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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7 03:2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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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扬婉兮,刘远近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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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会遇见你

我不知会遇见你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我不知会遇见你作者:清扬婉兮,刘远近排版:昷一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10-01ISBN:9787551128995本书由长沙大鱼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短暂的花朵,时光的琥珀01

春天的时候,花浔巷出了盗贼,几乎每一户人家都未能幸免。女人们见了面,怨声载道。“那是我最爱的铁海棠,养了三四年了,就这么被贼连盆端了。”“叫我抓住这小毛贼,一顿好打,刚开花的红鸢,我还没瞅一眼呢,现在就剩一个土坑。”

街角的修鞋匠打趣:“这贼倒风雅,也是个爱花的人。”

花浔巷因花得名,居住在这里的人自古爱花出了名。家家户户养花,四季皆有花看。三月的雨水中连翘从篱笆上开出的黄,夏夜里栀子和茉莉送来暗香,墙角一株扶桑,开得如痴如醉,四季不绝,秋日的斜阳,照在院墙上,猫咪在花丛下抓蟋蟀,放学的孩童从落雨的街巷走过,顺手撷一朵玉簪别在发间,美了一个黄昏和夜晚。

花浔巷的人都善养花。风信子喜肥宜肥,以水培之,五金店老板娘如女儿一般爱惜;刚刚采摘的栀子花以湿布覆盖,香味更加持久,李奶奶最喜欢摘下栀子赠人;九重葛喜光照,易存活,老金把它们修剪成花篮形、多塔形,然后收获邻里的赞美。人人有一套养花的经验、秘籍、诀窍,乐于与人分享,就像人人有一套处世的哲学,这种泥土里的成长,还未被钢筋水泥腐化的自然属性,使得人们的关系更加亲密、胶着。花浔巷的人们总是和气并且笑着的。

唯独罗家女人是个例外。

安静的午后,从罗家后院窗户里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号叫:“啊!文凤娇,你打我,啊!我告诉你,你老了瘫床上,可别指望我伺候你。”

罗晓蝶又挨打了。

伴随着扫把落在皮肉上的闷声、桌椅碰撞声、猫咪被吓到的鬼叫声,还有文凤娇破音的怒斥:“今天打不死你,我就不姓文!你小小年纪,整天下河上树,招猫逗狗,疯疯癫癫,全身上下,哪有一点女孩的样子,这些也倒罢了,你竟然……”

屋里的女人怒目圆睁、表情扭曲,忽然压低了声音:“你竟然做起了小偷,真出息!你麻溜儿的,等会儿趁天黑给人家还回去。”

罗晓蝶赤脚站在地板上,一头短发倔强地倒戗着,眼神桀骜,眼眶里聚满泪水,却像个小公鸡一样始终梗着脖子,没让眼泪落下来。手臂上迅速泛起几道清晰的红色血痕,因为疼痛,伤痕周围的皮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文凤娇将扫把恶狠狠地摔在墙角,余怒未消地瞪一眼,下楼去了——楼下水果铺有客人在喊。

罗晓蝶用手背抹一把泪水,又低头不以为然地揉了揉胳膊,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从床底端出那盆小小的碧绿的仙人掌——这就是她在月黑风高夜偷的还没来得及妥善处理的赃物。

她像是对自己说话:“不要哭,别怕,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你的小伙伴们咯!”

楼下又传来文凤娇尖锐刺耳的吵架声。

文凤娇是这条街上有名的泼妇。她几乎和花浔巷的每个人都吵过架,她像一个能量巨大的炸药包,蓄积了太多的怨气,一触即燃。罗晓蝶从那些与妈妈文凤娇吵架的人词穷而无力的反击和事后迂回隐秘的议论中得知,妈妈并不是生来就泼的,她也曾是一个娴静端雅的妇人,说话低声细语,待人知书达理,自从出了那件事,她就像变了一个人。那件事是这对母女间的一个禁忌,从来不被提起。“人们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呢?”她常常在深夜里暗自叩问寂寥的空气,却从来找不到答案。

她的生活里没有这样的人,老师们对她多批评挖苦,文凤娇善冷嘲热讽,而她“青草帮”的那群小喽啰,只会曲意逢迎。

那时她最大的梦想是,能遇到一个对她好好说话、好好听她讲话的人。

记忆如同握在手中的水,无论摊开还是紧握,终将从指缝中漏下,被时光带走,最终留在手心的,便是琥珀,是珠珂。

罗晓蝶对爸爸的记忆,止步于那场秋日的旅行。在她的记忆里,爸爸就是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是第一个会好好讲话,并能好好听她讲话的人。“呜——哐且哐且——”绿皮小火车发出快乐的声响。一家三口在外婆家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踏上返程。火车经过被农民缝纫得整饬的田野,经过陌生的村落,穿过隧道,路过一条大河。美好短暂的假期就要结束了,罗晓蝶忽然感到伤感,她看着窗外那些远去的景物,就像看到童年的红蜻蜓,飞过小溪流,落在对面的草地上,她只能眺望和叹息。幼小的她在逼仄的车厢里忽然哇哇大哭,引得众人侧目,妈妈觉得尴尬而无奈,耐心拍哄她。

对座的年轻女孩拿出书包里的棒棒糖,她也不为所动,妈妈失去耐心,厉声吓唬她:“再哭,一会儿火车停下就把你扔下去,不要回家了。”

她哭得更凶了。

最后,爸爸温柔地抱起了她,说:“晓蝶不哭,爸爸给你讲故事。”

她瞬间安静下来。小小女童,坐在爸爸膝头,如同乖顺的猫咪。她最喜欢听爸爸讲故事。

那天的故事很好听。时隔数十年她依然记得。爸爸的声音像静谧的湖水,他讲了一个巨人的故事。

有一个漂亮的大花园,长满一蓬蓬的草和星辰般繁盛的花,还有十二棵美丽的桃树,孩子们都喜欢放学后去那里玩耍,春天总是最先光顾那里。一天,花园的主人从远方回来,他是一个脾气暴躁且自私的巨人,他赶走了那些孩子。随着孩子们的离开,春天也渐渐遗忘了这座花园……“后来呢?后来呢?”她仰起头追问。

爸爸却并没有接着讲下去,他忽然表情扭曲,皱了皱眉,将孩子交给妻子,称吃坏了肚子要上洗手间,就起身匆匆走开了。

妈妈对生活的积怨,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她抱过女儿,就开始和身边刚刚结识的妇人抱怨火车上差劲的餐食、脏乱的车厢、夜行时陌生人的鼾声,以及令人堪忧的治安。她喋喋不休,邻座妇人敷衍附和几句,转头去看窗外风景,而罗晓蝶在火车的颠簸和失去耐心的等待中,陷入一个短暂的睡眠。“噗”,一声闷闷的停顿,列车在一个无名小镇停靠。有人下车,有人上车,妈妈却渐渐慌了。她把熟睡的孩子托付给邻座的妇人,去列车洗手间找丈夫,房门长时间反锁,里面却无人应答。情急之下她叫来乘警。厕所门打开那一刻,一具沉重的尸体重重地朝前倾倒过来,众人惊诧,列车内的乘客顿时慌作一团。

但那个人不是罗晓蝶的爸爸。

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并成为一起杀人抢劫案的最大嫌疑。

她醒来时,在一间陌生的房子,被一个穿制服的女人抱着。妈妈在接受了一轮轮问讯后,疲倦地从另一间房内走出,抱起女儿,柔声说:“走!我们回家。”“爸爸呢?”她扑闪着眼睛问道。

