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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7 04: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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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大仲马

出版社:中国画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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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

基督山伯爵试读:

译本前言

如果进行一次民意测验,询问古今中外的通俗小说中,哪一部在世界上拥有最多的读者,而且从出版至今一直成为畅销书,那么回答《基督山伯爵》(又称《基督山恩仇记》)的人,恐怕不在少数。《基督山伯爵》于1844年在《辩论日报》上开始连载,引起极大的轰动,一百多年来始终畅销不衰,译成多少种文字,发行了多少亿册,又有多少人捧读过,大概很难统计了。

这种费时费工的大规模调查,自然不会有人去组织。但是译者在大仲马的故乡法国逗留期间,却参加了一次别开生面、有趣到了滑稽程度的调查问卷。

事情发生在基督山城堡。不过,这座城堡不在基督山岛上,而是建在巴黎西部远郊的圣日耳曼昂莱。那里有法国国王弗朗索一世的行宫。也正是在那个地区,大仲马写出了《三个火枪手》、《基督山伯爵》等脍炙人口的小说。大仲马把那里看做第二故乡,并以基督山伯爵自居,一心想当堡主,却苦于没有自己的城堡。1847年的一天,大仲马发现一块风水宝地,位于圣日耳曼昂莱山脚,俯临塞纳河,他便买下这块坡地,请来一位建筑设计师,说道:“我要造一座文艺复兴风格的城堡,配一座哥特式小楼,建在小湖中央。花园要建成英国式的,带几条小瀑布。”“我这可办不到,仲马先生!这是一座黏土山丘,您造起楼来,要滑进塞纳河的。”“您尽可以挖到岩石层,建造两层地下室。”“这样一来,造价会高达二十万法郎!”

而大仲马的回答,足以刻画出他那豪爽的性情:“但愿如此!”

整个计划如期实现。1847年7月25日,这座新建筑落成并被命名为基督山城堡,应邀前来庆贺乔迁之喜的客人多达六百多名,盛况空前。更加令人惊叹的是,这种盛况持续了几年,每天食客如云,高朋满座——其中许多人,大仲马连姓名都不知道,可见他的气派,比起基督山伯爵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仲马并未因此而停止创作,他往往让宾客饮酒作乐,自己却躲进湖中命名为伊夫堡的小楼里,将如潮的文思、奇妙的构想化为文字。

基督山城堡近似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风格,符合大仲马所追求的华丽。但华丽中也有文学家的特色,如窗帘的大挂钩上,饰有大仲马所喜爱的作家的侧身像。客人见挂钩上荷马、莎士比亚、歌德、拜伦、雨果等人的侧身像,奇怪地问为什么没有堡主本人的,大仲马则回答:“我嘛,住在里面!”

但时过不久,大仲马就不满足于“住在里面”了,他让人给他雕刻了一尊半身像,堂而皇之地安放在门厅的正位,还配上一条座右铭:“我爱爱我的人。”

其实,这条座右铭,大仲马只讲了半句,而他在《基督山伯爵》一书中,才表述了完整的意思,那就是:“我爱爱我的人,我恨恨我的人,”正因为如此,我的最初译本取名为《基督山恩仇记》,也是有所指的:书中两大主线并行不悖,报恩报得彻底,报仇报得痛快。这非常符合中国读者的心理,而《基督山伯爵》深受中国读者的喜爱,就不足为奇了。

基督山城堡在风风雨雨中,历时一个半世纪,几经易手,也显出了沧桑老态,作为文物亟待修缮。果然有喜爱大仲马的作品而愿意出资者,最有名的要数摩洛哥国王哈桑二世,可以说他爱屋及乌,出资将基督山城堡整修一新,改成博物馆,使大仲马文友会有了落脚之地。

无独有偶,英国一位富婆,是大仲马小说迷,她愿意将自己的财产捐赠给大仲马文友会,只要该会根据她列出的问题,举行一次问卷调查。这是百万英镑的巨额捐赠,大仲马文友会当然不敢怠慢,哪怕英国富婆所列的问题大多令人啼笑皆非,也要当做富有探讨价值的问题,严肃地印在问卷上。译者到基督山城堡参加书市的时候,就目睹了工作人员分发问卷的情景。

