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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6 13:4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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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玛格丽特·杜拉斯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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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她说

毁灭,她说试读:

毁灭,她说

作者:玛格丽特·杜拉斯排版:skip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时间:2014-05-01ISBN:9787532765867本书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致迪奥尼斯·马斯科洛毁灭,她说

天空多云。

观景窗关闭。

他在餐厅里;从他的一边看不到花园。

她,是的,她看得见,她在看。她的桌子挨着窗台。

由于光线刺目,她眯起眼睛。目光忽左忽右。其他客人也在看这几场网球,而他看不到。

他没有要求换桌子。

她不知道有人看着她。

早晨将近五点钟时,下过一场雨。

今天,球是在闷热的天气中,拍过来拍过去。她穿一件夏季长裙。

她面前放了那本书。自从他来了之后开始的?还是以前?

书的旁边有两瓶白色药丸。她每顿饭都要服几粒。偶尔她打开书。然后又立刻合上。她看网球。

其他的桌子上有其他的药瓶,其他的书。

头发有黑的,灰黑的,光滑的。头发不漂亮,发干。眼睛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当她转过脸,窗边的光线直接照射,还是使眼睛感到疲劳。微笑时,眼睛四周的皮肤微微打皱。她很苍白。

旅馆的客人没有一个在玩网球。玩网球的是附近的青少年。没有人抱怨。“很可爱,这种青春朝气。他们也很知趣。”

除了他也没有别人注意过她。“这种噪音大家也习惯了。”

六天前他到时,她已经在那里,面前放了书和药丸,穿了一件长上衣和一条黑裤子。天气凉爽。

他注意到她的雅致,体态,然后动作,然后每天在花园里午睡,然后她的手。

有人打来电话。

第一次她是在花园里。他没有去听名字。第二次他没有听清楚。

电话在午睡以后打来。无疑是有约在先的。

阳光。第七天。

她又在那里,网球场边,坐在一张白色长椅上。还有其他白色长椅,大部分是空的,空的,面对面东倒西歪,围成一圈,孤零零。

午睡以后他就看不到她的踪影了。

他从阳台上瞧着她。她在睡觉。她身材高,也像死了似的,腰际有点弯。她苗条。

这个时刻网球场空无一人。午睡时间不允许打球。将近四点钟才有人玩起来,直至黄昏。

第七天。正当午睡昏昏沉沉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急躁,还带点粗暴。

没有人回答。那个人独自在说话。

没有人醒来。

只有她离网球场那么近。其他人都比较远,或者在篱笆后面,或者在草地上晒太阳。

刚才说话的声音在花园里发出回声。

这是第八天。阳光。天热了起来。

当他中午走进餐厅时,她很遵时却没有在。

她到的时候餐厅已经开饭,她面带笑容,平静,不那么苍白。他知道她没有走,因为书和药丸还在,刀叉也安放好了,早晨旅馆走廊里也没有动静。没有人进店,没有人离店。他从情理上推测她没有走。

她到时,经过他的桌旁。

她面对窗子露出侧脸。这倒方便了他对她的窥视。

她很美。是内在的。

她自己知道吗?“不。不。”

声音消失在靠森林的那扇门边。

没有人回答。还是那个急躁、几乎粗暴的声音。

今天天空没有云。热气升高,持久不散,渗入森林和花园。“有点闷热,您不觉得吗?”

观景窗的蓝窗帘已经放下。桌子也笼罩在帘子的蓝光中。她的头发成了黑的。她的眼睛成了蓝的。

今天网球的拍声都打在太阳穴上,打在心上。

旅馆里暮色沉沉。她又出现在餐厅的霓虹灯光下,苍白,老了。

突然,她以一个神经质的动作,往杯子里倒水,打开瓶子,取出药丸,吞服。

她第一次把剂量增加一倍。

花园里还有亮光。人几乎走空了。窗前的硬遮篷卷了起来,透过一点风。

她镇静下来。

他取起书,他自己的书,打开。他没有读。

从花园传来人声。

她往外走。

她刚走出门。

他合上书。

九点钟,黄昏,旅馆和森林暮色沉沉。“您允许吗?”

