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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5 02:3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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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姬绾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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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提灯卷

缥缈·提灯卷试读:

缥缈·提灯卷白姬绾 著版权信息

缥缈·提灯卷

白姬绾 著

非经书面授权,不得在任何地区以任何方式反编译、翻印、仿制或节录本书文字或图表。● 序● 第一折:《返魂香》● 第一章 双鲤● 第二章 非烟● 第三章 缥缈● 第四章 青灯● 第五章 红衣● 第六章 非人● 第七章 帝乙● 第八章 因果● 第九章 尾声● 第二折:《婴骨笛》● 第一章 蜃井● 第二章 骨笛● 第三章 瓜鬼● 第四章 狐嫁● 第五章 忘川● 第六章 婴鬼● 第七章 尾声● 第三折:《竹夫人》● 第一章 空色● 第二章 心线● 第三章 无遮● 第四章 燃灯● 第五章 心魔● 第六章 作茧● 第七章 尾声● 第四折:《无忧树》● 第一章 天劫● 第二章 春雨● 第三章 无忧● 第四章 蛛丝● 第五章 海市● 第六章 太平● 第七章 百诗● 第八章 胡栗● 第九章 金树● 第十章 蜃梦● 第十一章 尾声● 第五折:《来世草》● 第一章 夜客● 第二章 仙草● 第三章 平康● 第四章 玳瑁● 第五章 盈盈● 第六章 饿鬼● 第七章 阎浮● 第八章 地狱● 第九章 嫁喜● 第十章 尾声● 第六折:《提灯鱼》● 第一章 冥灯● 第二章 有鱼● 第三章 当归● 第四章 夜狐● 第五章 返乡● 第六章 尾声序

盛唐,长安,百鬼夜行,千妖伏聚。

西市坊间,阴阳交界处,有一座神秘虚无的缥缈阁。缥缈阁中,贩卖奇珍异宝,七情六欲。人,妖,鬼,神往来其间。

缥缈阁在哪里?

无缘者,擦肩难见;

有缘者,千里来寻。

世间为什么要有缥缈阁?

众生有了欲望,世间便有了缥缈阁。

第一部:《缥缈.提灯卷》

第二部:《缥缈.鬼面卷》

第三部:《缥缈.天咫卷》

第四部:《缥缈.阎浮卷》第一折:《返魂香》第一章 双鲤“这位后生,快醒醒,到长安了!”一阵推攘,将躺在青草堆上熟睡的元曜拍醒,他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睛,正好看见一张鹤发鸡皮,凸牙豁唇的脸靠近。“啊啊!妖怪?!!”元曜大吃一惊,一头扎向青草堆里,语带哭腔:“妖怪大人,不要吃小生!小生太瘦,不好吃……”

赶车的老翁不高兴了,道:“光天化日,哪有妖怪?!老朽来长安城货草料,你这后生半路搭了老朽的便车,也不说一句感谢的话语,上了车就倒头大睡,睡醒了就作怪!喏,到城门了,下车吧!”

元曜闻言,从草堆中抬起头,马车正好停在驿路上,前方不到一百米处,一座巍峨的城门遥遥入目,正是长安城的右南门--启夏门。

时值盛唐武后光宅年间,东都洛阳,西京长安,俱是风烟鼎盛,繁华旖旎之都。尤其是长安,号称当时东方世界最大的都市,与西方大秦国的罗马遥遥相应,如同镶嵌在世界最东方和最西方的两粒明珠。大秦、波斯、楼兰、天竺、倭国、高丽等国的贵族、商人、僧侣,均不辞万里辛劳,慕名云集长安,或瞻仰大唐风物,或贸易奇珍异宝,或传播宗教信仰。

人烟云集之处,不免七情六欲,嗔痴三毒,情、欲中繁衍妖魔,嗔痴中滋生鬼魅。长安,亦是一座百鬼夜行,千妖伏聚的魔都。

元曜从马车上跳下来,仍是不敢看老翁,他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多谢老伯。”

老翁咧开豁唇,笑了:“闻着你一身酸腐味,莫不是进京赴考的士子?”

元曜仍是低头,道:“小生正是为了赴考而来长安。”

老翁疑惑地道:“你既没有行李书卷,又没有仆从,而且落魄到要搭老朽的便车,估计也没有盘缠,科举明年正月举行,现在才三月,这一整年时间,你莫非想露宿街头?”

元曜低声道:“小生家贫,没有仆从,在洛阳时,行李盘缠都被人骗了去。不过,小生有一门远亲住在长安,此次前来既为赴考,也为投亲。”

老翁道:“这样啊,那后生你自己保重。恕老朽直言,你上停偏狭,命宫泛浊,是容易招妖聚鬼的面相啊!若要化解,近日内,须得避水!”

元曜抬头看了老翁一眼,立刻又垂下了头:“谢谢老伯指点。”

老翁挥了挥手,道:“去吧,后生。”

元曜作了一揖,转身向启夏门走去,驿路边有简陋的茶肆,商客客商在茶肆中歇脚,笑语喧哗。

老翁说是货草料,却不进长安城,他在原地将马车掉了头,驮着满满一车青草又按原路返回了。

听到身后车轮声渐远,元曜才回过了头,望向老翁赶马车的背影。老翁一身灰色短打,银发梳成髻,本该是双耳的地方,长着一双长长的兔耳。

老翁蓦然回头,与元曜遥遥相望,笑了笑,凸牙豁唇,正是兔面。

元曜吓得赶紧转身,继续向城门走去。

马车在驿道上缓缓行走,茶肆中歇脚的人,驿道上来往的人,似乎都没发现赶车的是一个兔首人身的老人。

老翁说得不错,元曜确实八字逢煞,命结妖缘鬼分。从小,他就能够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在树下井底掩面哭泣的女子,茶楼酒肆中兽面蓬尾的客人,在街头巷尾踽踽独行的妖怪。

元曜胆小,却总逢妖。今天上午,他在山道上赶路,遇上了这只驮草料入长安城贩卖的兔妖,为了能够在日落前赶到长安,他就壮着胆子,硬着头皮搭了它的车。一路上,小书生提心吊胆,不敢看它,也不敢多话,总算颠簸到了长安。

已是夕阳近黄昏,昼与夜模糊了边界,另一个世界缓缓醒来。

元曜走进启夏门,心中感到奇怪,这只兔妖千辛万苦地驮来草料,为什么不进城,又折了回去?

忽然,元曜听见有人刚刚睡醒,打了一个呵欠,道:“郁垒,这两百年来,那只老灰兔天天驮草料来,黄昏时在城门口绕一圈,又沿着原路回去。他不嫌枯燥无趣,我看得都累了。”

另一个声音道:“神荼,谁说不是呢?可是,谁叫它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偷缥缈阁的宝物?那个女人实在可怕,永远不得踏入长安,已经是很轻的惩罚了。这只兔子不敢入城,却又放不下执念,只好天天在城门前来回。呵呵,妖和人其实一般痴执哩!”

神荼①道:“哪个女人?缥缈阁,白……”

郁垒①道:“嘘,她的名字,是禁忌。”

元曜循声抬头,但见两扇城门上,一左一右,正趴着两个凶恶丑陋,狰狞可怖的鬼。那个叫神荼的鬼正用一双铜铃般的赤目瞪着他,吐出的舌头是毒蛇的信子。“妈呀!”元曜吓得脸色煞白,跌坐在地。

城门外戍守的士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有两个跑进来喝问道:“怎么了?!你这书生坐在地上做什么?!”

元曜指着城门上,颤声道:“城门上有……有厉鬼!”

两名士兵抬头,城楼石墙泛黄,朱漆城门厚实,铜钉光色暗哑,哪里有什么厉鬼?!

士兵们立刻呵斥元曜:“京畿重地,你这书生休得胡言乱语!当心治你个妖言惑众,扰乱民心之罪!”

