的词汇,也可以从艾米利奥说话的语气猜出一二。她脸色绯红,当艾米利奥试图亲吻她那双纤长的手时,她并没有把手缩回来。

他们在圣安德烈的露台上站了很久,晴朗的夜空中繁星点点,平静的海面上闪着一丝落日的余晖。虽然没有月亮,夜空却不太暗淡。夜色沉沉,周围一片寂静,一辆马车驶过露台下方的马路,虽已久远,车轮碾过崎岖路面的声音,仍清晰可闻。马车渐行渐远,他们竖耳倾听,直到车轮声终于融入无所不在的寂静里。两人在同一时刻开始听不到车轮声,便感到由衷的高兴。“我俩的耳朵很默契啦!”艾米利奥笑着说。

该说的他都说完了,便不想再说话。沉默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终于打破了沉默:“不知道这次见面会不会给我们带来好运。”他是认真的,他觉得有必要说出自己对未来幸福的担心。“我觉得……”她回答,试着让自己的声音传递出和他一样的情感。艾米利奥又笑了,但觉得应该藏起自己的笑容。如果他当初的假设成立,那么,和他相识一场,安吉丽娜又会得到什么好运呢?

最后,到了分别的时候。她不想被人看见他和自己一起在城里,他也就跟在她身后慢慢走着,保持了一段距离——他无法真真正正地和她分开。她正值青春年华,自信、淡定,看起来那么迷人!虽然人行道上是一层泥泞的泥土,她却步态坚定,不曾左摇右晃。她举止笃定,外表优雅,内心却充盈着一种野性之美。

幸运的是,第二天他就了解了更多关于安吉丽娜的事——远远多出了她告诉他的。

正午时分,他偶然在科尔索碰到了她,他万分惊喜地冲她打招呼,他鞠躬的动作非常夸张——帽子几乎碰到了地面。她只是微微点头。然而,她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闪过的一瞥,又令人心醉神迷。

那个名叫索尼阿尼的人,长得瘦小、干瘪,据说是一位贵妇的情人,喜欢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他拍拍艾米利奥的肩膀,问他究竟是怎么认识那位姑娘的。虽然他们从小就认识,但已经很多年没说过话了。唯有这位漂亮女性的出现,才让索尼阿尼觉得有重温两人友谊的必要。“通过我朋友认识的。” 艾米利奥答。“她现在做什么?”索尼阿尼问。听语气,他似乎了解安吉丽娜过去的全部,又因为自己对安吉丽娜的现在一无所知而感到难过。“不知道,”艾米利奥答道,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接着说,“我倒觉得她是个好姑娘。”“话别说得这么肯定。”索尼阿尼大声强调,仿佛他的看法完全相反。然而过了一小会儿,他又换了一种口吻:“我对她现在的情况不太清楚。我认识她那会儿,大家都觉得她很正派,尽管有段时间她常和别人处于暧昧状态。”

不用艾米利奥问,索尼阿尼就向他讲述了那个可怜的姑娘的遭遇——她曾经如何拥有好运中的好运,但最后的结果却很糟糕,而她也没做错什么。在她还不过是个孩子时,一个叫梅里吉的人疯狂地爱上了她。他长得很帅——这一点索尼阿尼不得不承认,虽然他一直不太喜欢他。而且,他还是个很有前途的商人。他对她的感情很认真。他让她从家里搬了出来——他对她的家庭没什么好感,并坚持要他的母亲收留这个姑娘。“那可是他的母亲呀!”索尼阿尼大声说,“那个白痴就不会换个地方和那姑娘谈情说爱,非要在他妈妈的眼皮底下。”他一心要证明那男人有多愚蠢,女人有多狡猾。没过几个月,安吉丽娜就回自己家了——她应该再也不会跑出去了,而梅里吉和他的母亲也离开了那座城市,听说他们运气不好,有一桩生意赔了很大一笔钱。但是,有的人说,事实根本不是这样。有这样的传言:梅里吉的母亲发现安吉丽娜背地里和别人有私情,就把她赶出去了。对此,索尼阿尼主动做了几次解释,虽细节有变,但主题相同。

很明显,谈论这种不雅的话题让他觉得很开心。艾米利奥只相信有可信度的话和众所周知的事情。他见过梅里吉,清楚地记得他的身材高大、健壮。显然,他和安吉丽娜很是般配。他曾听人说过,他是一个理想主义商人,敢想敢干,甚至他相信仅凭一己之力,便可征服整个世界。他也从和梅里吉有生意往来的人那儿听说,梅里吉为自己的远大理想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最后,跌入谷底的他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念头。然而,索尼阿尼的话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因为艾米利奥确信他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名利全无的梅里吉,缺乏走进婚姻的勇气,而安吉丽娜,本可以成为体面的富商之妻,最后却成了他手里的玩物。他对她深为惋惜。

索尼阿尼见证了很多梅里吉谈情说爱的时刻。他经常在星期天看到梅里吉在圣安托尼奥殿,安吉丽娜跪在神坛前祷告时,梅里吉痴痴地站在门口,在教堂的暮色中凝望着那一头美丽的闪光的秀发。“这是双重爱慕。” 艾米利奥深为触动。梅里吉在教堂门口着魔似的痴情,他觉得不难理解。“蠢货!”索尼阿尼激动地说道。

