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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5 18: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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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维榕

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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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舞蹈.7,故事从家开始

家庭舞蹈.7,故事从家开始试读:

总序

本来并没有打算写书,不知不觉却写了二十年的文章,加起来重重一大叠,不单代表我的工作,也反映了我的人生。

忙着与别人的家庭共舞,原来别人的悲欢离合,也是我的悲欢离合;我与别人,原来难分彼此,同属一个七情六欲生老病死的系统,都在迷茫中找寻自己的归属感。

这二十年来,我也从初期游戏人间的心态,变得心情沉重;又从悲天悯人,回复满怀喜悦。

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烦恼人,不断自寻烦恼。

我却是学得越来越任性,高兴时笑,悲伤时哭,生气时骂人。活得痛快,才有闲情细嚼人际关系的丰富,不会错过身边人。

借道浮生,恕我无心细听你的满腔惆怅,只想邀你一同赏玩路上好风光!

初版自序

李维榕

有人说,我们可以了解宇宙的运作,却不明白什么是家庭。

这一段日子,我正在带领一组家庭治疗师做临床工作,发觉最难让人把握的,就是家庭关系的千丝万缕。不知不觉地,我在这每周一次的专栏文字,就着重于家庭关系的种种层次。

有趣的是,无论每个故事内容怎么不同,却来来去去都是几个不断重复的形式;都是那样的剪不断,理还乱。多少期待,多少柔情,多少追求,多少执著,多少不甘心,多少如痴如醉,多少碰碰撞撞,又多少难分难舍!如此可贵,如此珍惜,又如此不由自己。

人的最大困扰,就是老想找个简单的办法去解决一个复杂的问题,其实要走出困局,必须先从人际关系的网络开始。

“红楼梦”的家庭

我们在苏州的观前街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玄虚观前,只见一座百年老道观,已经成为一间卖金饰的店铺,两旁的菩萨都被玻璃框封闭起来。道观后面一座座小庙堂,都变成小卖店或摊位。

我心中正在纳闷,朋友却对我说:“《红楼梦》的故事,就是在这里开始,还记得吗?葫芦庙失火,就在玄虚观后面,结果引出贾雨村言,真真假假,都从这道观而起。”

短短的几句话,让我灵光一闪,眼前的商业区突然淡化,老道观的玲珑轮廓又再浮现。

朋友又对我说:“你可知道林黛玉初到贾府时,为什么一个孤女会被放在如珠如宝的位置?”

据他解释:“黛玉的父母托孤贾府时,同时托付了林家丰厚的财富,只是由于黛玉年幼,没有告诉她而已。”他又说:“所以,当贾母决定要迎娶薛宝钗作孙媳妇时,觉得很对不起林家,就是这个道理。”

我有点不服气,说:“《红楼梦》书中好像没有交待过这一回事。”

他说:“你仔细把书再看一遍。当黛玉入府时,贾政不是说过:‘这样的姑娘多来几个就好了。’如果没有好处,他又怎么会如此兴奋?”

不管是真是假,我们一面游览玄虚观,一面谈起《红楼梦》这个大家庭,倒是为我这次到江浙地区讲解家庭治疗带来一个注脚。

这次见了好几个患上忧郁症的案例。而林黛玉,也是明显地患上了长期忧郁症。

寄人篱下,大观园虽然花团锦簇,但是除了宝玉及近身丫环,黛玉在贾府好像完全没有一个知己,小姑娘又怎能不多愁善感?明知她与宝玉是两情相悦,但是在紧要关头,却没有一人站出来为她说话,临终时更是门庭冷落。

如果朋友所言属实,那么贾府上下真是世态炎凉,让一个冰清玉洁的少女白白郁死。怪不得曹雪芹痛斥贾府没有一个干净的人。如果林家有先见之明,早该让女儿亲自背着万贯家财入贾家,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谁敢向她施白眼?恐怕连心机算尽的凤姐儿也不得不向她靠拢。如此一来,黛玉又哪有可能成为病胎子?

人的个性往往都是被环境塑造而成的,即使初生婴儿,其喜怒哀乐也受周边重要人物所影响。

而环境,除了物体上的因素外,还包括天时地利人和,及各种心理因素。家族历史以至家庭中人际间的互动与信念,都会一点一滴地塑造我们的所思所想所为。这世上实在没有“个人”这一回事。每个人都是一部电脑,一早就被装置了各式各样的软件,我们只是依照别人按程式而动;又像是一个舞动得兴高采烈的木偶,不知道原来背后有人在扯线。

朋友问:“如果林黛玉前来接受家庭治疗,你会如何处理?”

我信口开河:“会先从一个家庭评估做起,首先了解她的前因后果,探讨前后两个家族对她的长远影响,也许劝她回老家走一趟,重新建立自己的归属感;其次,顺便查查旧账,究竟给了贾家多少好处?让她可以理直气壮。”

当然还要协助她精心策划,如何在贾家建立她的关系网。宝玉既然对她情有独钟,在家中又是只有他说了算,把他找来做靠山,哪有两口子办不成的事?财力、人力充足,就不会活得如此别扭,要病也是自大狂,绝对不会是忧郁症。

我看林黛玉的问题,就是理智大师Murray Bowen所指:情感爆棚却思维不足。过于感性,全部依照感觉行事,绝对不经大脑,当然也不会顾及人情世故。把一生精力都投注于一个“痴”字,换来的自然就是一抔黄土掩风流。

只是林黛玉若变成女强人,就不再是林黛玉,如果贾宝玉仍然不食人间烟火,只食女人的胭脂,那么这一对小冤家也不一定有好收场。只不过是红楼情侣变成新时代的冤家路窄,纯情男女换来豪门争产案。那才真的是闹哄哄、乱糟糟,你方唱罢我登场。治疗好一个人的忧郁,却让一个大家族翻天覆地。

我们站在玄虚观前,一盏茶的时间不足,就做了以上一场白日梦。

假到真时真亦假,观前街商店林立,KFC炸鸡、麦当劳汉堡包,加上苏州名店采芝斋,华洋混合。很多百年老店都只剩下门前一块石碑,一段段历史化为数行文字。

却道人去梁空巢也倾,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石头记》的情怀,古今多少事,尽都化在我们一顿淮扬菜的笑谈中。

朋友又说:“千万别以为苏州女性都是吴侬燕语,让人甜入心窝;事实上我们男人多是处于下风,夹在母亲与妻子中间,全无招架之力。”

朋友也是心理治疗师,提起他的一个个案,他说:“这对夫妇闹离婚,因为男的一时贪玩,让婚外情人怀了他的孩子,逼他非要抛妻不可。后来情人对他厌倦,不想要他了,就对他说:‘你怎知道那孩子是你的?’一脚就把他踢走了。男人做了冤大头,打算与前妻复合,便返家苦苦哀求。前妻却胸有成竹,对他说:‘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你终会乖乖回来的。’”