他抬起头,把他认了出来。从第一天起他就在这家旅馆了。他一直看到他,不论在花园里,在餐厅里,在走廊里,是的,一直看到,在旅馆前的公路上,在网球场四周,白天,黑夜,在这个空间里转悠,转悠,一个人。他的外表显不出他的年龄,但是他的眼睛显得出来。

他坐下,取一支烟,也敬了他一支。“我没有打扰您吧?”“没有,没有。”“我在这家旅馆也是一个人。您明白。”“是的。”

她站起身。走过去。

他闭上嘴。“每天晚上总是我们留到最后,您看,没有人了。”

他的声音急躁,几乎粗暴。“您是一位作家?”“不。您为什么今天跟我说话啦?”“我睡眠不好。我怕回到房间里去。翻来覆去想那些伤神的事。”

他们不说话。“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今天?”

他终于看着他。“您早等着了?”“是的。”

他站起身,做个姿势邀请他。“我们到窗前去坐坐,怎么样?”“不用了。”“好吧。”

他没有听见她上楼梯的脚步声。她大约到花园里去了,等待黑夜完全来临。这不一定。“这里住的都是身心疲惫的人,您原来知道吗?您看,没有孩子,没有狗,没有报纸,没有电视。”“您就是因这个来的?”“不。我可以到这里来,也可以到其他地方去。我每年都来这里。我跟您一样,都不是病人。不是,我对这家旅馆有一些回忆。您不会感兴趣的。我在这里遇到过一位女士。”“她没有再来?”“她大约死了。”

他说起这一切声调不变,语速也是单一的。“还有其他假设,”他接着说,“我保留的是这个假设。”“然而您还是为要找到她又来了?”“不不,我没这个意思,不要认为这是一……不,不……但是她整个夏天都吸引着我的注意力。仅此而已。”“为什么?”

他回答以前停了一会。他很少望着对方的眼睛。“我不知道怎么对您说。这在于我,在于我到了她面前。您明白吗?我们到窗子那边去吧?”

他们站起身,穿过空的餐厅。他们在窗前站着,面对着花园。她在那里,是的。她沿着网球场的栅栏散步,今天穿黑的。她吸烟。所有的客人都在外面。他不看花园。“我叫施泰因,”他说。“我是犹太人。”

这时她在门廊旁边经过。她过去了。“您听见我的名字了吗?”“听见了。施泰因。天气一定很温和。我以为他们都睡了。您看他们都在外面。”“今天网球的拍声就像打在太阳穴上,心上,您不觉得吗?”“我也觉得是这样。”

静默。“我妻子几天后来找我,我们一起去度假。”

他光润的脸更无表情了。他悲哀吗?“嗨,我没想过这件事。”“您想过什么别的事呢?”“没什么事。您明白吗?我什么事都没想。”

晚上这个时刻,总有四个人开始玩槌球,可以听到他们的笑声。“闹得很,”他说。“不要转移话题吧。”“我妻子很年轻。她可以做我的孩子。”“她叫什么?”“阿丽莎。”“我原来以为您跟旅馆以外的事毫无牵连,”他笑了,“从来看不见有人叫您接电话。您也从来不收到信件。现在突然阿丽莎来了。”

她站立在一条小路前——往森林去的小路——犹豫不决,然后又朝旅馆的门廊走去。“三天后过来。阿丽莎此刻在她娘家。我们结婚有两年了。她每年要去娘家。她在那里已经待十来天了。她的面孔我看来很模糊了。”

她回来了。这是她的脚步声。她穿过走廊。“我和不同的女人生活过,”施泰因说。“我们差不多都同岁,那时我有时间跟女人过,但是没有跟其中一人结过婚,虽然我也曾准备演一出婚姻喜剧,要接受时心里就响起一种拒绝的叫声。不行。”

她现在走在楼梯上。“您呢?您是一位作家吗?”“我正要当个作家,”施泰因说。“您明白吗?”“明白。大概一直想当?”“是的。您凭什么猜着的?”