这次交谈过后,在艾米利奥看来,索尼阿尼自己的经历更为重要。他激动不安地期盼着星期四的到来——他就可以再次见到她。这种激动不安,让他变得健谈起来。

第二天,他就把他和安吉丽娜的事情告诉了他最要好的朋友——一位叫巴利的雕刻家。“为什么我不能像别人一样享受生活呢?况且这又没什么代价。”艾米利奥问他。

听了他的故事,巴利惊讶极了。和艾米利奥成为朋友的十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他为女人如此兴奋。他马上察觉到其中的危险,并不看好这次经历。

艾米利奥并不这么觉得。“以我的年纪、我的阅历,我还能有什么损失?”他很乐意谈自己的阅历。而他称为阅历的,不过是他从书上读到的道理:对同类的极度不信任和鄙夷。

巴利四十好几的人了,他的岁月没有虚度,凭着丰富的阅历,足以帮朋友做出判断。虽然他不像艾米利奥那么有学识,却总有一种父辈的权威。艾米利奥对此欣然接受——因为尽管他的人生单调、平庸,生活里也没什么惊喜,但他还是需要别人指教他,这样才觉得安全。

斯蒂凡诺·巴利长得高大、健壮。他皮肤光滑,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一双蓝色的眼睛充满朝气,那张古铜色的脸庞似乎永不会老。他相貌端正,神情里总透露着一股倔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就是他稍微显白的栗色头发。

每当他感到好奇或产生怜悯之心,他严肃的表情就会变得柔和。然而,一旦有了对立情绪,即使是鸡毛蒜皮的闲扯,他也会一脸的严肃。

命运也不太眷顾他。虽然他作品的一些细节也得到了评委的认可,却经常被总体否定。因此,在意大利数以百计的广场上,没有一处容得下他的作品。虽不成功,他却从不沮丧。能得到几个艺术家的赞赏,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他坚信正是自己的作品太有独创性,才让它们失去了被大众广泛接受的可能性。他的理想追求,是自然天成、淳朴任性,或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一种敏锐的思想。源于此,他的艺术“自我”纯粹而干净,完全脱离了思想或形式上的平庸。他不承认作品的成败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情。但是,在他四处碰壁、陷入低谷而没能获得人生的辉煌之时,如果不是这种安慰,他真的可以走出那种失落的心境吗?他还能抬头挺胸、自信满满吗?女人对他的痴迷,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尽管征服是他的第一本能,他却缺乏坠入爱河的能力。在男欢女爱中,他尝到了成功的滋味,或者类似成功的东西。因为爱他,那些女人也爱上了艺术,虽然艺术本身对她们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他对自己天分的自信,以及别人对他的爱慕和崇拜,这一切都使他在日常生活中扮演着优越者的角色。在艺术评判上,他苛刻而挑剔;在社交上,他不去刻意给人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总的来说,他一点也不受男人的欢迎,他也不屑和他们来往——除非他知道对方对自己有羡慕崇拜之意。

大约十年前,那时的艾米利奥·布莱塔尼还是个年轻人,他对巴利崇拜有加。巴利发现艾米利奥也是个利己主义者,还不如自己走运。由此,他对艾米利奥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喜爱。刚开始他和艾米利奥往来,不过是因为艾米利奥让他觉得自己是被人仰慕的对象。渐渐地,他和艾米利奥的交往越来越密切,他觉得自己离不开他了。两人的友谊,见证了巴利在各个方面的影响力。像所有雕刻家少有的友谊那样,两人的关系远比个性谨慎的艾米利奥所预期的要亲密得多。知识方面,他们的讨论局限于表现派艺术,在这方面,他们意见完全一致。巴利的观点很有趣,处于支配地位——即挖掘所谓的古典学者从艺术中剥离出去的单纯和朴素。二者欲达和谐,也很简单:巴利负责教,艾米利奥负责学,仅此而已。两人从没谈过艾米利奥的那些复杂的文学理论,因为巴利讨厌所有他不懂的东西。艾米利奥深受巴利的影响,连走路、说话和手势,都越来越像巴利了。巴利是真正意义上的男人,他不会受到外界的影响,和艾米利奥的相处,正如和那些完全受他掌控的女人相处一样。“是的,”他说,在仔细听完了艾米利奥故事的每个细节之后,“我觉得你不该冒险。她不早不晚掉在地上的太阳伞和她立马答应你的约会,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件事情的性质。”“这倒是真的。”艾米利奥表示同意。虽然他没告诉巴利其实自己一直没注意这两个细节,但现在既然巴利提起了,这两个细节就像刚发生的新鲜事,让他心头一震。“那么,你觉得索尼阿尼说的那些关于她的事,都是真的吗?”听索尼阿尼讲话时,他当然没把这两件事放在心上。“你得让我见见她,”巴利慎重地说,“那样我才能做出更好的判断。”

