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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4 12:2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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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易中天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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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

祖先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祖先作者:易中天排版:HMM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1-01ISBN:9787533942915本书由杭州果麦文化传媒有限公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夏娃造反创世与造人

梦中惊醒后,女娲(读如蛙)开始造人。

说不清那是早晨还是黄昏。天边血红的云彩里,有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如同流动的金球包在荒古的熔岩中;另外一边是月亮,生铁般地又白又冷。二者之间,是忽明忽灭的星星和来历不明的浮云。

女娲却并不理会谁在下去,谁正上来。

没错,此刻她的心思全在孩子们那里,完全顾不上什么太阳和月亮。太阳和月亮成为性别象征和文化符号,其实要到很久以后,何况那两个星球也不是女娲造的。这就跟《圣经》里面创造了一切的上帝(God)很不一样。他们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造人,而且是用泥土。

但,就连这件事,也差异甚多。

米开朗基罗的这幅《创造亚当》是关于上帝造人场景的著名描述,指尖相触,人获得了灵魂。原作是梵蒂冈西斯廷教堂天顶画的一部分。

上帝造人是一次性的。在创造世界的最后一天,上帝先用泥土造了亚当,又用亚当的肋骨造了夏娃,再把他们安顿在伊甸园,就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之后,是休息。哪怕他俩不听告诫,被蛇诱惑,偷吃禁果,犯下原罪,也不管。

显然,上帝造人很轻松,甚至有点漫不经心。

女娲就辛苦得多。她先是用黄土和泥,把人一个又一个地捏出来。我们不知道,伟大母亲的处女作是男是女,也不知道开始时创造了多少,但可以肯定不止两个人。从女娲的传说看,她老人家的本意竟是要造出全体人类。

这当然不堪重负。于是灵机一动的女娲,便只好扯下一根藤条沾上泥浆,再举起一甩,把人批量地甩出来。因此后来有人说,富贵者,就是女娲用黄土亲手所造;贫贱者,则只是当时洒落在地上的泥浆。看来,富贵贫贱,虽然都是女娲子孙,但真要“不分先后”,还是有点难。

更麻烦的是,即便如此批量生产,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女娲又只好向地位更高的神申请媒人的职位,以便帮助人们谈婚论嫁,让人类自己男女结合,繁衍生息。

直到这时,她才光荣退休。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战争爆发了。

交战双方似乎都是女娲的子孙,一个叫共工,另一个叫祝融。不过,跟所有远古传说中的人物一样,他们也都半人半神。祝融是火神,共工是水神。水火难容,刀兵相见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原本应该可以灭火的水竟然战败。

恼羞成怒的共工,便一头向一座山撞去。

洪水滔天,山体滑坡不可避免。更为严重的是,这座由于被共工撞坏而得名“不周”的山,原本是擎天柱。擎天柱倒了,后果可想而知:天崩地裂,水深火热。

人类面临灭顶之灾。

已经闲下来的女娲也只好再次出山。她先是烧炼了五色的石头填补天上的漏洞,然后又砍断一只大鳌的四条腿作为柱子,把眼看就要坍塌下来的天穹重新支撑起来,这才让世界恢复正常,让人类重归安宁。不过,天地已经无法完全恢复原状。西北的天有点倾斜,所以日月星辰都往西走;东南的地有点低洼,所以长江黄河都往东流。

这些事情,上帝可曾做过?

没有,也不可能。

奇怪!女娲为什么要忙个不停,又一管到底呢?

很简单,她不是造物主,不是创世神。创世神只需要揭开序幕,造出一男一女,就可以不闻不问,一切皆由被创造者好自为之,或咎由自取。可惜女娲不是。除了人,天地万物都不与她相干,就连做媒也要别的神批准。难怪《楚辞·天问》会质疑:女娲有身体,她是谁造的?

问得好!因为这其实是在问:

世界是谁创造的?

谁才是终极创造者?

抱歉,无可奉告,因为我们没有创世神。盘古,只是分开了原本就有的天地;混沌,则连自己都是被开窍的。他们都不是创造者。按照中国哲学,创造者是《老子》的道,或者《周易》的易。道,倒是跟上帝一样无象无形,但可惜没有动手,也不是神。易,就更没有神性和神格。

也就是说,终极创造者缺位。

没有终极创造者,或终极创造者没有神性和神格,是中华文明的一大特点。它对于我们民族的深刻影响,以及由此造成的成败得失,无疑是只能从长计议的话题。现在能够肯定的是:在世界神话的谱系里,女娲不是第一个神,也不是第一个人,甚至不是第一个女人。

第一个女人是谁?

夏娃。女娲的前身

夏娃是女娲的前身。

女娲有前身吗?有。因为她是母亲,或母亲神。她的造人,她的做媒,她的补天,都意味着母亲的伟大和慈爱。我们并不知道她造了多少人,又造了多少天,先造男还是先造女。这些问题,都没人能回答,也没人去关注。因为对于母亲来说,诸如此类根本就不成问题。

但,母亲都是从少女做起的,女娲也必有前身。

可惜,正如达尔文为从猿到人“缺失的一环”(Missing Link)而苦恼,由于终极创造者缺位,在我们的神话谱系里也找不到从造物主到母亲神的关联环节。那厚德载物的女娲之前,没有天真烂漫的少女,哪怕她半人半神。

自己缺失,就只好借一个。

问题是,有必要吗?

有。因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实际上,自从人在自己的世界里睁开了眼睛,一个巨大的问号就长期悬挂在他的头顶: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是应该也必须回答的。作为地球上唯一具有自我意识的物种,人类需要这样一种解释、慰藉和安顿。无此交代,我们将心神不宁。

这个交代,就叫“身份认同”。

身份认同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它表现为现实,表现为历史,也表现为神话。实际上,作为世界各民族都有的文化遗产,神话和传说绝非碰巧的偶然存在。人类创造它们,无非是要借助神和神话传说人物,弄清来历,记录历史,解释现象,回答问题。有此履历和档案,焦虑才会克服,冲动才能满足,身份的认同才有了可能。

有此认同,我才是我,我们才是我们。

创世神话,就这样不由自主地产生。因此,它们绝不是茶余饭后的街谈巷议或者蜚短流长,而是民族的信念甚至信仰。这样的神话我们一定有过,麻烦仅仅在于失传。

也只能借鸡下蛋,以他山之石攻我山之玉。

那么,有可能吗?

可能,因为人就是人。尤其是在远古原始时代,世界各民族的思路、模式和方法论,大同小异,如出一辙。几乎所有的创世神话都在重复虚构,而且惊人地相似。比方说,中国和西方的神话都认为,世界上原本没有人,人是被创造出来的。造人的材料都是泥土,创造者也都是神。

神话,是世界范围的集体梦幻。

这就可以资源共享。比方说,把夏娃看作地球上第一个女人。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看作全人类“少女时代”的文化符号和代码。毕竟,女娲和夏娃,都并非确有其人。

但,为什么是夏娃?