现在什么噪声都消失了。她大约已经到了自己的房里。“凭什么?”施泰因又问。“凭您追问不舍的劲头,最终又没有什么结果。”

他们相互瞧着,相互一笑。

施泰因指着面前的花园和更远的地方。“这座花园过去那一边,”他说,“大约离旅馆十来公里,有一座大平台,很出名。看得到一大片丘陵,那里才是这个地方的风景点。”“下午旅馆都空了,他们就是往那儿去的?”“是的。他们总是到了黄昏时刻回来,您注意到了吗?”

静默。“除了这座大平台呢?”“我没听说还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没什么了。没有……其他,没了。要么是那座森林。这四周都是。”

树梢也沾上了夜色。一点色彩都留不下来。“我只认识花园,”马克斯·托尔说。“我一直呆在这里。”

静默。“中间那条道路尽头,”马克斯·托尔说,“有一扇门。”“啊,您注意到了?”“是的。“他们不去森林。”“啊,您也知道?”施泰因说。“不。不。我原来不知道。”

静默。

然后施泰因走了,像来时一样,不犹豫,不事前说一声。他跨着不知疲劳的大步子离开餐厅。一进入花园,他放慢了步子。他混在其他人中间散步。他放肆地瞧他们。他从不跟他们说话。

花园里阳光和热气。

她在长椅上扭动。她翻了个身,又睡熟了,两条腿伸直分开,头遮在手臂下面。今天以前他都避免从她面前走过。今天从花园角落走回来时他这样做了,他经过她的面前。他走在砾石路上的脚步声,惊醒了这个沉睡的身体,她颤动一下,手臂稍稍抬起,下面两只眼睛睁开看见了他,目光茫茫的。他走过去了。身体又恢复静止状态。眼睛又闭上。

施泰因在旅馆的台阶上,神情恍惚。他们交错而过。“我总是颤抖,”施泰因说,“心神不宁地颤抖。”

黑夜。除了花园深处掠过几道光,是黑夜。

施泰因现在差不多每晚都在他身边。他在晚餐后过来。她还在桌旁。在她右边桌子还有最后一对男女,迟迟不走。她,又在等。等什么呢?

突然最后一道光红了一下,又灭了。

他们——施泰因和他——离开桌子。他们在靠椅上伸直了身子,就在她待的地方对面。一盏灯亮了。两面镜子映出日落般的光。“请伊丽莎白·阿里奥纳太太接电话。”

一个清楚、响亮、似机场里发出的声音在叫唤,施泰因他没有动。

她站起身。穿过餐厅。步子轻盈。她经过靠椅时机械地微笑。她消失在门里。

最后一对男女走了出去。电话间在旅馆另一侧翼楼的办公室后面,在静默中声音也传不过来。

施泰因站起身,走到窗子那边。

有人把餐厅角落的灯熄了。

那人大约不知道里面还有人。“她今晚不会再来了,”施泰因说。“您知道这个名字吗?”“我原来知道的,应该知道的,后来忘了。这个名字没什么叫我奇怪的。”

他十分注意地朝花园方向看。“他们都在外面,”他说,“除了她。还有我们。她不喜欢晚上。”“您错了,她晚餐后都去花园的。”“去一会儿。她只是遛一遛。”