一切都在别人的把握中,男人无限苦恼,便成了忧郁症病人。

我这次见到一个严重忧郁的男人,问题也是出于夫妻关系。妻子怪责丈夫只听母亲支使,丈夫却受不了妻子的咄咄逼人,结果要入院治疗。初见时,他的身体紧缩,牢牢地拥抱着自己的忧郁症,不让亲人接近。我们好不容易才让他从抽离的姿态站立起来,夫妇二人面对彼此间的分歧,不再逃避冲突。最后,男人决定放下忧郁,改去拥抱妻子。只是每当妻子有所要求时,他又立即舍命而逃,回到一个完全不肯动弹的位置。结果不但丈夫忧郁,连妻子也不得不忧郁起来。

有时,忧郁症会变成一种最厉害的婚外情,一个难以取代的伴侣,一张把人紧紧罩住的网。病人与家人都要重新调整自己的行为及思考,一同对抗这个强大的敌人,才有机会逃出魔掌。

忧郁症是个古老的病,也是一个时代病,无论科学家怎样努力从病人的基因找答案,始终无法脱离家庭的影响。其实这也不是坏事,因为,如果家庭关系是病因,那么我们就有机会设法让这“病因”变成“特效药”。改善家庭关系,要让感性加一份理性。因为如果人人都只听从感觉,就会受情感支配,失去对现实的判断。

只是如果人人都是那么理智,那么刀枪不入,就再也没有“痴”,再也没有“质本洁来还洁去,随花飞落天尽头”的慷慨。玄虚观就不过是一个大商场,只供游人购买一些廉价的商品。

徘徊在这古今文化交接的断层,真假不分,原来满纸荒唐言也很好玩,让我不由自主地也想抓住那一点“痴”。

三代同堂

主诊医师报告了好久,仍旧没法说完这病人的病历:说不完的腰酸背痛、说不完的五脏反转、说不完的心肺衰竭。

这是我在深圳见到的一个病人,是医院的常客。听了他的病历,我以为这人已是病入膏肓,非得被扛着来不可。

没想出现在眼前的是个年青力壮的男子,长得还算帅,让我一时犹豫,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他身旁还带着好几位家人:左边坐着的是妻子与七岁的儿子,右边坐着的是父母亲,以及远道而来的妻子的母亲。一家三代,还加上一位丈母娘,人人神色凝重,连小儿子也是步步为营。相比之下,最有精神的反而是那病人。

他也理所当然代表着一家发言。他说:“一家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还加上妹妹的一家,父母亲喜欢大家庭生活,家中总聚满了亲友。妻子却要求建立自己的小家庭,总是闹着要搬走,让我毫无办法,烦不胜烦。”

我问他说:“所以你就生病了?”

原来他自己的母亲,早就认定他的病是被妻子逼出来的,只可惜母亲没有算自己的一份在内。

妻子努力为自己辩护,投诉自己在家中不被尊重,丈夫什么事都不与她商量,让她孤立无援,只有小儿子在安慰妈妈,叫她不要伤心。

妈妈声泪俱下,儿子在一旁真的显得十分焦急,眼睛盯着大人们的一举一动。

这是一个典型的身心症。病人总是觉得浑身不妥,却又无法在身体上验出发病的理由,因此一般会被诊断为心理引至生理发病的征象。心病还须心药医,但是必须先去找出病人的心结。

我看这男人夹在三代家人中间,有形与无形的压力把他紧紧地捆绑着,要不发病才怪!

他说,妻子老是埋怨他大男人,处事不公平,因此他特地从妻子家乡请来丈母娘,好为妻子打气。

有趣的是,丈母娘处处表达自己为人公道,帮理不帮亲,在亲家面前不断数落自己女儿的不是。无论女儿怎样投诉,她都抢着说:“没事、没事,大家忍让一下就是。”

女儿气得要爆炸,投诉的是丈夫,结果吵起来的却是自己母亲,倒是那男人稳如泰山地安坐在那儿。我开始明白他为什么把丈母娘找来了,原来那是他的护身符。

家庭真是个奇妙的多面体,明明患病的是那男人,怎么看上去最最忧郁的却是他的妻子。

我问男人,他对这次会面有什么要求?

他说:“最希望有个通情达理的妻子!”

他的父母也帮着对媳妇说:“不要想那么多,好好放松自己,一家人和和气气就成。”

要通情达理,又要放松自己,即是不要有过多要求。

妻子四面楚歌,仍坚持着,非要丈夫答应搬出大家庭不可。

夹在两代新旧价值观的压力之间,丈夫明显地要听从父母,却又不想得罪妻子。他望着我说:“你是专家,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男人处于一个微妙的位置,上一代及下一代都在等着他来表态,如果真有专家这一回事,那么我们的工作就是提醒:“他”自己,才是关键人物,怎样也逃避不了。

我愈来愈明白他为什么老是往医院跑!如他所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应付不来,只有借病遁。我抬头对他说:“下次你又要入院时,不如找间五星级酒店,进去好好地享受几天。做做按摩、做做水疗,也许你会找到新的能量,面对家中的问题。”

我后来单独地见了这小夫妻一次。妻子来自湖南,早年丧父,只有母亲和三姊妹,受尽同乡的欺压,好不容易熬出头来,嫁入夫家却让她又憋了一肚子咽不下的气。

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吐苦水,一宗又一宗地数落丈夫的不是,怪不得男人总是找路逃走。

她要求丈夫每月陪她和儿子三个周末,只花一个周末陪父母。这本来不算是一个过分要求,丈夫却只答应一半一半。双方坚持不下,一个本来容易解决的问题,不但解决不了,反而愈说愈僵,前尘往事,变成算旧账,每句话都擦出火来。

如此看来,其实见面一次都嫌多,因为这种共处其实毫无质量可言。

我了解妻子的苦恼,只是她每句话都是舌剑唇枪,对解决问题毫无用处,但是要她停也停不了。

很多人以为夫妻要多沟通,但是此时此境,他们更要知道如何闭口。亲如夫妇也不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有些话说出了就收不回来,双方都会记恨在心,这也是造成现在这个僵局的一个原因。

婚姻研究专家John Gottman提议夫妇在火头盛势时,就要赶快鸣金收兵。专注于量度自己的脉搏,如果超高,就要避开对方一阵,待心平气静时才好见面。

既然无法让妻子收声,我们只好等待她把气发完。好在这次丈夫没有像往常那样走开,还坐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即使妻子多次用力把他摔开,男人仍陪伴着她,最后终于平静下来,两人承诺一同学习重新开始。

我们这次培训的同学中,有多位也是来自湖南,有人说那吃辣椒的地方人也特别辣,也有人说这是湘女多情,只是情无落处,才会变得如此苦涩。

我却想,三代家庭对小夫妻永远都是一个大挑战。夫妻必须要有足够创意和配合,才应付得来。我告诉妻子说:“我自己也是嫁入一个大家庭,有一阵子我的公公、婆婆以及一群亲属,都搬到我的家来,把我那布置优雅的家闹得鸡犬不宁。”

那妻子抹干眼泪,问我说:“那你怎么办?”

