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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6 06: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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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探惜

出版社: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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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一颗煮相思

青梅一颗煮相思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青梅一颗煮相思作者:林探惜排版:汪淼出版社: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6-30ISBN:9787568040136本书由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叩问生命与人情中的真实

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写序,非常感谢探惜让我有这个荣幸,其实心中也有一点诚惶诚恐。

我和探惜是在网上认识的,经由一些非常神奇的巧合。大约是在2014年,那时候我刚刚结束一段感情,看94版《书剑恩仇录》中的余鱼同和李沅芷来排遣心情。扮演余鱼同的是我非常心爱的演员谢君豪,而扮演李沅芷的则是探惜非常心爱的演员孙莉。看完后,我意犹未尽,就去晋江网搜搜看有没有关于他们俩的“同人”作品,结果就搜到探惜的文章。

当时读后,我只觉得居然也有人和我一样认认真真地分析过他俩,好难得,就顺藤摸瓜找到了作者的豆瓣。

探惜写的文章涉猎很广,情感、文化现象、娱乐评论、关于成长的随感,不一而足,而我其实非常喜欢看她写演员、分析影视剧,从戏里谈到戏外,一样面孔,两样唏嘘。我读过她写戴娇倩,写姚笛,写电视剧《大时代》,都写得独出心裁,而且有一种难得的同理心。

后来渐渐在豆瓣上聊得多了,我发现我们都共同热爱金庸、张爱玲,还有粤语歌,觉得很惊喜。探惜一直称呼我为她的soulmate(知音),从还没见面的时候就开始了,让我觉得又感动又惭愧。我这人讲话很直接,很多时候读她的文章也好,听她的观念也好,常常会直指其中我觉得不足的地方,但探惜一直都很包容,非常愿意和我探讨,她的热忱、活泼、不计较,让我觉得特别难得。

后来我们互相见证了对方的很多经历和成长故事,而这里面的感悟其实都被或直接或曲折地写进了这本书稿里,虽然是在讲他人的故事,其实都有着她自己的曲调。

这本书的构思我觉得非常巧妙,每篇文章都是选一首古代诗歌,配一段当代流行乐的歌词,但它们可能讲述的是同一种情愫,探惜会提取出它们之间遥远的相似性——跨越千年。然后,她会展开自己的解读,间或援引自己身边见过的人与事,或者自己读过看过的书与电影。

探惜一直都很擅长写以情感为主题的随笔,但她在自己实际谈恋爱前和谈恋爱后还是有很多有意思的转变。在她还是一个爱情理论家的时候,她就能很敏锐地从周围人的恋爱经历、文艺作品中的爱情故事里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现象,譬如“备胎”“劈腿”、如何“套路”他人、什么样的女人会喜欢浪子,诸如此类。她的聪明足以让她头头是道地写出一篇好文来讲解这些现象背后人性的弱点和人心的脆弱,但那时候的她更像一个站在岸上看众生在情江欲海中浮沉的人,不至于隔岸观火,总归没有那么感同身受。

而到她自己真的开始去体会爱里的甜蜜、苦涩、反复无常,亲密关系中避无可避的陷阱和身不由己时,她写的文章,与过去又不一样了。她的敏锐和犀利还是一如既往,但我会觉得,她比曾经要更柔软,更包容。她会看到,真实的人性、真实的感情,就是这样无常,是尽力也可能会搞砸,是努力想做一个更好的爱人却终究没能成功,是不自知的贪心,是无私与自私并存。

我很开心地看到,她不再轻易得出很多斩钉截铁的结论,而会抛出一些开放式的问题给她的读者,重要的是让读者在读完文章后有所思考,有机会去问一问自己的心,诚实地面对自己,而不是抱着作者给出的一个结论,然后如公式一般地套用在自己的感情和人生当中。

探惜身上很让我欣赏的一个品质是诚实,或许还有勇敢。这两个其实紧密相关,因为勇敢,才能诚实地面对自己。就像她会一针见血地看到他人的问题,她对自己也不留情面,会非常认真地审视自己的内心,看自己是不是太软弱、是不是要得太多、是不是不够体谅、是不是还有不切实际的妄念,以及是不是不够独立。

这份勇敢和诚实,我觉得是写作者必备的素质。只有敢于往前探问的人,敢于去思考“娜拉走后会怎样”的人,才能更接近人心中复杂的真实情感。

探惜文章的另一个特点是联想的丰富。她的阅读量很广泛,思维又敏捷,所以当你抛给她几句诗或者一段词,她能迅速想到很多。比如,金庸笔下的哪些人物关系就是这样的,历史典故里的哪些故事也讲了类似的道理,某部老港片可能也遥相呼应了这些意象。她像一个串珠人,从自己的积淀中打捞出各色珠玉,将它们串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新的完整。

她的文章大都是在探讨情感里的错综复杂。有时候我也会想,感情里真的有那么多主题可以讲吗?但下一秒我自己又会笑起来,是的,人的感情和关系里其实真的有讲不尽的话题。

有的历史学家会将人与人的关系分类,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非有三种:性关系、血缘关系、经济关系。而实际上,哪怕说起来都是夫妻关系、母女关系、朋友关系,在具体的相处过程中可能也有千差万别。哪怕是同样两个人的相处,在不同阶段也会呈现出不同的诉求与样貌。写作者要有足够的聪颖去探查到这些细微的差异,又要有足够准确且流畅的表达能力将这些差异用合适的容器呈现出来。而探惜所援引的那些电影、书籍、身边人的故事,就是这样的容器。每一个都是个例,但每一个又都能代表一部分的现象。

读探惜的这本书,你能感觉到她对爱与美的期盼,对人世无常的无奈,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和关系既疑虑不安,又心怀希冀。她抛出了一个个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但作者的乐观态度也依然富有很强的感染力,让我们情不自禁地想,自己会变好的吧,会学会爱人的吧,会学习去承受的吧。

我一边读着她活泼的文字,一边想到我们一起煲过的长长的“电话粥”、在深夜或午后讲不尽的话题。有时候,我们会激动地互相产生共鸣,有时候又会激烈地互相辩论,但所有这些相处的时光,连同探惜的文章一起,在我心中都有一种蓬勃的青春气息。

或许青春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特效药,或许现在的流行是标榜“少女心中的老灵魂”,但我确实很珍惜这股青春的生命力。它让我们还能鼓起勇气去相信,我们在未来的生命旅途中还会有更多惊喜的遇见,还会探索更开阔的自我,或许依然要与自我左右互搏,依然要在情海中沉浮,依然不断得到不断失去,但我们始终都有力量承受这些悲喜,去叩问生命与人情中的真实。