妈妈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有些凶相地重复道:“走!我们回家。”

她不敢再问,怯生生地将头靠在妈妈的肩上,抱紧了妈妈。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黄昏。罗晓蝶饿了。妈妈将她放在沙发上,进厨房煮了一碗面放在她面前。

没有鸡蛋,没有青菜,只放了一点酱油和葱花的面。不足五岁的她使用筷子并不熟练,艰难地挑起一根面放进嘴里,味道差强人意,她的眼泪唰地流下来。她抬起眼睛,想从妈妈那里寻求一点安慰,可妈妈与她四目相对时,先是本能地凝住,然后又迅速移开,妈妈独自坐在沙发另一角,眉尖蹙着,眼神黯淡地看着脚下,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电话铃声忽然大作,妈妈迅速接起电话,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她放下电话,眉心舒展,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像是终于想起来回答一个小时前女儿发出的提问,她语气轻盈地说:“爸爸说,他最晚十点半回家。”

那碗面因为这个答案而变得美味,罗晓蝶很快吃完,还打了一个散发着酱油味的饱嗝儿,然后安静地坐回自己的小椅子,看一本小人书。

入夜忽然下起雨,夏季的雨急而迅猛,猛烈敲击玻璃,发出可怕声响,但屋内的母女沉静端然,灯光安详温暖。她看到一滴雨落在窗玻璃上,她看到吊扇的叶子在这个夏日的夜晚,慢慢从墙上划过的影子,她还看到一只濒死的蝴蝶在窗户的玻璃上拍打潮湿的翅膀,她听到自己失望的叹息。

墙上的钟表指向十点半。“哐啷!”妈妈红着眼,顺手拿起桌上的碗向墙上掷去。一声尖锐的脆响穿透风声雨气,让那个夜晚变得曲折漫长。

他没有如约归来。

他留给罗晓蝶一段不完美的旅程,一个没讲完的故事,一个无法兑现的诺言。

多年来,罗家的水果铺坚持十点半打烊。门口的灯执着地亮着,花浔巷清一色的仿古红灯笼,只剩孤零零一盏,风里望去,它有些颤抖,仿佛被跌跌撞撞的孩子提着。小时候正月十五打灯笼,一阵突然的风,常常让孩子手里的灯笼燃起来——情感也是这样,如此经不起吹拂。

罗晓蝶最开始还会问:“爸爸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妈妈心情好的时候,会编美丽的谎言骗她,说爸爸去了一个遥远的外星球,成为那里的永久居民,后来妈妈越来越凶,她就不敢问了。

花浔巷的人都在迂回而隐秘地传说,罗平在火车上见财起意,谋财害命,畏罪潜逃。虽然这个说法有诸多漏洞,但那依然是寡淡的生活中人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孩子们再也不能到花园里去玩,春天也遗忘了这里。后来呢?后来怎么样呢?”她在童年的睡梦里,常常会这样问。

这座小小的城市有一条河,它窄小,细长,但古有盛名。罗晓蝶喜欢一个人在河畔坐着,听水流潺潺,假装自己和一个健谈的人聊天,夜晚如同一只温柔的大鸟扇动着翅膀,不疾不徐,站在水边,可以看到灯影漂浮在水波上,金黄橘红的光波,有一种别样的美。

有一天,她在小河的支流尽头,发现一处荒凉的圣地。那里是一处荒宅的后墙外,被高大灌木和细密藤萝遮挡,杂草丛生,却竟有桃树和繁花夹杂其中。那一刻,她以为找到了巨人的花园,决定独占山头,自立为王。她偷来各色花卉装点这个花园,给它起名仙人掌花园,仙人掌花园不能没有仙人掌啊!于是她趁月黑风高,把刘家窗台上的仙人掌连盆端走,只是还没来得及移植到花园,就被文凤娇发现了。

罗晓蝶抱着仙人掌,蹑手蹑脚地下了楼,然后从后门出,走在僻静的后街上。下楼的时候文凤娇用余光看到了她,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欣慰的笑。

罗晓蝶也笑了,她笑文凤娇可笑。她当然不是去归还赃物。仙人掌花园不能没有仙人掌啊!

夜已经很深了,漆黑的夜幕坚硬地伏在头顶,让人压抑。大约十分钟后,她来到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遥远的灯火凄冷地浮在草木上,那棵桃树因为天生天养,无人打理,长得奇形怪状,如同坚硬的尸体,张牙舞爪地向天空伸展四肢。她因为爱看乱七八糟的闲书而有些视力不好,此时没有风,她在眨眼的瞬间,总觉得那树的黑色轮廓在抖动。

气氛莫名地有些森然。

她摇摇头定定神,开始挖坑,打算将仙人掌种在土里。这时,一小股阴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过来,她的手微微一抖,不自觉地加快了动作,她想起白天夏杨说过的话。

白天和夏杨一起从大宅院前经过时,他很八卦地说:“这家宅子以前闹鬼,走快点吧!据说他们祖上丢失了镇宅的宝贝后,家里就开始莫名其妙地死人,唉!大概冤魂太多了吧!”“你鬼故事看多了吧?”罗晓蝶不满地敲他的头。“哎?你不觉得这房子现在住的那爷孙俩,哦不对,也许是父子俩,那两个人看起来也怪怪的吗?”“哪里怪了?又没有多长一只眼睛。”

……

夏杨是隔壁理发店夫妻俩的儿子,混世魔王,和罗晓蝶一样爬墙上树的主儿,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虽然两家大人在两年前就因为门口摆摊时占地出界的问题而吵翻了,他们时常被耳提面命不许和对方一起玩,但这丝毫不影响两人的友谊,在罗晓蝶学电视里的情节组织了“青草帮”的第一天,夏杨就投拜门下,甘当左护法,鞍前马后忠心耿耿。但是罗晓蝶不是很待见他,夏杨太胆小,一点小事就缩头,难当大任。她喜欢的男生,要坚强勇敢,又谦谦君子,像大雨后的光芒万丈,有光,有力量。像梦中的爸爸。

夏杨的八卦让向来胆大的罗晓蝶心里有些发毛,她使劲摇摇头提提神让自己不要乱想,咬着牙,哆哆嗦嗦地把仙人掌埋到了挖好的坑里。

草丛里有小虫子窸窸窣窣地叫着,天气闷热,一丝风也无,她很快出了汗,汗滴落在小腿上缓缓流下去,痒痒的,她以为是小虫子爬上了腿,连忙伸手去摸,不小心却碰到仙人掌,她一惊,吃痛地尖叫了一声。

尖锐的叫声在深夜里格外清晰骇人,更显四周森然可怖,有藏在树丛中的黑色大鸟被惊起,扑棱棱地蹿上青色夜幕很快消失不见。罗晓蝶被惊出一身冷汗。“该死的夏杨,讲鬼故事吓我,今日友尽了。”她暗暗咒骂着夏杨,深深地吸一口气,抬脚准备原路返回。“沙沙沙!”