对自己的妹妹,艾米利奥也没隐瞒这个秘密。艾米莉亚长得不算好看。她又高又瘦,面无血色——巴利常说她一生下来就显得苍白。她身上唯一具备年轻人特质的,就是她那双修长、洁白、精致的手,那双她格外在意、精心呵护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提起别的女人,艾米莉亚一脸惊讶地听着。当发现他话语间满是热切的渴望时,她突然变了脸色,而艾米利奥还以为自己的语气平淡而得体。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对她说。然而,她已经开始像巴利一样,小声嘀咕着:“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做傻事。”

后来,她让他把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她。艾米利奥放心地向她讲述了他们头一晚的快乐和幸福。然而,他本能地隐瞒了他对安吉丽娜的求婚,以及他对婚姻寄予的所有期望。他没料到的是,他给她讲的那些话才是最危险的部分。那时他正在吃晚饭,她静静地坐在桌边,一直周到地服侍他,以保证他不会讲到一半就停下来找东西。从家里那个用作书架的旧壁橱架子上,她读过上百本小说——她就是带着这种表情来倾听的。但是,让她惊讶的是,艾米利奥的故事有所不同——这正是它的迷人之处。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听者,让她着迷的,不再是别人的故事,而是和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的故事。爱神已经溜进这栋房子,陪她左右,昼夜不息。她深吸一口气,似乎这足以驱散她生活中一直以来的死气沉沉的氛围。她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一种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的混沌之中,而让她惊讶的是,她居然一直满足于这种状态。

兄妹一道,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旅程。二

虽然天色已晚,但一走进马尔兹广场,艾米利奥就认出了安吉丽娜。现在,只要看见那独属于她的轻快而稳健的步伐,他就知道一定是她。他匆忙跑过去,一看见她那容光焕发、朝气蓬勃、神采奕奕又完美无瑕的脸庞,他就高兴得简直心都快要蹦出来了。她朝他走过来,当她靠在他胳膊上时,他觉得她把自己整个人都交给他了。

大路上仍不时有人经过,他带她走向海边,远离大路。到了海滩,便是两人世界了。他恨不得马上吻她,但又不敢。虽然一言不发,她脸上的微笑却仿佛在鼓励着他。如果他再大胆点,就可以用嘴唇去触碰她的眼睛和嘴唇。光这么想想,他就已经激动得快无法呼吸了。“哎,你怎么来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早就一丝怨气也没有了。像所有恋爱中的动物一样,他只是觉得应该抱怨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开心地说:“难以相信,此刻我真的会拥有你。”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所有的不满都释怀了。这个想法让他对自己的幸福有了更完整的认识。“上周我们度过的夜晚,太美好了。”他开心极了——就好像他已经得到了自己的战利品一样。

他们迫不及待地接吻了。如果一开始他就直接把她抱到怀里,他会满足于深情凝视她,然后幻想。然而,她并不理解艾米利奥的感受,艾米利奥对她的了解倒是多一点。他小心翼翼地抚摸她的头发,觉得她的头发简直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她的皮肤也像金子一样好看。他说,她整个人都是金子做的。对他而言,动作已经代替了语言。但安吉丽娜却不这么认为。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抱怨牙疼。“就是这颗。”她说,她张开那张小巧的嘴,给他看那红色的牙床和洁白而坚固的牙齿——仿佛那是由“健康”这个技艺精湛的巧匠精心挑选并摆放的奇珍异宝。他没有笑,而是深深地吻上了她张开的嘴。

他一点儿也不为她的轻浮担心——他可以因此而占点儿便宜。其实,他几乎没有意识到这点。和所有那些没有在生活中碰壁的人一样,他自信比那些广受颂扬的人更加强大,比彻底的悲观主义者更加超脱世事。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亲历这个如此重要夜晚的事物。

月亮还没升起,远处的海面闪着彩色的光。似乎是因为太阳刚刚落下,海水还反射着它的光线。海湾的两侧,远处蓝色的海岬藏在最深处的暗影里。天海相连,无边无际。浩渺的孤独里,似乎只剩下了大海的颜色。那一刻,在整个宇宙里,他感到他是唯一被激活的力量,唯有他陷入爱河。

他告诉她索尼阿尼讲的那些事,并质问她的过去。她立马严肃起来,激动地讲起了她和梅里吉的那段往事。她被甩了吗?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她最后说出了那两个意味深长的字,才让梅里吉一家得以从对她的义务中解脱出来。的确,他们曾经担心她的生活——换句话说,他们把她看成家里的负担。梅里吉的母亲像一只爱抱怨、好嫉妒、遭人嫌的老猫,说话向来不客气。她毫不客气地对安吉丽娜说:“你简直是一场瘟疫。”她还说:“要不是你,我儿子完全可以找个有钱人家的姑娘。”就是因为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家,回到了自己母亲那里(说到“母亲”两个字,她的语气顿时变得柔和)。她情绪低落,不久便生病了。说起来,她的病也是一种解脱——高烧会让人忘掉所有的烦恼。

然后她问是谁告诉他这些事的。“索尼阿尼。”

刚开始她似乎不太记得这个名字,突然间她冷笑了几声,然后大喊:“哦,就是那个可恨又丑陋的东西!总和莱亚尔迪一起的那个!”