希望探惜继续生机勃勃地去写、去爱、去生活,而我会一直给她鼓励与陪伴。曼仔2018年1月18日北京辑一不会相思,便害相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徐再思《折桂令·春情》

无论事隔多年我也心跳

最后和你虽如我那所料

先挑引我的人爱得比我少

然后见面更少

让我多谢你那几秒

往后和每位也差些少

仿佛我的心

如不见了

才能明白爱情比所想加倍震撼

再苦都会笑——古巨基《心跳回忆》1.初恋的过程,是择偶标准的建立

我中学时写过一篇言情小说,剧情非常狗血,是典型“灰姑娘与富家少爷冲破阻碍在一起”的套路。故事的最后,我来了个自认为巧妙的大反转:灰姑娘其实是最腹黑的那个人,她步步为营地接近富少,直至改变了自己全家的阶层,侵吞了富少的财产,还为了自保而谋害了富少的性命。

在其后的一章里,我又进行了第二次反转:原来富少一直都看穿了灰姑娘的用心,但他喜欢上一个女人,便甘愿奉陪到底。直至最后被心爱的女人害死,他还不言不语,只在内心为她深深祝福。

我从小就是各类言情小说的拥趸,曾经一度深受晋江言情小说洗脑,最中意于塑造各种各样的情圣。不过,如今我倒更喜欢塑造些以自我为中心、拿情爱当消遣的饮食男女了。

若是我日后再重写这个故事,即便保留情节主线,也必定是完全不同的格局和基调了。

当时写这篇小说的起因,是来自《诗经》里的《氓》。篇中有言:“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斑鸠食桑葚”放在此处,是古诗里最常见的起兴手法。它是指斑鸠吃了桑葚会醉,这与人害了相思病是一样的。

当即我便产生联想:由自然界趋利避害的本能来看,在自然选择的结果下,动物通常都会避开对自己不利的食物与地形。倘若“斑鸠食桑葚”确有其事,那么为何斑鸠还会一代代地醉下去,直至被好事的诗人歌者发现?难道前辈们不曾告诫过后辈么?

或许是因为,喝醉的感觉实在是太妙了吧。明知将醉而畅饮,这又是何等的勇敢浪漫?

鸟之饮醉,诚如人之相思。

我们常常在思考,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人呢?

年纪渐长,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日渐清晰。有的人喜欢魁梧的,有的人喜欢娇小的,正如有的人喜欢喝咖啡,有的人喜欢喝白开水——此类偏好因何而起?说起来,大都与“第一次经历”脱不了干系。

第一段正式恋爱,在每个人的一生中,倒未必占据着多重大的地位。然则第一次喜欢的那个人,大都会在心中化作模板,影响着往后数十年的审美。

之前微博上流行过一个段子,说杨振宁于耄耋之年迎娶的少妻翁帆,眉眼间与他的原配发妻杜致礼颇为神似。因而有爱加戏的网友,为他配上了这样一句话:“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从此我爱的人都像你。”

如果是初中之前看到这样一句话,也许我还能欣赏到当中的美感。而我是满了十八岁才看到这个段子,于是心中倒是以恶寒居多了。

大概只有琼瑶阿姨的拥趸才会觉得,《情深深雨蒙蒙》里面的“黑豹子”陆振华娶九个跟初恋情人容貌相似的老婆,这种行径不算“渣男”,而是痴情了吧?

说实话,我觉得这种“痴情”与初恋那个人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正所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这种病症之所以泛滥成灾,倒不是病原体来势凶猛,更多的是因为自身未曾经历过,因而没有抗体。套用钱钟书老先生的比喻:水痘出了,人也就免疫了,对水痘也就没那么敏感了。

由于相遇时免疫力低下,哪怕初恋的那个人再平庸,这段感情仍然最易在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记。古巨基亦在歌中这样唱道:“让我多谢你那几秒/往后和每位也差些少/仿佛我的心/如不见了/才能明白爱情比所想加倍震撼”。

所谓“从此我爱的人都像你”,也未必是因为有多爱最初的那个人。这大抵是由于,倚仗初恋建立起来的审美标准,在往后的人生中最易畅通无阻——这与人类爱吃家乡菜的习性,并无不同。

但无论成长以后怎么说,懵懂之际的第一次相思,总是可爱的。

都道“相思”是一场疫病,这病,便有其生理特征可循。词曲中就有言:“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这岂不是血压不稳定快要昏倒的症状么?看来病得不轻!《天龙八部》里的段誉段公子,也出现过类似的生理症状。在虚竹破了苏星河摆下的珍珑棋局当日,段誉在人群中见到他朝思暮想的王语嫣王姑娘,当下便是这样一副反应:“段誉登时眼前一黑,耳中作响,嘴里发苦,全身生热。”

说起《天龙八部》,便总有人要挖苦这“木头美人”王语嫣情商低、娇气、冷漠、自私。我们都知道木婉清刚烈耿直,钟灵率真可爱,阿朱活泼灵秀,阿碧温婉娴静……可这王语嫣,到底有哪里好,值得段郎这样的无日忘之?

其实,王姑娘好就好在,她就是她,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对于此时的段誉来说,最好是全世界都看不到王姑娘的可爱,这样的话,这份“相思”便是他一个人的私产了。

相思这回事不宜张扬,倒是适宜于在夜半无人时做一些自娱自乐的傻事。金庸的《射雕英雄传》中有一段描写让我印象极深,说有一日黄蓉与穆念慈一同用过晚饭之后,黄蓉偷偷观察着穆念慈的举动:

黄蓉先上了炕,偷眼看她以手支颐,在灯下呆呆出神,似是满腹心事,于是闭上了眼,假装睡着。过了一阵,只见她从随身的小包裹中取出一块东西来,轻轻在嘴边亲了亲,拿在手里怔怔地瞧着,满脸是温柔的神色。黄蓉从她背后望去,见是一块绣帕模样的缎子,上面用彩线绣着甚么花样。突然间穆念慈急速转身,挥绣帕在空中一扬,黄蓉吓得连忙闭眼,心中突突乱跳。

只听得房中微微风响,她眼睁一线,却见穆念慈在炕前回旋来去,虚拟出招,绣帕却已套在臂上,原来是半截撕下来的衣袖。她陡然而悟:“那日她与小王爷比武,这是从他锦袍上扯下的。”但见穆念慈嘴角边带着微笑,想是在回思当日的情景,时而轻轻踢出一脚,隔了片刻又打出一拳,有时又眉毛上扬、衣袖轻拂,俨然是完颜康那副又轻薄又傲慢的神气。她这般陶醉了好一阵子,走向炕边。