我说:“气得要上吊、要杀人、要拧死丈夫。后来我丈夫提议我去参加一个女子会所,每天下班在那儿舒舒服服地享受自己的空间后,才回家吃晚饭。他的父母还以为我工作卖力,关系也就自然好了。”

这个故事的教训是:除非你嫁个孤儿,不然就要接受你丈夫的家人,因为那是他的一部分。当然,丈夫也不可以溜之则吉,因为双方都需要你来表态。

这丈夫已经十分幸运,因为丈母娘没有给他添麻烦。如果女方也有个气焰逼人的大家庭,那才够你受!

胡言乱语的乐趣

我很喜欢这个一家四口的家庭,与他们谈话,让人觉得十分痛快。

没有见他们一段日子,那男人一见面就拉着我的手,十分高兴地说:“见到你太好了。”

我笑着回答:“嗯,别太兴奋,我有老公的呀!”

第一次见这家庭时,他们可绝非这般活泼,甚至让我吓了一大跳。当时母亲是那样的苦涩,与父亲的无奈,刚成正比。我要求他们商讨一些夫妇尚未达到一致的地方,谁知不谈还好,一谈起来,妻子就不停口地数落男人: 没有一宗他做得对的事,是个完全失职的丈夫,一个绝对不负责任的父亲!

这个家庭有两个孩子,一姐一弟,都是青少年。姐姐无端端两腿失灵,不能走路,有好几年都出不了家门。弟弟也被诊断为多动症,要靠药物控制。

听着母亲对父亲的激烈攻击,姐弟都忍不住泪流满面,这是一个愁云满布的家庭。

父亲戴了助听器,大部分时间都听不到妻子的声音。我后来发觉他是选择性的耳聋,特别听不到妻子说话。

这次会面,两个孩子都很为父亲抱不平,觉得是母亲把他压迫得不能喘气。男人发觉孩子站在他的一方,突然听到了所有的话。

他说:“我知道妻子对我好,为我受了很多苦,为了怕冲突,总是避开不与她争,久而久之,就没有话可说了。”

他认为妻子行为过于极端,生起气来可以不顾一切。他指出:“她老是带儿子去见心理医生。其实,真正要见心理医生的应是她自己。”

母亲却说:“在家中完全没有可以交谈的人,快要把我逼疯了,只有找儿子去谈!”

儿子也说:“我老是对她说,你不要再谈了,我的头要爆炸了。但是她总不能停止。”

像很多无法沟通的夫妇,母亲很自然地就撇开丈夫,常年与儿子结伴。看到如此合不拢的一对痴男怨女,我开始了解这两姐弟为什么会憋出一身毛病。

好在姐姐已经渐渐地走出困局,开始走起路来,并且找到一份半职工作,努力地恢复正常人生活。弟弟却代替了姐姐的病人角色,非靠精神药物不能平息情绪上的起落。

本来以为姐弟各自患了不明其解的身心症,现在有机会看到整个家庭的互动,对二人病征就有不同的领会。

从家庭系统去看个人行为,很多孩子在极端担心父母的时候,都会急出各种心理病来。而且很多表征问题是不停地变动的。从母亲的投诉,我们起初以为父亲实在不济事;从儿子的表达,我们又以为母子之间存着严重的矛盾。但是这都是表面的层次,很快就发觉丈夫并非不关注家庭,只是无法过得妻子的一关;儿子并非反叛母亲,他只是离不开母亲才不断叫喊罢了;女儿虽然不大说话,但是她脸上明显地带着一股焦虑。

为了拯救孩子,夫妻同意好好地整理彼此间的分歧。好在这家人有个很关注他们的儿科医生,她不只是给孩子开药,还根据在家庭评估后共同订立的目标,把病人从父母的铁三角中拉出来,让他们投入青年人的世界,而不只是专注于父母关系的不和。

治疗目的是清楚了,四个人都要有所改变。但是这路程可走得一点也不容易。家中任何人有所改变,其他人就会把他打回原形。儿子埋怨母亲不改变,母亲埋怨丈夫不改变,丈夫的耳朵也就愈来愈听不清楚了。

有趣的是,他们的问题虽然好像没有大改变,但是他们互动的形式与表达,却由原来那股罩在愁云惨雾的无奈中,变得处处逼人。连那本来沉默不言的父亲,也绝不后人,只是因为他实在不如其他家人快捷,怪不得这次一见到我就急着找救兵。

我问他说:“你答应了要做你老婆的伴,好让儿子可以抽身,做他自己青年人的事,怎么又跑掉了?”

这次儿子代他回答:“是因为妈妈愈来愈厉害,老爸不是她的对手,追她不上。”

他又说:“爸爸工作不稳定,妈妈总怪他不拿钱回家。终日对我说钱呀!钱呀!一边炒菜一边说没钱。我本来希望升学,现在想想,还是出去做事好了,不能不帮补家庭!”

父亲一听到儿子说不想升学,急得直着眼睛向他望。一提起钱来,全家人都紧张起来,原来夫妻间的矛盾,好像都纠缠在金钱上。贫贱夫妻百事哀,两个孩子立刻加入为父母周旋。

连不大表态的女儿,也忙着不是为老妈解释,就是为老爸说话,但那实在不是一件容易讨好的工作。儿女愈插手,父母就愈不用彼此回应。经过一番张罗,儿子终于承认,读书还容易,最困难的,就是要为母亲担忧,那才是让他离不开药物的理由。

很多人不知道,孩子对母亲的痴缠,可以如此难分难解。他还说,担心的其实不止母亲,同时也有父亲。难怪当父亲诉说自己耳朵不灵、谋事困难的苦恼时,妻子还没有反应,儿子的眼角就闪着泪光。

我看过很多为父母关系不和而忧心的孩子,却还没有遇上对父母如此上心的青年人。

这才明白,母亲埋怨丈夫不能养家,其实那只是个借口。因为常年以来,她的满足感是从儿子身上而来,现在要她放下儿子,与丈夫做伴,两人在步伐上、兴趣上,都格格不入。一个快、一个慢,让她很难觉得痛快。

因此她最享受的仍然是一家四口聚在一堂,娓娓而谈,谈什么内容都没有所谓。怪不得丈夫及儿女都在数落她的不是,她也毫不在乎。

母亲其实是个充满活力的人,只是在家中没有让她发挥之处,满腔精力就会化为怨气。原来她也设法突破,走去唱大戏,有趣的是丈夫与儿女都怪她不顾家庭,千方百计把她留在家中。可见不单父母抓着孩子,孩子一样抓着父母不放手。

她说:“其实最希望做一只猫,依附在丈夫身旁。”儿子却说:“可惜父亲是一只老鼠,在猫前毫无办法。”

于是,我与姐弟二人商量,谁来请缨当父亲的军师,让父亲学会治猫之术。姐弟乘机把本来对父母的那一股爱莫能助,化为淋漓尽致。尤其是儿子,出尽九牛二虎之力,教他怎样对付母亲。丈夫找到支持,十分开心地依着儿子的话对妻子说:“你别再欺负我,我要发恶了!”