突然,她听到身后的草丛中传来异样的声音。

她马上停下脚步,警觉地环望四周……“沙沙沙……”

异样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不是她的脚步,也没有风。

她握紧了手里的一柄小铲子,耳根仔细辨别声源,然后迅速回头,只见桃树后的灌木丛后迅速闪过一个黑影,遁入另一片茂密的树丛后消失不见。“啊!”她凄厉地尖叫着拔腿就跑,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骤然攥紧提到了嗓子眼,惊出一身冷汗。一阵恐惧的电流一波波顺着脊背往下窜,她的腿都软了,却还是强迫自己用力朝前跑去。

黑暗在身后渐渐远去,花浔巷的点点灯光渐渐在眼前闪现,柔和而温暖。她一口气跑到家门口,抚了抚胸口,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最让你觉得恐惧的事是什么呢?”她想起有一次夏杨这样问她。

她像个小大人一样回答:“孤独啊!”

夏杨漫不经心地反问:“孤独是什么啊?”

◎ 仙人掌花园.睡前故事

欢迎来到仙人掌花园。月亮出来了,我要开始讲故事了。

你知道吗,你所认为人生中那些重要的夜晚,和此刻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天夜里,就像现在一样,星光在头顶波动,声声蛩鸣,野薄荷在月色和露水的浸润下疯长,风送来栀子微甘的气味,这样美好的夜晚,仙人掌花园的成员小金鱼想荡秋千了。它吧嗒吧嗒地飞过来,坐在了秋千上,秋千悠悠地荡起,“吱——哦!吱——哦!”多么好听的声音啊!像极了花浔巷水井上石碌搅动绳索的声音。

小幽灵也想荡秋千了,它呼啦啦从树梢飞落,说:“小金鱼,带我一起玩吧!”于是小幽灵也坐在秋千上,秋千悠悠地荡起,“吱——哦——吱——哦!”多么好听的声音啊!夜很深了,秋千还在“吱——哦,吱——哦”地叫,咿!爱玩的仙人掌没来凑热闹,仙人掌去哪里了?

仙人掌正撑着秋千卖力地摇,他说:“你们能来陪我玩,真是太好了。”“这听起来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他说。02

文凤娇的“果然美”水果店因为老板娘脾气不太好,生意不是很好,自从巷子口开了一家超市后,她的生意愈发难做了。有些水果没有及时卖掉难以保存,就难逃腐烂扔掉的厄运。面对难题,每个生意人都有一套诀窍。文凤娇将那些快要烂掉的水果去皮,切好,然后用塑料托盘、保鲜膜封好,再贴上产自泰国、新西兰、越南等地的标签,这种水果倒是很受学生和年轻人的喜爱,既尝了鲜,又省事。

这种水果拼盘也受罗晓蝶的喜爱。

夏末傍晚的空气筛过尘土,清亮而沁凉,她笑嘻嘻地下楼来,给妈妈倒了一杯茶放在手边的小几上。文凤娇正在削水果,抬眼瞥她一眼,低声问:“东西还回去了吗?”“早还回去了。”她拿起一个苹果,“咔嚓”咬起来,然后,顺手拿起一盒切好的水果,口中含混不清地说,“我去上英语课了。”尽管罗晓蝶不情愿,文凤娇还是给她报了暑期英语补习班。

文凤娇按住她的手,冷言讽刺:“这个放下,又拿去孝敬谁啊?我就说嘛!好心给我倒茶。猪在吃饭前总要哼哼两声。”

罗晓蝶气结:“你!哪有当妈的说女儿是猪的?就你这裸奔水果,还真适合喂喂猪,也好意思卖给顾客?明明都烂掉了,切了皮卖得比原来更贵,真黑!嘿嘿!你闺女数学虽然学得不怎样,这点账还是算得清的。”

文凤娇环顾四周,恨不得马上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呵斥道:“你个吃里爬外的坏坯子,赶紧滚。”“裸奔水果”确实不是罗晓蝶自己吃的。快开学了,罗晓蝶的“青草帮”要召开大会,人家梁山好汉聚义厅议事还有酒肉伺候,作为一个没有保护费收入,又不打家劫舍的帮派,开一次会只摆上这么点廉价的水果,作为大姐大,她觉得很羞愧。

来到聚会的地方,小弟们已经到齐了。面对这点招待水果,小弟们一点也没客气,吃完还会怨声载道。“火龙果不甜。”“哈密瓜味道不太对,酸酸的。”“老大,下次能不能多带点啊?太少了。”

罗晓蝶很无奈。左护法发了飙:“吃吃吃,就知道吃,我们青草帮的政治目标革命理想都忘了吗?毕业前各分舵的任务都完成了吗?”

几个小弟面面相觑。

所谓“青草帮”,聚集的都是一些后进分子,有倒数第一,有迟到大王,有瘦弱的小娘炮,有不爱说话的闷葫芦。罗晓蝶最初成立青草帮的口号也是“替天行道”,后来就变成了“我去炸学校,老师不知道”这样的豪情壮志,所以,分给每个分舵的任务都很奇葩。

夏杨依然一副凶相训话:“你们说说看,我分给你们的任务,有没有保质保量地完成?师太杯底涂辣椒,学霸书包放鞭炮,校长车胎爆一爆,试卷撒满林荫道。都完成了吗?”

成绩最差的阿呆一脸茫然,小心翼翼地问:“咱们学校有林荫道吗?”

夏杨生气地用一根柳树枝抽了抽阿呆:“你是猪啊!这不就是个比喻吗?行了,你也不用给师太杯底涂辣椒了,你应该感谢她呀!啥也不懂,她就让你毕业了。能不能有点追求,做个有文化的古惑仔啊?”

夏杨故作姿态地挑挑额头的头发,头一仰,恬不知耻地说:“就像我这样。”

几个人都绷不住“哧哧哧”地笑起来。

罗晓蝶清清嗓子,摆出大姐大的姿态,正色道:“好了好了,过去的事不提了,我说两句啊!”

她略停顿了一下,以便众小弟准备好敬仰的眼神膜拜她。受夏杨影响,罗晓蝶也是一个有文化的大姐大,她说:“马上就要开学了,我们就要成为一名依然不受待见的高中生,新学年里,我们的目标和口号是‘莫把光阴浪费,混到视死如归’,能不能做到?”“能!”大家异口同声,小弟们热烈地鼓起掌来。

那些童真的过往,风中的歌唱,匮乏的梦想,在齐声宣誓中,被遗忘了,永久地遗忘了。人们一直在遗忘中生活,并且会很快乐。瞧!这一刻,罗晓蝶就很快乐。

长长的巷子里,罗晓蝶的单车骑得飞快,秋天的风卷起校裙的裙摆,她的短发在风中支愣着,像一面招摇的旗子。依然是桀骜不驯的女生。

夏杨在后面徒步追赶,气喘吁吁地大喊:“等下我啊!”

她回头喊:“要迟到了。”“砰!”车子直直撞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她身子摇晃着,朝一边倒去,着地的那一刻,一只脚机警地找到了重心,斜斜地撑住地面,才不至摔倒。

定睛一看,自行车头在崭新锃亮的车身上划出长长一道划痕。车门打开,一位中年男子下了车,绕身过来查看。

罗晓蝶认得他。暑假里,他和那个少年一起搬进那座没有人住的宅院。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男子头发花白,不算年轻了,可做少年的父亲,似乎嫌老,若论爷孙,又显得年轻。那少年不常出门,只见男子时常出门采买,或驾车外出办事,待人很和气客气,却自有一份疏离,和本地粗鄙的男人决然不同。大家都称他“谢伯”。

尽管罗晓蝶蹭花了车心里很不安——她听夏杨说这个牌子的车很贵,若是对方让她赔,她肯定赔不起——她仍是佯装镇定地抬起头,目光挑衅地迎上去。

未料到,对方并没有看车上的划痕,反而用那种温和的外乡口音问道:“小妹妹,你没事吧?”