都说不要在临睡前做任何重要的决定,大概因为夜阑人静的独处空间,最易于激发情绪上的病征。“灯半昏时,月半明时”,理性早已不知不觉融进了夜色,取而代之的唯有心中那一点情感冲动,如新橙般,于酸涩中沁出了甜。比起恋爱后甜腻痴缠的恋人夜话,独自一人将彼此相处的时光细细回味一遍,想起那些能够让人会心一笑与顿足长叹的片刻,都是这颗心如此鲜活的明证。

穆念慈这以手支颐的冥思,这轻笑着的一遍遍回味重演,好似一场滑稽的独角戏,却是意外的欢快可爱。

相思如同一场瘟疫,副作用极大,负累严重。一场病下来,每个人都成了诗人,却也都成了傻子。一醉之下,便是对方有千般不是,也断难酒醒。纵使狠狠地病过一场,也未见得可以从此免疫——倘若病得太魔怔,还很有可能要换来一场空,连自己的一颗心都可能在半途中丢失不见。哪怕下回再爱,这份冲动也未必寻得回来。

初次相思,便要承受这样大的风险与折磨,它给人带来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或许相思本身,恰恰就是其意义所在。

相思向来不由自身控制,是世间难得的一件不在意投资回报率的事情。毕竟,能产生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心跳回忆,已是莫大的福分了。

话说最近我有个朋友也害上了相思病,他从前恰是“平生不会相思”,如今遇上人生头一遭,一时忙乱无措,纠结得烟不离手。我取笑他过后,也向他传授了我从港剧里学来的人生信条,这也正是我对于相思的理解:

其实,喜欢一个人,就像是喜欢一件古董一样。你买不起它,就每天去橱窗边看看——看到它没穿没烂,好好地在那里,你这一天就很满足了啊。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诗经·绸缪》

还记得街灯照出一脸黄

还燃亮那份微温的便当

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

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

明日天地只恐怕认不出自己

仍未忘跟你约定假如没有死

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

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王菲《约定》2.“外貌协会”在择偶标准中的重要性

我十八岁那年给自己订做了一枚尾戒,还特意让店家在戒指内圈刻了四个字:“瞻彼淇奥”。起因是十六岁的时候,我好友教我:戴尾戒代表“不想谈恋爱”,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喜欢的人,就让他替你把尾戒摘下来。

小时候的我看过了陆依萍十九岁遇上何书桓,李沅芷十九岁遇上余鱼同,罗慧玲十九岁遇上方进新,便一直坚信,十九岁是遇上良人的年纪。

尾戒内圈刻的四个字,便算是对届时所遇之人的美好祈愿吧。“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淇水弯曲处,绿竹围绕间,超凡脱俗的男子临风而立,该当是个何等惊艳的时刻?

然而《诗经·淇奥》里的邂逅,便宛如对良辰美景的隔河远眺: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在前方,更适宜于驻足观赏,自己哪怕靠近一点,都唯恐破坏了这画面。这情怀便好似程英对杨过那般,一面盛开如锦,而又一面落英缤纷。“有匪君子”的感叹,是对思慕之人的礼赞,却亦是不敢相信,这样的美好与自己有关。《诗经·绸缪》里的情感,却是实实在在地遇到了良人,而且这场邂逅是真正围绕自己而展开。开头的起兴一如《诗经》惯用的手法:“绸缪束薪,三星在天。”柴火捆绕,寓意夫妇同心、情意缠绵,通常被理解为婚姻礼。按照古代习俗,男女结婚当天才是人生中第一次见面,而唯有成婚的对象才可称为“良人”。所以下文的“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便是观礼之人闹洞房时对新婚夫妇的戏谑调侃:“你娶到了这么好的人,你准备怎么对待她啊?”

旧时闹洞房,讲的是团团喜气,也是为素未谋面的新婚男女卸下尴尬的一种方式。在自由恋爱通行之后,我们对这首诗的理解,却逐渐成了一种雀跃而略带伤感的内心独白。

外面是灯火辉煌的盛世繁华,而我独独在这一隅与你狭路相逢。怦然心动的那一刻我竟然感到恍惚,我竟不敢相信世上真的有你这样的一个人,我甚至忘记了今夕是何年。天哪天哪,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林夕为王菲填词的《约定》里亦有言道:“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凝住眼泪才敢细看”。原来,真正的欢喜竟会使人内心凝滞得不知所措,嘴角还没来得及上弯,眼眶却已雾气氤氲。

这便如同胡兰成的一句话:“好的东西原来不是叫人都安,却是要叫人稍稍不安。”原以为倾心一遇的那一刻,我会开怀展颜,哪知道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了,我却是无端地想要落泪。由于感知到此生难求的灵魂战栗,所以内心惶恐不安,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一场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在真正惊艳颤栗的时刻,我们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在布拉德·皮特惊艳出演的影片《燃情岁月》里,便有这样一个让我怦然心动的画面:女主角原是家族中三弟的未婚妻,随着男方回去见家长,不想遇到了策马而来的二哥皮特。她抬头望向他的那一刻,万物仿佛静止。原本与老三的海誓山盟都算不得什么,在见到二哥的那一刻,内心无端而起的冲动,才是真正令她无法抗拒的命运。

然后她做了什么?噢,其时她的眼中波光盈盈,喉头却竟是干涩异常。

如今知乎上流行说“看脸”。人皆言道,只有长得好看的人,才配拥有青春。

奉行“外貌至上”是大部分动物的本能,否则孔雀也没必要苦苦开屏,人类也没必要把自己一再地拾掇顺眼了。

我预想中的良人邂逅,画面应当是一个午后: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倾洒在教室里,少年轮廓分明的侧脸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当你不经意地抬头一瞥,眼神一个交汇,心跳不自觉地就漏掉了几拍。

这样的剧情和场景,如何能安在一个不好看的角色身上呢?

直到后来,我交到了一个审美独特的好姐妹。这位小姐妹的“花痴病”很严重,但她发花痴的对象,每指给我们看一个,我们就都要强颜欢笑一回:有目测下巴长达12厘米的“古典型”,也有头发稀疏的“大叔款”,还有皮肤黝黑、身材粗壮的“结实型”……后来我们这几个好友纷纷以各种方式揶揄她的审美,她还是坚称自己是“外貌协会”的忠实会员。

然后我渐渐明白,“外貌协会”其实也不能直接指向传统意义上的“俊男靓女”,毕竟不同的人有着全然迥异的审美标准。

所谓的良人,并非是指单单在外貌上像王子公主一样美丽的人;所谓的惊艳,亦是基于各个不同的主体与客体,基于天时地利而限量产出的内心涟漪。初见时便采用粗暴的“看脸”标准显然不妥,且有人属于慢热型,往往是因某时某刻的一句话、一种气息,才开始悉心凝视眼前的人。