这么说,她也认识莱亚尔迪,那个虽然乳臭未干,却因放荡不羁而在镇上臭名昭著的毛头小子。很多年前,梅里吉把他介绍给她,那时候他们仨还是孩子,经常在一起玩。“我很喜欢他。”她激动地说,脸上真挚的表情,让人愿意相信她说的每句话。艾米利奥一听到莱亚尔迪这个可恨的名字,就气得浑身发抖,他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但是,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时,他所有的疑虑都消除了。傻孩子啊!真是够诚实,够公正。

告诉她别这么诚实、多点儿心眼是不是更好?然而他马上想到自己应该亲自指导这个姑娘。他期待从她那儿获得爱,而作为回报,他只能给她一样东西——关于人生的道理以及如何对其进行充分的运用。这对她也是无价的礼物——像她这样美丽、优雅的姑娘,一旦得到他这样经验丰富的人的教导,一定会从残酷的生存竞争中脱颖而出。接着,在他的帮助下,她会为自己赢得他所不能给予的财富。他恨不得立马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她。他不再亲吻她,不再奉承她,而是摆出一副最严肃的道德教授的面孔,打算好好谈谈她的缺点。

他用那种自我打趣般的嘲讽语调,充满同情地说,她怎么会爱上他那样的人——那种既没钱,又没勇气和能力的人。如果他有勇气,在他第一次声音颤抖着正式向她表白时,他就会把她拉过来,紧紧抱在怀里,这辈子再也不让她离开。然而,他不是那么有勇气。独身而没钱,已经很糟了,两个人一起受穷,就太可怕了,这简直是最残酷的奴役。他替自己感到害怕。然而,他更担心她。

她突然插话说:“我不害怕。我很乐意和我爱的人一起生活,不管他多穷。”他觉得她像是要抓住他的脖子,然后把他抛入他最害怕的那种境况。“但我不行,”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中间的停顿似乎说明了他做这个决定的犹豫,“我太了解自己了。”他又停了一会儿,然后用严肃而深沉的语调,说出了两个字:“从不!”她把下巴靠在太阳伞的伞柄上,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话都说清楚以后,他觉得现在有必要好好给她上一课,告诉她,如果那天和她搭讪的,是另外五

个年轻人中的某一个——他们和他一样仰慕她的美貌,情况会对她更有利。比如理查德·卡利尼,或是轻率的巴尔迪——总是不惜牺牲自己的青春和财富来自我打趣,或是那个日进斗金的金融家奈力。

他们每个人,在很多方面都比他值得交往。

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语气。她生气了。然而,一看便知其中的做作和夸张,艾米利奥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并不责备而已。她扭动着身体,似乎是要挣脱他的怀抱,然而,既然他正抱着她,她便有意让自己的胳膊使不上劲儿。于是,她继续躺在他的怀里,直到后来,他慢慢松开了对她的拥抱。最后,他一边抚摸着她的胳膊,一边亲吻着。

他请求她的原谅,但语言表述得很是糟糕。然后,他大着胆子把刚刚的话换了一种表达,又说了一遍。对于这次新的侮辱,她没有做出评价,但语气还是显得很受伤。“我不想让你觉得,不管那些男人中的随便哪个和我搭话,情况都一样。我是不会和他们说话的。”她提醒他,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都隐约记得一年前在路上见过对方。所以,就像她所说的,他不是随便任意的一个人。艾米利奥严肃地说,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得到自己该有的。

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教她在他看来她的教育所缺失的东西。他说她不会算计,并因此责怪她。像她这样的姑娘,应该更多地为自己的利益着想。诚实,在这个世上算得上什么呢?利己才是王道!诚实的女人,应该找到出价最高的投标人,并当心不要陷入爱河——除非能从中获利。说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个高等生物,一个道德家,能够认清事物的本来面目,并满足于现状。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久已停用的思考机器,又开始重新运转起来,而且状况良好。重拾了男人的自信,他的内心充满了骄傲。

她聚精会神地听着,难免有一些困惑。她明显感觉到,他想让她相信,诚实的女人和富有的女人本质上是一样的。“所以,那些贵妇人都是这样的吗?”看到他有些惊讶,她马上解释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如果他的观察力真的像他自己以为的那么敏锐的话,他会发现,她根本就不理解几分钟前他们到底在争论什么—— 虽然那争论让她惊讶无比。

他重复并进一步阐述了他的想法。诚实的女人知道自己的价值——这是她的秘密所在。如果你不诚实,至少要做出诚实的样子。说起她时,索尼阿尼不屑一顾,这本就糟糕,而她居然还宣布自己喜欢莱亚尔迪——那个所有正经女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唐璜——想到这儿,他简直怒火中烧。宁愿自己犯错,他也不愿看她步入歧途。

她话锋一转,瞬间忘了他一直认真解释的观点,激动地对他的指责进行自我辩护。索尼阿尼根本不知道她的负面消息,他也无权评价她。至于莱亚尔迪,他的确是个好人,任何女人都不介意和他在一起。