因为只有她,才具备中间环(Link)的双重性。创世纪的故事说得很清楚,上帝刚刚把她创造出来时,亚当只是叫她女人,偷吃禁果以后才叫她夏娃,理由是她将成为“众生之母”。也就是说,之前她是少女,之后她是母亲。

可惜,夏娃也有麻烦。

夏娃的麻烦在于,她是世界上第一个女人,却不是第一个人。第一个人是亚当,夏娃却是用亚当的肋骨创造的,是第二个人。或者说,是神与人的共同作品。只不过上帝在动这手术时,似乎没有使用麻醉剂,而是用了催眠术。

然而由此产生的问题却让人大惑不解:女人跟男人的肋骨,又有什么关系?作为上帝的创造物,夏娃为什么要跟上帝作对?作为亚当的肋骨,她又为什么要去诱惑亚当?亚当的肋骨诱惑亚当,岂非自己诱惑自己?

这是一个“达芬奇密码”。

密码套着密码,疑云罩着疑云。过去我们只知道女娲来历不明,现在看来夏娃也履历不清。她们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关系,却反倒可以确定。甚至各自承担的文化角色和历史使命,还会一脉相承,尽管属于不同的神话体系。

因此,必须侦破此案。

其实这并不难。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关键在于我们能不能真正走进作案现场—— 伊甸园。

谜底,也许就藏在那园子的某个洞穴里。走进伊甸

伊甸园,在东方,有人说它就是中国的新疆和田。和田古名于阗。于阗、伊甸,读音相近,没准是同一个地方。更何况,那里还有一棵巨大的无花果树。亚当和夏娃遮身蔽体的叶子,就是从那棵树上扯下来的吧?

这当然是姑妄言之,也只能姑妄听之。其实,伊甸园可以是空间概念,更可以看作时间概念。或者说,世界上也许并没有什么“伊甸园地区”,却未必没有“伊甸园时代”。

问题仅仅在于,它是什么时候?

心智初萌的小儿时节。

小儿时节的人类可怜兮兮,只能组成最小的群体来各自谋生,甚至只不过把猿群变成了人群。这在人类学上,就叫做原始群(primitive horde)。原始群是分散、弱小和自生自灭的,由此构成了人类早期的文化点。这些小不点大多烟消云散,只留下些许蛛丝马迹供考古学家研究和凭吊。

据《不列颠百科全书》英文版。

存活下来的原始群,则会形成靠血缘关系相结合的血亲团体,这就是氏族(clan)。氏族联合起来就是部落(tribe),部落联合起来就是部落联盟(tribal confederacy)。当部落联盟足够强大时,就会进入文明,变成国家(state)。

国家的诞生是文明的标志,社会的发展则是人类族群通过迁徙、兼并、繁衍和扩容,不断变化壮大的过程。从原始群到氏族是由点到面,然后则是由面到片(部落),由片到圈(部落联盟),最后由圈到国(国家)。

一言以蔽之:点、面、片、圈、国。

显然,这些类型既是组织形式和社会形态,也是历史阶段,因此都该有神话传说中的代表人物。比方说,代表国家诞生的是夏启,代表部落联盟的是尧舜,代表部落的是炎帝和黄帝,代表父系氏族和母系氏族的是伏羲和女娲。

那么,代表原始群的是谁?

夏娃,也只能是夏娃。

这似乎不对,也不爽,但没有办法。文化符号是要有内涵的,其中必须有密码。女娲造的人,不管是捏出来的还是甩出来的,有内涵有密码吗?没有,甚至没有性别。他们也没在伊甸园待过,无法成为我们的向导和线人。

夏娃却一身是谜。

比如上帝造夏娃,为什么不再用泥土,却要从亚当身上卸下一根肋骨?有人说,这是为了表示“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好,就算是吧,那为什么不能先造夏娃,再用夏娃的肋骨造亚当?女人的一半也是男人呀!

这样问,是问不出名堂的。

正确的方法,是倒过来推理。

怎样倒推?

看结果。

上帝这样造人的结果是什么?是夏娃在伊甸园大造其反,惹是生非。受蛇诱惑的是她,偷吃禁果的是她,怂恿亚当也犯下原罪的还是她,简直就是害群之马。

这一点都不奇怪。夏娃在伊甸园原本就是异性,也是异类。时间,亚当在先,她在后;原材料,亚当是泥土,她是肋骨;性别,亚当是男人,她是女人。夏娃与亚当,既不同时,也不同质,还不同性。若不招惹是非,才是怪事!

这就让人起疑。

上帝,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造出这么个狐狸精?难道全知全能的主,竟不知道这娘们是迟早要颠覆伊甸园的?

还有诱惑夏娃的那条蛇,又从哪里来,是什么玩意?如果它也是上帝所造,则无异于创造了罪恶;如果是从别处混入,则无异于纵容了罪恶。创造也好,纵容也罢,上帝并不全善;如果蛇的混入上帝并不知情,则不全知;如果知情而不能阻止,则不全能。既不全知,又不全能,还不全善,则上帝何以为之神,还是绝对和唯一的?

这是一个难解之谜。

实际上,伊甸园的故事恐怕是一个惊天疑案,背后则是上帝的良苦用心,如果真有上帝的话。不管怎么说,勘破此案需要人类的卓越智慧。这就只能另案处理,再写一本书来讨论,书名也许就叫《上帝的预谋》。

不过有一点却很靠谱,那就是亚当和夏娃吃下了智慧之果,变得“心明眼亮”以后,便立即慌乱起来。他们情急之下的反应,竟是用无花果叶发明了人类第一条三角裤。

是什么让他俩惊慌失措?

难道是那赤裸的身体么?