就好比青春剧里惯用的场景:一人一只耳机同时听一首喜欢的歌,并肩坐在操场看夕阳缓缓沉下,路过音乐教室时听到淙淙的琴音,又或是不经意抬头的瞬间,阳光正好形成一个柔和唯美的弧度,蓦然发觉那个人的侧脸竟然这样好看。

这样的“好看”,或许世间只有你一人,方能独享。“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这里的“见”不必理解为初见,倒更像是在寓指那个由天时地利促成的、专属于彼此的动情时刻。有时“动情”未必是双向的,“良人”也未必是彼此共同认可的结果,但这也没有关系啊,因灵魂震颤而产生的欢喜,一丝一毫也不会因此减少。

在亦舒的小说《印度墨》里,有一段男主角陈裕进在女主角刘印子脚上画上印度墨的场景——其时两人还在年轻生命阳关大道的开端,彼此都怀着几分曼妙的情愫,却又对彼此的关系没有太过贪婪的期待。屋外风轻云淡,前路尚未可知,仿佛这不过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时刻。然而就在那个时刻,“裕进忽然明白,这会是他终身难忘的一刻。将来,即使他四十岁、五十岁了,事业成功、婚姻美满、妻子贤淑、孩子听话,但是他心底深处,必定忘不了有一年某一日,在一间书房里,他用指甲花制成的印度墨,在一个叫印子的女孩脚底画上图案。”

如张爱玲所言,“见此良人”也讲求时机。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只是刚巧在那一刻,所有杂音都融合成了曼妙的背景音乐,一切光线都幻化成了昏黄的柔光,那惊鸿一瞥的片刻,大概可以铭记一生一世了。

世间饮食男女大都以为恋爱不过是相互取暖,对方是张三李四都无关紧要,只需大致符合自己的审美标准,互相又都有兴趣,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既然恋爱只是在划定取值范围之后的随机选择,谁又能给你的爱情划定一个评分标准?内心喜悦有几何,不过是冷暖自知而已。

不是的,当然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大概就是《燃情岁月》里女主角与老三相恋时的心态,不是不投缘,亦不是对方有哪里不好——只不过这种“舒适”,与她真正遇上男主角时那般贯彻灵魂的战栗与雀跃,却是完全不可相提并论的了。

有些心动是被那个人本身的特质深深吸引,跨过千难万险也要将那个特定的人找回来。而有些心动则仅仅是天时地利的功劳。好比抛绣球选婿的古代千金,站在高楼睥睨众生,一时光线合适,看见有个顺眼的男子,便向那个方位抛过去吧。

既然决心要在最好的年华留下一点痕迹,那么这便是一场豪赌,绣球抛出去,下一秒接住的人是好是坏也未可知,最初的顺眼能否演绎成足以氤氲眼眶的震颤,便要看缘分的造化了。有的缘分太过浅陋,多向前几步便会发现幻想中的“良人”不过是个光芒黯淡的“衰人”:原来这人是与其他人一样的肉体凡胎,一样的俗不可耐,一样的浅薄无趣。

那么,你又将怎么做?或许是让缘分在你幡然醒悟的这一刻就此中止,又或是放弃理性判断,就让情感冲动彻底蒙蔽双眼,索性为了这短暂的震撼而执迷不悟地撞一撞南墙。

有的时候,我们不要笑别人用情太深是傻,其实那或许是人家在懂得一切道理之后,仍然无法摆脱的情不自禁。“邂逅”这回事,本就是故事的开端。惊艳时光之后,又是否经得起百般消磨,以至最终温柔岁月,实在是未知之数。然而这并不要紧,恋爱的孤勇,往往就是来自某一刻的头脑发热。单凭那无来由的冲动与欢喜,我们便有勇气迎接万般磨难。当有了这种无法抑制的情愫,方才担得起“情”之一字。“动情时刻”的壮阔波澜,此生怎么也应当体验一回。在尚且折腾得动的年纪里,若有幸对人一见倾心已是难得;若还有缘纠缠,便该当一生铭记。

我有时也会想:假若我像书籍电影中的主角那般幸运,能够在刚刚好的时刻遇到和认出这样一个你——届时的我,除了凝住眼泪认认真真地看你一眼,又还敢做些什么呢?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屈原《九歌·湘夫人》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仍静候着你说 我别错用神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 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王菲《暗涌》3.真正爱一个人,往往说不出口

惊鸿一瞥误终身的故事,在文艺作品中屡见不鲜,如《书剑恩仇录》里的这一段:

秋风秋雨,时紧时缓,破窗中阵阵寒风吹进房来。李沅芷困处僻地野店,甚觉厌烦,踱到红花会四当家的店房外瞧瞧,只见房门紧闭,没半点声息。镇远镖局的镖车也都没走,几名镖师架起了腿,坐在厅里闲谈,昨晚那自称是她师叔的张大人却不在内。一阵西风刮来,发觉颇有寒意,她正想回房,忽听门外一阵鸾铃响,一匹马从雨中疾奔而来。

那马到客店外停住,一个少年书生下马走进店来。店伙牵了马去上料,问那书生是否住店。那书生脱去所披雨衣,说道:“打过尖还得赶路。”店伙招呼他坐下,泡上茶来。

那书生长身玉立,眉清目秀。在塞外边荒之地,很少见到这般风流英俊人物,李沅芷不免多看了一眼。那书生也见到了她,微微一笑,李沅芷脸上一热,忙把头转了开去。

在这样的荒村野店里,在如此百无聊赖的时分,李沅芷又何曾预料得到,这过路书生短暂而惹人心动的微微一笑,竟然就此“魔怔”了她的下半生?

此后的李沅芷历经了千难万险,官家小姐不做了,父母仆从不要了,跟着余鱼同躲山洞、闯大漠,身体和心都伤了千万遍,好在到底是终成眷属了。哪怕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个容颜尽毁的孤僻少侠,怎么说也是她亲手择定的“良人”,这一生总归算是心满意足。

总有人说,你应当分清“吸引你的人”和“适合你的人”。对你有着致命吸引力的人,未必能够和睦地一起生活;而适合与你一起生活的人,很可能在吸引力上趋于平淡。

所以最理想的轨迹大概是,与吸引你的人相恋,体验过一圈之后,再与适合你的人结合。

若幻想能与吸引你的人结合,且过得安宁喜乐——这是不是太贪婪了些?