元曜再抬头望去,神荼郁垒仍旧趴在城门上,对着他吐出蛇舌,笑得凶恶狰狞。

元曜骇然,急忙爬起来,一溜烟跑进了城,不敢再回头看。“疯子!”两名士兵骂了一声,走回原地戍守。

神荼趴在城门上,不满地道:“这个书生真是失礼,居然把我们当成了厉鬼,我们可是镇守鬼门的神,虽然位分低了一些,相貌丑了一些。”

郁垒翕动鼻翼,笑道:“这个书生很有趣,他的灵魂中有水的味道。”

元曜从启夏门进入长安,穿过安德坊、安义坊,来到了宽阔的朱雀大街。朱雀大街以平整的青石铺路,路面十分广阔,可供八乘并行。街道两边的房舍鳞次栉比,人烟繁华鼎盛。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擦黑,人来车往的街衢也渐渐地安静下来。--即将到宵禁的时辰了。

大唐律例,宵禁之后,百姓不可以在街上乱走,犯夜者按律处罚,轻则鞭笞三十,重则杀头。

元曜思忖,今天只能先找一个地方住下,明天再去投亲了。他站在保宁坊抬头四顾,不远处有一间名曰“吉祥”的小客栈,客栈门前的红灯笼发出橘色光芒,十分暖目。

元曜摸了摸腰间的双鱼玉佩,走向吉祥客栈。行礼盘缠被人骗走之后,他身上只剩下这一只双鱼玉佩还能典当几贯钱了。

元曜进入客栈,要了一间房,安顿下来。

店小二将晚饭端进客房时,元曜问道:“请问小哥,你可知道当朝礼部尚书韦大人的府邸在哪里?”

店小二打量了元曜一眼,但见他身形修长,穿着一袭半旧的儒衫,气质温雅敦厚。他的容颜十分平凡,但一双明澈的黑眸无垢无染,一如天空。

店小二一边摆饭菜,一边问道:“客官问的可是韦德玄韦大人?”

元曜道:“正是。”

店小二道:“韦大人住在崇仁坊。客官去了崇仁坊,很容易就能打听到了。客官莫非要去拜访韦大人?”

元曜道:“小生是韦大人的远亲,想去投亲。”“原来,客官是韦大人的亲戚。”店小二摆好饭食,躬身笑道:“客官您慢用,小的先告退了。”

吃完晚饭,洗漱完毕后,元曜上床安歇。他侧卧在床榻上,望着桌上的一豆孤灯,听着街上传来的打更声,想着明天该怎样去尚书府投亲。

渐渐地,元曜眼皮沉重,坠入了梦乡。

恍惚中,元曜下了床榻,出了客栈。

圆月高悬,街衢空寂,元曜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踏着月光而行。一阵似有若无的流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吸引了他的脚步。

元曜穿街过坊,循着流水声而去,目之所见,空无一人。

流水声渐渐清晰,峰回路转处,出现了一条河,一座石桥,两轮圆月。水之月,是天之月的倒影。

石桥横如虹,桥上站着一名白衣女子。

女子穿着一袭月下白绣浮云罗裙,挽雪色鲛绡披帛,月色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形,妖娆婆娑。她临河而立,手持一线垂向河中,似在垂钓。

元曜心中奇怪,夜深人静,怎么会有女子站在石桥上垂钓?莫不是……鬼魅?!

虽然有些害怕,但鬼使神差的,元曜抬脚向石桥上走去。

女子面河而立,神情专注,似乎没有察觉有人走近。从侧面望去,她斜绾着倭堕髻,髻上插着一枝半开的白玉兰,脖颈的曲线纤细而优美,肤白如羽,唇红似莲。

元曜惊奇地发现,女子手中的钓线是碧绿如丝绦的细长柳条。柳条垂入水的地方,正是水中圆月的中心。但见女子纤手微抬,柳条在夜色中划过一个半弧,三粒晶莹剔透、大如鸽卵的水珠就正好落入了放在桥柱上的白玉盘中。

令人惊异的是,滚入白玉盘中的水珠竟不散作水,而仿如透明的珍珠,一粒粒滑向玉盘凹下的中央。停住时,水珠仍旧浑圆饱满,似有光泽流转。

荷叶状的白玉盘中,已经有小半盘水珠了。在月光的照耀下,水珠剔透莹润,美如梦幻。“啊!这是什么?!”元曜吃惊之下,脱口而出。

女子回过头来,望向元曜。她有一双暗金色的瞳,左眼角有一滴朱砂泪痣,血红宛如相思子。

金色瞳孔?

人怎么会有金色瞳孔?!

莫非,又是“那个”?!

元曜吓了一大跳,急忙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望去。

白衣女子仍旧站在哪里,金瞳微睨,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女子道:“这叫水精珠,是河流吸收天地日月之气凝聚而成的精华。水精珠只在月圆之夜浮现在水之月中。”“好神奇的东西!”元曜赞叹道,一时间忘了害怕,跑过去对着白玉盘中的水精珠左瞧右瞧。

元曜回头,对着女子作了一揖,道:“小生姓元,名曜,字轩之。刚才唐突了,还请姑娘见谅。”

女子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转过身去,将柳条垂入水月中。不一会儿,柳条扬起,银光闪没,又是三枚水精珠跌入白玉盘中。

元曜一直站在桥上,望着女子垂钓,也不离去,也不说话。

渐渐的,圆月偏西时,白玉盘中已经盛满了水精珠。

女子抬头,见已是三更天色,笑道,“元公子,你该回去了,生魂离体太久,会伤耗元神。”

元曜不解:“欸?”

女子笑了笑,也不解释,上下打量了元曜一眼。她狭长的凤目在看到双鱼玉佩时,闪过了一丝精光。春秋时期的古玉,玉髓浸碧,玉色通透,有一抹寒烟萦绕其上。--生烟玉是栖灵之所,正是她要的东西。

女子唇角勾起一抹狡笑,那是西市中奸诈的商人盘算着低价收购胡人手中的宝石时特有的不动声色的狡笑。“元公子觉不觉得我用柳条垂钓十分有趣?”

元曜点头,“是很有趣。”

女子狡笑着张好圈套,“其实,这柳条不仅能钓水精珠,还能钓鱼。今夜与元公子相遇,也是缘分,不如我钓一尾鲤鱼送给公子,可好?”

投以木桃,报以琼瑶。元曜果然将头伸进了圈套里,“这、这如何使得?小生一贫如洗,并没有回礼相赠……啊,鱼?!对了,小生还有这一块双鱼玉佩,姑娘如果不嫌弃,就请笑纳。”

元曜解下玉佩,双手奉上。

女子也就笑着纳了,嘴里却道:“元公子客气了。”

古玉入手,传来一阵灵动的震颤,玉烟化作两只长着翅膀的飞鱼,想要挣脱出玉的束缚。女子相当满意,这正是她要的东西。

女子笑道:“我做生意一向童叟无欺,元公子这既然是双鱼玉佩,那我就钓两尾鱼送给你吧。”

做生意?!元曜正在奇怪,但见女子纤手一扬,柳条入水。

不一会儿,柳条渐渐下沉。

居然真有游鱼咬住柳叶?!元曜正在吃惊,又见女子一抬手,一尾两尺长的大鱼被柳条扬出水面。

鲤鱼飞向元曜,女子道:“元公子,接着。”

元曜急忙伸手接住,将大鲤鱼抱了一个满怀。

可能是大鱼太沉重,细柔的柳条承受不了,在鲤鱼被抛向元曜时,柳条断为了两截。

女子轻呼道:“哎呀,柳条断了!真伤脑筋,没有柳条,怎么钓另一条鲤鱼?”