正是。

很好!秘密也就在此。为什么是裸猿

亚当和夏娃扯下无花果叶那一刻,是全人类的人之初。

太阳依旧是暖洋洋的。风在林间穿梭,并没有传播小道消息。瀑布一如既往地飞流直下,然后奔向大海。花儿兴奋或寂寞地开放着,鱼们都不说话。剑齿虎慢条斯理地闲庭信步,照例惊起草丛中的山鸡,把叶尖的露珠碰落下来。

一切都没变,变了的只有人。

是啊,人类是那样的与众不同。鸟有羽,兽有毛,鱼有鳞,龟有甲,几乎所有的动物都衣冠楚楚。唯独人,除了头部、阴部和腋下,基本裸露,寸草不生。难怪英国动物学家莫里斯要管人类叫“裸猿”,这样的猿确实独一份。

人,你这样一丝不挂地鹤立鸡群,不孤独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

实际上,人类原本跟其他灵长目动物一样,也是浑身长毛的。灵长目分三科:猴、猿、人。猿科与猴科的区别是无尾,人科与猿科的区别是无毛。无毛无尾却有皮下脂肪,这在一百九十多种灵长目动物中,是唯一的例外。

就连其他“裸友”,在现存四千二百多种哺乳动物中也为数不多。它们是少数非同一般的庞然大物(如犀牛和大象),掘地三尺的潜伏特工(如鼹鼠和犰狳),翻江倒海的水中健儿(如河马和海豚),但统统加起来也仍是“少数民族”。何况犀牛和大象还是有尾巴的。更何况这些裸体动物的生存环境和生存方式,跟人类还是那样的不同。

其实有条尾巴也不错,比如《阿凡达》里面潘多拉星的纳威人。但所有的猿,大猩猩、黑猩猩、长臂猿,都没尾巴也没有颊囊。所有的人,包括外星人,也都没有毛,比如纳威人和ET。这当然是地球人的想象,然而天才的卡梅隆宁肯让他们长尾巴,也不让他们长毛,可见裸体的重要。

这就需要强有力的正当理由。

科学界也有种种假说,比如幼态延续、信号识别和贪图凉快。的确,黑猩猩的幼崽是无毛的,裸露皮肤也容易把自己跟其他猿类区别开来。走出浓荫覆盖的森林后,为了防止中暑,类人猿似乎很有必要脱下那身皮袄。而且,自从学会了烤火,他们也不必担心在冬天会因此感冒。

然而没有人能够回答,为什么只有我们这支猿类延续了无毛的幼态,又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与众不同?同样,学会烤火是在变成裸猿之前还是之后,也未可知。因此,也有科学家说是不想在吃饭时把身上弄脏,害怕长寄生虫等。

猜想真是层出不穷,遗憾的是不能自圆其说。

比较靠谱的说法,是我们曾经下海。也就是说,森林猿在变成平原猿之前,先变成了海洋猿。这就能回答,为什么人类跟鲸和海豚一样,无毛而有皮下脂肪;为什么我们可以在水中游刃有余,黑猩猩却只能望洋兴叹。就连流线型体形和直立行走的姿势,也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可惜这种假说,至今未能得到考古学的支持。没有化石作为证据,一切都是猜想。何况此说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裸猿身上部分地保留了浓毛。头发好讲,因为游泳时头部露在水面。阴部呢?难道类人猿穿着泳裤?还有,为什么婴儿出生时只有头发,而且会长得比任何灵长目动物都长?

海洋猿的说法,也有问题。

那么,莫里斯自己怎么说?

这位英国科学家的解释是:人类从毛猿变成裸猿,不是要做脱衣舞娘,而是要当运动健将。也就是说,面对动物界那些职业杀手,无论死里逃生还是逐鹿中原,我们都必须露出皮肤,增加汗腺,以便在狂奔之时快速降温。

这当然很历史唯物主义。但,为什么那些同样面临生死存亡的动物,包括狩猎的狮和虎,逃命的兔和鼠,都不必技术革新,脱下毛衣换成皮下脂肪,唯独人类需要?难道仅仅因为我们原本生活在森林,是平原上的外来户?

找不到原因,就只能看结果,再倒推动机。那么,裸猿毅然脱掉那身裘皮大衣,又得到了什么好处?

变得性感。

任何有过正常性生活的人恐怕都知道,赤身裸体和衣冠楚楚,哪一种更能给人性的刺激。《阿凡达》里的纳威人光着身子,就因为他们也要恋爱并做爱。但这跟我们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偷吃禁果之前,亚当和夏娃是长毛的?

嘿嘿,难讲。

要解开这个谜团,必须先回答两个问题。首先,我们的远古祖先变成裸猿以后,是不是比毛猿性感了?其次,性感之于人类文化和文明有没有作用和影响,哪怕这作用和影响是负面的?前者是事实判断,后者是价值判断。第一个问题必须先回答。因为没有事实判断,价值判断就等于零。与神合谋

事实是毋庸置疑的。

人,肯定是地球上性能力和性快感最强的物种。人类不像其他哺乳动物那样还有发情期,反倒随时随地都可以想做就做。次数的频繁,姿势的多样,感觉的欲仙欲死,动作的花样翻新,更是让动物们望尘莫及。是啊,黑猩猩的阴茎小如钉子,狒狒的交配时间超不过十秒,哪能有高潮?

性高潮,是人类独有的。

至少可以说,女性的是。

雄性动物可能要另当别论。即便插入只有几秒,它们也应该会有射精的快感。的确,为了保证物种的延续,造物主也好,自然界也罢,都必须让雄性时刻处于战备状态,同时也要对它们的良好表现进行犒劳和奖赏。

雌性动物却不需要这份奖励。或者说,怀孕就是对它们最好的奖励。因此,它们只在发情期交配,并且会没脸没皮地勾引雄性,贪得无厌地接受插入。但这并非性欲旺盛,只是为了增加受孕机会。因此,母猴们往往对公猴的表现无动于衷。而且一旦交配结束,便会若无其事地一走了之。

事实上,雌性动物从来就不“为性交而性交”。对于它们来说,性不是生活,而是任务,或者手段,即怀孕的条件和必须。一旦怀孕,就会拒绝雄性的进入。换句话说,雌性动物没有“超越生育目的”的两性关系,只有生殖。

只有生殖,也就没有性。

没有性,便不需要性感。

性感既然只属于人,那它就是人性。

人之初,性本性。

这应该不成问题。

实际上,性感既是性爱的快感,也是性别的美感。快感也好,美感也罢,所有的可能都来自于人猿之别,甚至就是对“从猿到人”之革命成果的直接享受。

比如直立。

直立使男女双方面对面时,性信号区和性敏感区,包括可以传情的眉目,准备接吻的嘴唇,能够抚摸的乳房,终将紧密结合的生殖器,都一览无遗;也使人类能够面对面地结合在一起,并在做爱时凝视和亲吻对方。当然,还可以自由地变换各种姿势和体位,这可比动物们爽多了。

还有用手。

没有一双灵巧的手,拥抱和抚摸,前戏和后戏,便都不可能。但如果没有体毛的脱去,皮肤的裸露,所有这些都将大为逊色。你能想象两个毛茸茸的人抱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吗?取暖倒是合适,做爱就不好说。

直立、用手、裸露皮肤,是人类进化的三大成果。正是这些革命成果,使性变成生活。

现在我们知道,上帝造人为什么分了两次,又使用两种材料了。因为人的进化是分阶段的。从猿,到类人猿,到类猿人,再到人,其实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其中质的飞跃和变化,则是由“正在形成的人”,到“完全形成的人”。