所以,当读到后传《飞狐外传》时,我专程在书中的蛛丝马迹里,去寻觅李沅芷与余鱼同夫妇的下文,终于得到李沅芷俏皮的一句台词:

得知她过得好,我才安心。

金庸取“李沅芷”这个名字,是来自《九歌》里的《湘夫人》一篇,篇中有“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之语。

楚辞擅长以香草美人起兴,抒发任何心情之前,先加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铺衬,好比网上那段红极一时的三行情诗:“螃蟹在剥我的壳,笔记本在写我。漫天的我落在枫叶上雪花上。而你在想我。”简简单单的一句“我想你”,扯了那么多无关的杂物来铺垫,正话反说,趣致又动人。

思公子兮未敢言,这般隐秘而微妙的心情,正像极了春天长在水边的香草,摇晃不定,而又透着清淡的幽香。

春秋时期的《越人歌》里也有言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种初次惊艳后心烦意乱而无法告白的情怀,大抵都是大同小异吧。

在亦舒的小说《她的二三事》里,当男主角方有贺在数年之后,重见心头挚爱叶芳好,原以为会有许多动人的情话要说——可真正到了见面的那一刻,他才发现,竟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因而她有言:“原来你若真爱一个人,内心酸涩,反而会说不出话来,甜言蜜语,多数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这段话被我引用过很多次,每次引用都觉得有些伤感:这样说起来,我们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又有多少能称得上是“真的爱一个人”呢?

我写金庸书评的时候,曾提出令狐冲不爱任盈盈、杨过与小龙女不是爱情等观点,电子书在网上连载时,这些观点也曾遭到群嘲。因为大家有目共睹的是,令狐冲携众多武林人士冲上少林寺救任盈盈,对天下人宣告自己深深爱上了这位圣姑,而后又为她赴汤蹈火,承诺一生;大家有目共睹的是,杨过一天想小龙女几千几万遍,握着她的手,情话说也说不完。

可越是这样,看上去就越像是在做戏。

我倒不是觉得这两位男主角对各自的爱人是虚情假意,也不能说就是明确的“不爱”。只不过我觉得,相比起来,令狐冲在面对小师妹岳灵珊时的笨嘴拙舌词不达意,杨过在面对郭芙时的自相矛盾顾影自怜,看上去才更像是有血有肉、发自于本能的情感。

或许岳灵珊与郭芙所代表的是“吸引你的人”,而任盈盈与小龙女所代表的,便是“适合你的人”吧。

在吸引你的人面前,你总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笨拙。也许对方不见得有多优秀出众,也许你们之间存在着许许多多的问题,但唯有这种找不出缘由的本能吸引,才能有足够的魔力,让人做出一些傻事来。

当你从这所名为“吸引”的学校毕业之后,途经历练,终于遇到那个合适的人,你终于能够把情话说得温柔得体,终于学会了恰如其分的体贴,你终于可以安定下来。

或许,成熟后的你懂得给自己无数的心理暗示,告诉自己该如何做一个好的恋人,所以你们的关系才能得以平稳进行,你们走在一起时登对得令人艳羡——可其实你知道,此时此刻你所有的技能,都是由前面一次次的“培训”而来。你也曾有口讷神呆不知所措的时候,你也曾深爱一个人却说不出口,你也曾明明很想好好地保护和照顾一个人,到头来彼此却伤得最深。

然而那些酸涩的、遗憾的,乃至痛彻心扉的相遇相知,无论相隔多少年,依旧会在记忆里发光吧。

王菲的《暗涌》,是我很多同学的KTV必点曲目。

其实曲调并不是脍炙人口的风格,与歌词一样,充满了酸涩与彷徨。当一份极好极好的礼物摆在你的面前,有那么一刻,你是不敢去看,更不敢去拆封的:“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从前上英语课时,曾听老师说过一句:“世间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幸福将到而未到的瞬间。”人世间许多事情,都是在期盼它实现的时候,才最能感觉到它的幸福。套用哲学概念:“爱慕”是世界观,而“追求”则属于方法论。当一件事仅具模糊的概念,而不考虑其实际可操作性的时候,一切便看起来尤为美好。

歌词中的“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那是何其壮观,又何其卑微的一个情景。

是啊,我就是这么一只渺小的蝼蚁,伫立在命运的滚滚洪流之中。当那道耀眼的光芒突然照向我,我明明心知它是美好的,但在当下,我竟被它刺得睁不开双眼。

也许就算等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我都会回想起那样一个时刻。

那大抵是属于人生的雨季,河岸边芳草鲜美,微风襟袖知。天空中光影变幻,有关未来的影像是那样阴晴不定。笨拙青涩的我,蓦然间有幸见识到由命运钦点而投向我的那道光束。

那个人,就在那里呵。

我以为我会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给他听,然而那一刻,我的喉头竟像是悬了一块千斤重的铁块。我多么想让那个人看到我最好的样子,然而我的一言一行,为何都这样笨拙得可笑?

或许,即使很久以后,当我能够把情话说得娴熟自若时,我仍然会想念当初在心上人面前木讷得说不出话的那个笨拙而可爱的自己吧。

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挼梅蕊打肩头。欲将离恨寻郎说,待得郎来恨却休。

云淡淡,水悠悠。一声横笛锁空楼。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纳兰容若《鹧鸪天·离恨》

同是过路 同做过梦 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 梦中不觉 醒后要归去

三餐一宿 也共一双 到底会是谁

但凡未得到 但凡是过去 总是最登对——梅艳芳《似是故人来》4.时间不早了,可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年少的时候,我会觉得离别是一件天大的事。

即使仅仅分隔数日,也像是天要塌了。例如小学换座位,初中换班级,高中换学校,大学换城市……每成长一步,分隔的距离越来越大,这种有关分离的恐惧,也越来越深重。

张爱玲在《半生缘》中有言:“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来说,十年八年不过是指缝间的事。而对于年轻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记得高中的时候,有好朋友要去别的城市艺考集训,几个月都见不到,身边的人说起来,都像是灭顶之灾。而如今我们却觉得,如果每年都能和特定的朋友保持联系且见上那么一两次,都算得上是难能可贵的了。

大概成年人的世界实在太忙碌,有处理不完的琐事,有限的精力早已无暇应对如年少时一般鲜明的情感。所以在短暂休憩时,若回头发现,还能见到想见的人,便已属难得。

同样,成年人的世界里,也经不起什么“背立盈盈故作羞”这般有浪费时间之嫌的姿态。倘若遇上喜欢的人,首先打量一圈,若是认可,两个人便开始相处,离别时约定好日期。接下来,当对方不在眼前的时候,各自过好自己的日子。

离合聚散,司空见惯,早已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有幸修得同船渡,自己便安分守己、勤勤恳恳地把生活过下去。若中途失散,亦当坦然。

或许只有在年少的时候,人才会那么害怕离别,而又那么不甘受制于命运。

有关女子在情郎眼前的嗔怒之态,在许多诗词中都有所描摹。

南唐后主便有极为香艳的“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小时候读红楼,少女们在闺阁谈笑间,时常有“啐了一口”这样的小动作。我去查字典,看到“啐”被解释为“吐痰”,一时难以接受脑补出来的肮脏画面。后来逐渐读出了场景代入感,我才能想象出那种女孩子娇嗔时轻轻啐一口唾沫的神态。李煜的这句“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理当作如是解。