元曜抱紧在怀里挣扎摆尾的鲤鱼,道:“一尾就够了!这么大的鱼,小生可抱不住两尾。”

女子笑了:“既然你只要一尾,那我也不勉强你。玉佩归我,鲤鱼归你,咱们两讫了。”

女子端起白玉盘,走向石桥对面,白衣融入了夜色里。

元曜想追上女子,怀中挣扎的鲤鱼突然张口,向他的脸上吐了一朵水花。

被冰凉的水花一激,元曜一下子睁开了眼,仍旧是简陋的客栈,冷寂的残灯,迷蒙的夜色。

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元曜怅然若失,心中仿佛空了一块,他伸手去摸双鱼玉佩,却摸了一个空。他惊愕地坐起身,借着微弱的灯火望去,脚边赫然横着一尾两尺长的大鲤鱼。“啪!”元曜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火辣辣地疼。

元曜惊愕,继而笑了。算了,从小到大,奇怪的事情他遇到了太多。今晚的经历,权当是用双鱼玉佩换了一尾大鲤鱼吧。

元曜笑了笑,抱着鲤鱼,美美的,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会账时,元曜没了玉佩,就用大鲤鱼抵。

客栈掌柜倒也厚道,称了大鲤鱼的重量,还给了元曜二十文钱。

三春天气,阳光明媚,长安城中车水马龙,人声喧哗。

元曜离开客栈,一边打听一边走,到了过午时分,才走到了位于东市附近的崇仁坊,找到了礼部尚书韦德玄的府邸。

元曜是襄州人氏,父亲元段章曾经做过吏部侍郎,因为上书反对高宗立武氏为皇后,元段章被武氏一党记恨,后来因事获罪,被贬出长安,去了荒僻的襄州。

一贬就是二十年,流落乡野,不复重用。元段章心中郁愤,在元曜十四岁那年一病而殁。从此,元曜和母亲王氏相依为命,守着几亩薄田勉强度日。元曜十七岁时,王氏也病故了。

王氏去世时,元家已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临死前,王氏嘱咐儿子:“长安礼部尚书韦德玄当年与你父亲同朝为官,相交甚厚,韦德玄的正妻王氏与为娘是堂姐妹,是你姨娘。元、韦两家曾经结下秦晋之好,韦家小姐非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为娘闭眼后,你可去长安寻韦氏,一者完婚,二者寻个前程……”

王氏殁后,元曜守丧三年,才按母亲的遗嘱,变卖田产,凑齐盘缠,去往长安。

元曜站在尚书府门前,但见朱门巍峨,伏兽庄严,门庭上悬着一方石光匾,书着“韦府”二字。

元曜踌躇了一下,才拾阶而上,向门前守卫的家奴揖道:“小生元曜,想拜会韦大人,烦请小哥通报一声。”

两名家奴见元曜衣衫破旧,便挥手道:“去去去,哪里来的穷酸?我家大人日理万机,可是你想见就见的么?”

元曜陪着笑脸道:“小生远道而来,特为拜访姨父韦大人,烦请小哥劳步通传一声。”

家奴冷笑道:“原来,又是一个来认亲的!书生,你可知道韦府中一个月要乱棍打出几拨认亲的无赖骗子?”

元曜与家奴理论:“小生不是骗子,韦夫人王氏与家母乃是姐妹。”

年轻的家奴乐了:“还说不是骗子?我家主母明明是郑氏,哪来的王氏?”

一直没做声的年长家奴道:“王氏是前主母,十几年前已经殁了。王氏殁后,庶室郑氏才成为主母。这书生看起来倒也实诚,不像是骗吃骗喝的无赖之徒,你进去替他传一声吧。”

年轻的家奴不乐意了,道:“你自己怎么不去?替前主母的亲戚传话,如果被主母知道了,免不了一顿板子。”

想起剽悍刻薄的郑氏,年长的家奴也犹豫了:“人老了,腰酸腿痛,经不起这一进一出地折腾,还是你年轻人腿脚灵便。”

元曜见两名家奴互相推诿,念及自己落魄潦倒,连下人也欺负他,心中不禁悲伤愤懑。他本想就此拂手离去,但想起母亲临死前的殷殷嘱咐和如今流落长安,身无盘缠的窘况,只得忍气折腰,再次低声请两人劳步通传。

两名家奴仍旧一推二诿,年轻的已经开始赶人。

三人正在韦府前闹腾纠缠,一名骑着高头骏马的俊逸公子被一群仆从簇拥着走向韦府。两名家奴见状,丢了元曜,笑脸逢迎:“公子去城外狩猎,这么早就回来了?”“公子乃神箭手,今日可猎到了什么珍禽?”

俊逸公子不过弱冠年纪,仪容俊美,气宇轩昂。他穿着一身狩猎的窄袖胡服,更衬得身姿英武挺拔。四周的仆从牵鹰驾狗,拿箭捧壶,围拥在他身边。

俊逸公子打了一个呵欠,在马背上懒洋洋地道:“刚走到通化门,突然觉得无趣,不想去打猎了。”

他的俊目扫过元曜,问家奴道:“这是什么人,刚才远远的,就听见你们在喧哗。”

俊逸公子姓韦,名彦,字丹阳,是韦德玄的长子。韦彦的生母就是已故的王氏。算起来,他应该是元曜的表弟。

老年家奴急忙道:“这位书生自称是老爷的亲戚,想要小人们进去通报。”

韦彦轩眉一挑,上下打量了元曜一眼,道:“哦?亲戚?你这书生是我家哪门子的亲戚?”

元曜行礼道:“小生姓元,名曜,字轩之。从襄州来,是……”

韦彦露出古怪之色,打断元曜,道:“襄州的元曜?你就是那个元曜?!”

元曜反而懵了:“小生是哪个元曜?”

韦彦咳了一声,道:“就是与我,与我妹妹定亲的那个元曜啊!”

元曜脸一红,道:“这是家父在时定下的亲事……”

韦彦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家奴,携了元曜进入府中:“我叫韦彦,字丹阳,算起来,可是你的妻兄呢。好妹夫,随我进去吧。”

元曜闻言,脸涨的更红,随了韦彦进府。

注释:①神荼郁垒:《山海经》中,能够制伏恶鬼的两位神人,模样丑怪凶狠,后世把他们奉为门神。第二章 非烟

韦府中重楼叠阁,驭云排岳,说不出的华丽富贵。

元曜被韦彦带入一座临水的三层阁楼中,因为是从侧面进入,没看到这座楼的名匾。楼外松柏密植,挡了光线,阁楼内的大厅中十分幽暗,冷气森森。

元曜举目环视大厅,但见大厅中悬挂着大大小小许多笼子,笼子里关着各种鸟类,但却十分安静。大厅北面立着一架梨木水墨屏风,南面墙上镶嵌着一面云纹铜镜,镜前不远处的一张罗汉床、上,盘着一堆很粗的麻绳。

韦彦指着罗汉床,对元曜道:“妹夫稍坐片刻,我去请父亲大人出来。”

元曜的脸又是一红,道:“韦兄还是叫小生轩之吧,父母之命,尚未成礼,韦兄这样叫,恐坏了小姐的清誉。”

韦彦似在忍笑,点头:“轩之倒是一个知书识礼之人,你也叫我丹阳吧。”

元曜走到罗汉床边,刚要坐下,那堆粗麻绳动了动。

元曜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望去,立刻烫着了脚一般,跳了起来,惊恐万端:“蛇!蛇!有蛇?!!”

原来,罗汉床、上的粗麻绳是一条麻花巨蟒,蟒蛇抬目瞥了惊恐的书生一眼,继续安眠。

韦彦笑道:“轩之别怕,它叫麻姑,是我从西市的天竺人手中买回的沙蟒。麻姑很听话,不会乱咬人。”

元曜惊魂未定:“麻姑?麻姑不是汉武帝遇见的神女吗?不会乱咬人,那它还是会咬人的吧?!!”