亚当就是前者,夏娃就是后者。夏娃肯定是裸猿。至于亚当,是毛猿还是半裸,无可奉告。

但,人类与类人,界限分明。

完全成人的标志是有了意识,这表现为偷吃禁果,心明眼亮。既然已经是人,就必须告别自然界,这表现为逐出乐园,自己谋生。初步成人靠自然,因此泥土造亚当;完全形成靠自己,因此肋骨造夏娃。至于那条蛇,则其实是藏在人类内心深处的,所以上帝管不了,也不能去管。

这是人与神的一次合谋。

合谋何以达成,并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人与神心照不宣配合默契,在创世纪中是如此,进化论里也一样,只要将上帝替换为自然界就行。至少,从毛猿到裸猿,从发情到性感,从动物到人类,这三件事是同步的。它们之间如果居然没有联系,那才真是咄咄怪事。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亿万年的进化,在上帝那里不过弹指一挥间。也许,正是在古猿变成人类,即变成两腿无毛之动物时,亚当被上帝做了手术。

从这天起,才有了人类学意义的性别。

以前,则只有生物学的。

问题是,为什么只能是亚当的肋骨造夏娃,不能是夏娃的造亚当?或者说,为什么夏娃只能在亚当之后?

因为只有夏娃,才能迈出革命性的关键一步。

这一步,就是从生殖到性。第一次革命

生殖变成性,是从猿到人的重要转折。它的深刻意义和深远影响,绝不亚于人类历史上任何一次革命。

领导和发动这次革命的,是夏娃。

当然是夏娃,也只能是夏娃。或者说,是女人。道理则很简单:动物之所以没有性,完全因为雌性除了生殖目的别无所求。不难想象,如果它们也有“无关生育的性欲”,自然界就会有妓院了,只不过性工作者会是雄性。

显然,我们不能指望亚当来革命,他也革不了。从生殖到性,真正发生了变化的只可能是女人;起着决定作用和关键作用的,也只可能是她们。所以,蛇想要引诱和能够引诱的,必定是夏娃。夏娃接受蛇的诱惑,则说明她觉得男人那东西挺好。或者说,女人已经有了“性趣”。

女人解放,人类也就解放了。

事实上,如果女人没有性的愉悦,她们就不会在没有生育需求时,也对男人的要求说OK。同样,也只有在女人体验到性高潮,至少体验到性快感,而且有了性冲动和性需求时,交配才变成了做爱。这时,男人体验到的快感,跟他充当雄性动物之日,堪称天壤之别,完全两样。

由此带来的结果,也有两个。

第一个结果,是人类对性生活兴趣盎然乐此不疲。第二个结果,则是女人在一段时间内,只愿跟某个男人做爱,反之也一样。这在女人是相对容易的,对于男人则比较难。于是上帝只好亲自出手,让伊甸园里那条蛇失去了翅膀。其中的文化指令十分明确:不得花心!

不过,这种相互吸引的爱情,很快就变成了冒名顶替的婚姻。毫无疑问,这里面显然有着实用和功利的考虑。一个直截了当的原因是社会分工:男人必须外出狩猎,女人必须看家养娃。结果是,女人不能任由男人在外寻花问柳,自己和孩子则饥肠辘辘,嗷嗷待哺;男人也不能容忍自己历尽艰辛带回战利品,却在家里看见了“她的他”。

所谓“对偶关系”,就这样形成了。

与之相适应或相配套的生理变化,是女人即便怀孕,甚至在月经期,也能接受并满足男人的求欢。因为让男人长期处于性饥渴状态,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女人必须对自己的身体做出调整,以免爱情或婚姻崩溃;而当女人能够这样调整时,人类距离动物便已经十万八千里。

此时的伊甸园,堪称天翻地覆。

变化接连发生。起先是生殖变成了性,然后是性变成了爱情。再然后,爱情异化为婚姻,婚姻产生了家庭,家庭构成氏族,氏族变成部落和部落联盟,最后又产生国家。我们原来的那个猿群,也就在这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社会。

与此同时,人类的两性关系也发生重大变化。

首先是变得私密。像动物那样当众交配,已经让人不可容忍和不好意思。常规的方式是在夜间和室内进行,以便避人耳目。于是,睡觉和房事便成为性生活的代名词,性器官也被称为私处,也就是仅限于私下使用的私人物品。与之相适应的,是野合和性表演变得具有刺激性,前者成为情侣间例行公事的补偿,后者则往往成为前戏的一部分。

接下来,是随意变成庄严。但也不是变得神秘,而是变得神圣。正如我们将在下一章讲到的,性在原始社会甚至成为一种巫术,文明时代则有情人节和婚礼。浪漫一点的,还会希望约会和上床间或能有仪式感。总之,它不再简单地只是纯自然的生理行为,而是社会生活。

也就是说,本能变成了文化。

这一切,又都因为女人。

起先是夏娃,然后是女娲。

夏娃是少女时代的女娲,女娲是成熟阶段的夏娃。夏娃变成女娲,就是蒙昧时代变成了野蛮时代。这个新时代是以制陶术开场的,正如前者的标志性成果是吃鱼和用火。有了火,黑夜不再漫长。有了陶,文化就能留下足迹,我们也很快就会在那些荒古的遗物上看见女娲的微笑。

值夜班的猫头鹰,可以歇息了。

黎明的天空曙光初现,晨星犹在,月色朦胧。功成身退的夏娃将亲眼目睹女娲一鸣惊人地横空出世,并见证她作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女神,光芒四射地站在那风起云涌的黄土高坡,成为中华史上第一座文化里程碑。第二章女娲登坛死对头

重见天日的女娲,样子并不好看。

我们这里说的“女娲”,在欧洲被叫做“维纳斯”。她们是一些考古发现,即原始民族塑造的母亲神像。其中最古老也最代表性的有两件:一件是法国出土的浅浮雕,叫“洛塞尔的维纳斯”;另一件是奥地利出土的圆雕,叫“温林多夫的维纳斯”。她们的岁数,都在二万五千年左右。

后来,越来越多的“维纳斯”在世界各地相继出土,以至于在法兰西西部到俄罗斯中部之间,形成了一条延绵1100英里的“维纳斯环带”(venus zone)。

当然,这是西方人的命名。如果愿意,也可以叫“洛塞尔或温林多夫的女娲”。咱们自己的“维纳斯”则在山海关外的红山文化遗址出土,一共两件,年龄大约五千多岁。

抱歉打扰了,老奶奶们!