那场景有趣极了:人们看了问卷,就像欣赏奇文那样兴奋。以各自的情趣和想象力,认真地回答了这样的问题(这里仅举出有关《基督山伯爵》的一小部分问题):埃德蒙·唐代斯得到的财宝,您估价有多少?他使用了多少?还剩下多少?您认为剩下的财宝,仍埋藏在基督山岛上,还是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书中有什么暗示或线索?您认为这批财宝下落如何?是否被后人发现?您看到什么历史文献上记载了此事?基督山伯爵和海蒂扬着白帆消逝在海上,您认为他们会到哪里定居?您是否获悉他们后裔的消息?

如此等等,问题总共有二三十个,印了满满两大页。同样滑稽的是,有些答卷者也灵感大发,写下稀奇古怪的答案,同英国富婆的问题相映成趣。譬如我的朋友,法国诗社主席夏尔潘特罗先生,就遗留财宝的问题这样回答:据可靠消息,大仲马掌握了这批财宝,为了埋藏方便,才建造了基督山城堡。其秘密记在一张隐形纸上,同法里亚神甫发现财宝秘密的那张纸一样,夹在大仲马的一本藏书里。大仲马死后,藏书拍卖,如今下落不明。

中国读者看完了《基督山伯爵》,也可以回答英国富婆提出的问题,不必根据什么可靠的消息或文献,只要发挥想象力就行了。李玉民

第一章 驶抵马赛港

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四日,从士麦那起航,取道的里雅斯特和那不勒斯的三桅帆船“法老号”,驶近马赛港,加尔德圣母院上的暸望员发出信号。

一名领港照例马上驾艇离开码头,绕过伊夫狱堡,要在莫尔吉永岬和里永岛之间登上大船。

圣若望堡的平台上也照例很快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一个青年站在领港身边,他动作利落、目光敏锐,正监视航船的每一项操作,并复述领港的每一道命令。

人群中的这种隐隐不安的情绪,特别触动了一位看客。他等不及航船入港,就离开圣若望堡的平台,跳上一只小船,吩咐划过去,并在雷泽夫湾迎上“法老号”。

船上那个青年海员看见来人,便离开领港,摘下帽子走到船边,伏在舷樯上。

那青年二十来岁,细高挑的个头,长着一对漂亮的黑眼睛、一头乌黑的美发。他的神态显得沉毅而果敢。“哦!是您呀,唐代斯!”小船上的人喊,“出什么事啦?为什么船上一片悲伤的气氛?”“出大事啦,莫雷尔先生!”青年人答道,“我们失去了好船长勒克莱尔。”“货物怎么样?”船主急忙问道。“货物平安抵港,但是那位可怜的勒克莱尔船长……”“他出什么事啦?”“他死了。是得脑膜炎死的。”“现在,您愿意的话就上船吧,莫雷尔先生,”唐代斯看出船主急不可耐,便说道,“喏,您的会计丹格拉尔先生从舱室出来了,您想了解什么情况,他全能告诉您。我还得去招呼下锚,让船降半旗致哀。”