他步子平静地走回来,坐在他旁边。他瞧着他好一会儿,毫无表情。“昨夜,”施泰因说,“我在花园里时,看到您在您的桌上写什么,很慢很困难。您的手放在纸上很久。然后又写了起来。然后突然又不写了。您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我睡眠不好。跟您一样。”“我们都睡眠不好。”“是的。我在听。狗。墙壁响。还有头脑昏眩。这时我写东西。”“是这样么……一封信?”“可能。但是写给谁?写给谁?在这寂静的黑夜中,在这家空空的旅馆里,写给谁呢,不是吗?”“什么样的激情,”施泰因说,“在黑夜里找上我们,是的,找上您,找上我。我在花园里散步。偶尔听到自己的声音。”“偶尔我看见您。还在日出以前就听到您的声音。”“是这样。这是我。我在跟远处的狗说话。”

他们在静默中看着对方。“带在身上吗?”施泰因问。“带着。”

他从口袋掏出白信封,交给施泰因。施泰因打开信封,摊开纸,不说话了,念信。“夫人,”施泰因念,“我看着您已有十天了,您身上有些什么叫我迷惑,叫我心乱,而我又说不出来,说不出是什么道理。”

施泰因停顿一下,又念。“夫人,我愿意认识您,决不抱非分之想。”

施泰因把信插进信封,放在桌上。“多么安静,”施泰因说。“怎么叫人相信我们的夜晚是这么难过?”

施泰因在椅子上身子一仰。他们两人都是同样姿势。“您什么也不知道?”施泰因说。“不知道。除了这张面孔。除了这种午睡。”

施泰因开亮两张椅子之间的落地灯,看他。

静默。“她也没有信件,”施泰因又说,“但是有人打电话来。一般在午睡以后。她戴着婚戒。还没有人来过。”

静默。

施泰因慢慢站起身,走了出去。

趁施泰因不在,他站起身,走向伊丽莎白·阿里奥纳的桌子,向合着的书伸出手。又缩了回去。他没有翻书。

施泰因拿了旅客登记册回来。他们坐在灯下。“这个时间他们从来不在办公室,”他说,“很方便。”

他翻阅登记册,停下。“她在这里,”施泰因说。“阿里奥纳,”施泰因说得很清楚——他压低了声音慢慢辨认,“阿里奥纳。本姓:维尔纳夫。一九三一年三月十日生于格勒诺布尔。没有职业。法国人。地址格勒诺布尔市马尚泰路五号。七月二日住店。”

施泰因翻阅登记册,又停下。“这里是您,”施泰因说。“紧挨在她后面。托尔。马克斯·托尔,一九二九年六月二十日生于巴黎。教授。法国人。地址巴黎卡米耶杜布瓦路四号。七月四日住店。”

他合上登记册。他走出去,又立刻回来。他在一直横着身子的马克斯·托尔旁边坐下。“我们知道了一些事情,”他说。“我们渐渐有进展。我们知道在格勒诺布尔。这些词:维尔纳夫,伊丽莎白,十八岁时叫维尔纳夫。”

施泰因好像在听什么。二楼有人在走路。“他们上楼睡觉去了,”他说。“现在您要是愿意,我们到花园去走走?房间的窗子还亮着。”

马克斯·托尔没有动。“阿丽莎,”马克斯·托尔说,“阿丽莎。我心急地等着她。”“来吧,”施泰因轻轻说。

他站起身,他们走开了。到门口之前,施泰因指指桌子,上面是那封信。“我们让信留在桌上?”他问。“这里从来不会有人来的,”马克斯·托尔说。“上面也没有名字。”“您是留给阿丽莎的?”“啊……可能是留给阿丽莎的,是的,”马克斯·托尔说。

他指指伊丽莎白·阿里奥纳的位子——她的桌子。“她拿同一部小说看了一个星期,”他说。“同一个开本,同一个封面。她大约读了忘,忘了读,没完没了。这个您知道吗?”“知道。”“是本什么书?”