唤醒这些女娲或维纳斯的不是王子之吻,而是考古队的锄头。事实上,她们恐怕也不好意思叫做睡美人。没错,这些雕塑作品无一例外的都是裸女形象,乳大、臀肥、性三角区线条明晰,却一点都不性感。她们或者面目模糊,或者表情呆板,或者头部低垂,或者双臂萎缩,或者腹部隆起,或者全身肥胖,或者双腿变成了一根细细的棒子,根本就没法跟古希腊那断臂的维纳斯相提并论。

至于咱们那两位老祖母,干脆就是孕妇。

显然,这不可能是性爱之神夏娃,只可能是母亲之神女娲。乳大意味着奶多,臀肥意味着善育,性三角区线条明晰则意味着孩子从那里出生。安纳托利亚(Anatolia)的一尊撒塔尔·胡尤克女神像,就明明白白是在分娩。

这是一尊撒塔尔·胡尤克分娩女神像,出自约公元前6000年的安纳托利亚。杰克·佩奇根据詹姆斯·梅拉特的画所作。

安纳托利亚又叫小亚细亚,在今天的土耳其境内,欧洲那条“维纳斯环带”之南,跟出土“女娲”的我国内蒙古赤峰市倒是同一纬度,堪称无独有偶。看来,豆蔻年华体态玲珑的待嫁少女,在远古时代并不招人待见。史前艺术家们情有独钟的,是强健壮硕能怀孕会生育多子多孙的母亲。

不过也有例外。

例外是在摩尔达维亚地区的维克瓦丁茨发现的,那是一尊属于晚期库库泰尼(Cucuteni)文化的黏土小塑像,全身赤裸,两腿修长,腰肢纤细,阴部明晰,十分性感。似乎可以猜想,她一定会让看惯了孕妇的考古学家眼睛一亮。

这位难得一见的漂亮女神,是在一个小女孩的墓中被唤醒的,并被命名为“白夫人”。她的造型,则被解释为“躺在那里等待埋葬”,以及“生命将随着死亡到来”。

没错,她是死神。

摩尔达维亚的维克瓦丁茨墓地发现的黏土小塑像,俗称白夫人。

死亡女神,是女娲和维纳斯们的“死对头”。

母亲神的死对头当然得是另一种样子。但,生育女神肥胖臃肿,死亡女神身材曼妙,却让人大跌眼镜。原始人为什么要这样塑造他们的女神,定要弄得“生不如死”呢?是审美观不同,还是价值观相异?难道美丽是危险品,粗笨反倒是可靠的?或者我们眼中的性感魅力,对于他们来说不但毫无意义,还必须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没人知道。

也许,他们就像汤加人,以胖为美。也许,他们当中早夭的少女,从来就不曾有过身孕。这都是有可能的。一个少女好不容易才长大成人,还没来得及做母亲就死于非命,请问还有比这更让原始人无法接受的人间悲剧吗?

那好,死神就该是这副模样。

这其实是一种觉醒。的确,意识到自己终有一死,是人类进化的最早成果;对死亡的恐惧,则是人类最普遍和根深蒂固的本能。是啊,谁能承受入墓前的战栗,谁能想象不再醒来的长眠。死神曼妙身材的背后,是夜半惊魂。

何况那时的人类多么弱小,生命又多么脆弱,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自然的灾难,意外的事故,野兽的伤害,敌人的攻击,片刻之间就会夺人性命。谁都不知道性感美丽的死亡女神,什么时候会抛来媚眼,送去飞吻。

实际上,原始人类的死亡情况已无法统计和描述。能够知道的,是许多有着高度文明的古老民族,比如玛雅人和我国四川三星堆文化的创造者,都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那些手无寸铁的原始民族,恐怕更加朝不保夕。

于是,亲人尸骨前,是流干的泪水;突然袭击时,是无助的目光。然而也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哭泣之后,理性的精神也在闪耀和升腾:哭是没有用的,怕是不必要的,重要的是想方设法活下来,并把种族延续下去。

置于死地而后生。丧钟敲响之时,号角与战鼓齐鸣。原始人下定决心,要跟死神打一场拉锯战。

女娲诞生了。葬礼与赞美诗

女娲诞生于一个不解之谜—— 死亡。

实际上,自从心智初开的人类意识到自己终有一死,这个问题就一直在困惑着他们。人既然活着,为什么要死,又为什么会死?人死以后,到哪去了?他是在到处流浪,还是已重新定居?不辞而别的他,还会回来吗?

这其实是在问:什么是死亡?

对死亡最直截了当的理解,当然就是“我没了”。问题在于,明明白白存在的“我”怎么会没了,又怎么能没了?“我没了”这件事,我知道吗?如果我知道,那么我还在;如果不知道,又怎么证明没了的是我,不是别人?

这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事。

结论也只有一个:我还在,只不过换了地方。

换地方是可以的,也是可能的。因为在原始人看来,所有的存在,花、草、鱼、鸟、蛇、牛,当然还包括人,都有灵魂,叫“万物有灵”。肉体,则是灵魂寄居的地方。既然是寄居,就有可能搬家,因为帐篷总会被拆掉。肉体拆迁就是死,灵魂搬家就是转世。或者说,死亡就是灵魂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一个地方,就像游牧民族的转场。

灵魂是个流浪汉,命运叫他奔向远方,奔向远方。

万物皆有灵,灵魂可转世,这可能是最原始的人生哲学。当然,怎么转,是转到冬窝子还是夏牧场,是立地成佛还是做牛做马,要到很久以后才能由宗教来回答,原始人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如果灵魂不过换了地方,那我就没死。

女娲的名字,最早出现于《楚辞·天问》,但没有说是蛇还是蛙。所谓“人头蛇身”的文字记载,最早见于东汉王逸的《楚辞章句》;图画形象,最早见于汉画像石。在后世的理解中女娲和蛇、蛙的关联,正是“万物有灵”的表现。

很好!这足以对付死亡,战胜对死亡的恐惧。因为它意味着一种信念:人其实是永生的。肉体可能会消失,但灵魂不死;个体可能会倒下,但族群不亡。集体和同类的生命将接力赛一样延续下去。反正一个灵魂离开了故土,就会马上找到新居。因此,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开始。

这就要做两件事,一是安顿,二是礼赞。

被安顿的是逝者。

安顿逝者是天经地义的。这不仅基于对他们的留恋和尊重,也基于灵魂不死的观念。因此,旧石器时代的尼安德特人(早期智人)和山顶洞人(晚期智人)都有墓葬,也都有随葬的工具、食物甚至首饰。那意思也很清楚:灵魂既然上路,就得带点干粮;逝者其实没死,随时都能回来。

这就不但要有随葬品,甚至还要做成木乃伊,或者由巫师招魂。反正,葬礼必须举行。古埃及贵族的坟墓里,甚至会有上好的葡萄酒,以便他们开怀痛饮,或举办酒会。

被礼赞的则是女人。

赞美女人也是天经地义的,因为女人是生命之源,是灵魂新居的建设者和创造者,还最不怕死,至少不怕流血。她们每个月都要流血,也没死。哪怕生产的时候要出血,也不过是让新的生命接受了一次特别的洗礼。