而纳兰容若的“手挼梅蕊打肩头”,画风又是不一样的了。

所有由文字描摹的画面,画框里的每一个元素,都有其特定意义。梅花品性高洁,自来为文人所称道。手里揉的不是小石子,不是瓜子,偏偏是梅蕊——其中展现出来的气质,显见得这少女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应当是一位纤尘不染的闺秀。

养在深闺的少女故作羞态地背过身去,手里揉挼着清白娇嫩的梅蕊,轻轻打在情郎的肩头。一份甜蜜旖旎而又不失高雅的情趣,跃然眼前。“欲将离恨寻郎说,待得郎来恨却休。”在两地分隔期间,女子一直在心底盘算着,积累了那么多的苦楚想要一桩桩倾诉。可真等到了重逢的时刻,心底的离恨竟而霎时间烟消云散,无从说起。

也对。相聚的时光如此宝贵,即使掰成两半用尚嫌不够,哪里还有精力去计较心中曾有的愁苦呢?

大抵唯有少年人才能心思这般开阔,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三日的分离便会使人泣不成声,一朝相逢又会使人喜不自胜。

因为少年的时候,未来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长了。命运埋藏在路口的氤氲雾气中模糊得没有形状,我们总觉得拨开云雾之后,自己有望抓住它的轮盘,将别离生死尽数操控在手中。

这种与命运作战的幻觉,使一股莫名的热情填满了胸腔,仿佛别离是命运设下的严峻考验,重逢便是我们奋力抗争的结果。

梅艳芳的经典曲目《似是故人来》中有这样一句:“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年少的时光仿佛是一场黄粱美梦,在青春岁月里的那些好似用不完的、有关爱情的勇气,和有关生活的热情,都宛如终将失去的神力,在梦醒的这一刻无端消散。

直至此时我们方知,原来别离没有那么难熬,重逢也没有那么罕见。年纪大了人才学会不再寄望于奇迹,亦不再给生活中的小事赋予重大的意义。人生离合,亦如天上白云,聚散都不过是寻常现象罢了。

我对梅艳芳这曲《似是故人来》的印象,来自于TVB的经典剧集《大时代》。

从少年时代开始,我就中意阅览这些来自20世纪香港的影像文字,看看许多如今或如日中天或日薄西山的港星们昔年青涩姣好的音容笑貌,继而来一番今昔对比,好不有趣。

在剧中,由刘青云扮演的男主角方展博,同时被由周慧敏扮演的娇弱少女阮梅和由郭蔼明扮演的富家大小姐龙纪文所中意。他在这段三角关系中迟迟没有做出抉择,倒使阮梅与龙纪文由此成了好姐妹。

在他为了报仇拼事业的期间,此二女竟毫无情敌应有的芥蒂,携手浪迹天涯去了,不可谓不潇洒。

数年之后三人重见,两个女生一起在歌厅里唱起了《似是故人来》。昔日怯懦没主见、说话轻声细语的“铿妹”阮梅,竟大方地在方展博面前开起玩笑:“你别想多了,这歌可不是唱给你的。”

这部剧是我十六岁那年看的,许多场景无须查阅,竟然都铭记在心里。

犹记得剧中到了后来,阮梅终于打破心防,哭着向方展博告白:“其实我那晚那支歌,唱的就是你啊……”

这样一首悲哀入骨而又洒脱入骨的歌曲,本不该配上眼泪才是:“台下你望/台上我做/你想做的戏/前事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欢喜伤悲/老病生死/说不上传奇/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直到某一刻,你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偌大棋盘上的小小棋子,远远无法抵挡岁月那只翻云覆雨的手。

初中课本收录了李义山的《夜雨寄北》,犹记得当时看到的解析里说,这首诗最悲的地方在于“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一句,以“剪烛西窗”的虚景来衬托“巴山夜雨”的实景。明明是在大雨滂沱的夜晚相互告别,却幻想着他日重逢并肩剪烛的融融喜乐:等到重逢之日,我们又该如何谈起今日的离别呢?

那么质朴而顺理成章的想象,倒愈发令雨夜告别显出了悲伤。

在纳兰容若那阙《鹧鸪天·离恨》里头,下文亦是如此:“云淡淡,水悠悠。一声横笛锁空楼。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何时共泛春溪月”之语,丝毫不下于“何当共剪西窗烛”所代表的美好愿景。在《似是故人来》的歌词中,亦有类似的意象:“何日再追/何地再聚/说今夜真暖/无份有缘/回忆不断/生命却苦短/一种相思/两段苦恋/半生说没完/在年月深渊/望明月远远/想象你忧怨”。

然则太美好的期盼,总是虚妄。唯叹人生苦短罢了。

纳兰容若的这首词,与梅艳芳的这首歌放在一道,时常让我想起一个小说里的场景。

那是在《神雕侠侣》的故事开头,郭靖和黄蓉将落魄的孤儿杨过带回桃花岛生活。在一行人乘舟上岛的路上,一袭红衣明艳动人的小郭芙,与内心别扭又充满骄傲的杨过,就这样抱膝并肩坐在船头,身子随着波浪而轻轻荡漾。

这两个人没多久之后,就闹得不欢而散。后来在十六七岁时又再重逢,她仍是那个骄傲的大小姐,他仍是那个内心自卑的穷小子。在大胜关英雄大会上,“背立盈盈故作羞”的郭芙发足狂奔,心中想当然地认为,倾慕她的杨过一定会追上来哄。哪知道,同样倔强执拗的杨过,却怀着满腹牢骚,径自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这两人倔强得一模一样,因此在郭靖有意作媒之际,两人分明内心深处不乏柔情,却想也不想便异口同声地说了“不”。

须得是少年人,才有心思这样折腾啊。

尽管彼此之间有着本能的强大吸引力,却终究败给了“不合适”。直到多年后,郭芙在千军万马中恍悟自己的真心,这大半生却都已经过去了。

原来年少时,那些满以为可以随时推翻重来的抉择,竟是如此关系重大。年少时的那些轻言告别的人,终究有一刻,是真的永生永世相见无期。

待得共泛春溪之时,岁月如此安宁静好,内心如此平和,然而身边的,往往已不是当初那个令你撕心裂肺的人了。

或许,有些人有些事,原本就更适合储存在回忆里。就如同歌词里这样写道:“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