韦彦拍了拍蟒头,笑道,“我的麻姑不是神女,是蛇女。她只在饿的时候咬人。”

韦彦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咬这儿,不过,你不用担心,现在它已经吃饱了。轩之,你在此稍候,我进去请父亲出来。”

元曜不敢与沙蟒独处,想要阻止韦彦离去,可是韦彦已经转入了内室,不见了踪影。

元曜无奈,只得远远走开,站在临水的轩窗前等候。

这一候,就是两个时辰。

韦彦一进去,就石沉入水,不见踪迹。韦德玄更没出来。

这座阁楼安静得诡异,连一个来往的下人也没有。

元曜又累又饿,又悬心吊胆,他生怕罗汉床、上的麻姑醒来,爬向自己。

元曜度秒如年,如煎似熬,为了消磨时间,他抬头观察笼中的鸟类。这一看之下,又是一身冷汗。

王孙贵族豢养的宠鸟大多是鹦鹉、夜莺、金丝雀之类,因为它们毛羽华艳,啼声婉转,但这近百只鸟笼里关着的却是猫头鹰、夜枭、乌鸦之类黑暗不吉,安静哑声的鸟类。怪不得,大厅中安静如斯!

元曜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这座阁楼的主人的喜好实在是怪僻。

南面墙上的云纹铜镜闪动着金色的粼光,似一汪潭水。

铜镜后,有一间雅室,雅室中有一张华美的罗汉床,床、上倚坐着一名华衣公子,他端着夜光杯,一边品着西域葡萄酒,一边透过铜镜望着站在轩窗边的元曜。

一墙之隔,内外两个房间。从外厅看,铜镜只是一面普通的铜镜,但从内室中却能透过铜镜,将外厅的情形尽览眼底。

华衣公子正是韦彦。

韦彦一口喝尽杯中暗红的美酒,笑道:“这面从缥缈阁买来的吐火罗国古镜果然很有趣,白姬那个奸诈的女人可要了我足足五百两银子呢。”

一名美艳的娈童跪坐在罗汉床前,他一边替主人的空杯斟满美酒,一边细声道:“大家都说缥缈阁很诡异,那位被唤作白姬的女人也许是妖魅。”

韦彦笑了:“只要能让我觉得有趣,妖魅又如何?南风,过几天,你再跟我去缥缈阁转转,找几样更有趣的东西回来。”

南风应道:“是,公子。”

斟完酒,南风抬头望了一眼铜镜外,元曜还傻傻地伫立在窗户边。

南风掩唇笑道:“公子你真坏,老爷明明在南边书房,你却把他带到这北边的燃犀楼,骗他巴巴地苦等。不过,他真的是未来的姑爷吗?”

韦彦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南风笑了笑,细声道:“我觉得很悬,这书生潦倒落魄,相貌又只能算是端正,老爷也许会同意,夫人和小姐肯定不会同意。”

韦彦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道:“二娘向来势力,一心想和武家攀亲,想将非烟嫁给骠骑将军武恒爻。非烟这丫头又有以貌取人的怪癖,只要是美男子,无论和尚道士,贩夫走卒,她都不嫌弃。去年春天,她和江城观的道士私奔,跑去洛阳看牡丹花会,还是我千里迢迢地把她追了回来。这个书呆子如果想成为我的妹夫,可算是难如登天,外加自陷火坑啊。”

南风笑了笑:“南风从小服侍公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公子您关心一个人。”

韦彦也笑了,黑眸深沉:“南风,你错了,我不会关心任何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关心我自己。我带他来燃犀楼,只是觉得他有趣,借他消磨无聊的时光而已。他是死是活,能否娶非烟,都与我无干。”

南风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两人又观察了一会儿元曜,南风觉得有些无趣:“唉,这个死心眼的书呆子,您让他等着,他就真的一动不动地等着,真是无趣。还以为没人在时,他会有些鄙俗之态,逗我们解闷呢。”

韦彦似乎也腻了,脑中灵光一闪,阴阴一笑:“你去把帝乙放入前厅,他就会动了。”

南风一惊,美目中有犹豫之色:“公子,这、这不好吧?”

韦彦品了一口美酒,望向元曜:“没关系,他站在窗边,窗外是池塘。快去,放开帝乙,我现在觉得无趣,让这个书呆子逗我开怀一笑吧。”“是,公子。”南风不敢违逆,起身而出。

从正午到日头偏西,元曜一直站在窗边,他生性再敦厚,此刻也知道韦彦在愚弄自己,心中腾起几许怒意,几许悲哀,几许苍凉。

二十年来,他也算是尝尽了人世艰辛,浮生无常的滋味。父亲官场失势,家道逐渐衰落,亲戚疏,朋友远。父母相继离世,从此形单影只,孤苦一人。他遵从母亲遗命,典卖家产,背井离乡。到了韦府,却又被下人欺,亲人骗。

三月风寒,元曜的心也冰凉,有万千种悲辱在心中沉浮,只觉得眼中酸涩,想要落泪。就在眼泪即将落下时,元曜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在靠近,很轻,很慢,几乎没有脚步声,但就是有什么在靠近。

元曜蓦然回头,只见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老虎龇牙咧嘴地缓缓走近:“嗷呜--”

元曜脸色“唰”地变得煞白,热泪夺眶而出,“虎、虎--”“嗷呜--”老虎继续走近。

元曜吓得攀上窗沿:“虎、虎兄,你不要过来!”

老虎不懂人语,仍在走向元曜。

元曜也顾不得窗外是水,攀着窗沿就跳了下去,“扑通”一声,落进了池塘里。

元曜入了水,才想起自己是旱鸭、子,在水中扑腾着哭喊:“救命!救、救命--”“哈哈--哈哈哈--”韦彦看见元曜的窘样,在铜镜后捧腹大笑。过了一会儿,听见元曜在水中扑腾求救,他倏地站起身来:“这个书呆子怎么不会游泳?!”

韦彦旋风般卷了出去,南风急忙跟上。

韦彦来到窗户边,听见扑腾呼喊声渐弱,看见元曜已经沉下水塘,也不管帝乙蹭他的手,向他撒欢,急忙跃了出去,跳进水中捞人。“公子,三月水寒,当心着凉!”南风阻止道,但是韦彦已经跳了下去。

捞出元曜,已经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韦彦赶紧派人找来大夫,扎针急救,折腾到上灯时分,小书生才算回过命来。

韦彦明明松了一口气,但目光仍是黑沉,“我只是看在他母亲和我母亲是姐妹的份上,才不想他死,并不是关心他。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关心我自己。”

灯烛摇晃,夜色沉沉,没有人回应韦彦的自语。

次日,元曜醒来,韦彦胡编了几句藉口:“昨天真不巧,我去找父亲,父亲却刚出门去同僚家赴宴了。我追去禀告,但宴会中有重要的客人,我却不过情面,也只好留下。因此,就没能马上回来。我本来遣了家童回来告诉你,但这小奴才路上贪玩,居然忘记了。谁知道,燃犀楼中,帝乙又没有锁好,跑出去惊吓了你,真是十分过意不去。轩之,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一个人呆在燃犀楼。”

元曜心性纯善,从不疑人,听了韦彦的解释,立刻就相信了他,并为昨天怀疑他欺骗自己而感到十分愧疚:“没关系,丹阳不必自责,小生已经没事了。”

元曜笑容无邪,目光纯澈,韦彦心中一虚,赶紧转开了头:“轩之,你先安心休养,等你能下床了,我就带你去见父亲。”

三天后,元曜整衣洁冠,正式去拜见韦德玄。

韦德玄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白面微须,气质敦儒。元曜十六岁那年,韦德玄因为公干路过襄州,曾去他家探望故旧,两人彼此早已相识。

元曜和韦德玄相见,叙了半日旧话。忆起元曜过世的父母,想起往昔两家的交情,韦德玄洒了几滴老泪,又勾起了元曜的满怀伤绪。

元曜言及奉母亲遗命来长安,一来为了明年参加科考,二来为了昔日定下的亲事。韦德玄听到第二件事,一下子不说话了,顿了半晌,才开口道:“贤侄远道而来,就在此安心住下,温书备考。其他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计议。”

元曜知道,如今元家已经衰败没落,不及韦氏如日中天。韦家的千金小姐如何能下嫁他这个穷困落魄的书生?他只是遵从母命行事,并不强求美事能成,能成固然好,不成也是天命。

元曜只念人恩情,不记人负心。此刻,他只感激韦德玄顾惜旧情,收留自己:“多谢世伯收容。”

元曜告退后,韦德玄皱着眉,背着手踱到内室。

一名华衣艳饰、珠光宝气的中年美妇手持团扇从屏风后转出,对着韦德玄冷哼道:“哼,我都听见了,不管怎么样,非烟不能嫁给这个穷小子。我的女儿,必得嫁一个权贵之人。前些天,骠骑将军武恒爻要续弦,我已经将非烟的生辰八字托媒人送去了。武恒爻是太后的侄子,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此事如果能成,咱们就和武家攀上了亲。有了武家做靠山,你以后的仕途也会更加通畅无阻。”

韦德玄一怔:“什么?武恒爻要续弦?那个‘痴心武郎,一生意娘’的武恒爻?”