显然,生与死,秘密都在女人身上。

只有女人,才掌握了人世间的“一号机密”。

这就必须礼赞,必须崇拜,必须用雕塑、绘画、搭建祭坛等方式,把女人和女性生殖器特别地制作出来。最著名的例子,有云南剑川的“阿央白”,红山文化遗址的祭坛,以及大批的“维纳斯”和少量的“白夫人”。

母亲神多死神少,并不奇怪;前者丑后者美,则也许是反其道而行之。土家族,不就是婚礼时泣不成声,谓之“哭嫁”;葬礼时手舞足蹈,谓之“跳丧”吗?但可以肯定,无论美丑生死,都取决于女人,也只能取决于她们。

因此人类最早的神,清一色的都是女神。

甚至直到希腊时代,也仍有大量女神:天后赫拉,冥后珀尔塞福涅,灶神赫斯提娅,大地女神盖娅,爱神与美神阿芙洛狄忒,智慧女神雅典娜,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青春女神赫拍,胜利女神尼姬,正义女神忒弥斯,记忆女神摩涅莫绪涅,丰产女神德墨忒尔,海洋女神欧律诺墨。

爱琴海,莫非是女神之乡?

正是如此。在一个属于迈锡尼(Mycenae)之前米诺斯(Minoan)文明的克里特(Crete)印章上,人们看到这样的场面:乳房丰满的女神高高站在世界之巅,骄傲地举起一条蛇,向世人炫耀她的君临天下;身材健美的青年男子站在下面崇敬而兴奋地欢呼,阴茎雄起,蔚为壮观。

克里特印章展示。

这既非色情,更非淫秽,也非游戏或胡闹,而是一种极其神圣而庄严的仪式。在此仪式上,勃起即致敬。雄壮勃起的阴茎,是生命力的体现,也是女神的赞美诗。

这种仪式,就叫“生殖崇拜”。蛙女神

生殖崇拜是女娲的杰作。

女娲是一只大青蛙。

不对吧?传说中的女娲不是蛇吗?在《山海经》,在画像石,女娲和下一章将要讲到的伏羲一样,都是半人半蛇,而且蛇尾还缠绕在一起,分明是准备传宗接代的意思。

更何况,只有蛇才会最终变成龙,蛙就不行。如果女娲是蛙,龙的传人岂非成了“蛙的传人”?

女娲怎么会是蛙?又怎么可能是蛙?

因为本来就是。娲,今人读“蛙”,古人读“呱”,正是青蛙的声音。有人说这个字读蜗,因此是蜗牛。其实蜗牛的蜗古音也是“呱”。可见娲就是蛙,女娲就是女蛙,只不过是伟大的、神圣的、创造生命的神蛙或圣蛙。

这样的神蛙或圣蛙,当然不能写成青蛙的蛙,必须特别创造一个字,专门用在她身上。这就是女娲的娲。这个字除了为女娲命名,没有别的用处,可见是特创的。尽管我们还没有发现这个特创字的甲骨文和金文,但在南太平洋巴布亚新几内亚的蛙人图上,却可以依稀看见她当年的风采。

这里面,又哪有一丁点蛇的影子?

更何况,只有蛙才可能造人。龙和蛇,都不会。

那么,蛙又怎么会变成蛇?

此图来自大洋洲巴布亚新几内亚,图中形象均为生殖崇拜象征。其中鱼、蛙、花象征女性生殖崇拜,鸟象征男性生殖崇拜,详见本卷后面几章的论述。画面主体形象是蛙人,可看作“大洋洲的女娲”。

因为有人暗地里做了手脚,时间不晚于汉。

实际上,蛙也好,蛇也罢,在原始社会都是生殖崇拜的象征物,而生殖崇拜其实是逼出来的。原始人寿命极短,尼安德特人平均不到二十岁,山顶洞人没谁能活过三十。既然活不长又死得快,就只能生得多,难怪女娲不惜抡起藤条沾上泥浆甩。毕竟,能对抗高死亡率的,只有高出生率。在与死神的搏斗中,这是最实在的一招。

然而这真是谈何容易。谁都知道,并非每次性交都会有结果,生男生女也全凭运气。看来,冥冥之中另有一种神秘力量,在左右和掌控着命中率。对这样的力量,岂能不恭敬有加顶礼膜拜,又岂能不想方设法弄到自己身上?

膜拜的目的是获取,获取的方法是巫术。巫术的规则是相似律和接触律,比如胆大妄为就叫“吃了豹子胆”,韬光养晦就叫“夹起狗尾巴”。这种文学修辞其实是巫术遗风。要知道,原始时代的战士,是当真要吃豹子胆的。

获取神秘的生殖力量,也如此。

于是女娲和她众多的姐妹,便在世界范围内雨后春笋般地被创造出来。这是对女性生殖能力的直接崇拜,而且这种崇拜是实用主义的,目的就是要多生孩子。因此,隆起的腹部是她们的骄傲,丰满的乳房是她们的勋章,荷塘的蛙鸣是她们的《欢乐颂》,水里的鱼儿则是她们的万千化身。

没错。鱼和蛙,频繁出现在新石器时代的陶器上。

这是一些令人过目不忘的形象,或写实,或写意,或抽象,或便化(简约化变形),形成序列,蔚为大观。尤其是半坡的鱼纹和马家窑的蛙纹,形神兼备,生机勃勃,充满了活力。你看那一排排并行的鱼儿,气势是何等的磅礴;你看那划水中成长的幼蛙,身姿又何其优雅和从容。

不必为此感到惊异。毕竟,那里面投射了原始先民浓浓的情感和深深的祝福。因此,每当我们凝视这些远古的神秘图案,扑面而来的便是潮乎乎的生命气息。

是的,那些鱼。是的,那些蛙。

此致敬礼!你们这些生殖崇拜的文化符号。

万寿无疆!你们这些女娲的绶带和徽章。

但,为什么是它俩?