妻子也故意摆出一副不可欺的样子,说:“你敢!”

姐弟又忙着给那快要泄气的父亲打气。

一家人闹作一团,笑语连篇。不一定能解决什么,却自有一番家庭乐趣。胡言乱语,有时比大堆道理来得痛快。

我知道这姐弟二人,在认为父母婚姻不和时,是绝对不肯抽身的。既然不能不理父母,就让他们尽量发挥,找个有趣的方法去做帮手,总比憋出一身毛病来得妥当。

儿子在结论时,深情款款地向父母说:“你们知道我心中有多疼爱你们吗?你们为什么不能活得好一点?”

有趣的是,这对夫妻并非活得很不好,他们只是活得不够恩爱,而对于一些绝对忠心的孩子来说,父母活得孤单,就是他们最大的心结。

直升机父母

每年回到北美洲,都会发现一些新的流行名词,今年所流行的,就是“直升机父母”(Helicopter Parents)!

何谓直升机父母?就是那些不停观察着孩子所有活动的父母;他们像直升飞机一样,在你头顶盘旋,又随时准备降落,尤其喜欢在孩子就读的校园探索。

直升机父母,是老师们的大忌,他们的过分参与,往往造成老师与学生之间的一种阻碍,让老师很难有效地处理学生的行为。因为无论遇到什么问题,老师要面对的并不只是学生,还有学生的家长。

这是一个奇怪的发展,北美洲一向极度重视家庭参与子女活动。曾几何时,家长的介入,变成一个让人头痛的新文化现象?

心理学家Neil Montgomery最近访问了三百名大专学生,发现那些来自直升机父母家庭的孩子,远比其他孩子焦虑、自我中心、难以接受新事物,并且缺乏冒险精神。

这项研究发表后,各大电视台及杂志都有大幅度的报道。一时间,父母的过分监管、过分保护、过分参与,成为阻碍孩子发展的讨论焦点。

其实直升机父母这个名词,早在一九六九年一本畅销书《在父母与青少年之间》(Between Parent and Teenager )中就曾经出现。书中一名年轻人,形容他的母亲在他头顶上转来转去,简直像直升飞机一样。

但是直到二十一世纪初,这个形容词才在《以爱与逻辑养育》(Parenting with Love and Logic )这本著作中成为专有名词。近年来,更成为攻击过度活跃的父母的一种标签。

北美洲有着崇尚亲子教育的传统,从教育制度到社区活动,父母的投入是备受鼓励的。只是物极必反。社会学家Margaret Nelson的一项研究发现,愈是中产阶级的家庭,愈是过分保护孩子,并且对孩子的一举一动,都作高度监管。这些父母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为孩子安排所有活动;孩子的生活,就是父母的生活。

有个母亲甚至假扮女儿去参加入学试,因为她不相信女儿有能力通过。

这些父母不知道,他们的过分投入,不但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不知不觉地把儿女的能力废掉了。

Nelson的一本新书Parenting Out of Control (可译作《亲子亲成狂》),谈的就是这个状况。

如果你想知道自己是否属于直升机父母,可参考下列几个准则:

1.你有没有每天都打电话找你寄宿在校舍的孩子?

2.你有没有不断找学校职员交涉孩子在学校的活动?

3.你有没有为孩子准备功课或研究资料?

4.你有没有涉入孩子与同学间所发生的纠纷?

5.你有没有当孩子的私人秘书,为他安排约会或拨电话叫他起床?

6.你有没有多过一次为孩子的分数向校方诉不平?

7.你有没有为孩子选择课程?

8.如果孩子犯了错误,你是否感到十分不安?

当然,以上的例子都是针对大专院校的年轻人而定。其实,父母参与孩子生活的程度,往往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绝对不是突然发生的现象。而且什么是过度参与,也有各种文化因素的考虑。如果以上述的准则为标准,那么大部分中国父母都是超级直升机。

在美国攻读研究生的侄女对我说,已经是医学院博士生的她,仍然要不断提醒母亲,千万别带着香喷喷的中国饭菜到宿舍大门口高声喊着她的小名。她母亲也是饱学之士,只是不知何故,一想到女儿也许很久没有米饭下肚子,就会不顾一切。

而且即使母亲忍得住手,爷爷、奶奶、其他家中长辈也会推着她走。

如果单是为了孩子忧柴忧米还可,毕竟我们的文化是民以食为天。奇怪的是很多父母,陪着孩子远渡重洋,名副其实地是陪太子读书。尤其很多男人自己留在国内,却把妻子送去外国陪伴就学的孩子。这些只有“半只翼”的直升机,盘旋在异乡的国度,名义上是协助孩子,实在是成为孩子的负担——让他们更难融入陌生的环境。

很多学者指出,直升机父母其实是大社会文化的一种产品。因为长期以来,大社会的文化意识,都是促使父母参与孩子的教育和发展,任何把孩子独自留在家中不加监管的父母,都会备受社会的指责。连法律制度,也理所当然地偏帮特别投入孩子生活的父母。在争取抚养权的官司中,愈是积极投入的父母,就愈有机会获得胜算。

社会道德理念的一种潜移默化,结果就养成如此一条大恐龙!一种亲子也疯狂的现象!手提电话的普及,更为母亲和孩子之间创立了一条剪不断的“脐带”。

现在美国、英国及北欧一些国家,都在考虑改革教育制度,甚至以立法方式隔离这些直升机父母的参与。日本也有一些研究,称他们为“怪兽家长”,特别针对那些不可理喻的学生监护人。基于有女教师曾经不堪被“怪兽家长”疲劳轰炸而自杀的事件,大阪市前些年甚至制作了一份应对手册,为教师提供预防良方,可见教师们对这一类家长所产生的恐惧。

日本的例子也许有点极端,这种处理方法也许会造成校方与家长间的更大分歧。但是究竟家长的参与,怎样才算是适当?应以什么为标准?这实在并非一个容易定论的问题。

从家庭发展的理论看来,父母永远都会比子女所需迟一点放手,有些地方甚至一直都不能放手。我的母亲步入老年痴呆症途中,仍然以为我晚上出门会迷路,不知道天气转寒要加衣,总是一次又一次提醒。

学会在不须多嘴时不多嘴,是一项十分困难的学问,少一点道行都办不来。但是如果单是这样就造成孩子的种种问题,却怎样也说不通。

孩子的成长,有很大部分是学习怎样保护自己的空间,让父母不能随意闯入。这是一个父母与子女都要互相学习的过程。父母有政策,孩子也会有对策。

问题是,有些过于密切的家庭,这个过程没有发生,因为父母与子女成为一体,很自然地,孩子就会失去自我发展的成长机会。

为了针对这些过分紧张子女的家长,有些学者又提倡一种“慢动作父母”(Slow Parents)或“悠闲父母”(Idle Parents)的理念,返璞归真,让孩子自由发展,让父母与子女重新发展适当的个人空间。