上完了那晚的课,他想,这剂药太强了,最好分几次给她。况且,把本该谈情说爱的时间,用来给她讲道理,他已经做出很大牺牲了。

对“安吉丽娜”这个名字,他有些文学上的偏见。于是,他叫她丽娜。有时候,这个昵称也让他不太开心,他就用法语喊她安吉拉。要是他想再温柔点,他就叫她安吉。他教她用法语说爱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后,她拒绝再说第二遍。但他们下次见面时,她却主动用法语说“我爱你”。

他们进展得如此之快,他却一点儿也不惊讶。这正是他所期待的。她觉得他很可靠,她愿意无条件相信他。而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没有给过她任何拒绝自己的机会。

他们总是在户外见面。他们在的里雅斯特的所有偏僻道路上谈情说爱。几次约会后,他们发现圣安德烈不是最佳的约会场所——在那儿太容易被人撞见。过了一段时间,他们爱上了斯特拉达路,这条路有缓缓的坡度,宽阔而孤独,两侧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马栗花。每次走到那堵低矮、突出的围墙时,他们就停下了。这堵墙好比他们行走的标记——第一次走这条路时他们曾坐在围墙上休息。他们拥抱着,久久地。脚下的城市安静而沉闷,正如从那个高度望下去的大海,漫无边际的色彩,神秘而难以名状。一切都静止了:城市、大海、山丘,都合为一体,仿佛是某个艺术家根据自己怪异的幻想,成形并上色,然后用几点黄光点缀纵横交错的线条——其实就是街灯。

渐升渐起的月光,没能改变大地的颜色。一些物体的轮廓越发清晰,与其说是被月光照亮了,不如说是被掩映在了月光里。如雪般的光芒,覆盖着大地,静默。海水似乎在静谧中酣睡,唯有大海表面波光粼粼,显示出一丝动静。所有的颜色,在睡眠中迷失。山丘的绿色、房子的彩色,都变暗了,外部的光线,似乎在一种纯粹的白色里静止,与我们视野里的物体隔绝了关系。

月光似乎化身成为女孩的脸庞,并偷走了那年轻脸庞的红晕,留下未经触碰的金色光芒,这脸庞离他的脸庞如此之近,艾米利奥忍不住想亲一口。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甚至有点严厉。亲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个亵渎者。因为他亲吻的,是皎洁无瑕的月光。

后来,他们越来越渴望单独相处,随之,通往猎人山的那片灌木丛也成了他们最喜欢的去处。他们坐在树下,肩并着肩,吃东西、喝水、接吻。

现在,他已经不太给她送花了。他给她买糖吃,但很快她也拒绝了,因为吃糖对牙不好。他们旁边放满了奶酪、香肠、啤酒,还有利口酒——这些都让囊中羞涩的艾米利奥破费不少。

在多年平淡无奇的单身生活里,虽然他只攒下了一点积蓄,但他甘心为她花光所有。他想,大不了等自己的积蓄用完时,重新开始节衣缩食。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另外一个问题:谁教会了安吉丽娜接吻?他现在记不起她第一次吻他的任何情形。他吻得太投入了,以至于她给他的吻,似乎不过是某种回应。但是,他又忍不住想,如果她的回吻如此热情,他一定会觉得惊讶。那么,难道是他教会了她接吻的艺术?——虽然他自己是个新手。

她总算坦白了。是梅里吉教给她如何接吻。谈起他从前吻过她多少次时,她笑了起来。如果艾米利奥不确定梅里吉作为她的未婚夫,是不是真的曾经随心所欲地亲吻她,那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艾米利奥一点儿也不嫉妒梅里吉,毕竟他比自己更加名正言顺。但是,看她提起他的语气如此轻蔑,他也有些沮丧。他觉得每提起他一次,她就应该掉几滴眼泪。有时候,她感到他因她的冷漠难过,她就在自己可爱的脸庞上,强装凄凉的表情。知道自己受到责怪,她就替自己辩护,提醒他自己因为梅里吉的抛弃而大病了一场。“哎,如果那时我死了,现在也不用在意什么了。”过不了几分钟,他就张开双臂拥抱她、安抚她,她则在他怀里大笑。

她似乎一点儿都不后悔,他对此很惊讶,就跟他发现自己居然那么同情她、可怜她时一样。他真的爱她吗?还是说,他只是感激,这么一个美丽姑娘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取悦于他?她是个理想的情人——满足他的一切,却不图任何回报。

他到家时,天色已晚。他仍处于愉快、兴奋的状态,他无法对他那个面色苍白的妹妹讲任何事——那个只要他在吃晚饭,就放下手头所有的活计来陪他的人。他甚至无法装出对琐碎家事的一点儿兴趣——这些是艾米莉亚生活的全部,而她已经习惯了跟他讲这些事。最后,她会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而他则继续安静地吃晚饭。虽在同一间屋里,但他们却各有所思。