这种态度是罗晓蝶始料未及的,她有点无所适从:“没……没事。”“那快上学吧!”男子拍拍她的肩,以示他原谅她的鲁莽,然后又回到了车上。

她如遇大赦,赶紧扶正车子,一脚蹬上车,依然若无其事地吹起口哨来。那辆车也徐徐开动,从她身边驶过,经过的刹那,从余光里,她恍惚看到右车窗摇下来,她看到了那少年。她从那束目光里,看到了冰冷和漠然。那时她哪会想到,那冰冷的目光背后,隐藏着一个爱的天才。

但只是匆匆一瞬,车窗又关上了。

她和那少年竟分到一个班。他叫谢嘉年。

新学期,新环境,大家都忙着结识新同学,第一天,课堂上都是一些发放课本新生教诲这样的琐事,教室里喧哗吵闹。大家都在谈笑风生追跑打闹的时候,她看到那少年独自沉默寡言地坐在那里。那个蓝色的身影,在下课时走在没有灰尘的阳光里,像一个孤单的小星球。她忽然觉得,他一定也很孤独。

花浔一中不大,但是享有盛名的百年名校,前身建校于晚清,出过一些学者,有不少名家题词。学校是翻新修葺的仿古建筑,影壁上写着“博容笃雅”的校训。绿化很好,一些古木还被围挡起来,挂着名牌,俨然进了植物园一般。学校高才生云集,出过高考状元,家长们挤破头想把孩子送进来,罗晓蝶的成绩本来是不够格的,幸运的是按照相关政策她生在学区内,于是顺理成章地升入了花浔一中高中部。“能不能别整天打打杀杀,把心思稍微用在学习上啊?到时连个二本都考不上,你的丢人学位就算修到博士后了。”文凤娇骂人总是别出心裁。

她的意思罗晓蝶懂,大学是要靠自己考的。

鉴于文凤娇说得有几分道理,和校园优美的环境,罗晓蝶也有点动心,她很想给妈妈长长脸。

开学前,挑染的彩色头发已经被她悄悄染回了黑短顺,黑指甲油洗掉了,可是,那个打架逃课交白卷的女孩,那个任性顽劣、飞扬跋扈的女孩,真的会像文凤娇期待的那样,长成一棵挺拔笔直没有分叉的小树吗?她知道,改变很难,但可以试试看。

然而罗晓蝶对新校园的好印象,很快被摧毁了。

作为百年名校,也有一项优良传统,那就是新学期拔草。虽然学校的绿化和花圃有专人打理,但每隔一个暑期,操场的边角和围墙下就会长满蒿草,绿化工人人手不足,要打理场面上的花草树木,这些野莠杂草就留给了学生们。班会课后,班主任给大家分配了拔草区域,并且给罗晓蝶安了一个小官——拔草小分队队长。

她感到了深深的耻辱和恶意。老师的这点小伎俩她懂,给后进生安一顶高帽子,无异于孙悟空的紧箍咒、牲口的笼嘴套,希望她严于律己而已。上初中的时候,她也当过纪律小组长,自习课上不到十分钟,她带领组员们开起了故事会,并且将他们全部发展为青草帮的小弟,老师气急叫家长,回家后,免不了被文凤娇一顿扫把头伺候。“老师,这个队长我当不了。”她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

年轻的女教师微笑着:“为什么?”她自然是查看了每个学生的报告册,才做出这种自以为聪明的举动的。

罗晓蝶想了想,学樱桃小丸子的语气,俏皮地说:“我才不做会流汗的事情耶!”

全班哄笑。

老师定定神,依然微笑:“流汗很有益身心的,你们这一代人,就是太缺乏锻炼了。乖!去吧!”

虽然不情愿,还是无奈地接受了这份差事,带着她的队员们来到阵地。夏杨和谢嘉年都被分到她的小组。

夏杨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谄媚地说:“老大,别怕,等会儿把分舵的人都调过来,这点事,小意思。”

罗晓蝶不置可否,她看到谢嘉年的脸上,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略带嘲讽的笑。

围墙根的蒿草长得足有一米高,蚊虫滋生,闷热无比。她刚拔两根草,胳膊就被蚊子叮了几个包,于是装腔作势地拔了两下之后,就跑到大榕树下歇凉去了。

夏杨去搬救兵,草地里就剩下谢嘉年一个人在认真地拔草。

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干净健康的皮肤,漂亮的鼻子和眼睛,像个英俊的混血儿。看他坐的车,应该出身优渥,没想到,他干起活来毫不逊色,手被草划伤了也毫不在意。

她忽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有点可耻,于是站起来走过去。

谢嘉年和旁边二班的男生不知为何忽然吵起来。

对方是罗晓蝶的小学同学刘巍巍,和她是死对头,也不是省油的灯。刘巍巍和自己的同学没拔完自己区域的草,对谢嘉年说了句“剩下的都是你们班的”,就准备走掉。“你站住。”谢嘉年的声音不怒而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想打架啊?”对方向前逼近一步,身后的几个男生也围上来,一副打架的架势。

罗晓蝶坐不住了,抄起脚下一个矿泉水瓶子扔了过去,径直砸在刘巍巍的脑门上。被一个矿泉水瓶砸到,并没有多痛,刘巍巍却夸张地“嗷嗷”叫起来,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指着罗晓蝶:“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他身边的另一个男生,已经抄起了一根粗粗的树枝。

罗晓蝶心里并不是不害怕,小时候她和刘巍巍打过架,他体格健壮,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次她被打得头破血流,在诊所缝了四针。文凤娇因此和刘巍巍家长大吵一架,两家从此不相往来。

谢嘉年一把夺过男生的棍子,扔到了围墙外。对方立刻跳脚,这时,夏杨从远处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没有“裸奔水果”的贿赂,那些分舵主不买他的账,他不仅没搬到救兵,这边反而燃起了战火。

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夏杨做起了和事佬,还拽起了文:“大动干戈只为草,让他三尺好不好?刘胖子,这三尺都是你的了,记住啊!”“你小子废话最多,滚一边去。”刘巍巍霸道地推了一把夏杨,夏杨没提防,趔趄一下,坐在了地上。

罗晓蝶见状,想也没想就抡拳上去,砸在刘巍巍的胸口。刘巍巍哪肯吃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凶相毕露。

谢嘉年原本一直冷冷观望,就在这时,他冷静地伸出手,抓住刘巍巍的手,眼神与他对峙,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他扯开,并且拉到了墙根下。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打斗发生。他不知对刘巍巍说了什么,刘巍巍再回来时,一脸奸笑,对他的同学耳语了几句,他们竟很快一字排开,井然有序地开始拔草,不仅拔自己地盘上的,还包括罗晓蝶他们的。

谢嘉年甩甩被草割破的手,一身轻松地走到大榕树下坐下,抬头看秋日的青空里羊群一般的白云。

虽然矛盾解除,可罗晓蝶并不感激他。她知道,刘巍巍家境贫寒,除了钱,没有什么能打动他。在崇尚暴力做着女侠梦的罗晓蝶眼里,无论是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还是以武服人,都比金钱收买来得高尚。

她走过去,讽刺道:“使钱收买,也不是很高明啊!”

谢嘉年淡然一笑,抬头看天,说:“虽然不是很高明,但是很值得啊!大好的光阴,不能浪费在拔草那种俗事上,要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才不算虚度。”“什么?”“看云啊!”