只是无论哪一套理念,都有适得其反的危机,而且知易行难,很多父母都说,专家总是叫他们放手,谁不知道要放手,但怎样放法?这也往往是夫妇教子的一个大矛盾,男的总是叫女的不要过分执著,女的也总是怪男的不负责任。

可见即使是直升机父母,也有他们的分歧之处。

教育子女并非只凭理念,甚至不能单靠爱,那是一个千丝万缕的过程,只能祈求它有惊无险。但无论你多着急,都要接受一个事实:孩子虽然是你的骨与肉,但毕竟是另一个个体,一个要有自己思考及自我经验的生命。

怎样协助孩子成长?不单要有一起成长的父母,还要有个成熟的教育制度。否则公有公理,婆有婆理,夹在中间的仍是孩子。

虎妈的战歌

《虎妈战歌》(Battle Hymn of the Tiger Mother ),是美籍华人Amy Chua一本甚具争议的新书。书中记录了她怎样以极度高压的手段教育两个女儿,一时间成为美国电视节目及报刊的热门话题。

尤其是《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一篇Why Chinese Mothers Are Superior 的专题的报道,引用书中例子指出中国母亲比西方母亲教子有效,更是引起普罗大众的抨击与抗议。

虎妈究竟是何许人物?Amy Chua是耶鲁大学的法律学教授,她把事业上的成就,大部分归功于自己那极度权威又事事要求完美的父亲。

来自家教甚严的移民家庭,孩子不但绝对不可反驳父母,还要为家人争光。虎妈说,有一次赢得一项比赛的二等奖,她父亲来观礼,发觉另一名学生取得大奖,十分生气地对她说:“永远也不要再让我这样丟脸!”

为人母后,她也是以同样态度教育两个女儿。书中很详细地记载了她怎样鼓励大女儿练习钢琴。那时女儿才三岁,她不肯依从母亲的指引按着琴键,母亲就把她关在后园不让进屋。被丟在冰天雪地的户外,小女孩也是万分倔强,宁愿冷死也不肯低头,母亲最后迫不得已,才顺了女儿一次,但是并不等于就此罢休,她只是另寻对策。

女儿渐渐长大,母亲终于成功地让她熟习钢琴。书中有一段,描述虎妈怎样坚持陪伴女儿练习的例子:那是一首十分难弹的乐谱,需要双手同时分别处理两组不同的音符,女儿无论怎样努力,两只手总是无法配合。

但是母亲怎样也不让她放弃,亲自监督着孩子不停地练习,日以继夜,不许吃饭,不许上厕所,只可对着琴键练个不停。连丈夫都看不过眼,劝妻子不要过分钻牛角尖,也许女儿真的缺乏这种天分。

女儿当然也是千方百计,罢工抗议。但是这次虎妈胜利了,一场让人惨不忍睹的母女大战后,女儿终于把乐曲弹奏成功了。虎妈说,当晚与女儿同榻,共同庆祝成果,感受到母女间前所未有的亲切。

很多人会认为这是一种虐儿教育,但是虎妈沾沾自喜,并推而广之,把这升华为一种中国妈妈的成功之道。

她强调:中国妈妈与西方妈妈的教子观念是截然不同的。西方妈妈处处维护孩子的感受,任得孩子自由发展,明明没有什么可赞扬之处,也要赞个不停,认为这是对孩子的鼓励。中国妈妈却绝对不在人前称赞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喜爱和选择并不重要,母亲决定的才算数。孩子有不是之处,必要在人前责骂,因为当众受辱是最好的教训。

结论是,严母出精英,中国妈妈鞭下都是A级的学生。谁敢拿回家一科A-或B,家中必定有人“当场爆炸或当众扯头发”。

虎妈的家训,包括孩子不可外宿、不可参加校外活动、不许看电视、不许上网,科科都要考A,参加任何竞赛,都要获奖,而且是头奖,还有一点,当然就是绝对不可不苦练钢琴或小提琴!

她那三岁起就与她角力的大女儿,终于成功地在纽约的音乐圣殿卡内基音乐厅(Carnegie Hall)演奏。不过同一种方式用在小女儿身上就没有那般效力,只引起孩子对母亲的不停反叛,最后还是放下母亲逼她提起的小提琴,拍拍屁股,打网球去了。

虎妈写这本教孩子的战歌时,正是因为败于小女儿手下,而让她不得不反省一下自己那由上一代遗传下来的教育方式,是否也需要作点修正。

但是她始终坚持,她的教育全基于爱,而且完全信任两个女儿有能力做到比她们想象中更好,只是她们自己不敢相信罢了,为了这份信任,虎妈甘愿迫着女儿上天下地,拼了老命也要发掘孩子的潜质。

她需要女儿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拿出来!

虎妈还有一个极受批评的例子,就是当两个女儿只有四岁及六岁的时候,丈夫忘记了虎妈的生日,结果一家人在匆忙中找了一个很窝囊的餐馆去庆祝。女儿临时手制了一张生日卡送给妈妈,虎妈一看这张敷衍了事的贺卡,明显地只花两分钟就制成,立即把贺卡退还给女儿,说:“我不要这样粗制滥造的东西!我要你给我最好的!”

这例子吓坏了很多儿童教育专家,怀疑这母亲是否因为过度追求完美而疯了。但是虎妈与直升机父母不同,她并不过分保护孩子,在老师面前尤其对孩子绝不姑息,她觉得有时骂孩子是“垃圾”,并不一定影响孩子的自我评价,最重要的是有个相亲相爱的家庭。

在这过度亲子的年代,虎妈这一番言论,也是提供一种有趣的参考,可惜却引来全球中外不少家庭的炮轰。很多人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有人骂她故意危言耸听,也有人抨击她这种把中外母亲分类的说法过于武断,甚至有种族歧视之嫌。

其实,教子是一个很私人的决定,也没有一种绝对的方式。虎妈那“孩子必须要听父母话”的论调,多多少少也反映了一种中国传统“玉不琢、不成器”的观念。我不知道中国妈妈教出来的孩子是否真的全部拿A,不久之前也有华裔作者制作了一部《疯狂的亚洲母亲》(Crazy Asian Mothers )喜剧,大谈作为这一代美国移民母亲的孩子有多苦恼。可见上一代与下一代必有不同的体会。不过中国妈妈(也包括中国爸爸)喜欢在人前骂孩子,倒真的是一种常见的现象。孩子见怪不怪,也不见得一定因此而变得自卑,毕竟孩子本身也是很有弹性的动物,并非父母亲一两句话就可以把他打沉。但是如果说当众侮辱孩子是一种对孩子的鼓舞,那倒是有点牵强,不如说是父母的修养尚未到家,有失仪态。

其实外国父母也并非不骂孩子,全世界的父母在教育孩子时,都有失控的时候,因为每个孩子都可以是天使,也同时是来向父母讨债的小魔怪,尤其在协助孩子做功课的时候,不论在哪一个国家,都是一种类似打擂台的苦战。不同的是,失控的父母知道自己是控制不了,而虎妈却是美其名为中国妈妈的良方,难怪惹来那么大的反应。只是不管好坏,这些反应已把她的著作推到畅销书第一位,她不是说过,什么都要排第一的吗?