有天晚上,她坐在那儿看了他好久,他却浑然不知。后来,她苦笑着问:“这段时间你一直和她在一起吗?”“‘她’是谁?”他突然大笑起来。后来,他觉得自己必须和别人聊聊,就坦白了这件事。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那温暖的夜晚,在月光下,他爱上了她,他们的面前,是无限延伸的美丽风景,似乎这风景是为他们而生,为他们的爱而生。他说不清当时的感觉。如果不提及安吉丽娜的吻,他怎么能让妹妹明白那夜晚究竟有多美。

但是,当他反复说着“那月光多美!那空气多美!”,她就推断出了那些印在他唇上、记在他心里的吻。她讨厌那个从未谋面的女人,那个偷走她的伴侣和唯一慰藉的女人。看到他和周围其他人一样陷入爱河,她无法接受曾经和自己一样的人突然摆脱了单身的悲惨命运。这简直让人痛不欲生!她忍不住哭了,开始只是悄悄地掉眼泪,并尽量借工作来掩藏自己的泪水。后来,当他看见她滴落的泪水时,她也就变成了号啕大哭,再也克制不住了。

她努力给自己的眼泪找个说辞,说自己一整天都感觉不太好,昨晚一夜没有合眼,什么也没吃,她感觉非常虚弱。

他没有怀疑,相信她的话都是真的。“如果你明天还没好转,我就带你去看医生。”艾米莉亚由悲转怒——在她落泪的原因上,他居然这么轻易就被蒙蔽了。由此可见,他对她实在是太不上心了。她顿时失控,大喊着,不用麻烦他给自己找医生。病好了,又有什么用?反正她也是过这种生活。她到底为什么而活着?活着,又有什么意义?看他还是一窍不通,她说出了自己难过的真正原因:“就算是你,对我也没什么用了。”

他还是不明白,并没有和她感同身受,相反,现在轮到他生气了。整个青年时代,他一直孤独而悲伤,他当然需要时不时转移注意力。在他的生命里,安吉丽娜无足轻重,这不过是一段几个月长的探险,仅此而已。“为这件事怪我,你未免太刻薄。”看到她在孤立无援的绝望中悄悄抹着眼泪,他开始怜悯她。他安慰她说,自己以后会多回家陪她,他们会像以前一样,一起读书,一起学习。但她必须振作起来,他不喜欢和一脸愁苦的人在一起。他立马想到了安吉!她知道怎么笑!她的笑声真是好听,那么欢快,那么有感染力。如果她的笑声回荡在这充满悲伤的房子里,该多奇怪,想到这儿,他不禁笑了。三

一天晚上,他计划好了

点钟和安吉丽娜碰面,然而,就在约定时间的半个小时前,他却得到巴利的消息,说有要紧事相告,八点在罗马涅等他。类似的邀请,他拒绝过多次,觉得这只是让他远离安吉丽娜的托辞,但这次,他决定抓住机会,以推迟约会为借口拜访她家。他想观察她周遭的事和人,以此继续了解这个在他生命中扮演如此重要角色的人。虽然只要是和她相关的事,他都觉得是好的,然而,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是保有自己的判断力。

安吉丽娜的家在小镇边上,距法比奥·赛维渥几码地。房子很高,有点像军营,独自坐落在田野里。门卫的房门紧闭,艾米利奥直接上了二楼,因为不确定门卫会怎样接待自己,他心里多少有点忐忑。“看起来也不豪华。”他大声地自言自语,来给自己添点儿自信。楼梯似乎仓促建成,石工的完成,也有敷衍的迹象,楼梯的扶栏,用粗糙劣质的铁做成,墙上刷着白色颜料。脏倒是谈不上,但的确比较卑劣,处处透着贫穷的气息。

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孩儿开了门,她穿着长长的网状衣服,不甚合体。她和安吉丽娜一样好看,但眼睛没有生气,面色发黄,看起来死气沉沉。见到新的面孔,她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是把手举到胸前,抓紧那件又旧又小、扣子掉光的夹克。“晚上好,”她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她接待他的礼节极为正式,和她外表的孩子气形成了鲜明对比。“安吉丽娜小姐在家吗?”“安吉丽娜!”刚好从走廊尽头走过来的女人喊道,“有位先生找你。”她一定是个好母亲,安吉丽娜被梅里吉抛弃后,一直渴望投奔的好母亲。她上了年纪,穿得像个仆人——曾经颜色鲜亮的衣服,如今已褪了色。她戴着宽松的蓝色围裙,系在头上的手绢也是蓝色的,颇具农民时尚。她风韵犹存,脸型让他想起了安吉丽娜。但她脸型偏长,面无表情,黑小的眼睛透着一丝怯意,就像动物在警惕地躲避着棍棒的击打。“安吉丽娜!”她又喊了一次,然后用极其礼貌的口吻说,“她马上就来。”又重复了好几遍。但她说话时,从来不看他:“请到里面等她。”她说话时鼻音太重,很难给人留下好的印象。每说一句话,她就要犹豫一下,就像口吃患者刚开始演讲那样。而一旦开口,所有的话都一气从她嘴里喷涌而出,不带丝毫的温情。

安吉丽娜出来了,她从走廊的另一头跑了过来。看她的穿着,是打算出门。看到他,她立马笑了起来,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哦,是艾米利奥先生。真是惊喜!”她不太正式地向他介绍,“我妈妈,我妹妹。”