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忆昔在家为女时,人言举动有殊姿。

婵娟两鬓秋蝉翼,宛转双蛾远山色。

笑随戏伴后园中,此时与君未相识。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

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

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频有言。

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

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

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

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白居易《井底引银瓶》

唯求与他车厢中可抵达未来

到车毁都不放开

无论路上历尽任何的伤害

任由我决定爱不爱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

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从来未顺利遇上好景降临

如何能重拾信心——杨千嬅《少女的祈祷》5.是在等一个人,还是等一段故事

开辟鸿蒙之初,人有时容易活在自欺的幻觉里。例如初次动情,总是容易特别激烈,事后回想起来,也惊叹自己为什么可以疯狂成那样。

我在少女时代曾经十分迷恋过一些小说和电影情节,始终向往着能遇到一个爱的人,与我携手跳上火车,去远方流浪。

去哪里并没有所谓。只要火车一直开,只要车窗外有金黄色的麦田,只要我爱的人可以认真地说爱我,让我余生足以回味就够了。至于爱人具体是什么模样,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后又该如何相处,都是我从未想过的问题。

在我的青春里,并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我向好友总结过我曾遇到的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令我曾多少产生过心动的人——然后我发觉,这样的人有一个共同点,即性格里多多少少都带点“抓马”(戏剧性的)的成分。

而我的心动为什么没有持续呢?仔细想想,大抵都是因为熟悉了解了,这种“抓马”感和不确定性消失不见了,这个人也就显得无聊了。

真正认真持久地保持对一个人的兴趣,真是一件很难的事啊。

后来别人问我,我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人。我以一个词总结:unpredictable(令人无法预测的)。

听的人总是无奈瞪眼:你的择偶标准真是很清奇啊……

很奇怪么?

大概是生活有时太无聊了,而我又实在太不甘心了吧。

白居易的这首《井底引银瓶》,也讲述了一个不甘寂寞的无聊少女,由于任性谈恋爱而导致的悲剧故事。

诗中的主人公,是个相貌标致的闺秀:“婵娟两鬓秋蝉翼,宛转双蛾远山色”,原本过着无忧无虑简单快乐的生活:“笑随戏伴后园中,此时与君未相识”。然而在人生宛如一张白纸的时期,人总是很难去珍惜这份“无忧无虑”,似乎非要在平淡生活中折腾一下,才能充分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于是,少女的生活中,出现了这样一个男人:“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无忧无虑的少女,向往着闺中高墙以外的世界。那日正巧瞥见了这样一个骑着白马的翩翩公子。

那么,大概就是他了吧。

这人来自何方,去向哪里,不重要。

这人家境好坏,人品如何,不重要。

这人有没有妻室,是不是真心,通通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是,在少女最渴望爱情的时刻,这人恰巧出现在了象征着束缚的高墙以外。他给了她一个迷人的微笑,还承诺会带她一起去远方。

这世间许多人都能总结出自己为什么会结婚,但却很难总结出自己为什么会谈某一场恋爱。他们尤其无法回答出,自己是为了什么会和初恋的那个对象在一起,而自己又期望在这段恋爱中获得些什么。

因为那个时期的动情,根本不需要原因和动机。只要在渴望恋爱的年纪,有幸踏上这样一趟旅程——启程时,你大可不必在意,远方的终点究竟长什么模样。

在杨千嬅的歌曲里,我一直很喜欢那首《少女的祈祷》。《少女的祈祷》原是来自一位波兰籍女钢琴家巴达捷夫斯卡在十八岁时所写的一首饱含宗教情绪的曲子。后来杨千嬅的这首歌亦是基于这个调子,林夕所填的词却充满了少女对爱情的卑微祈愿。

歌曲中充满了女生对无法掌控的爱情所怀揣的美好希冀。然而这祈愿的口吻却是如此卑微:“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为什么会对前路如此恐惧呢?原来,是过往命途多舛,她所期盼的良辰美景从来都难以实现:“从来未顺利遇上好景降临/如何能重拾信心”。

从最初雀跃地携着爱情大胆跳上车厢,到中途的惊惧祈愿,恰恰是每个女人在进入爱情的过程中,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

一开始以为是随他去冒险流浪,渐渐地,自己心中所求竟越来越多。

所求越多,不确定性越大。身边的人能不能满足自己?途中又会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天灾人祸倏然阻断这段理想的关系?一切都未可知。她所能做的,唯有祷告再祷告,口吻亦越来越卑微:“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赐我他的吻/如怜悯罪人/我爱主同时亦爱一位爱人/祈求沿途未变心/请给我护荫”。

瞧瞧她这份病急乱投医的慌张劲儿:“为了他/不懂祷告都敢祷告/谁愿眷顾这种信徒/太爱他/怎么想到这么恐怖/对绿灯去哀求哭诉……”

一段原本充满刺激与欢喜的恋爱关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令人惶恐不安?

然而这个小心翼翼追求爱情的少女,最终又获得了什么样的结局呢?

杨千嬅这首歌的结尾,少女这样质问着天主:“然而天父并未体恤好人/到我睁开眼/无明灯指引/我爱主/为何任我身边爱人/离弃了我下了车/你怎可答允”。

原来她这一路小心翼翼祈愿想要留下的那个爱人,终究还是离弃了她。

一如《井底引银瓶》里面的那个不顾一切追求爱情的少女,在随着骑白马的公子离乡背井远走高飞之后,生活终于向她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频有言。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

男方的父母打从一开始就看不起她,即使她侍奉了丈夫五六年,亦换不来一个正妻的礼遇。所有人都认为,人家三书六礼聘来的才是正妻,像她这样无媒无妁私奔而来的,只能被当小妾看待了。

“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

活得如此憋屈,难道她就不能一怒回娘家么?

不,不可以啊。别忘了当初,她为了爱情,把父母亲人通通抛下,如今大错铸成,又如何有颜面回家去呢?

中国传统文化里,向来看不起失婚女子。倘若你婚姻不幸想要逃回娘家,得到保护的可能性小,受到嘲笑的可能性倒大得很。《诗经·卫风》里的那篇《氓》,也提到了女子三年婚姻不幸,而且还遭到兄弟耻笑的凄凉处境:“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除此之外,张爱玲《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也是一个很好的范例——充分展示了在这种残酷的文化之下,一个女人在婚姻中受了委屈,离婚回娘家之后,是如何遭受到更多的委屈。

所以,白居易也在这首诗的末尾,劝诫少女们不要被一时的爱情所蒙蔽:“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说真的,诗中的这个姑娘,打从一开始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继续过她无忧无虑的日子,不好吗?

汤显祖却用他的传世之作《牡丹亭》告诉了我们答案:不可以啊!一个渴望爱情的少女,如果谈不到恋爱,那她可是会活生生愁死的啊!