韦郑氏一笑,道:“意娘已经死了七年了,武恒爻可不就要续弦了。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也许有痴情种,但绝无专情人。”

韦德玄道:“夫人,女儿的终身大事,你尚未跟老夫商量,怎么就把生辰八字送到武家去了?”

韦郑氏又一笑,道:“老爷你主外,妾身我主内,这些家内之事,我就自己做主了。”

韦德玄道:“可是,当年老夫已经与元家定下了亲事,将非烟许配给了元家世侄,许多旧日同僚都是见证人。如今,元家世侄找上门来,老夫怎能食言悔亲,惹人闲话?”

韦郑氏柳眉一挑,不高兴了:“别跟我提这门亲事,这是你那位好夫人在时定下的,你让她给你生个女儿嫁到元家去。这门亲事,我可不认,非烟是我的女儿,她的终身大事由我说了算。”

当年,韦德玄与元段章是同僚兼好友,两人的夫人又是堂姐妹。元夫人生下元曜后,韦夫人正身怀六甲。韦夫人觉得自己怀的是女儿。

在元曜的满月酒宴中,韦德玄指着妻子隆起的腹部,玩笑般地对尚在襁褓中的元曜道:“贤侄,世伯指她与你为妻,可好?”

韦德玄本是戏言,但元段章、元夫人却当真了,三天后就送来了聘礼。韦德玄觉得不妥,毕竟还不知道自家孩子是男是女,韦夫人却很高兴,纳下聘礼,又送了回礼。韦德玄也没反对,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可是谁知,韦夫人临盆,生下的却是男孩,也就是韦彦。两家只好约定,韦德玄如果再得女儿,就嫁与元曜为妻。直到去世,韦夫人也没有女儿。韦德玄扶正了侧室郑氏,韦郑氏生了一女,即是非烟。按两家的约定,韦非烟成了元曜的未婚妻子。

韦德玄想起往事,念及亡妻,心中不免伤感,见韦郑氏埋怨亡妻,遂道:“她都已过世多年了,你还和她生什么闲气?唉,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悔婚二字,老夫万万说不出口。”

韦郑氏冷笑道:“你说不出口,我去说。这穷酸书生,收留他,给他一饭果腹,一瓦栖身,已经是咱们韦家积德了。他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娶我女儿,等下辈子吧。”

韦德玄向来惧内,一把拉住了韦郑氏,哀求:“夫人,你且不要去说,一切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韦郑氏用团扇拍掉韦德玄的手,笑道:“这可从长不了,非烟的生辰八字已经送去武家了,最迟一个月后就会有回信。还是趁早说了,让这个穷酸死了心,别再做白日梦了。”

韦德玄道:“武恒爻续弦?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武恒爻是长安城中最痴情、专一的男子,他非常爱他的妻子意娘。七年前,意娘病逝时,他念着“生同衾,死同穴”,自刎在她的坟前。幸好,武恒爻的伤不致命,被武后以灵药救治了。

这七年来,武恒爻日夜思念意娘,据说他每天在家里都会对着虚空呼唤意娘的名字,和虚空同食同寝,仿佛她还活着一样。

武恒爻的痴心专情,已经被长安街头巷尾的小儿们唱成了童谣,“痴心武郎,一生意娘。生时同衾,死愿同葬。”。

韦德玄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再次问韦郑氏:“你说他怎么突然要续弦了呢?非烟嫁给武恒爻,只怕有些不妥。”

韦郑氏笑道:“有什么不妥?现在的天下可是姓武,太后又对武恒爻青眼有加,怎么看他都是乘龙快婿。”

见韦德玄仍然皱眉不语,韦郑氏再次笑道:“老爷放心,武恒爻再怎么痴情,意娘也已经死了,他既然肯续弦,自然也是回心了。非烟嫁过去,不会受冷遇,受委屈。”

韦德玄叹了一口气,道:“老夫是怕委屈了武恒爻。唉,非烟这丫头……你我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怎么生出了一个这么不省心的女儿!”

想起爱女韦非烟,韦郑氏也叹了一口气,安慰丈夫的同时,顺便为女儿护短:“非烟花容月貌,聪明伶俐,哪里不好了?虽然她对美男子有些痴癖,但知好色则慕少艾,人之常情。想我当年,不也……”

韦德玄闻言一惊,指着韦郑氏,道:“想你当年?!你当年莫非也隔三差五地与美男子夜半逾墙,花园私会?每年都和道士和尚私奔,去游山玩水?!”

韦郑氏赔笑道:“老爷你可别冤枉妾身,妾身从未与和尚道士私奔。”

韦德玄刚松了一口气,却又想起了什么,指着韦郑氏,道:“只是从未与和尚道士私奔,那夜半逾墙,花园私会之事,还是有的啰?”

韦郑氏无语,也火了,“明明在说非烟的事情,你这死老头子怎么总是扯到老娘身上?”“不是你先说‘想我当年’的吗?”“老娘只是随口一说,你这么较真干什么?”“你……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哎,姓韦的,你给老娘说清楚,谁是小人?!”“夫人……下官错了……”

……

屋中夫妻对吵,都没注意屋外一名梳着双螺髻,穿着榴红长裙的丫鬟正伏在花格窗边偷听,她一边听,一边掩口葫芦。最后,她蹑手蹑脚地跑开了。

丫鬟一溜烟跑走,穿过亭台楼阁,假山浮桥,来到一处繁花盛开的院落,走上了一座华美的小楼。

画屏轻展,熏香缭绕。一名挽着同心髻,发髻上斜簪着海棠,额上贴着梅妆的少女倚在美人靠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她的五官和韦彦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女性化的风娇水媚。正是韦家小姐,韦非烟。“白璧玉人,看杀卫玠;独孤郎,侧帽风流……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殁,恨不早生几年,错过了这些美男子,真是万分遗憾啊!”韦非烟抛开了手中的坊间传奇读本,伸了一个懒腰,起身逗弄一只鹦鹉:“小鹦鹉,你说是不是呢?啊啊,我什么时候才能遇见一个绝世美男子呢?”

鹦鹉扑着翅膀学舌,惟妙惟肖:“白璧玉人,看杀卫玠;独孤郎,侧帽风流……美男子!美男子!我要遇见美男子!”

韦非烟莞尔。

梳着双螺髻的丫鬟一阵风般卷了进来,笑如春花,“小姐,有喜事!”

韦非烟回头,喜道:“红线,莫非你又发现哪家有绝色美男了?”

红线苦着脸道:“小姐,你饶了我吧,我要是再带美男子翻墙入府,老爷非揭了我的皮不可!再说,如今长安城中的美男子也都是张五郎、张六郎②之类敷粉涂脂之流,你不是不喜欢这一类型的吗?”