所以,那真的是她以前提起的好母亲!艾米利奥很高兴他们这么友好地接待自己。他立马伸出了手,而这位上了年纪的女士,一点儿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屈尊俯就,伸出手时,动作不免有些缓慢。她不知道他想从自己这儿得到什么,她那双不安如狼的眼睛盯着他,带着明显的不信任。她母亲和他握手之后,小妹妹也伸出了手,同时还在用左手小心地拽紧胸部以上的裙子。接着,从他那儿得到极大的恩惠之后,她郑重地说:“谢谢你。”“来这边。”安吉丽娜说。她匆忙跑到走廊尽头的门口,打开房门。

当发现自己和安吉丽娜单独相处时,艾米利奥喜出望外,因为她母亲和妹妹客气地请他进屋后,就一直待在门的另一边。门一关上,他就把自己只想做个旁观者的决心抛到了

霄云外。他一把将她拽到怀里。“不,”她抗议道,“我爸爸就在隔壁睡觉,他身体不太好。”“我亲你,不出声就行了。”他解释道,接着把嘴唇压向她,她的嘴唇成了阶下囚,而她还在不停地反抗。这样一来,他的吻便化成上千个碎片,甜蜜地分散在她温暖的呼吸里。

最后,她还是挣脱了,筋疲力尽地跑去开门。“你乖乖坐着,他们能从厨房看见我们。”她还在笑着,后来再回想,他觉得那神情像个调皮又快乐的孩子,刚刚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耍了把戏。像往常一样,他摩挲着她的脑袋,她额前的头发全被弄乱了。他一边用胳膊摩挲着她美丽的秀发,一边睁大眼睛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始打量这个屋子。墙纸有些陈旧,但和楼梯、走廊以及她妈妈和妹妹穿的衣服相比,这屋家具倒是异常华丽。一整套卧室家具都是核桃木做的;床上铺着宽阔、带流苏的床单,屋内一角放着一个很大的花瓶,插着好看的假花;花瓶上方的墙上,挂着精心排列的照片。事实上,这个房间相当奢华。

他开始看这些照片。有个年龄稍大的男人,颇具政治家风范,胳膊放在一堆文件之上。艾米利奥忍不住笑了。“那是我的教父。”安吉丽娜解释道。还有一个衣着讲究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度假的工人,带着渴望的表情,脸上写满了个性。“那是我妹妹的教父,这个是我弟弟的教父。”她指着另一个年轻人的画像,他体格较小,长相却更为精致。“还有别的教父吗?”艾米利奥轻声问道。然而,笑话还没出口,便已僵硬。因为在其他照片里,他突然看到了两个认识的面孔:莱亚尔迪和索尼阿尼!索尼阿尼即使在照片里也显得冷酷,面目狰狞。即便挂在墙上,他似乎也还在说着安吉丽娜的坏话。莱亚尔迪的照片最好看。照相机充分实现了它的功能——完美地复制了每一束光、每一个影。莱亚尔迪帅气的照片,似乎源于生活的自然色彩。他站得自然而然,没有依靠桌子,戴着手套的手微微伸向前,像是要去小姐的闺房密会。他以自我防卫的姿态俯视着艾米利奥,这与他年轻、帅气的脸庞正相匹配。艾米利奥不得不转移视线,以掩盖他的嫉妒和怒气。

安吉丽娜没反应过来,她不明白艾米利奥为何突然眉头紧锁。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笨拙地将自己的嫉妒之心暴露出来。“我不喜欢在你房里看到这些男人的照片。”然而,看到她那无辜的脸上,因自己的责怪而露出的困惑神情,他的语气便立马缓和下来。“这就是前几天晚上我跟你说过的,让人看见你和那些人一起不好,甚至会对你造成伤害。你认识他们,这本身就是一种妥协了。”

她脸上突然闪出一丝快乐,她说很高兴自己能让他嫉妒。“你嫉妒那些人!”她大喊。接着,她又一脸严肃,用责备的口气说:“我倒是想知道,你怎么看我!”——这句话她说得不是时候,因为他正打算向她保证。“听着,我给你一张我的照片,不,是两张。”她跑到五斗柜前取照片。这么看来,他们早就有安吉丽娜的照片了。她刚刚亲口告诉他时,语气天真而直率,他也不好责怪她。但糟糕的还在后面。

他勉强笑着,半开玩笑地看着她递过来的两张照片。第一张是个侧脸,是镇上最好的摄影师给照的。另一张是快照,也很美。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条带花边的裙子,第一次见到他时,她穿的就是这条裙子。在刺眼的阳光下,她努力睁开双眼,脸有些变形了。“谁给你照的?”艾米利奥问,“莱亚尔迪吗?”他想起一天看见莱亚尔迪走在街上,胳膊下夹着个相机。“不是,不是!”她说,“你这个醋坛子!这是那个画家,达特给照的,人家都结婚了,他可是个正经人。”