因为长得像又生得多。鱼和蛙,确实能给心智初萌的人类以太多的联想。鱼唇跟阴唇,不都是开开合合吗?青蛙跟孕妇,不都是大腹便便吗?不信去看姜寨一期的双鱼纹,简直就是女性生殖系统的生理解剖图。

何况鱼子又何其之多啊!青蛙也是一夜春雨,便蝌蚪成群。这难道不意味着旺盛的生命力?所以,庙底沟的蛙纹便特地在腹部画了很多点,马家窑的蛙纹还标明了产道口。

实际上,从蝌蚪到幼虫,再到成形的蛙,在彩陶纹饰中应有尽有。这当然绝非偶然。何况还有花纹。事实上,花就是植物的生殖器,果则是植物的后来人。所以,姑娘好像花一样:含苞欲放是新婚之夜,豆蔻年华是待嫁之时。

春暖花开的季节,鱼游蛙鸣,生机勃勃。

甘肃出土马家窑类型蛙纹,特地画出了产道口,而且产道口在中医学上就叫“蛤蟆口”。

新石器时代遗物,陕西临潼姜寨遗址出土。

从中不难看出蛙纹的全面性和丰富性,据郑为著《中国彩陶艺术》。

有花,有鱼,有蛙,女性生殖崇拜的文化体系完成。鱼象征着女阴和受精;蛙象征着子宫和怀孕。难怪姜寨一期那个陶盆内壁,竟会画了两对双鱼和蛙纹。这是一整套生殖系统。掌握了这套系统,就能像迦太基统帅汉尼拔(Hannibal)访问罗马一样,叩响生命之门,并长驱直入。

死亡线上走投无路的人,绝处逢生。

也许,这就是女娲的身世之谜——女娲就是女蛙,是主管生育的蛙女神,也是率领我们迎战死亡的胜利女神。她老人家是蛙,我们的孩子才是娃。娃娃落地,呱呱而鸣,于是荷塘之中月色之下,便是一片生命的交响。

死神,你听见了吗?月亮不说

听见了这蛙声的,是月亮。

没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月亮与爱情和婚姻有太多的关系。实际上,它也是女性生殖崇拜的象征物。引起原始人类联想的,则大约是灵长目动物共有的月经。女人有了初潮才能怀孕,怀孕以后立即停经,闭经之后则不再有生育能力。凡此种种,岂不证明月亮与生儿育女有关?

显然,月亮知道女人太多的秘密。

造物主发明女人,跟月亮应该不是同一时刻吧?却不知道二者之间,为什么竟会有那么多的相似和关联。月经一月一次,这就是关联;肚子有盈有亏,这就是相似。月亮就像巨大的青蛙或伟大的孕妇。圆了,是正在怀孕;扁了,是刚生孩子。生出满天星斗的月亮,又岂能不是神蛙?

代表月亮的这只神蛙就叫蟾蜍。它或者在月亮中,或者就是月亮,甚至就是补天的女娲。姜寨出土的彩陶上,有一个腹部布满斑点的蛙形图案,就是她的形象。那些原本表示多子多孙的斑点,后来就成了补天的石子;而用来代替擎天支柱的所谓鳌足,则实际上是蛙腿。

女娲,其实是牺牲了自己,才成全了我们的。

一只巨大的青蛙,四条蛙腿支撑起残缺不全摇摇欲坠的天穹,身体中孕育已久的生命力在瞬间爆发,宇宙大爆炸般地化作满天繁星,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伟大!难怪月亮的面孔会生铁般地又白又冷,那是因为产后大出血。这可比仅仅把诺亚方舟恩赐予某些特权人物,要伟大得多!

这就是女娲的星空,它同样充满疑团。

众所周知,肚子有规律地膨胀和缩小,月亮、青蛙和女人都会,太阳和男人则不会。一个月来一次的月经,男人也没有,跟太阳就更没关系。因此,月亮神就该是女的,太阳神当然是男的,比如古埃及的月亮女神贝斯特,古希腊的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后者在罗马神话中叫狄安娜。据四川郫县出土一号东汉砖室墓石棺。

如此看来,我们民族的月亮神就该是女娲,太阳神则该是下一章将要讲到的伏羲。伏羲和女娲,在民间传说中是兄妹或夫妻。伏羲手上捧着太阳,里面有一只太阳神鸟;女娲手上捧着月亮,里面有一只月亮神蛙。

这不就是中华版的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吗?

然而在文献资料中,我们的太阳和月亮都是女神。太阳神叫羲和,月亮神叫常羲,还居然都是帝俊的妻子。帝俊据说就是五帝之一的帝喾(读如酷),甚至就是舜。这就更是一笔糊涂账。再说了,羲和、常羲、伏羲,这三个“羲”有没有关系?如果无,为什么?如果有,是什么?

没人知道。

这里面隐含的信息很重要。

首先,太阳是男性的,月亮是女性的。其次,太阳和月亮都是女神所生。这就告诉我们,生殖崇拜有男有女。女性生殖崇拜的象征物是月亮,男性的就是太阳,而且,对母亲和女性的崇拜一定在先,太阳也只能是女神的儿子。

月亮有十二个也不奇怪,因为一年有十二个月。太阳有十个却没有过硬的道理,所以多余的九个要被消灭。这也是后面要讲述的故事,要破译的密码。现在只能肯定,我们民族的太阳神和月亮神,不是羲和,不是常羲。

那么,后羿和嫦娥呢?

不好说。

后羿射日,嫦娥奔月,两个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简单地说,就是羲和生下的十个太阳,原本是轮流上岗,一天只出现一个的。然而不知为什么,从某天开始,它们全部出现在天空。后羿只好射下九个,才拯救了人类。然而这位英雄的妻子嫦娥却偷吃仙药,离开后羿飞到月亮里面去了。

故事梗概,大约如此。

看来,嫦娥与月亮,后羿与太阳,确有关系,却恐怕不是太阳神和月亮神。道理也很简单:嫦娥如果是月神,为什么要奔月,难道她原本不在那里?同样,后羿倘若真的是太阳神,又为什么要射日,难道他跟自己过不去?

这又是一个文化之谜。

要破译这个密码,我们民族的神话传说已不够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只有他山之石,才能攻玉。尽管后羿的疑团要到本书第六章才能水落石出,但至少,我们可以先借助旁证和推理,揭开嫦娥的身世之谜。

因此,有必要传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出庭作证。作证还是作案

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其实也都有案在身。

众所周知,阿尔忒弥斯和阿波罗,都是宙斯跟暗夜女神勒托的孩子,而且是孪生。这倒是说得过去。万神之王要给暗夜以光明,当然要一次性地生出月亮和太阳。阿尔忒弥斯作为月亮女神也没问题。她出生的时候,眉心便嵌着耀眼的月亮,左手拿箭右手拿弓,全身闪耀着圣洁的光芒。

阿波罗的太阳神身份却大为可疑。因为真正的太阳神是赫利俄斯,阿波罗只是光明之神。但,既然如此,他的眉心又为什么会嵌着耀眼的太阳?

也许,他至少是半个太阳神。

或者说,有人希望他是。

这里面显然有文章。

事实上,阿波罗必须成为太阳神,才能与阿尔忒弥斯成双成对。然而他俩究竟是兄妹,还是姐弟,希腊人自己也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一种版本说,阿尔忒弥斯出生后,便充当了母亲的助产士,帮助勒托生下了阿波罗,所以她又是接生女神。另一种版本则说,阿尔忒弥斯那修长曼妙的躯体,其实是阿波罗出生后,用自己的手牵出来的。

额头闪光的太阳哥哥喷薄而出,坚强有力的手牵出体态玲珑的月亮妹妹,画面感确实很好。

但,这是作证,还是作案?