她抬头看天,一团云正在头顶飞渡,云朵层次分明,如绽开的白色月季散发香气,天空辽远,这个午后的空气有了慵懒的味道,四周嘈杂声音自动屏蔽,真不失为一个美好的下午。十五岁的少女格外敏感,对那些纤细微小的美好可以过目不忘,一片绿叶仿佛就可以给她整个春天。

夏杨走过来坐到了两人中间,霸道地挤了挤谢嘉年:“往那边去点!给我们老大腾点地方。”

谢嘉年哑然失笑,嘴角浮现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老大?呵呵!”

罗晓蝶被他不屑的语气瞬间激怒了,一跃而起,剑拔弩张道:“怎么了?你的呵呵是几个意思。”

他并不做解释,目光凝住,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为什么要假装勇敢和强大,掩饰内心的胆怯和弱小,为什么要逞强?做真实的自己不好吗?”

说完,他站起身轻轻掸掸衣上的灰尘,撇撇嘴走开了。

仿佛一尾鱼被人生生掀去了坚硬的鳞,扔在干涸的地面上。她感到愤怒,然后是微微的痛楚,就像一块镜子的碎片落到她心里,不经意间在那一点光亮里瞥见了自己,真实的自己。

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她不勇敢,也不强大。所以,她讨厌他。

所有的花朵在秋天开始溃不成军,她的仙人掌花园也是,在几场秋雨过后,有了衰败的迹象。而仙人掌因为雨水丰沛,导致根部溃烂,接近濒死的状态。

她不喜欢秋天,总有一种伤感在心头细细灼烧。她的仙人掌病入膏肓,她无力回天,只好打算在花卉市场买一株来填补。

花浔巷有全城最大的花卉市场。一个胖胖的老板给她介绍了一种叫“月之沙漠”的品种,据说最高可以长到八九米。八九米,有两层楼那么高吧!想想就很拉风。

她爽快地付了钱,抱着目前还只有八九寸的仙人掌走出花卉市场。深秋的天,又下起了雨。她非常恼火,只好抱着花站在一家小商店门口避雨。

一个蓝色身影从不远处跑过来,站到了她身旁。他也抱着一盆花,是一盆精致的兰花。她不自觉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头发被淋湿了,一小缕一小缕地竖着,像小刺猬,鼻尖上落了一滴水,看上去有些傻气。他温和地对她笑了笑,但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因为罗晓蝶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脸。

开学一个多月了,除了第一天的拔草事件,她和他再无交集。在开学第一次摸底考试中,他就拿下了全年级第一的成绩,除了语文差强人意,数理化全是单科第一,老师们对他交口称赞,同学们也艳羡不已。关于他的身世,也成了一个谜。大家都知道他不是本地人,但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连老师们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出身豪门世家,据说他之前的学籍档案是一片空白,他的父母给学校捐赠了一间图书馆,他得以顺利入学。至于那个和他同住的男子,只是一个倚重的管家而已。

罗晓蝶知道,他和她不会是同一路人。

他忽然开口说话:“我们同路,等会儿雨停了一起走吧!”

她翻翻眼皮:“我和你不同路。”

他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又饶有兴趣地问:“你喜欢仙人掌啊?有什么好看的?”

她斜眼打量了一下他,觉得很意外。这小子平日在班里,冷漠寡言,除了课堂上回答问题,很少听见他和同学交流。

她揶揄他:“原来你是个话痨啊?”“我只是不和乏味的人讲话。”

言下之意,罗晓蝶不是乏味的人咯!她心里窃喜,说:“好吧!就当你是赞美我了。有一点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也不喜欢和乏味的人讲话。”说完,她转过头,不再看他。

他并不恼,依然好脾气地笑了笑:“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喜欢仙人掌啊?”

她被问得不耐烦,龇牙做了一个凶脸,举着花盆在他眼前晃了晃:“因为我觉得我和仙人掌很搭啊!我会扎人哦!离我远点。”

这一招果然凑效,他往旁边躲了躲,无奈地撇了撇嘴。

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停的意思,天地灰青一片,有没带伞的人在雨中奔跑。罗晓蝶忽然玩心大起,想整整他,于是转头笑嘻嘻地说:“你说得对,我们同路,不如一起回家吧!”

他犹疑地望望天:“可是,还在下雨。”“下雨有什么要紧,你看雨里不是有奔跑的人吗?大好的光阴,不能用在躲雨这种无用的事上。为什么要躲雨呢?它会很伤心的。走吧!奔跑吧!少年!跑完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喜欢仙人掌。”

她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就跑进雨里。

雨点迅疾而猛烈,带着力量,砸在脸上有点疼,车灯和街边霓虹幻化成一团团彩色的水雾,罗晓蝶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可她还是拉着他,无所顾忌地往前跑。

奔跑终于在他家门口停下来。他将她拉入门廊里,有些生气:“罗晓蝶,你是故意的吧?”他将手里那盆兰花放到地上,花已经被雨水折损得不剩几朵,细长秀气的枝叶也耷拉着,毫无生气。

罗晓蝶无所顾忌地大声笑起来,正色道:“这就是你好奇的下场。”

她跑入雨幕中,仿佛一滴水融入大海中,在他眼前消失。

◎仙人掌花园.亲密小诗

世间有千万种味道

而爱的味道,只有寥寥

妈妈给你的蚊子包上涂的花露水的味道

她在不发脾气的早晨

给你准备的早餐的味道

爸爸留在家里外套的味道

我们初次邂逅时躲雨的味道

擦肩时,你目光里的味道03

跑回家时,她浑身已经湿透。噼里啪啦跑进屋里,在地上留下一串泥脚印。

一场大雨猝不及防,文凤娇刚刚手忙脚乱地将屋外摊点的水果搬到屋内,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看到自己刚刚清扫干净的地板上那一串脚印,顿时火冒三丈。“又跑哪儿野去了?没良心的坏坯子,礼拜天也不知道在家帮我干干活,我累死累活为什么啊?你跑什么啊?赶去投胎啊?”

罗晓蝶停下来,忍不住反驳:“没带伞的人,下雨不都在跑吗?”

文凤娇讲了像那个著名的笑话一样的台词:“跑有用吗?前面不是还在下雨?你还不是被淋湿了?地板踩脏了你扫啊?你瞎眼了吗?我整天这么辛苦你看不到啊?”

阴雨天气令人压抑,文凤娇的话也总有一种魔力,轻易地找到她心里的燃点。罗晓蝶心里,仿佛被扔进一大把刺藤,她幽幽地回一句:“是啊!跑也没用,做什么都没用,掉在泥潭里就等死算了!”“是啊,你怎么不去死呢?和你爸一样死得远远的,我眼不见心不烦,别拖累老娘。”“你怎么不去死呢?你怎么不去死呢?”那几个字像魔咒一样,每当文凤娇词穷的时候,就像复读机一样蹦出来,仿佛带着不共戴天的世仇。

罗晓蝶在心里回答:“死就死,有什么了不起。”但她什么也没说,她知道那只是气话,但胸口的愤懑擂鼓鸣金,她像一个奓毛的小母鸡,狠狠地踢翻了脚边的一个水桶,仇怨地瞪了文凤娇一眼,冒着大雨又跑了出去。

仙人掌花园里一派秋的颓败。枯叶铺满一地,在雨水的浸泡中散发着腐朽的气息,空气中浮动着树木清香和腐臭的味道。秋蝉将金色的蝉蜕留在树干上。

她坐在花园里的一块石板上,抱着仙人掌,也不哭,目光直直地投向远处,仿佛在思考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想。