至于《牡丹亭》里的杜丽娘为什么爱上柳梦梅,具体的原因我们并不知道,我只能理解为,大概是因为双方都长得很好看吧。而《井底引银瓶》里的少女为什么爱上公子,我们也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多年后元代戏曲家白朴,将这首诗改编成了杂剧《墙头马上》,终于还了这段爱情一个大团圆结局。

可见爱情的产生基本上毫无理据,而这里头的成败,往往全凭运气。

闺中的少女总期待打破平静,拿最好的年华去赌一场轰轰烈烈。由一开始的雀跃,到后来的患得患失,再到被迫面对生活的狰狞——这一路看似不可避免的轨迹,实在是太令人犯愁了。

然而又有谁会甘于平淡,不去试一试这场冒险呢?

或许打从一开始,这场冒险,就与你身边的对象并无关系。这个对象,不过是系统为你随机匹配的罢了。只因为年华太好,春色太美,于是你情不自禁地在现有的生活中东张西望,期待着一个故事的发生。

明明知道前方的险阻或许会把你的勇气消磨殆尽,但是在故事的开头,谁又按捺得住那颗不甘平淡的好奇心,谁又忍得住不踏上车厢,去远方看一看呢?辑二两情长久,朝暮不语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姜夔《鹧鸪天·元夕有所梦》

还未化灰的脸留在梦中演变

回头就当作初次遇见

并未在一起亦无从离弃

不用沦为伴侣别寻是惹非

随时能欢喜亦随时嫌弃

这样遗憾或者更完美——陈奕迅《失忆蝴蝶》1.暧昧,才是最恰如其分的默契

我在去年年末写了一首歌,叫《风筝线》。歌曲描述的是两个人玩暧昧的状态,好比我是一只风筝,而你是那个抓着线的人——我不顾自身安危,努力地想要靠近你逗你开心,而你却悠然自得地掌控着你我之间的距离。

副歌第一段是这样写的:“我穿越重重的人群想走到你身边/你翻手为云拈花一笑手执风筝线/我妄图抽身放手自在飘浮青云端/却因不忍你淋雨而再度坠落人间”。

作为一个在暧昧关系里喜欢得更多一点的人,本就是这样进退维谷的状态。明明抽身放手退出这段关系会比较轻松自在,然而又实在不忍心丢下对方一个人在世间淋雨。和我一起作曲的萌老师是这样总结的:想退,又舍不得;想进,却没资格。

于是副歌第二段写道:“我飘飘荡荡跌跌撞撞忘记多危险/你悠然自得忽近忽远微笑太耀眼/你说从前多年躲在房间沉默孤单/如今换我辗转难眠无偿馈赠温暖”。

当我们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地倍生怜悯之心,每每想及对方孤单无人陪伴的过往,就情不自禁地想把自己身上的温暖送过去多一点,再多一点。

暧昧阶段的心境,就是这样错综复杂:一方面明知付出没有回报,一方面又对这个付出的过程乐在其中。

倘若双方能达到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互动,那么这个暧昧的状态,大可以做到甜蜜大于心酸。

姜白石的这阙《鹧鸪天·元夕有所梦》,原是讲述他对昔日恋人的相思之苦。

他在大约二十余岁时在合肥与恋人相遇,而后时光倏忽而过,旧日温存旖旎便被掩盖在茫茫岁月的尘埃之中。开篇“肥水东流无尽期”的肥水,与前秦苻坚投鞭断流的淝水之战,竟是同一处所在。在描述女子嫁后思归的《诗经·邶风·泉水》中,许穆夫人亦曾提起此处:“我思肥泉,兹之永叹。思须与漕,我心悠悠。”

这肥泉分为两支,一支向东,流经合肥入巢湖;而另一支向西北,流至寿州入淮。《毛传》这样解道:“所出同,所归异为肥泉。”因而肥水既是对地点的实指,恐怕也有意象上的隐喻。《红楼梦》中对爱情的描述为“人居两地,情发一心”,而这条河却实实在在地告诉我们:这世上有许多的思念与情感,往往都是从执子之手一步步走向了分道扬镳。

今年夏天我恰好去合肥访友,顺道去了巢湖。时逢多雨的初夏,天空灰蒙蒙,湖面上雾气氤氲,根本毫无景致可言。然而这样的画面,却成了另一番景致。

年年岁岁,这里的景象或许始终如此。从前姜白石的相思顺着河水流入巢湖,而今年换了我站在湖畔吹风。我与你,他与她,这人与那人,或许都曾经怀着相似的心情,在岁月的分岔口不经意地松开过手,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想所念的那个身影,湮没在水面的雾气深处。

或许此后,那个身影再也不会回头,只会模模糊糊地出现在梦中了。

偏偏那个年代没有影像设备,而人的记忆却又不及实体的图像来得清晰,因而他说:“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如今总有人说20世纪的女明星比今时今日的要美许多,其实这当中不乏“岁月感”所起到的美化作用。从前女星的旧照,像素有限,所以总是自带一层模糊的光晕,因而每个人都自然散发出一股仙气。而在如今的细致入微的像素和帧率之下,人的每一丝瑕疵都无所遁形,自是无法与旧时代的美女相提并论了。

记忆里的人,也是由于距离而自带着这样一股仙气。

毕竟记忆总是像素模糊,比不得眼前的柴米油盐来得真切。况且记忆常常被局限于一个特定的区间,因而掩盖了与现实生活相连的狼狈之处。记忆里的那个人仿佛不需要卖力生活,不需要磨合相处,她只是静静地在那里,代表着一段心潮澎湃的过往。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身边眼前的,永远比不过覆水难收的,也便是这个道理了。

其实姜白石这阙词确确实实是在缅怀旧日恋人,我却偏偏拿它来代指暧昧时的心绪。

谁让这是我第一次阅读时最直观的感受呢?

大抵这世间的“得不到”和“已失去”,看上去都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回首时双手空荡荡仅余一缕风,自己拼命回想那一场温热,却发觉有些情感,由发生起就注定要成空。余下的留恋,亦迟早会走向片段式的失忆。

陈奕迅的《失忆蝴蝶》这样唱道:“还没有开始/才没有终止/难忘未必永志/还没有心事/才未算相知/难道值得介意/言尽最好于此/留下什么意思/让大家只差半步成诗”。

暧昧是一件会戛然而止的事情,饶有兴味地猜着猜着,突然之间不了了之。谁能不遗憾呢?然而,谁又需要为此负责呢?

所以歌词里才说:“还没有惊艳/才没有考验/才未值得哄骗/还没有闪电/才没有想念/才未互相看厌/还未化灰的脸/留在梦中演变/回头就当作初次遇见”。

还没有资格去思念,因而也不必互相看厌。

曾经牵之念之的一颦一笑,终究成了记忆里一个像素模糊的倩影,自带一层柔光,与眼前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格格不入。或许当时再多迈进一步,便可把那个身影留在生活中,那么或许也不再有这种柔得发痒的惦念了。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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