作案。

因为太阳绝不会升起在月亮之前。

事实上在远古文化系统中,太阳和月亮是两种符号,也是两个时代的象征。太阳代表雄性和男人,月亮代表雌性和女人。那么,人类最先崇拜的,是哪种生殖力量?

雌性。因为所有人都是女人生的。

因此最先亮相的,也一定是女性的文化符号。这些文化符号包括鱼、蛙、月亮,还有大地。有了象征母亲和母性的大地,才会轮到种子和种子的携带者,即雄性或男人,以及他们的象征物,包括下一章要讲到的鸟、蛇、太阳。

所以,作为月亮女神和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一定出生在前;作为光明之神和文艺之神,以及“准太阳神”或“伪太阳神”,阿波罗一定在后。也就是说,当阿尔忒弥斯驾着月之车飞过天际穿行丛林时,眉心嵌着太阳的阿波罗,应该还在娘胎之中。两个版本并存,说明真相没有完全被遮蔽。

同样,手捧月亮的女娲一定在先,手捧太阳的伏羲一定在后,羲和与常羲则要到伏羲出生之后才被追认。女娲也不可能是伏羲的妹妹,更不可能是蛇,只可能是蛙。

以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为主题的古希腊陶杯图案,原物现藏于法国卢浮宫。

阿波罗、阿尔忒弥斯兄妹的想象图,阿波罗牵出了妹妹。方佳翮绘。

蛙变成蛇,显然是有人做了手脚。

侦破此案并不难。找到相关利益人,就能发现犯罪嫌疑人;看谁能够从中渔利,就能知道犯罪动机。

那么,女娲变成蛇,对谁最有好处?

伏羲,或伏羲的粉丝和接班人。道理也很简单:如果伏羲和女娲都是蛇,那么,谁先谁后就说不清,后来者也就可以居上。比方说,把伏羲说成女娲的哥哥。就连那些不得不承认女娲为“三皇”之一的,也要把她放在伏羲之后,排名的次序是:伏羲、女娲、神农。

伏羲在前,女娲在后,又有什么意义?

证明男尊女卑天经地义。

这事非做不可。前面说过,夏娃也好,女娲也罢,包括现在说到的伏羲,都并非确有其人,更不是单个人,而只是符号和代码。夏娃代表原始群,女娲代表母系氏族,伏羲代表父系氏族。但,进入伏羲时代后,社会性质就变了。如果不确认男尊女卑,男权社会又岂能延续至今?

因此,必须给女娲动手术。犯罪嫌疑人,则八成是鼓吹男权社会纲常伦理的那些家伙。只不过,他们做贼心虚手忙脚乱,还是留下了无可辩驳的证据——在几乎所有的画像和造像中,女娲手中都是月亮,伏羲手中都是太阳。

何况那月亮里,还明明白白有一只蟾蜍。

这可是铁证如山!

蛙女神,又岂能是蛇妹妹!

但,能够给女娲整容,则说明世道变了。事实上,父系社会是男人的江湖,他们当然有能力也有权力篡改历史,把原本就语焉不详的神话弄得更加似是而非。于是一切都颠倒过来,女娲和伏羲成了兄妹,嫦娥和后羿成了夫妻,后出生的阿波罗也变成了阿尔忒弥斯的哥哥。

这种世界性和历史性的错乱,恐怕没人能够纠正。

嫦娥,也只能选择私奔。嫦娥的私奔

嫦娥奔月,应该是在女娲被人暗算之后。

故事很简单:后羿从西王母那里得到了不死之药,却被嫦娥一个人吃了。由于用药量过大,长生不老便变成了肉体飞升,青云直上的嫦娥也只好永远地留在了月宫里。

奇怪!两人份的药,她为什么要独吞?

版本很多,其中一种是被逼的。当时,后羿的徒弟逢蒙前来偷药,还要杀人灭口。情急之下,嫦娥只好将那药赶紧吞服。另一种说法则相反:她就是要离开后羿。

如果后一种版本成立,当然是私奔。

不过,这是“一个人的私奔”。没人怂恿,没人策划,没人带领,没人追随,没有约会也没人等她。

但,义无反顾,头也不回。

咦?这明明是叛逃嘛,怎么是私奔呢?

因为目的地是月宫。

而且进去以后,就变成了蟾蜍。

前面说过,月亮和蟾蜍(神蛙)都是母系氏族社会和女性生殖崇拜的象征物,也是女娲的Logo。这样看来,嫦娥的私奔,便简直是回家。或者说,是回归了自身。就连月宫里因此而有了一只玉兔,说不定也意味深长。

兔宝宝和蛙女神,应该有关联吧?

事实上,嫦娥也是在逃避,逃避一个她无法适应又无法反抗的环境——男权社会,尽管那新社会和新时代血气方刚蒸蒸日上。她的逃避也纯粹是个人和私下的,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也不会有连锁反应。如此自我放逐,恐怕连“不合作主义”都谈不上,当然不好意思叫叛逃,只能叫私奔。

但,她真的必须逃避吗?

也许。

表面上来看,从母系到父系,只是改变了血统的计算方式,但二者之间的区别却是本质性的。母系氏族是“非权力社会”。在那里,只有管理,没有统治;只有心意,没有压抑。女性首领们面对的是真正的子民,给予的是真正的关爱。她们甚至用不着刻意提倡什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因为那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这就不能叫“女权社会”,只能叫“母爱社会”。

那是我们民族的春天,也是世界各民族的花季。男女杂游,不媒不聘;但知其母,不知其父。性关系自由,选择权则主要在女性。她甚至可以同时拥有多个男友,只要她愿意。唯一的“霸道”,是对性伙伴的择优录取。

但女人拥有选择权,是为了种族的延续,因此也不会对落选者冷嘲热讽、赶尽杀绝。何况选择是双向和自由的,没有强奸,也没有卖淫;没有感情纠葛,也没有财产纠纷。

父系氏族却不是这样。

毫无疑问,父系氏族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权力社会”。也许,它只能叫“半权力社会”或“前权力社会”。但不管怎么说,自从母系变成父系,权力就被发明了出来,并成为男人手里可以生杀予夺的指挥刀。

实际上,如果没有权力问题,变革就没有必要;而权力一旦诞生,刹车就没有可能。结果是,也许几百年,也许上千年,一切都今非昔比。管理变成统治,拥有变成占有,安排变成指使,安顿变成奴役,监狱、军队、政府和国家被相继发明了出来。母爱社会变成了男权社会,并延续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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