韦非烟叹息道:“唉,奈何世间无宋玉潘安,也只能凑合着看张氏兄弟了。”

红线急忙道:“可别,张氏兄弟出入宫闱,结交的都是公主命妇,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把他们拐进府里来。再说了,上次花朝日,张六郎乘香车游长安,你让他当街出丑,他还记恨着你,你最好别招惹他了。”

韦非烟以扇遮面,美目含怨:“那日他坐在香车上,这么多贵妇淑媛向他扔瓜果,又不只我一个人,他为什么独独记恨我嘛。”

红线嘴角抽搐:“小姐,别人扔的是鲜花、鲜果,你扔的可是鲜鸡蛋。”

韦非烟叹了一口气,眉带春愁:“谁叫那天一路行去,尽是王孙美男,鲜花、鲜果都扔完了,轮到他只剩鸡蛋了。而且,鸡蛋也是人家的心意啊。”

红线一身恶寒,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呵呵,我刚才在夫人房外偷听,小姐你有喜事了!”

韦非烟逗弄鹦鹉,不以为意,“除非天赐我绝色美男子,其他还有什么可喜的?”

红线冷汗,道:“小姐,你的夫婿来府上了,这也算是喜事吧?就是那个与你从小定亲的元曜。”

韦非烟回头,笑问道:“可是美男子?”“不知道。”红线摇头,继而笑道:“不过,他就住在府上,你想见他还不容易么?”

韦非烟嫣然一笑:“那,现在就去看看?”

红线颇显为难:“他住在大公子的燃犀楼……”

韦非烟柳眉微挑,道:“什么?住在哥哥那里?哥哥一向孤僻乖戾,不爱与人结交,他怎么会结纳元曜?莫非他是在打他的什么鬼主意?”

红线道:“不知道,反正听说大公子与他挺亲厚。小姐,你真的要去吗?燃犀楼里蛇蝎遍布,猛兽蛰伏,还真叫人瘆得慌。”

说到燃犀楼,韦非烟也寒了,“嘶!那座鬼楼,我可不去,看了麻姑、帝乙,和那些晦气的鸟儿,我就几天不舒服。”

韦非烟想了想,有了主意,笑着道:“红线,老样子,我写一张花笺,你带过去给元曜。夜深人静,月色迷蒙,深闺小姐与俊美书生花园私会,互诉衷肠。”

红线一头冷汗,道:“小姐,你又玩这一套!唉,你怎么就玩儿不腻呢?如果再被老爷逮住了,可别说是我传的信,否则,老爷这次一定会揭了我的皮。”

注释:②张五郎,张六郎:张易之,张昌宗。武则天与太平公主的宠臣。第三章 缥缈

元曜辞别韦德玄,回到燃犀楼时,韦彦正穿戴整齐要出门。

韦彦见元曜回来,就邀他同行:“走,轩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元曜问:“什么地方?”

韦彦笑道:“缥缈阁。一个好地方。”

说话间,韦彦和元曜已经出了韦府,出了崇仁坊,向西市而去。

韦彦没有骑马,也没有带随从,两人徒步走在三月柳絮纷飞的长安街头,身边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元曜忍不住问道:“缥缈阁是什么地方?”

韦彦道:“天上琅嬛地,人间缥缈乡。缥缈阁在西市,是一家货卖奇珍异宝的店铺,它家卖的古董玉玩,琪花瑶草,异域鸟兽都很有趣。”

元曜突然想起自己初入长安,路过启夏门时,城门上两个恶鬼的谈话,那只载他来长安的灰兔似乎是因为偷了缥缈阁的宝物,两百年不得入长安城。“丹阳,这缥缈阁是……是……在长安中开了多久了?”元曜本想问,这缥缈阁是不是一家妖店,但话到嘴边,终于还是改了口。

韦彦闻言,想了想,颇感疑惑:“呃,奇怪,我怎么不记得它是从什么时候在那里了?”

元曜又问:“缥缈阁是什么……什么人开的?”

韦彦笑道:“缥缈阁的主人是一名女子,她自称姓白,但从不言名,大家就叫她白姬。等会儿见到她,你不要被她的外貌迷惑了,她其实是一只老狐狸,东、西两市的商人没有比她更奸诈贪财的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过含光门,韦彦带着元曜走进商贾繁华的西市,在复杂的巷陌之中周转,进入了一条幽僻的小巷。

小巷中没有人家,只有三月疯长的春草和氤氲袅绕的白雾。一踏入小巷中,如同踏入了另一个世界,连西市中此起彼伏的喧嚣声都渐渐在耳边模糊远去。

走了约一百米,韦彦一展折扇,回头对元曜笑道:“轩之,到了。”

元曜一怔,抬头望去,伫立在他眼前的是一座长安城中随处可见的二层小楼。小楼的正门上悬着一方虚白匾,木黑无泽,字白有光,以古篆体书着:缥缈阁。小楼的左右门柱上,刻着一副对联:红尘有相,纸醉金迷百色烬。浮世无常,爱怨嗔痴万劫空。

缥缈阁的四扇古旧的木门大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几个货架,有花瓶,古董,玉玩摆在货架上。

韦彦已经举足踏了进去,元曜急忙跟上。

缥缈阁的店面不大,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格局与布置都与东、西市中的古玩斋一样,货架上的物品有古董字画,花草鸟兽,还有西域各国的宝石,香料,金器,卷轴等。

一名黑衣少年倚在柜台边吃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他抬起头,伸出粉红的舌头,舔舐了一下嘴角的食物残渣。

黑衣少年下巴很尖,眼睛很大,他的容颜十分清俊,只是瞳孔细得有些诡异。

元曜望向柜台,发现黑衣少年正在吃的东西是一碟香鱼干。

黑衣少年看见韦彦,笑了:“韦公子又来了,这次您想买些什么?”

韦彦一挥折扇,道:“离奴,可新到了什么有趣的玩物?”

离奴笑道:“这离奴可不清楚,您得问主人。”

韦彦道:“白姬呢?有客人来了,她怎么不出来?”

离奴指了指里间,笑道:“刚才,武恒爻大人来了,主人正在里面招呼他呢。要不,韦公子先随便看看?”

韦彦“嗯”了一声,就自去货架之间赏玩各种宝物。“轩之,你来看,这是西域的醍醐香……”韦彦拿起一只木匣,侧头对元曜道,却没看见元曜在身边。

韦彦四处望去,但见小书生站在摆放玉器的货架前,呆呆地望着一只双鱼玉佩,神色古怪。

元曜望着双鱼玉佩,心中惊异万分,这只玉佩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那晚似梦非梦中,用柳条钓水精珠的白衣女子以大鲤鱼向他换走的东西。

这东西,怎么摆在了缥缈阁的货架上?!

元曜站的位置左边就是里间,门并未掩上。他转目向左望去,一扇画着牡丹的屏风阻隔了视线,但是透过薄薄的屏风,可以看见两个对坐的侧影:一名是纤柔婀娜的女子,一名是威武挺拔的男子。按照离奴所言,应该就是白姬和武恒爻。

白姬的声音很低,只偶尔说一两句话,也是缥缈如风,听不真切。

武恒爻的声音稍大,话语急促如走珠,由于带有浓厚的并州口音,只能听得出残破的只言片语:“意娘。”“生辰八字……”“……返魂香。”

韦彦拍了拍元曜的肩膀,问道,“哎,轩之,你在做什么?”“欸?!”元曜吓了一跳,回头望向韦彦,露出讪讪的笑容:“没、没做什么,小生在看玉,这双鱼玉佩成色真不错。”

韦彦拉走元曜,道:“玉有什么意思,过来看看,这些是西域运来的神奇香料,点燃之后,能梦入异境。沙漠之中,金殿玉池,高鼻碧眸的美人环伺,相当美妙销魂。”

韦彦,元曜品了一会儿香,里间传来响动,武恒爻出来了。

武恒爻是一个相貌英俊,身姿挺拔的男子,穿着一身素净的湖蓝色长袍。他从里间出来,迳自走出缥缈阁,脸上似有无限的心事,眼中似有无尽的哀伤。

不一会儿,白姬也从里间走了出来,她轻摇纨扇,自言自语:“相思煎为返魂药,深情刻作长生文。人心之幽微,人性之曲离,真是难以洞悉。”

元曜举目望去,但见一名白衣黑发的女子摇着纨扇缓缓走出。女子眉目如画,左眼角下,一滴朱砂泪痣红如滴血。他认出了她,正是月夜石桥上钓水精珠的女子。不过,她的眼眸不再是诡异的金色,而是普通的黑色。

白姬看见元曜、韦彦,不由得一怔,似乎没有料到外面有人。

韦彦笑道:“白姬好悠闲,今天不做生意,倒吟起诗来了。”“嘻嘻,闲来无事,也风雅一下。韦公子什么时候来了?这一次,又想买些什么?”白姬望向韦彦,嘴角似笑非笑。她又望向元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还有这位公子,进入缥缈阁,就是有缘人,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

也许是因为白姬的声音缥缈如梦,这五个字带着一种神奇的,蛊惑人心的魔力,让潜伏在人内心深处的各色、欲望,或纯白,或黑暗,或介于纯白与黑暗之间的灰色,都开始蠢蠢欲动,喷薄欲出。

韦彦道:“白姬,把能够让我觉得有趣的东西都拿出来。”

元曜呐呐地问道:“小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白姬姑娘?”