施泰因想了想。“您要是想知道我可以看。我可以做一些您不会做的事,您懂吧。”“您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施泰因朝伊丽莎白·阿里奥纳的桌子走去,翻开扉页,又回来了。“没什么,”施泰因说,“没什么。一部火车上看的小说,没什么。”“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马克斯·托尔说。“没什么。”

天空明亮。早晨下过雨。星期日。“我兄弟带了老婆孩子都来了,”阿丽莎说。“家里住得满满的。”

伊丽莎白·阿里奥纳打开书。马克斯·托尔听阿丽莎说话。“说实在的,很开心,尤其晚上。妈妈依然十分年轻。”

伊丽莎白·阿里奥纳合上书。她的桌上有三副餐具。她看餐厅门的方向。她穿一身黑衣。窗子是关的。“你没有改变主意吧?我们还是圣诞节去?”“是的,我会很高兴去那里过上几天。”“我在想你为什么跟他们在一起会觉得无聊,”阿丽莎笑着说。“他们不见得比别人更讨厌……我不觉得。”“我在那里感到有点别扭。我比你母亲年轻不了多少。”“我以前有时想我是太年轻了。”

马克斯·托尔显得惊讶。“我从来没这样想过,”他说。“除非到了晚年,晚年必定是很孤独的。但是你看,我从第一天起就接受被人遗弃。”“我也是。”

他们笑了起来。当施泰因穿过餐厅时,伊丽莎白·阿里奥纳站起身,也朝门的方向笑: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刚走进来。阿丽莎看那个男人。“外省的一个美男子,”阿丽莎说。“阿妮塔,”伊丽莎白·阿里奥纳说。

声音从远处传来,温柔,有所预料。他们相互拥抱。

他们坐下。“哪些人住在这家旅馆?”“一些病人,”他微笑,带嘲讽的口气,“我是上星期日突然发现的:一家人都是上午来晚上走。没有小孩。”

阿丽莎转过身看。“这是真的……那么,你不愿立刻就走吧?”“我跟你说过吗?”“我到的时候在房间里说过。”“哦,有好几天了,不过也可以照原来说好的明天上午再走。”

静默。“今年你大概不想出去玩吧?”阿丽莎隔了一会问。她笑了。“你已经玩得太多了……”“这倒不是。”

他们相互看着。“我在这里觉得很好,觉得幸福。”

阿妮塔该有十四岁了。

伊丽莎白·阿里奥纳可能没有她丈夫年轻。“觉得幸福?”阿丽莎问。“我的意思是:很自在。”

施泰因又过来了,向马克斯·托尔简单打招呼。阿丽莎非常注意看施泰因。“他叫施泰因,偶尔我们聊聊。”

最初的几对男女开始走出门。阿丽莎没有看见他们。“施泰因,”马克斯·托尔说。“也是犹太人。”“施泰因。”“是的。”

阿丽莎朝窗子看。“这家旅馆真的很舒服,”她说。“尤其有了这座花园。”

她在听。“网球场在哪儿?”“在下面,几乎挨着旅馆。”

阿丽莎身子不动了。“那里有森林。”

她看森林,一下子只看森林。“是的。”“森林里危险吗?”她问。“是的。你怎么知道?”“我看着,”她说,“看出来了。”

她在思考,眼睛始终越过花园朝森林看。“为什么危险?”她问。“我也跟你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害怕,”阿丽莎说。

她往椅子上一靠,看着他,看着他。“我不饿了,”她说。

声音突然起了变化。变得发哑了。“你在这里我衷心感到高兴。”

她转过身。她的目光又回来了。缓慢地。“毁灭,”她说。

他对她微笑。“是的。我们先到房间里,然后再去花园。”“是的。”

伊丽莎白·阿里奥纳在静默中流眼泪。这不是吵架。那个男人轻轻拍桌子。没有人能够看见她哭。除了他,他没在看她。“我一个人也不认识,除了这位施泰因。”“‘幸福’这个词刚才你是无意说出来的吧?”“不……我相信不是。”“在这家旅馆幸福。幸福,这倒少见。”“我自己也有点惊讶。”

伊丽莎白·阿里奥纳因为想离开这家旅馆在哭。他不愿意。女孩已经站起来,去了花园。“那个女人为什么哭?”阿丽莎轻轻问。“我身后那个女人?”“你怎么知道的?”马克斯·托尔叫道。