问题是,人人都要排第一,那么其他人怎么办?

好在我见过很多要求孩子只可考第一不可考第二的父母,结果孩子连书也不读了,能躲多远就多远,甚至足不出户,这世界才不致人人争得头崩额裂、你死我活。

不过虎妈的两个女儿,从小便要负责家务,洗碗、倒垃圾等无所不做,比起很多只要求孩子读书的中国父母,又好像她更洋化。倒是她家中养的两条狗,经过虎妈苦心教化,仍然不能成器后,才有幸真的可以享受吃喝玩乐的悠闲生活。

一个无国界的故事

这男士三十八岁,是一名有成就的钢琴师,曾经在美国著名的Carnegie Hall演奏多次,并且出过几张音乐特辑。

如此优秀的一个成年人,却让他的母亲忧心如焚。母亲说,除非他接受家庭治疗,否则她就会断绝儿子的经济支援。

但是他们的治疗师却说,见了母子好几个月,一点进展也没有。每次都是母亲在批评儿子,儿子在埋怨母亲,重复又重复,一种你追我逐的互动形式,旁人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

治疗师没有办法,只好把这家庭转介到我们纽约的诊所问计。我刚回到纽约,我的老师Minuchin就对我说:“不如我们一起接见这家人吧!”

一家人,当然不止这母子二人。原来这是母亲与前夫所生的儿子,父母离婚十多年,而且已经再婚,但是母子关系一直难分难解。很多人不知道,难分难解的症状,就是不断地互相攻击,互相拒绝。乍眼看去好像是势不两立,骨子里反映的是无法分体的痛苦。

我见过很多父母离异的孩子,父母的婚姻已经完结,但是他们仍以各种方式延续上一代的关系。这男士快到不惑之年,一方面是成功的音乐天才,另一方面,他的情怀却仍然停留在孩童时代。

母亲说,他一直不肯接受她的再婚,以各种怨恨的字眼去责怪她对父亲的不忠。十多年来,他更是生活起居全部依靠母亲。无论在工作或情感上遇到什么挫折,箭头都是指向母亲。而母亲,一方面是忍无可忍,一方面却是同样无法让儿子走出她的视线。

怎样让连体婴分体?这是最困难的一宗手术。

这宗个案的治疗师几个月来只见母子两人,怪不得进展很慢。因为,母子愈是互相对话,愈是纠缠不清;愈是要解决两人之间的矛盾,愈是互相束缚在一起。

因此,这次会面,我们坚持他们把母亲的现任丈夫请来,希望借着另一个家人的力量,协助母子二人建立适当的界限。

只是三人行,母子远比夫妇更像一对配偶。母亲无论说什么、不说什么,儿子都有反应,像个七八岁的孩子,用尽方法争取母亲的全部关注。

母亲说她不想再做儿子的伴,她必须走出这个角色。但是十多年来她的眼睛已是习惯地老盯着儿子,她也是一样不能不对儿子的所有言谈举止作出反应。

反而是她的丈夫,静静地坐在一旁,他人是来了,但他说:“我只是他们的司机。”

这是一个爱尔兰家庭,我的老师是犹太人,我是中国人。三个不同国籍的人,在这一个多小时的时空中,一个无国界的治疗舞台上,设法为这家庭困局寻求出路。

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设法把这家庭的“司机”变成骑白马的武士,前来拯救被困在魔法中的妻子。

丈夫是个成功的律师,原本以为这是妻子与前夫所生孩子的问题,与自己无关。他说不是他不愿帮忙,只是妻子并不想她插手,他也就乐得清静。

很多再婚的母亲或父亲,都会有意无意地把上一段婚姻所留下的瓜葛,独自处理,没有运用现有婚姻所带来的资源,这是十分可惜的。

这丈夫其实甚有见解。他说,本来十分不能接受孩子对母亲这种说话猖狂的态度,但是他知道妻子不会接受他的意见,所以只好冷眼旁观。

这次会谈,我们把他从旁观者变成主角,儿子在一旁不停抗议,提醒我们他才是我们的对象,母亲也不断把话题带回儿子。他们不知道,这家庭的舞蹈形式,只有母亲与儿子的舞步。而我们的目的,就是希望母亲与自己的丈夫起舞,让儿子学会独自弹他的钢琴。

奇怪的是,如此能干的母亲,完全看不到儿子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她始终坚持:如果没有她的支持,儿子就会完全无法生存。

十多年来母子相依,已成习惯,谁也离不开谁,也不知道是谁在讨谁的债。只看到他们的情绪全部都投注在对方身上。任何一方的行为,都会引起另一方的激情。

但我们却把全部投注都放在丈夫身上,希望他能够从儿子手中,讨回他的妻子。

我对儿子说:“你的父母亲已经分手多年,你也应该是时候与母亲‘离婚’,把她还给她的新丈夫了。”

儿子好像完全听不到我的话,指手画脚地仍在投诉着母亲的不是;好在Minuchin把母亲邀请到远远的一个角落,留下儿子与后父交谈。由于后父不像母亲那么情感化,对于儿子的挑逗没有情绪反应,儿子慢慢地就平静下来,两个男人倒也谈得投契。

重组家庭,后父母都需要一个认识及适应对方子女的过程。可惜的是,亲生父母往往会挡在孩子与后父母之间,反而阻碍了一个让他们接近的机会。

这个迟来的父子交谈是重要的一步。如果用得着这个资源,这后父将是最能够为妻子与儿子之间创造一个界限,及协助儿子成长的理想人选。

家庭治疗的目的,并非在家中找问题,相反地,是希望利用家中的资源,解决家中的问题。我们相信,每个家庭都有未被派上用场的能量,只是还没有被提升起来罢了。

像这一直觉得无所发挥的后父,多年来看着妻儿那日以继夜的争执,起初也以为这母子之间存在着无法解决的分歧。当他开始了解这并不是分歧,而是不能分离,他便知道应该怎样扮演他的角色,发挥他的效能。

接着而来的,治疗师要见的不再是母子,而是夫妻。强化夫妻间的体制,母子之间的紧密自然就会减低。在一个家庭内,两个人的关系,反映的往往是三个人的关系。

幸好夫妻两人都同意我们所提供的方向,让治疗师继续跟进,儿子虽然不愿意放下母亲,但有了后父的参与,他不得已也要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成人。

而我们这来自不同国家的几个人,突然也感到超越时空,分享着一个无国界的故事。

与家长对话

与家长对话,是一项甚具挑战性的差事。

因为家长所提出的问题,并非没有答案,只是这些答案他们不一定接受,即使接受了,也不一定容易办到。

这天我接受几所小学的联合邀请,为家长们主持一次讲座。这个由家长会主办的聚会,他们一早就为我准备了几个提问。

例如:怎样让孩子主动地自己温习功课?怎样让自己有耐性,不对孩子发脾气?怎样制止孩子不停上网?