婚是结了,正不正经就难说了!“我没吃醋,”艾米利奥说,他低沉着声音,“但是难过,真的难过。”他看到了达特本人的照片——在很多照片当中——那个留着红色大胡子的男人,镇上的画家都喜欢给他画像。一看到他,艾米利奥就想起他曾说过的话,心里隐隐作痛:“我勾搭的女人根本不值得我老婆吃醋。”

他不需要费心搜寻证据,证据铺天盖地,令他措手不及。因为安吉丽娜弄巧成拙地把这些证据摆到他眼前,他不得不看。她很受伤,觉得受到了侮辱,低声为自己辩解:“我是通过梅里吉认识他们的。”显然,她在撒谎。像梅里吉这样日理万机的商人,根本不可能跟这些放荡的年轻人和画家成为朋友。就算他们真的认识,他也不应该跟未来的妻子介绍他们。

他盯着她,久久地,那种找寻的目光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她,她知道这眼神的含义。她脸色发白,盯着地面,静静等待着一切。但艾米利奥突然意识到,他自己没有吃醋的权利。不!他自言自语,他不能羞辱她,不能让她受苦,他永远不会这么做。为了向她表明他依然爱她,这次,他非常温柔地试图再次吻她。同时想起,就在几分钟前,他的态度还完全不是这样。

她的态度说明她当时就原谅他了,但她从他身旁走开,求他不要再试图吻她。她竟然会拒绝这个对自己意义重大的吻,他没想到,最后,他比以前都更加生气。“我罪过太多,感到良心上过不去。”她认真地说,“要想今天免罪,太难了。都怪你,让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开始忏悔。”

艾米利奥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宗教多么神圣啊!他已经把宗教从自己家里排除,剥夺了艾米莉亚从中受益的权利,但现在,他在安吉丽娜身上发现了宗教,并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喜爱欢迎着宗教。面对着这个诚实女人的宗教信仰,墙上的那些男人似乎不那么可恨了。他离开时,尊敬地吻了安吉丽娜的手,她把这视为对她美德的赞美,并欣然接受了这种敬意。

所以,他这次拜访的唯一结果,就是找到了去她家的路。他养成了每天早上去她家的习惯,给她带一些配咖啡吃的零食。那时,他多么享受和她共处的那一个小时啊!她刚刚起床,美妙的身躯还带着被窝里的温度,他把她拥在怀里,紧紧拥抱着。隔着她薄薄的睡衣,他感受着她的体温,那感觉就像和她的身体有了直接的接触。宗教的魔力很快消失了,因为仅凭安吉丽娜的宗教信仰,并不足以让任何人一直为她辩护,但艾米利奥的怀疑再也没像从前那样强烈过。当他在那间屋里时,他根本没时间左顾右看。

安吉丽娜又试图在另一件事上营造宗教的氛围——毕竟这曾给她带来了好的结果,但这次却没奏效,她很快就发现这是自取其辱。当她受够了他的吻,她就一边说着“会众散去”,一边把他推开,以此让艾米利奥为自己在和她分别时多次严肃表达过的那个神秘想法感到丢脸。就算她只想让他帮一点小忙,也会说着“承神之佑”;看到他很吃力就嚷嚷着“深表歉意”;要是他说了她不想听的话,她就会说“主啊,请给我们自由”。

虽然他从未完全拥有她,但他不完整的占有却已经让他非常满足。如果他想要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那也是因为他没有自信,他怕自己成为那些在墙上看着他的男人的笑柄。她急切地为自己辩护。她说她哥哥会杀了她。一次,他比往常更进一步,她突然大哭起来。她说,如果他不想让她高兴,他就不是真的爱她。然后,他愉快而平静地放弃了他的攻势。她不曾属于过任何人,他

分确信自己不会成为别人嘲笑的对象。

她认真地承诺会把自己给他,前提是这不让她陷入麻烦,也不让他感到困扰。她说话的语气让人感觉这仿佛是世上最简单的事情。一天,她突然有了灵感:他们必须找到第三个人,这个人可以平衡他们关系里任何错综复杂的矛盾。而且,骗这个人很有趣。他出神地听着她的话,他把这些话理解为对他的爱的告白。虽然找到安吉丽娜所希望的第三方希望渺茫,但他现在终于对她对待自己的感觉放心了。她千真万确就是他所渴望的那样,她爱他,却不以爱的名义束缚他,也不限制他的独立。

的确,那一刻,他的全部生活都被他的爱占据了。他无法做任何思考,他无法工作,甚至无法履行他的工作职责。但这样也好。他开启了短暂的人生的新篇章,在这之后,他发现自己很难回到从前那个未被扰乱的状态。他对幻像的热衷,让他把生活看成一条穿过平静山谷的笔直而平坦的道路。在他第一次遇到安吉丽娜的地方,这条路就分岔了,他开始穿过各种景物:树木、花朵、小山,但也只是那么一会儿,在那之后又掉入山谷,又成了那条笔直的道路,平坦而安全。但因为之前那段迷人、生动、富有活力,也略带疲惫的回忆,现在的路途也不那么乏味。

一天,她告诉他,她不得不去她们家的熟人——德路易吉家里工作。德路易吉女士待人友善,是安吉丽娜的朋友,她丈夫年龄偏大,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