没有人转身。

阿丽莎想了想。她向他示意她不知道。马克斯·托尔又平静了。“有人来看望时经常发生这种事,”他说。

她看他。“你累了。”

他微笑。“我睡不着。”

她不奇怪。声音还是哑了。“有时候安静也叫人睡不着,这个森林,这么安静?”“可能是的。”“旅馆房间呢?”“也是,是的。”

现在声音几乎听不清了。阿丽莎的眼睛睁得很大,蓝得很深。“再待上几天,这也是个主意,”她说。

她站起来,她摇摇晃晃。餐厅里只有伊丽莎白和她丈夫。施泰因回来了。“我到花园里去,”阿丽莎喃喃说。

马克斯·托尔站起身。他在旅馆门口遇见施泰因。他幸福得容光焕发。“您没有跟我说过阿丽莎是疯子,”施泰因说。“我以前不知道,”马克斯·托尔说。

花园。白天。星期日。

伊丽莎白·阿里奥纳一家人走近阿丽莎和马克斯·托尔。他们走过他俩面前。他们朝门廊的方向走去。听到——一个男人声音:“医生明令,你应该多睡。”

伊丽莎白搂住阿妮塔的腰。她微笑。“最后再来一次——”女孩的声音。

阿丽莎在看吗?是的。

他们在树荫下。伊丽莎白慢慢走回来。阿丽莎闭上眼睛。伊丽莎白在长椅上伸直身子。她也闭上眼睛。在她的脸上,即将动身的微笑渐渐消失,最后没有一点表情。“她是个病人?”阿丽莎问。

她说话声音很低,有气无力。“肯定是。她每天下午睡觉。”“只听到鸟的声音,”阿丽莎说。她呻吟一声。

她也闭上眼睛。

静默。风。

伊丽莎白·阿里奥纳睁开眼睛,拉过一条白色格子毛毯盖在身上。

静默。“不要着急,”马克斯·托尔说。“发生什么事了,是吗?”“我不知道。”

施泰因在那里,他走出旅馆。“我能懂吗?”“能懂。”

施泰因没有在他们面前停下,但是看了他们。他们眼睛闭着。他们同样苍白。施泰因朝花园的角落走去,步子大而犹豫。“这家旅馆里有些东西叫我心乱,叫我神往。我认不出是什么。我不求知道得更清楚。别人会说这是很早以前的欲望,童年时代的梦想……”

阿丽莎没有动。“写作,可能是这个,”马克斯·托尔说。“因为这里发生的一切,仿佛我懂得大家可以……”他闭着眼睛微笑,“自从我在这家旅馆住下后,每夜我准备开始……我没有写,永远不会写……是的,要是写的话,每夜会改变我写好的东西。”“夜里就是会发生这种事。”“是的。”

静默。他的眼睛还是闭着。“你看起来幸福,”她说。

静默。“我对你说过。”“是的。我不理解。我还不理解,”她说。

他不回答。

施泰因又回来了。

马克斯·托尔没有看见他。

施泰因朝他们走来。“施泰因在那里,”阿丽莎说。“让他去,叫他过来吧,”马克斯·托尔喊。他喊他:“施泰因,我们在这里呢。”“他来了。”

施泰因在这里了。“我回来得太早了,”阿丽莎向他喊叫。

施泰因不回答。他看花园,看睡着的人。从刚才起没有人动。施泰因居高临下看着阿丽莎。“我不懂,我还是不懂,”阿丽莎向他喊叫。

施泰因,在阿丽莎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看着她。“阿丽莎,”他说,“他一直在等您,在算日子。”“是啊,”阿丽莎喊。

施泰因不回答。自从施泰因来了后,马克斯·托尔好像神思困顿。“可能我们彼此太相爱了?”阿丽莎问,“爱情太伟大了,”她喊,“在他与我之间太强烈了,太强烈了?”“在他与我之间?”阿丽莎继续喊叫。“只是在他与我之间,会有太多的爱情吗?”