问题都是集中在孩子身上,这大部分家长的心意,其实也是问题的所在,因为孩子是不可以承受父母过多关注的。如果父母全部专注都放在孩子身上,双方都会基于缺乏空间而纠缠不清。

很多父母都明白要放手的道理,但是要求这些以教育子女为生命目的的父母放手,却是谈何容易。

有一位母亲说:“人人都叫我放手,我当然知道要放手,但是怎样放法?”

也有一位母亲说:“丈夫为了叫我放下孩子,特别安排了一次二人之旅,但是,旅途中想起留在家中的两个孩子,忍不住就流下泪来。”

怎样教育儿女,其实是夫妻间的一项重要任务。父母间的配合、商讨与支持,你拉我一把,我陪你焦急,由孩子出生直到他们成家立室,父母才捏一把汗,一同舒一口气。

孩子出现任何问题,第一要问计的是你的配偶,而不是专家!

问题是,很多夫妻都不相信对方的能力,甚至认为自己的另一半才是问题的因由,这是一个十分悲哀的现象。

有一位母亲问:“我的儿子完全不听我话,教他功课,他就说我[1]‘吹水’,甚至骂我‘死八婆’,我现在都怕了他,可以怎么办?”

我会问,孩子的父亲在哪里?因为这个时候,我们最需要的是让爸爸出头,对孩子说:“这是我的老婆,我不许你这样对她说话!”

孩子如果这样不把母亲放在眼里,必然是在母亲背后没有一个保护她的人。当然,如果父亲自己也骂妻子是“死八婆”,那么母亲就更是孤立无援。况且,不过是几岁大的小童,如果不是背后有人撑腰,又怎会变得如此猖狂?要把这小魔头变回一个小孩子,就不得不面对夫妻关系的波折。

也有人问:“怎样才可以把丈夫拉来一起参加亲子讲座?”

这才发觉,在众多参加者中,女性真的是占了大多数,但是并不等于没有男性。当中甚至有几位男士,自告奋勇地告诉我们是自己单独前来的,妻子并没有同行。

其中一位说,妻子认为他不懂教子之道,怪他老是与孩子玩耍,没有严格督促儿子做功课,更糟的是他自以为很为孩子着想,而孩子反而只听妈妈的话,让他十分沮丧。

他问:“究竟是我的方法对,还是我老婆的方法对?”

很多人都认为没有对与不对的方法,对孩子好就成了。

我却认为:如果夫妻两人因为坚持己见而把孩子变成他们的战场,那么双方的办法都必然不对!

另一位也是单独出席的父亲说,他无法让妻子接受自己的提议,虽然妻子不断地问他意见。他说:“例如她会问,今天假期我们到哪里吃午饭?我说,到那家某某餐室吧,她就会说那餐室有什么好?不如去另外一家!”

男人很苦恼地说:“每桩事都是一样,我说什么都没有用,渐渐地我也懒得出声。如果我坚持,就会吵架。为了避免吵架,我就只有忍着!”

这男士说他参加过无数亲子讲座,都是一个人出席。他想找个不用通过妻子就能成功地独自教育孩子的方法,问题是,不通过妻子,丈夫又怎能接近儿子?那毕竟是个三人关系,而不只是父子两个人的事!

很多妻子都埋怨丈夫不够参与,我也见过很多例子,当丈夫想参与时,妻子也会不知不觉地把对方拒之门外。

最近就见到一个对丈夫十分失望的妻子,发誓从此不再找他帮忙处理家事。她说:“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个小女人,让对方做一家之主。”但是她的丈夫却觉得对方从来没有尊重过自己,连孩子也不听他的话。他每天下班后为家人买菜做饭,其他事都不闻不问,他愈是觉得无奈,妻子就愈不满意;妻子愈不满意,他就愈无奈。

很多这些并非不顾家的男人,却总是神差鬼使地,无法满足妻子。

要让丈夫参与亲子座谈或其他事项,必得让对方觉得有点乐趣,而不是老认为他有问题,活生生地被捉来听专家教训。

否则,无论你发现到什么教子良方,都会变成夫妇间一项新纠纷。那几位男士也同意,如果他们回家把我们的谈话内容转告妻子,妻子也一定不会接受,只会为他们新添烦恼!

即使他们一同出席也不一定有好结果。我正在苦苦思量为什么现代夫妇会变得如此水火不容,有一对夫妇就当场吵了起来。

原来儿子不停地打电话给妈妈,爸爸十分不以为然。他说:“儿子完全放不下妈妈,每隔一会儿就打电话过来!孩子这般依赖母亲是不对的,他必须学习独立!”

妻子却觉得丈夫不常在家,完全不懂得儿子的需要,说着说着,儿子又打电话过来,两人愈加生气!

妻子对丈夫的愤怒很深,即使丈夫的话说得不错,她也无法听得进。丈夫也按不下气,双方都无法停止,结果只有不欢而散,急坏了他们的社工。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儿子不断给母亲打电话,因为他知道父母之间有多少苦、多少涩,即使一同参加家庭讲座,他也不相信他们真的能够和平相处。

怪不得有一位单亲母亲说:“虽然一个人教孩子,有时会觉得孤单,但是起码不用同时处理夫妻间的冲突!”

我却想,不管双亲或单亲,任何人如果不能心平气静地教孩子,尤其教孩子做功课,那结果也必然是惨淡收场!

父亲要教好孩子,其实很简单,只要让妻子开心!因为不开心的妻子,都会咄咄逼人,让你也同样不好过,任你有千般主意也无法施展。

而最受害的,结果还是孩子![1] 粤语俗语,特指吐沫星乱飞、口水花乱溅的聊天、吹牛。——编者注

说“火星人语”的家庭

我在四年前就见过这台湾家庭一次。

病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士,被诊断为严重的双相忧郁症(Bipolar Depression)。她时而情绪低落,时而情绪高涨,割手腕、服毒、多次企图自杀。

第一次家庭会谈时,她源源不绝地描述着少时父母怎样在她面前争吵,甚至动武。她的父母在旁听着,面露惊讶,彼此摇头相望,好像十分怀疑她的故事。

当时我想:这位女士怎么如此专注于一些连父母亲自己都记不起的旧恨?