白姬笑了,回答元曜:“也许,是在梦中见过吧。”

韦彦见状,用折扇轻拍了一下元曜的肩膀,撇嘴道:“我说妹夫,你可不能见异思迁,辜负了我妹妹。”

元曜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窘得手足无措:“丹阳你不要胡说,小生哪里见异思迁了?!不对,小生根本还没与非烟小姐完婚!丹阳你不要坏了小姐的清誉……”

韦彦在扇后偷笑,白姬也笑了。

小书生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羊,而眼前的两个人明显是狼。

韦彦对白姬道:“白姬,快拿出新奇有趣的玩物吧。”

白姬笑道:“真不巧,三月不是上货的时节,西域、东海、南疆的商旅都还在路上。韦公子如果觉得店中的物件无趣,我前几天闲来无事,用水晶珠织了一卷珠帘,相当有趣,要不要看一看?”

韦彦一收折扇,颇感兴趣:“哦?如何有趣?”

白姬眨了眨眼,道:“月圆之夜,每一颗水晶珠里都会浮现出一张人脸,都是长安城中溺水而亡的人的脸。说不定,韦公子还能看见相熟的面孔呢。”

韦彦十分有兴趣,道:“拿出来让我看看。”

白姬笑道:“在里间,请随我来。”

韦彦随白姬进入里间,随口问道:“这样的水晶帘,多少银子?”“一千零一两。一颗珠子一两,整好一千零一颗水晶珠。韦公子是熟客,手工费我就不收了,把人面弄进水晶珠里的工艺,可是相当耗费精力和时间呢。”“一千零一两银子?倒也不算天价。”“不,是黄金。”“你怎么不去抢?!”“抢劫哪有宰人更乐趣无穷……咳咳,韦公子说笑了。一两黄金换一张人脸,已经很便宜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人脸,不仅五官俱全,还有喜、怒、哀、惧,甚至还会发出笑声和哭声。夜深月圆,万籁俱寂时,您在燃犀楼里秉烛观赏,可是相当的有气氛和乐趣啊!”“嗯,先看看再说。”“好!”

白姬和韦彦走进里间去看水晶帘,留下元曜独自站在原地。

离奴倚在柜台后,继续吃小碟里的香鱼干,他望了元曜一眼,瞳孔尖细:“喂,书呆子,我讨厌你,你身上有水的味道。”“欸?!”元曜一惊,望向离奴。

离奴一边吃鱼干,一边伸出粉红的舌头舔舐唇角:“书呆子,离我远一点,不然,我就像吃鱼干一样吃了你。”

离奴邪魅一笑,露出两颗长长的獠牙,说不出的吓人。

元曜大惊,踉跄后退,冷不丁脚下一滑,仰天向后跌去。他站的地方离放置玉器、瓷瓶的货架很近,这一跌倒,撞翻了货架。货架倒下时,又带翻了另一个放着西域古镜、杯盘的货架,但听得一片劈里啪啦,砰嗵咣当之声,彩釉瓶,琉璃杯,翡翠环,琥珀盘,玉螺镜……全都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元曜惊得魂飞魄散,跌坐在满地残金碎玉中,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此时此刻,元曜没有发现许多奇形怪状,如同轻烟一般的东西从碎裂的宝器中冉冉升起,挣扎着逃逸出缥缈阁,消失在了长安城的各个方向。

白姬、韦彦听见响动,从里间走出来。

看见满地狼藉,白姬一脸心痛,韦彦一脸惊愕。

白姬道:“这是怎么回事?”

离奴已经恢复了清俊少年的模样,他指着吓呆了的小书生,道:“主人,这位公子摔了一跤,带倒了货架,就成这样了。”

元曜一惊,指着离奴,气急之下,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明明是你……”

离奴一脸无辜,打断了元曜:“公子可别诬赖我,我一直站在柜台后,可没到货架那边去。”

元曜无言,只得望向韦彦,欲哭无泪:“丹阳,小生……”

韦彦望着满地摔碎的奇珍异宝,脸色苍白:“轩之,你……”

白姬倒是笑了,细长的凤目中闪过一抹奸诈的幽光:“韦公子,这位公子是你什么人?”

韦彦只得答道:“轩之是我表兄,客住在我家中。”

白姬笑道:“东西已经碎了,伤神也是徒然,两位公子不必挂在心上,影响挑选宝物的心情。等我清点整理之后,会派人将帐单送入韦府。到时候,你二位按价付银即可。放心,看在韦公子是熟客的份上,零头我会抹去的。”

韦彦一阵头晕目眩,以他对白姬的了解,当然知道这个奸商一定会趁机狠宰一通,到时候只怕是卖了麻姑、帝乙,都不够还清帐单。

元曜唯有抬袖抹泪,无助地望着韦彦。

韦彦的脸色十分难看,勉强安慰小书生,“无妨,无妨。”

发生了这种意外,韦彦也没有了淘宝的兴致,随便转了转,就拉了元曜离开了。

韦彦、元曜离开之后,白姬走到满地残金碎玉中,拾起一块断裂的翡翠如意,冰凉沉甸,死气沉沉,没有任何灵性的律动和生机。

白姬苦笑道:“都逸走了啊,这个呆子,他知不知道他这一失足间,长安城中又要增加多少鬼魅妖灵?又要有多少人与异界因缘纠缠呢?”

离奴在柜台边道:“这些都是主人辛苦收集回来的,如今散去八方,再想找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白姬道:“前世因,今生果。今日因,来日果。一切皆因他而起,自然也该由他而了。放心,他一定还会再来缥缈阁。”

白姬扔掉翡翠,走向里间,头也不回:“离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虽然是他失足,但你也逃不了干系。把店面收拾干净,等我列好账单,你送去韦府。嗯,东西的价格我得往最高了写。”

白姬话音刚落,一只毛色黑亮,瞳孔尖细的猫从柜台边蹿出,来到满地古董残片中,用嘴和爪子刨碎玉断金。它与其说是在清理,不如说是在玩耍,一会儿滚,一会儿跳,乐不可支。

白姬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间传出,道:“离奴,如果日落前不收拾好,三个月内别想吃香鱼干。”“喵~”黑猫叫了一声,似在抗、议。