施泰因不回答。

她停止喊叫,她开始看施泰因。“我今后不再喊叫了,”阿丽莎说。

她向他微笑,她的眼睛睁得很大,蓝得很深。“施泰因,”她悄声说。“是。”“施泰因,黑夜,在房间里,他不和我在一起。一切早在没有我的时候就开始存在了,黑夜也是。”“不,”马克斯·托尔说,“黑夜从今以后没有你而存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不在那里,”阿丽莎微弱地喊叫,“不在房间里,也不在花园里。”

静默。霎时间,静默。“在花园里,”施泰因说,“那不会错。您早已在花园里了。”

她指着他,他眼睛始终闭着。“可能他不知道吧?”她问施泰因,“他不知道自己有了什么事吧?”“他不知道,”施泰因说。“那就不一定遇到你了,”马克斯·托尔说。

他睁开眼睛,看着他们。他们没有看他。“这个我知道,”他说。“阿丽莎,没有必要难过,”施泰因说。“没有必要。”

施泰因在砾石路上坐下,看着阿丽莎的身体,出了神。那边,伊丽莎白·阿里奥纳朝旅馆的门廊转过身去。她又睡着了。

静默。静默笼罩阿丽莎。“施泰因,”阿丽莎问,“您是睡在这座花园里吗?”“是的,就睡在花园里不同的地方。”

马克斯·托尔伸出手,抓住阿丽莎冰凉的手,他的妻子四肢张开,眼珠蓝蓝的。“阿丽莎,不要再难过了,”施泰因说。

施泰因走近来,把头放在阿丽莎赤裸的大腿上。他抚摸她的腿,他吻她的腿。“我多么想要你,”马克斯·托尔说。“他多么想要您,”施泰因说,“他多么爱您。”

黄昏。灰色的。

日色够亮,还可以打网球。网球在灰色黄昏中啪啪响。

窗子附近也有光。而在餐厅角落里已经点上了灯。

窗子是开的。热气没有退。伊丽莎白·阿里奥纳站起身,向窗口走去。她看网球场,然后又看花园。“我还不认识你,”阿丽莎说,“大家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我坐在这张桌子。你,在另一张桌子,一个人,跟我一样——”她停一停,“没有施泰因,不是吗?还没有?”“还没有。施泰因后来才来的。”

阿丽莎盯住餐厅里的黑影看,用手一指。“那里,”她说,“你在那里。你,那里。我,这里。大家不在一起。中间隔着桌子,隔着房间的墙壁,”她张开捏紧的拳头,转声叫,“还不在一起。”

静默。“我们最初说上几句话,”马克斯·托尔说。“没有,”阿丽莎叫道。“最初总看上几眼,”马克斯·托尔说。“可能,没有,没有。”

静默。她的手又放到桌上。“我努力要弄明白,”她说。

静默。伊丽莎白·阿里奥纳在窗口,身子弯到吊窗下灰色气孔里。“那里会有什么?”马克斯·托尔问。

她想,想了又想。“灰色黄昏,”她终于说。她指着灰色黄昏。“我看着网球场,你过来了。我什么也没听见,你突然就在旁边,你也是在看。”

她没有指正在看着的伊丽莎白·阿里奥纳。

静默笼罩旅馆。网球不打了吗?“你努力要弄明白,”她说,“你也是。”“是的。可能会有一封信?”“是的。一封信,可能。”“‘我看着您已有十天了,’”马克斯·托尔说。“是的,没有地址,扔了。我会找到的。”

不,网球又打了起来。球在流动的黄昏里,灰色的湖面上溅跳。伊丽莎白·阿里奥纳拿了一把椅子,悄无声息地坐下。球打得很激烈。“但是这结束了,不是吗?”