问起她的父母亲来,前尘往事,恩恩怨怨,由母亲嫁入夫家开始,就一宗宗地积累起来,一段四十年的婚姻,一积四十年长的恩怨。

罪魁祸首,都归咎于父亲与原生家庭的密切关系,尤其是母子情深。本来是很好的一件事,却造成婆媳纠纷、夫妻失和、女儿成病。

丈夫说:“母亲由艰困的旧时代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带大一群儿女,怎能让她再受下一代的委屈?”

女儿也说:“父亲只爱祖母,让母亲嫁入婆家一直没有好日子过,长年的心结,让媳妇难以舒展,怎能让她活得那般窝囊?”

每一代人都维护着自己的母亲,结果是一代人的不开心,成为下一代人的不开心。

从家庭关系的角度看女儿的精神病,她并不是为自己而病,她为的是整个家庭而病!

一年后,我到台湾讲学时,这家庭又来找我,也是一家三口一同出现。

女儿报告:上次见面后,开始明白自己实在过于投入父母亲的矛盾,不知不觉地背负了上两代人的恩怨,完全忽略了发展自己的空间。

这次她坐在一旁,冷眼看父母,尽量不加入他们的战场。

没有女儿在旁调停,父母吵得花落水流,一发不可收拾,国语、台语、身体语言,还加上咒语,铿铿锵锵好不热闹,我大部分时候都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其实吵什么并不重要,夫妻斗嘴,大部分都是芝麻绿豆的事,旁人很难理解,而局内人却争得你死我活,要让他们停止绝非易事。

等了好一会,他们吵累了,我问女儿:“他们经常是这样难分难解的吗?”

女儿说:“他们讲的都是火星人话,别说旁人,连他们自己都听不懂,多年来,总是靠我去做翻译!”

女儿的话,同时也解释了她的发病!一个从小就要为父母做翻译的人,真正就是家庭治疗家Murray Bowen铁三角理论的引证。数十年的生命,没有自我,只有忠心地为父母关系的矛盾作平衡,那是一个忠心女儿的悲剧。

隔了几年,这次我到台湾,又再一次见到这个家庭。

此时的女儿,正努力地为自己建立一个成年人的正常生活。虽然仍与父母同住,但是再也没有发病,还到医院去当义工。

她说:“看到病人失控时,被员工捆绑起来,拉屎撒尿也去不得。想起自己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十分为病人打抱不平。”我心中为她高兴,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声音了。

没想一提到父母的近况,她的情绪立即又激动起来。

原来父母正面临另一家庭危机:祖母患了老年痴呆症,父亲下了很大决心,终于忍痛把她送入老人院,疗养费用由谁人来支付?妯娌之间又起纷争。

由于同胞中没有人愿意分担祖母的经济开销,父亲便把女儿给他用作旅游的钱,补贴了自己母亲。

女儿知道后,恨得牙痒痒,追着父亲不放手,父亲不敢作声。但是他愈不回应,女儿就愈加激动。原本以为已经成功抽身的女儿,为此几乎又一次精神崩溃。

她解释说:“父亲这辈子总是亏待自己,一生连出国玩一次的机会都没有,我们辛苦挣来的钱想请他到美国旅行,结果他却偷偷给了阿姨,支付奶奶的费用。”

原来她还有一个妹妹,本来已经离家生活,但是一听到家中有事,还是赶回家来。对于资助祖母疗养一事,明显地两个女儿都是站在母亲这一方,认为祖母不能只由父亲负责,家族里其他人都死尽了吗?

女儿也明白父亲的心意,明知他是孝子,不会与弟妹计较。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么,只是无法控制自己高涨的情绪。

照道理,儿子把钱都花在老妈身上,最肉痛的应该是妻子。只是这一回,妻子不像上次会谈那样,与丈夫大动干戈。反而合上眼睛,在重要关头才加上一两句话,由得女儿打头阵。

女儿声泪俱下,不断向父亲细数自己的感受。她说:“你上次动了手术,在医院奄奄一息,你可知道我们有多伤心?你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总是自我收藏,不对我们说?”

父亲不语,她的怨气全发出来了,骂道:“你再这样,我们都搬走,任你自生自灭!”

我问她说:“你母亲都不急,你究竟在急什么?”

她莫名其妙地望着我,愣了一愣。

我提醒她:“你答应过一定会管好自己的事,别又拿自己来出气。”

她倒爽脆:“我保证绝对不会!”

父亲听了她的话,好像放下心来,说:“我不对你说,就是怕你又发病。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着想,但是我与弟妹的事,必须由我自己解决。那是我的母亲,我必须以我自己的办法处理,你们为我着急,只会把我逼得更苦。有一些事是属于我们上一代的问题,并非你们做女儿的能管得着。”

老爸终于说出他的苦处。

女儿听了,问:“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其实父亲的心事,她怎么会不明白,只是长期卡在父母的冲突中,她也分不清哪些是母亲的主张,哪些是她自己的主意。

角色混淆,分内事与分外事界限不明,情绪的接收与发送就更是阴差阳错。这个问题,母亲并非没有看到,她为什么老是闭着眼睛,就是因为知道丈夫肯听女儿的话,却拒绝她的唠叨。她说:“我合着眼睛都看得清楚!”只是他们都没有看到,当夫妻不能沟通时,也就是铁三角缺口的时候,女儿就很难拒绝它的邀请,必然自动介入填补那个空隙。

怎样照顾一个老人家,原是很多家庭必须经历的一个自然旅程。只是这一阶段,也往往勾起潜在历久的千愁万恨,甚至把几代人的疮疤都重新挖破。

女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地走出精神病人的角色。面临这个家庭危机,她又不由自主地投入家庭的暗涌。

好在这次父亲终于向她表态,划出自己的界限,她才突然觉悟,愕然感叹:“我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抽身,没想到仍然是那么身不由己。”

这并不是说我们不要为家庭操心,但是,何时关怀,何时抽身,如何在多层次的家人舞步中找到平衡,却是一宗难以把握的大学问。

家庭的舞台

奇夫是个典型的纽约舞台演员,一头时尚而又稍为零乱的棕色短发,一身裁剪得体而又满是皱纹的纯麻衬衣,一口清脆容易入耳的英语,处处都表现出一种十分刻意的不经意。

我们每年在纽约的暑期训练班,都会邀请一些舞台演员扮演不同的家庭角色,作为家庭治疗师的训练情境。

这些由演员组成的家庭,让受训的治疗师可以安心地探讨每个家庭的故事,而这些舞台演员,也希望通过治疗师那抽丝剥茧的访谈,体会各种人际关系的冲击与表达。

奇夫就是今年参加扮演家庭的演员之一,这虽然是他首次参与,但他却比另外两名老演员都显得积极。老演员,并非针对他们的年纪而言,苏珊其实是他们三人中最年轻的一员,只是她与亚祖一样,已经是我们扮演家庭故事的老手。

我像以往一样,首先与他们商讨策划一个怎样的家庭结构。奇夫抢着说:“演一个父子矛盾的家庭!”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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