傍晚,韦府,燃犀楼。

房间中,元曜从左边踱到右边,又从右边踱到左边,长吁短叹,泪湿衣袖。

刚才,缥缈阁的离奴已经送来了帐单,摔碎的物品列了满满三张纸,折合起来,约有两千两黄金。--据说,还是白姬看在韦彦是缥缈阁的熟客的份上,给出的最低价钱。

元曜身无分文,寄人篱下,哪里赔偿得出这笔巨资?韦彦虽然没说外话,但从他流览帐单时煞白的脸色来看,这笔钱对他来说也不是一笔能够轻易拿出的小数目。

元曜愧恨难当,觉得无颜苟活,解下了腰带,抛向了房梁。

红线已经是第四次来燃犀楼了,下午跑了三次,替小姐传花笺,但是元曜与韦彦出门,一直未归。这次再来,还好,仆人说元公子在房间里。

红线提心吊胆地来到三楼,生怕撞到帝乙,踩到麻姑,好容易平安地来到了元曜的房间外。她见窗户没有关上,心想未来的姑爷来长安求功名,一定正在房间里发奋苦读,便蹑手蹑脚地来到窗边,探头探脑地向里望去,想先偷窥姑爷是个什么品貌。

红线探头,向房间里望去,原本怦怦跳动的心一下子跳快了三拍。

房间里,一个愁眉苦脸的书生正踮脚站在小凳子上,把头往从房梁上悬下来的腰带里套。“啊!兀那书生,休得自寻短见!”红线一急,从街头茶馆中的说书人口中听来的话本台词脱口而出。

元曜刚将头套进腰带里,又觉得自寻短见不是男儿所为,而且自己一死,韦彦就得背负这笔债务,无论如何,不能连累了他。不管怎么样,自己闯出来的祸,那就得自己来承担。

元曜刚要拿开腰带,突然从窗口冒出一颗人头,怪腔怪调地朝他喝喊,他唬得脚下一滑,凳子一下子翻倒在地。

元曜只觉得脖子倏然一紧,人就已经悬挂在了半空中。他的脸涨的通红泛青,难受得无法呼吸,只能拼命地蹬腿:“……救……救命……”

红线失声惊呼:“来人啊!快来人啊!元公子上吊了!”

红线的惊叫声,引来了不远处的韦彦、南风。

韦彦疾步走过来,从窗口望见挂在半空中,手舞足蹈的小书生,急忙闯进去将他放下:“轩之,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咳咳咳……咳咳……”元曜想说什么,但是刚缓过气来,只能一个劲地咳嗽。

韦彦安慰道:“轩之休急,我明日再去缥缈阁一次,向那个黑心的女人杀杀价。你摔碎的那些东西,顶多就值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黄金!元曜欲哭无泪,他全身上下,只有用大鲤鱼会账时,吉祥客栈的掌柜给的二十文钱。

韦彦又安慰了元曜几句,起身离去。南风也跟了去。

红线站在窗外,怔怔地望着元曜,心中十分失望。这个书生根本就不是美男子,他的容貌只能算是端正,一副怯弱良善的模样,既无风流潇洒之姿,也无顶天立地之态。不过,唯有那一双清澈的黑眸,明亮得仿如不染纤尘的明镜,映照出人世间的一切阴暗与幽昧。

元曜抬头望向红线,声音沙哑:“姑娘是谁?为何出现在小生的窗前?”

红线这才回过神来,她走进房间,从衣袖中拿出花笺,递给元曜:“奴名红线,是非烟小姐的婢女。小姐命我送书给元公子,请元公子今夜子时三刻在后花园的牡丹亭中相会。”

纯善的小书生再次吓了一跳:“什么?非烟小姐约小生夜半相会?!这、这不合礼数,万万不可!”“元公子爱来不来。”红线翻了一个白眼,丢下花笺,走出房间。根据她多年来为小姐猎美的经验,这个没有姿色的小书生一定没有戏。她的任务只是传信,赴不赴约随他的便。

红线离开之后,元曜尚未从缥缈阁的债务烦恼中解脱,又陷入了牡丹亭夜半私会的苦恼中。去赴约吧,他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怎么能去做那等仲子逾墙之事?不去赴约吧,又怕伤了韦非烟的颜面,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元曜胡思乱想了一通,终于还是决定赴约。他安慰自己,只是说两句话,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也不算是太逾越吧?如果被人发现,大不了他当场撞死,以全小姐的清誉。

忐忑不安地等到子时,元曜借着月光摸下了燃犀楼,潜行到了后花园,摸上了牡丹亭。--他在韦府中住了将近半个月,已经熟悉了各处的道路。

月色明朗,万籁俱寂。

元曜到得有些早,韦非烟还没来。他只好在牡丹亭中等候,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假山巨石,花丛树林隐隐绰绰,一阵夜风吹过,木叶沙沙作响。

元曜提心吊胆,度秒如年,好容易挨到了子时三刻,花丛小径的尽头,两盏灯火缓缓移来。

元曜不由得一愣,韦家小姐可真大胆,半夜与男子花园私会,居然还敢提灯?不过,怎么有两盏灯?

元曜定睛望去,但见月光之下,花、径之中,两名女子缓缓走来。一名走在前面,身着鹅黄衣衫,步态婀娜,提着一盏红色宫灯。一名走在后面,一身红衣,步履飘忽,提着一盏幽幽青灯。

不多时,两名女子已经步上了牡丹亭。

元曜偷眼望去,鹅黄衣衫的女子绾着同心髻,额贴梅妆,眉目与韦彦有几分相似。红衣女子看不清模样,因为她全身上下都罩在一件连头斗篷中,连脸庞也隐在风帽下。她手中的青灯发出碧幽幽的火焰,将斗篷映得红滟似血。

元曜赶紧行了一礼,不敢抬头:“小生姓元,名曜,字轩之。敢问,谁是非烟小姐?”

韦非烟一怔,脸上露出古怪之色,左右看了看,奇怪地道:“自然是我啊,公子就是元曜?”

元曜脸一红,仍是不敢抬头,“正是小生。”

韦非烟掩唇笑道:“元公子总是低着头做什么?难道是我太丑陋,不入公子之眼?”“不,不,小姐美如天仙,小生只是不敢唐突佳人。”元曜赶紧道,随即抬起头来。韦非烟笑吟吟地望着他,那名提着青灯的红衣女子风帽低垂,静静地站在一边。

元曜心中奇怪,暗道,她莫非是白天送信的红线?不对,红线身形娇小,没有这么高挑。也许,是另一个贴身服侍韦非烟的丫鬟?一定是。不过她这身打扮,实在有些诡异瘆人。

韦非烟看清元曜的模样,十分失望。唉,世间的绝色美男子怎么就这么难寻?

元曜十分紧张,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夤夜相召,不知有什么赐教?”

话刚出口,元曜就想扇自己的嘴,这实在不是现在这种情况和气氛下应该用的措辞和语气。

韦非烟果然一愣,“赐教?!我有什么赐教?让我想想……”

韦非烟正在思索,牡丹亭下的巨石后突然蹿出了一个高大的黑影。

元曜定睛望去,是一名手持朴刀的彪形大汉。

大汉鬼魅般向牡丹亭逼来,手里的朴刀森寒如水:“都别动!谁动,老子杀了谁!”

元曜吓得魂飞魄散:“有、有贼!”

贼人在元曜、韦非烟面前舞动着明晃晃的朴刀,恶形恶状地道:“你们两个谁敢喊叫,老子就杀了谁!”

元曜盯着刀子,双腿哆嗦,小声道:“小生不敢,好汉饶命!”

韦非烟望着贼人,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贼人道:“告诉老子,银库在哪里?”

元曜苦着脸道:“小生不、不知道……”

韦非烟道:“我也不知道。”

贼人望向韦非烟,见是一名明艳少女,顿时露出了猥亵的笑容:“老子转悠了半天,腿都累折了,也没有找到银库。罢了,今夜劫不到银子,劫走一个美人儿,也不算是白来一遭。”

元曜吓得脸色苍白,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还是挡在了韦非烟的身前,道:“你、你休想对小姐无礼!”“去,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滚一边去!”贼人蒲扇大的手一把推向元曜,将他摔了开去。

元曜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头撞上亭柱,疼得眼冒金星。他正好跌在提着青灯的红衣女子脚边,她的裙裾拂在他的脸上,有丝绸的冰凉质感。

元曜一把抓住红裙,对女子道:“快去找人来救你家小姐!”

红衣女子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黑暗中。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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