他犹豫。“也许吧,”他说。“这是真的。可能这还没准。”

她微笑,凑近他。“每年夏天必须分开,”她说,“必须忘记,仿佛这是可能的?”“这是可能的——”他叫她,“阿丽莎,阿丽莎。”

她没在听。她语速突然慢了下来,但清楚。“当你在这里时我能够忘记你,”她说。“书写到哪儿啦?你在想那本书吗?”“不。我在跟你说话。”

她不说了。“这本书的人物是谁呢?”“马克斯·托尔。”“他干什么的?”“不干什么。有人在看。”

她朝伊丽莎白·阿里奥纳转过身,伊丽莎白侧面对着网球场看,身子挺直的。“比如说一个女人?”阿丽莎问。“比如说,当然可以。比如说你——假定我不认识你——或者这个在看的女人。”“看什么?”“网球场,我想。”

可以说阿丽莎并不明白指的是伊丽莎白·阿里奥纳。“网球场老是有人在看的。即使场子空的时候,天下雨的时候,这成了一种机械性工作。”“在我没有写的那本书里只有你,”阿丽莎说。“这需要多大的力量,”马克斯·托尔笑着说,“有时候,需要多大的力量迫使你这样做,不去写。我就决不会去写书。”“怎么能这么说呢?”“是的,是有意这么说的。”“施泰因就是要写,”阿丽莎说。“而我们没有必要写。”“是的。”

伊丽莎白·阿里奥纳步子悄悄地离开窗前的明处。她掠过空桌子,也掠过他们的桌子。她低垂眼睛。马克斯·托尔目光稍微斜向阿丽莎,阿丽莎看着她,好像并不十分注意。

她走出去了。他们没说话。“那么,对网球场有什么说的吗?”阿丽莎问。“有。目光注视下的网球场。”“一个女人的目光?”“是的。一个分心的女人。”“被什么分心。”“无聊。”“夜里阒无一人的网球场上,”阿丽莎继续问,“也有东西可以说吗?”“是的。”“可以说是些笼子,”阿丽莎出神地想。“你在你的书里怎么编的呢?”“我不编,我描写。”“施泰因吗?”“不。施泰因代我看。我描写施泰因看的东西。”

阿丽莎站起身,朝窗户走去,又走回来。马克斯·托尔看着她纤弱的身影。“我要看她在看什么,”阿丽莎说。“你那么年轻,”马克斯·托尔说,“当你走路时……”

她没有回答。“你整个白天在做什么?夜里又做什么?”“什么都不做。”“你不读书?”“不。我装装样。”“那本书写到什么地方了?”“没完没了的前言部分。”

他已经站起身。他们相互看着。她的眼睛光彩熠熠。“这是一个好题材,”阿丽莎说。“最好的题材。”“有时候我跟施泰因说话。这种状态只能维持几天。”

他把她搂在怀里。她推开他。“你走进这座花园,”她说。“消失在这座花园里。让它把你吞了。”

当他们拥抱时,天色暗了,餐厅角落里的两个座位像指示牌似的亮了。“我会来的,”阿丽莎说。“我会来花园找你的。”

马克斯·托尔往外走。阿丽莎朝椅子跑去,往里一坐,手捧着头。

天色全黑了。

花园里的灯亮着。餐厅的椅子上依然是阿丽莎的身影。施泰因出现了。他朝阿丽莎走去,在她旁边坐下,没有一句话,安静。白信封放在桌上。“阿丽莎,”他终于喊了一声。“我是施泰因。”“施泰因。”“是的。我在这里。”

她没有动。施泰因身子滑到地上,把头放在阿丽莎的膝盖上。“阿丽莎,我不认识您,”施泰因说。“他不再用某种方式爱我了,可能吗?”“到这时候他明白了他不可能想象他的生活中没有你。”

他们不说话。他把手放在阿丽莎的身上。“你是我的一部分,阿丽莎。你纤弱的身子是我身子的一部分。然而我不知道你。”

一个响亮清楚的声音,似机场上的通知传至花园: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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