雨渐渐停了。

一只鸟从头顶低低地飞过,发出一声尖锐凄厉的哀鸣,仿佛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她换了一个姿势,又开始发呆。

风吹散云朵。有人在远处唱歌。

像文凤娇的声音。然而不是唱歌,是在唱戏。据说她唱的是昆曲,咿咿呀呀,“伯劳东去雁西飞,未曾登程我先问归期”,罗晓蝶听不懂,但她觉得很好听。只有在这种时候,文凤娇才是安静的,褪去戾气,没有棱角,和生活握手言和的姿态,才是美的。

但是那样的时光很少。

她在家里悠然自得地唱着戏,也不会来找她。因为不管过多久,罗晓蝶都会自己回去的。

白昼渐渐变短,加上阴天的关系,天很快黑了。罗晓蝶想起上次在这里遇到的黑影,有些后怕。她想回家,但一想到文凤娇胜利般的冷笑,又觉得还是晚点回去比较好。

就在这时,身后的草丛果然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马上警觉地站起来,转头回望,竟看到谢嘉年。他已换去了被淋湿的衣服,干净柔软的棉质衬衣看上去温暖舒适,他一定也洗过酣畅的热水澡了,沐浴液是果香味还是花香味呢?

这让罗晓蝶忽然无端地羡慕,想到这里,她忽然愤怒了。她猝不及防地大声咆哮起来:“谁允许你到我的领地来?这是我的秘密基地,我的地盘,私自闯入者格杀勿论。”

说这番话的罗晓蝶,活像舞台剧里认真说台词的女主。谢嘉年哑然失笑。他惯会这样无声地笑,像清晨的栀子绽放,无声却温柔迷人。“格杀勿论?你要杀了我?杀人可是犯法的。”他笑嘻嘻地说。

罗晓蝶依然认真地背台词用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是发配边疆,还是贬黜官职?可是女王啊!我还不是你的臣民啊!你没有权力处罚我。”他调侃的语气更让她生气了。“我不管,反正闯入了我的仙人掌花园,就不行。你自己说吧!该怎么办?”

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也对,如果我触犯了你的天条,确实应该受到惩戒。不如这样吧!我愿加入你的青草帮,鞍前马后,为你效力。你觉得怎么样?”

她微微一怔,以为自己幻听。他是淋雨感冒发烧说胡话?一定不是认真的吧?目空一切的富家子,骄傲的优等生,愿意放下身段,和她这样一个打着耳洞考试不及格的不良少女混在一起?她一定是听错了。“你没听错。”他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想加入你的帮派,做你的小弟。”

这一次,她确信自己听清楚了。她忽然夸张地大笑起来。在这些被习题和说教包围的日子里,她忽然觉得活泼有趣起来。笑够了,她板起脸,端起大姐大的威严来,说:“你以为投拜到我的门下,是你随便说说就可以的吗?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我们帮派是有讲究的,要经过重重考验才能过关,你行吗?”

天已完全放晴,一轮明净的白月挂在靛蓝的天空,仿佛刚才的大雨滂沱只是一个谎言,他背光而立,如同一个不真实的幻影。他语态轻松地说:“没问题啊!什么考验?下山杀个人,还是写个投名状申请书?”

没想到他连“下山杀个人”和“投名状”之类的黑话都懂,罗晓蝶瞬间对他刮目相看了,惊诧地凝住他,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笑了,解释道:“《水浒传》里,林冲刚上梁山时,王伦就让林冲下山去杀个人,自古都是这么干的,我懂。”“不用那么麻烦。明天,先给本帮主敬茶吧!”“一言为定。”

烦闷的心情忽然莫名地明朗起来。她抬头望望月亮,觉得明天会是一个晴天。

他又说:“那么帮主,我现在送你回家吧!毕竟天黑了,如果你又在这里被猫咪或什么影子吓到落荒而逃的话,传出去有损你的威名。”

她一愣,好心情瞬间被摧毁得灰飞烟灭,有些恼火地望着他:“你什么意思?那天,那个黑影,是你?装神弄鬼很好玩吗?谢嘉年,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校门口唯一的一家奶茶店,口味很好,所以常常客满。

谢嘉年走进店里,皱了皱眉,心里暗暗叫苦。罗晓蝶要他敬茶,竟然是奶茶,而地点竟然是奶茶店。

她颐指气使地坐在那里,说:“我喝巧克力奶茶,别点错了哦!”

为了树立威信,夏杨还特意把他们帮会的小头目叫来观礼。几个男生猴一样挤坐在一旁,等着看好戏。

正是放学时间,奶茶店往来者多是学生。女生们凑在一起嘻嘻哈哈,不时回头看谢嘉年。他买好了奶茶,做贼似的左右看看,像个小丫鬟一样端到罗晓蝶桌前,犹疑而为难地问:“是要在这里吗?”“当然啊!”她敲着桌子,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他压低了声音,眉毛拧在一起:“是要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捧着茶跪拜吗?这里这么多人,不太好吧!”

她望着他认真的样子,玩味地看了几秒钟,忽然邪恶地笑了,接过奶茶说:“我是说,就坐在店里喝!”

他大松口气,一脸无辜。

一杯奶茶,敬茶就算过关了。“你说得没错,仙人掌和你很搭,虽然表面长满了刺,可内里是柔软的。”事后,他感恩戴德地谢她轻饶之恩,并且斗胆得寸进尺,“我可以叫你仙人掌女孩吗?”

她厉声呵斥:“不行,你只能叫我帮主,或者老大,不许没大没小。”

他笑了,嘴角仿佛有波光漫延开来,说:“所以,你已经同意我加入了?老大。”

她惊觉失言,连忙否认:“不,考验还没有结束,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好吧!让考验来得更猛烈一些吧!下一个考验是什么?”

她神秘地笑着,招手让他附耳过来,然后对他耳语了几句。

他的笑容僵了一下,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浮现一丝犹疑,说:“可不可以换一个?”旋即压低声音道,“这不是盗窃吗?”

学校的器材室里,有一架高倍望远镜,她想要谢嘉年帮她拿出来。“那叫拿吗?”他反问。

她不以为然:“反正我用完会还回去的。”“你拿望远镜要看什么啊?”“你如果拿到了,我就告诉你。你到底去不去啊?就算你不去,我也是会自己去的。”

他深吸一口气,咬咬牙,仿佛做下一个重要决定,带着一种壮士赴死般的悲壮表情,说:“好,我去。”

罗晓蝶的房间在二楼,有一扇斜拉窗,躺在床上,可以看到星空。她认识很多星座,天蝎座、小熊星座和大熊星座、仙女座。她所有的功课都不及格,独爱好天文地理,她笃信外星人的存在,她热衷关于UFO的所有新闻,她喜欢夜晚,对星空着迷。

爸爸失踪后,妈妈烧毁了他的所有照片,罗晓蝶也渐渐忘记了他的样子,但她想念他。到底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整日缠着妈妈问爸爸去哪儿了,那时的文凤娇温柔犹存,为安慰幼小的女儿,编了许多美丽的谎言,却都不能自圆其说,后来,被问急了,她告诉女儿,爸爸驾着宇宙飞船到了太空,登陆了外星球,成为那里的永久居民,不会再回来了。罗晓蝶相信了这种说法,她在哭了一场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她常常在夜里爬上屋顶,对着星空长久地凝视。