只见丹格拉尔出了舱室,朝船主走来。他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天生一副媚上欺下的哭丧相。这账房先生的职务本来就惹人讨厌,水手们还都看不上他那副德行,因此憎恶他的程度可与喜爱唐代斯的程度相比拟。“哦,莫雷尔先生,”丹格拉尔说道,“您知道不幸的事了吧?”“嗯,知道了,可怜的勒克莱尔船长!他可是个忠厚正派的人!”“尤其是个出色的海员,他为莫雷尔父子公司这样的大公司经营买卖,在大海和蓝天之间过了大半辈子。”丹格拉尔答道。“不过,”船主说着,眼睛盯着正指挥下锚的唐代斯,“不过依我看,丹格拉尔,不见得像您说的,非得老海员才懂行。您瞧我们的朋友埃德蒙,他不用别人指点,似乎就干得蛮好。”“是啊,”丹格拉尔斜了埃德蒙一眼,眸子里闪现出仇恨的凶光,“是啊,他很年轻,而且不信邪。老船长刚咽气,他不跟任何人商量,就擅自发号施令,不直接返回马赛,却在厄尔巴岛耽搁了一天半。”“他主动承担起全船指挥,”船主说道,“这是他作为大副的职责。至于说在厄尔巴岛耽误一天半,那就不对了,除非船需要修理。唐代斯,”船主转身喊那青年人,“过来一下。我是想问问为什么在厄尔巴岛停留?”“我也不清楚,只是奉船长的最后命令。勒克莱尔船长临终时要我把一包东西转交给贝特朗大元帅。”唐代斯走过来说道。莫雷尔环视周围,把唐代斯拉到一边。“皇上怎么样?”他急忙问道。“看样子很好。”“您做得对,唐代斯,是应当遵照勒克莱尔船长的吩咐,在厄尔巴岛停留——不过要当心,您把一包东西转交给元帅,并和皇上谈过话,这事若让人知道,您就要受到牵连。”“我怎么能受到牵连呢,先生?”唐代斯说,“连送的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而皇上问我的全是一般事,见到谁都会那么问的。哦,对不起,”唐代斯又说,“检疫站的和海关人员来了,我要告便,可以吗?”“请吧,请吧,亲爱的唐代斯。”

这个年轻人前脚刚走,丹格拉尔就又凑上前来,问道:“唐代斯有没有把船长的一封信交给您?”“给我,没有哇!怎么,有一封信吗?”“我原以为除了那包东西,勒克莱尔船长还交给他一封信。”“您说哪包东西啊,丹格拉尔?”“就是唐代斯送到费拉约港的那包东西。”“您怎么知道有一包东西撂到费拉约港呢?”

丹格拉尔的脸刷地红了:“当时,我从船长室门口经过,门正巧开着,我看见他把包裹和信交给了唐代斯。”“他没有对我讲过,”船主说,“不过,若是有信,他会交给我的。”

丹格拉尔略一沉思,又说道:“既然这样,莫雷尔先生,请您千万不要对唐代斯提起这事,恐怕是我弄错了。”

这时,那年轻人又转回来,丹格拉尔便走开了。“喂,亲爱的唐代斯,”船主问道,“勒克莱尔船长临终时,没有托您转交一封信?”“当时他已经不能写字了,先生。不过您这一问,我倒想起一件事——我打算向您请两周假。”“办喜事吗?”“先办喜事,然后去巴黎一趟。”“行啊!时间好说,告多长假随您的便。船上的货物要六个星期才能卸完,三个月之内不能重新起航……不过,三个月后您务必回来。‘法老号’,”船主拍拍青年海员的肩膀,接着说道,“不能没有船长就重新起航啊。”“没有船长!”唐代斯眼里闪着欣喜的光芒,高声说,“您说话可不能当儿戏呀,先生,要知道,您这话恰恰符合我内心最隐秘的期望。噢!莫雷尔先生,”这青年海员眼里涌出泪水,抓住船主的双手,高声说道,“莫雷尔先生,我代表我父亲和未婚妻梅色苔丝谢谢您。”“好啦,好啦,埃德蒙,谢什么,上帝保佑好人!看您父亲去吧,看梅色苔丝去吧,然后再到我家去做客。”

船主含笑目送唐代斯,直到他跳上铺石码头,隐没在大麻田街的行人里。

丹格拉尔站在他背后,跟他一样凝望着埃德蒙 ·唐代斯。同是目送一个人,可两人的眼神却大不相同。

第二章 父与子

拐进梅朗林荫道,唐代斯走进左侧的一栋小楼。楼道里非常昏暗,他一手抓住栏杆,一手按住狂跳的心口,飞快登上五楼,在一扇半开的房门口停下脚步。这就是他父亲居住的斗室。

老人还没有听说“法老号”抵港的消息,正站在一张椅子上,双手颤抖着绑扎花草。

突然,老人感到被人一把抱住,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道:“爸爸,我的好爸爸!”