后来渐渐长大通人事,从邻居的非议和妈妈与人的吵架中得知,爸爸是涉案畏罪潜逃,但她的内心深处,仍执迷于那个谎言,她相信爸爸正在一颗美丽的星球上默默地注视着她。她攒钱买过一架望远镜,可是倍数太低,只能偷窥一下对街吵架的夫妻、一只没绑项圈的小狗、一个拄着拐杖的孤独老人,仅此而已。可她想看到的,不是这些。

深夜的校园静谧幽深,她和他一起翻过大铁门,潜入夜色中的教学楼。对于通往器材室的路线,她早已踩点数次,熟稔在心。

走廊幽暗、阴森,唯尽头有一盏灯,入夜的空气寒凉沁骨,仿佛有阴风不时往脖颈里蹿。她跟在他身后,缩了缩脖子,似乎是给他打气,实则为自己壮胆,佯装豪气地说:“拿到了望远镜,我封你为本帮的副帮主,比夏杨还高一级。”

他在黑暗中笑笑,问:“你还没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偷这个望远镜。据我所知,这是一架专业的高倍天文望远镜,连月球上的峰峦和陨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想看看外星球有没有外星人。”

他在黑暗中回头,用玩味的目光看她一眼,说:“有趣的想法。”

谈话使氛围不再压抑,她又说:“他们都说,你是外星球来的,是不是啊?”

他轻轻地笑了,没有回答。

说话间,两人已到通过走廊到达器材室外窗外的阳台上,只推开一个未被反锁的窗,就轻易地进入了室内。

不能开灯,借助一只小手电筒的微弱光芒,他们很快找到了那架望远镜。她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扛在肩上,准备马上逃离现场,原路返回。“砰!”“哐啷!”

一声重物碎裂的巨响在宁静的夜里更显骇人。她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朝他身后躲去。他借着手电筒的光一看,那只著名的大卫石膏雕像被她不小心碰倒,掉在地上摔碎了。“谁?谁在里面?”“打开门看看吧!”门外响起脚步声和问话声。

是值班的校警和管理员的声音。

她悔之晚矣,绝望地在黑暗中蹲下来,焦灼地问:“怎么办?怎么办?”

他也蹲下来,在她耳边悄声说:“你现在从窗户出去,我留下。”“不行,我们江湖中人,不能这么不讲义气。”她认真地说。

说话间,一声门锁转动的声响,门被缓缓推开,光影和寒气随开合的缝隙溢进来,校警的手摸向室内灯的开关。

灯光大亮,他们暴露在灯下无处遁形。

她听到他在耳边轻声说:“别怕!”

盗窃学校重要财物的消息,像长了脚一般,很快传遍了整个花浔巷。

整日乏善可陈的巷子沸腾起来,主妇们又有了新鲜的谈资和笑料。

罗晓蝶走在路上,被各种声音包围着。“就是她,罗家的小太妹,怂恿人家和她去偷学校的东西。”“下贱坯子!听说她爸爸也是在火车上盗窃被发现,才捅死了人。”“对了!前段时间丢的花,不定就是她偷的。”“肯定是她没错了,花浔巷再没有这样的坏小孩。”

此起彼伏的声音,如同老鸹和麻雀的噪音,统统被她屏蔽掉了。校方通知了家长,她是被文凤娇领回来的。文凤娇走在她前面,一言不发,是火山爆发前的安静。

谢嘉年则被带到另一间办公室审问,生死未卜。罗晓蝶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头上,事实也是如此。

文凤娇打开家门,将钥匙狠狠地摔在桌上,在沙发上坐下来。罗晓蝶一脸无所谓,破罐子破摔的姿态,也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跷起二郎腿抖起来。她下意识地瞄了瞄沙发旁的鸡毛掸子、墙角的拖把,以及挂在门后的一个衣撑子,接下来,它们都有可能成为文凤娇的武器,和罗晓蝶进行一场亲密接触。

但她并不打算抵抗。这一次是她错了。她得让文凤娇出气。

然而五秒钟后,文凤娇冷笑一声,说:“你别费工夫了。根本没有适合人类居住的外星球,也没有外星人。你爸早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不会。我当时就是随口说了一句骗小孩的话,你已经不小了,不会还当真吧?”

坐在椅子上的罗晓蝶忽然站起来,胸口起伏着,她的眼眶红了,泪水迅速在眼中聚集,目光定定地看向妈妈,忽然大声喊道:“文凤娇,你真的很讨厌,我讨厌你。”

车子在河畔缓缓停下,谢伯下了车。谢嘉年随即也下了车,一脸愧色地跟在他身后。

天阴着,河水仿佛冻僵了一般缓慢地流着。“嘉年,我对你很失望。”“谢伯,对不起。”“我陪伴你回中国读书,身负重责,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和那女孩一起去做那种事,但是我想说,你已经长大了,要懂得甄别和辨识,我当然希望你能融入到新的校园生活中,结识新的朋友,但是,那样的女孩子,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谢嘉年提起一口气,嗫嚅了一下,却并没有说什么。谢伯虽是管家,但也是父母倚重的长者,他不想反驳使他难堪。“这次的事情,我已和校方交代清楚,妥善处理了,如果还有下次,我只能电话告知先生和太太了。”

他语带威胁,令谢嘉年微微反感,但他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是恭顺地说:“谢伯,我知道错了,不会有下次了。”

一群鸽子从灰青的天际飞过,秋已经很深了。

夜里,他做完习题,洗漱完,躺在床上。窗外漆黑一片,少女的影子如同皎白的月光,在心头渐渐浮现。

那天夜里,校警将他们带到值班室后便出去了。他和她面面相觑。冷静几秒钟后,开始商量对策,统一口径。他问她,如果对方问为什么偷望远镜,应该说一个怎样的理由才显得冠冕堂皇。

她目光一黯,头低了一下,旋即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幽幽地说:“我想看爸爸,他住在一个美丽的星球上。”

值班室的炉火已经熄灭,窗户上凝了一层厚厚的水汽。她对他讲了爸爸的事。秋日的旅行,巨人的花园,以及神秘的失踪。她说:“即使不能看到他,我也希望路过的流星给他带句话,问问他,你还好吗?告诉他,我很想他。”

昏暗的灯光将她的影子削得瘦长,笼着种迷人的怅惘,让人忍不住想拥抱她。

他想起那个在仙人掌花园初遇的夜晚,怀抱仙人掌的孤独少女,像一棵满怀心事的小树,她有一双小鹿一般明亮的眼睛,她胆小、怕黑,是他的同类。

他想给她的花园亮一盏灯。

他想保护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是谢伯的脚步声。谢嘉年没有睁眼,假装已经睡着。

谢伯慈爱地看了看少年熟睡的脸庞,轻轻地帮他关掉了床头灯,兀自叹息道:“真是个孩子,这么大了,还怕黑,睡觉不肯关灯。”

他的眼皮在黑暗中微微跳动了一下,翻了个身。

顾及种种,学校对盗窃事件采取冷处理,私下批评教育,谢伯赔偿了被损坏的石膏雕像,并再次为学校捐赠了一批图书,此事不了了之。

夏杨在第二天下午将罗晓蝶堵在放学路上,满腔怨言地质问她:“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任务,你为什么和那种只会数理化的书呆子去,你怎么不找我啊?”

她一头雾水:“什么任务?”“装什么装?你们去器材室干什么?”他凑近低声问。

她脸色尴尬,否认道:“瞎说什么啊?谁去器材室了?”“别装了,你忘了,学校校警小张是我妈的表弟,我叫小舅的,他说的。”夏杨得意扬扬,神秘兮兮地俯身说道,“你要是真需要那架望远镜,我给我小舅说说,他有钥匙,让他偷偷拿出来给你玩两天。”“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撸了你的左护法职务,把你逐出本帮。”

罗晓蝶恶狠狠的恐吓起了作用,夏杨噤声,不忿地撇撇嘴,可怜巴巴地吟诗:“可怜我一片丹心照汗青啊!”

她不应声,恹恹地朝前走。

她暂时不想再惹是生非了,因为,文凤娇这两天正在气头上,已和两个街坊吵过架,都是因为她。

拐进巷子,远远地,看到家门口围了一群人。她以为文凤娇又学人家超市搞促销吸引顾客,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群人围着看热闹。被围在中间的,是她的妈妈文凤娇,和一个说了句她顽皮的邻居,李奶奶和修鞋匠几个老街坊劝了几句,邻居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人群渐渐散开。

文凤娇坐在凳子上喘气,倔强地用手背抹了一把泪水。罗晓蝶走过去,蹲下来,将钞票一张一张捡起来,轻轻地放进了妈妈水果摊收钱的鞋盒里。

她走过去,说:“妈!对不起。”

文凤娇有些惊愕地抬起头。这是女儿第一次说对不起。

罗晓蝶也定定地望着妈妈,文凤娇短发凌乱,脸上的情绪是饱满而清晰的,但五官模糊,有细微的皱纹,也有了淡斑,青春正在她脸上慢慢消散,她不年轻了。“对不起!”她再次说。

◎ 仙人掌花园.亲密小诗

鸟在枪声中折羽

花在清晨中枯萎

流星在黎明前陨落

如何不辜负一场大雨

爱让爱人们

在苛求完美中

变得刻薄04

盗窃事件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阴冷的初冬早晨,罗晓蝶脱下彩条袜、蓬蓬裙,主动换上了秋裤。文凤娇冷笑着嘲讽:“哟!你终于不用我提醒,知道冷了。”

她齆声齆气地回答:“我又不是木头。”

有些事,在不经意间,悄悄地改变着。

英语课上,老师卖力地讲着过去进行时的被动语态,罗晓蝶一阵困意袭来,晚上看武侠睡得太晚,此刻昏昏欲睡,不幸被老师盯上了。

刺耳的点名声将她从浅睡中惊醒。“罗晓蝶同学,请你翻译一下,‘Let go’,并用它说个例句。”

尽管文凤娇暑期的时候特意给她报了英语补习班,可她的英语差得依然一塌糊涂。

她在梦里被猛兽追赶,正拼命挣扎,迷迷糊糊醒来,脱口而出:“放开,放开我!”

大家哄堂大笑,老师的脸上刚刚露出的欣慰笑容瞬间僵掉。

夏杨正手忙脚乱地帮她翻书搜索答案,并且无声地做着口型向她传递答案,无奈离得山高水长,她根本听不清楚。

气急败坏的老师罚她站在走廊思过。

走廊有点冷,隔着窗户,她看到谢嘉年被老师叫起来,流利地回答提问,和笑料百出的她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回答完毕,轻松地坐下,似是不经意地一回头,她分明从那目光里,看到一丝鄙夷,夏杨则用书遮挡着头,对她做鬼脸。

她低头踢踢踏踏地踩一根粉笔头,心里五味杂陈。尽管她一向对夏杨颐指气使吆五喝六横眉冷对,可他永远是一副笑模样,这就是朋友吧!记得她曾经问夏杨朋友是什么?他说,朋友就是偶尔吵架,每天一起玩耍,朋友就是课堂提问时的答案搜索机,期末考试时从天而降的纸团上写的那一道大题。罗晓蝶想,那些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在一起才不会碍眼,或许,只有夏杨才称得上是她的朋友。

不过她很快开心起来,因为下课了,老师走出来,冠冕堂皇地训了她几句后,她就自由了。

谢嘉年走出来,径直来到她身边,众目睽睽下,附耳对她悄悄地说:“咱们的行动,还实施吗?”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望远镜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居高临下地笑了笑:“你就这么想做我青草帮的小弟?”“非常想,愿意接受严峻考验。”“既然如此,我被罚站,你刚才还嘲笑我。”她直言不讳。

他大呼冤枉:“我没有啊!”“你有。”“你心理作用吧!”“你真没有?”“没有。”“好吧!那件事先缓一缓吧!躲过了这阵风头再说。”“最危险的时候才是最安全的时候,来一个回马枪,杀一个措手不及。”他做了一个手掌劈刀的动作,一脸江湖义气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傻气。

她倒有些为难了,环顾四周后悄悄说:“说真的,教学楼在夜里还真有点吓人。”

他马上主动请缨:“老大,这次我一个人去,你只要在仙人掌花园等我胜利归来的好消息就行。”

罗晓蝶眼睛亮了,她怀疑这孩子不是吃错了药,就是脑袋被驴踢了。既然主动送上门,她没有拒绝的道理,反正这个馊主意于她无害,她便欣然接受了,并且激将道:“你要是凯旋,我封你为副帮主。”“一言为定。”

谢嘉年伸出手。

两只手掌击在一起。“一言为定。”

长长的小巷空无一人,灰青色的破败楼群中漏出一线灰蒙蒙的天,压抑而沉闷。

这是与花浔巷相邻相交的一条小巷,罗晓蝶放学为抄近路,常常骑车走这条路。

绿苔湿滑,污水横流,小餐馆后厨的烟道排出废烟,除了近,一无是处。

罗晓蝶很后悔这天选择走这条路回家,就在她以为拐个弯马上就到达花浔巷口时,一辆红色山地车忽然从另一条小岔口冲出来,挡在了她面前。

那女生单脚撑地,宽大的校服敞开衣领,被风吹起,眼神充满杀气。罗晓蝶认识她,是高三的林培,横行校园的主儿,比罗晓蝶厉害太多的角色。可罗晓蝶就是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学校有一个偌大的车棚,林培自己独占了一大片,左右延伸两米不许别的车子放,以便自己放车取车方便。大部分同学敢怒不敢言,默默遵守着这条霸王条款,唯独刚入校的罗晓蝶不信邪,她不仅大大咧咧地将自行车紧靠林培的车子,并且三番五次因为车子不小心倒掉压到了对方的车。林培警告过罗晓蝶两次,她都假装无辜天真地对她笑,笑嘻嘻地说:“对不起啊学姐!”可第二天依然把车子停在老地方。

风硬硬地砸在脸上,罗晓蝶暗暗握了握拳头,给自己打气。她在心里迅速衡量了彼此的身高,勘察了地形,计算着自己从这里突围的概率有多大。“罗晓蝶!怎么了?不认识学姐了?”林培挑衅地问。

罗晓蝶很快知道,自己的衡量勘察和计算全部无效,因为从林培身后的小岔道里,又突然冒出三四个骑着自行车的女孩,每一个都人高马大,如罗汉一般齐刷刷地围在了林培身后。“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学姐今天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林培将自行车一把扔掉,径直冲过来,猝不及防地劈手给了罗晓蝶一个耳光。

罗晓蝶没站稳,向后倒去。被打到的地方泛起灼热的痛。

她想站起来还击,可已经失去地形与身体的优势,被林培死死按倒在地,无法动弹。

天昏地暗,拳头和巴掌如鼓点,凌乱无章地落在身上,疼痛和寒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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