老人转过身来,见是儿子,便浑身颤抖,一下子倒在他的怀里。“您怎么啦,爸爸?病了吗?”小伙子不安地问道。“没病,没病,我的儿子,只是没想到你回来了,这样猛一见到你,喜出望外……噢!天哪!我高兴死啦!”“喂,爸爸,冷静点儿!不要这样直愣愣地盯着我。我回家来了,咱们能过上好日子了。”“唔!那太好啦,孩子!”老人又说,“可是,怎么能过上好日子呢?你不再离开我了吗?”“我庆幸因别人家丧亲而得福——但愿得到上天的宽恕,”年轻人说,“爸爸,我们的好船长勒克莱尔死了,由于莫雷尔先生的大力提拔,我很可能接替船长的职位。您明白吗,爸爸?二十岁的船长,薪水一百金路易,还能分红利!像我这样一个小小的水手,从前不是连做梦也不敢想吗?”“是啊,我的儿子,是啊,这的确是件大喜事。”

唐代斯把兜里的钱全倒在桌子上,一共有十二枚金币、五六枚银币和一些零钱。

老唐代斯的脸豁然开朗,问道:“这是谁的呀?”“是咱们的呀……拿着,买些吃的来,开心一点儿,明天还能挣来钱。嘘!有人来了。”“可能是卡德鲁斯,他听说你回来,准是来向你问好的。”“哼!又来这一套,口是心非的家伙,”埃德蒙咕哝道,“不过,还是算了吧,总归是邻居,帮过我们的忙,应该欢迎。”

埃德蒙嘟囔的话音刚落,门口果然探进卡德鲁斯那须发蓬乱的黑脑袋。他有二十五六岁,手里拿着一块布料。他是裁缝,打算用这块布当衣裳衬里。“嘿!埃德蒙,您回来啦?”他操着浓重的马赛口音,同时咧开嘴笑,露出满口象牙一般的雪白牙齿。“是啊,邻居卡德鲁斯,您这不看见了嘛,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埃德蒙答道,他讲话虽然客气,却难以掩饰他的冷淡态度。“刚才我去码头,想配一块栗色料子,不料碰见了我们的朋友丹格拉尔,才知道您回来了。于是,我就赶来了,”卡德鲁斯接着说道,“嘿!小伙子,看来您发财啦?”裁缝边说边斜了一眼,看见唐代斯放在桌子上的一大把金币和银币。

唐代斯看出邻居的黑眼睛里闪现着贪婪的目光。“哎,您可真精,跟莫雷尔先生的关系搞得很近乎吧?”“莫雷尔先生对我一直都很好。”唐代斯答道。“哎!想当船长嘛,就得巴结点儿船主。”“我希望不巴结也能当上船长。”唐代斯回答,然后他向父亲说道,“对了,爸爸,现在我看到您了,知道您身体康泰,什么也不缺,我想请您允许我去卡塔朗村看看。”“去吧,孩子,”老唐代斯说道,“愿上帝保佑你妻子,就像保佑我儿子这样。”

卡德鲁斯又待了一会儿,才离开老唐代斯,下楼去见在塞纳克街头等候的丹格拉尔。“怎么样,你见到他啦?”丹格拉尔问道。“我们刚分手。”卡德鲁斯回答。“他跟你提起有希望当船长的事了吗?”“听他那口气,就好像他已经是船长了。”“别忙!”丹格拉尔说,“我看,他未免太性急了。哼!他还没当上呢。”丹格拉尔又来了一句。“真的,最好他当不上,”卡德鲁斯也说,“要不然,往后都没法跟他说话了。”“如果我们愿意,”丹格拉尔又说,“那他就只能保持现状——也许还不如现在呢。”“你说什么?”“没什么,我这是自言自语。他还一直爱着卡塔朗村的那个美丽姑娘吗?”“爱得发狂,他到那儿去了。我若是没弄错的话,这方面他可不会顺心。”“那好啊,跟我说说那个卡塔朗姑娘的事吧。”“我了解的也不是很确切,只是根据见到的一切情况判断,正像我跟你说的,那位未来的船长,怕是要在旧诊所那条路周围碰上麻烦。”“你看到了什么?快说呀!”“嘿,我看到梅色苔丝每次进城,身边总有个小伙子陪伴。那人是卡塔朗村人,个头很高,黑黑的眼睛,红红的皮肤,棕色的头发,人很热情,他们兄妹相称,是她的表兄。”“哦!真的吗?你认为那位表兄在追求她吗?”“这是我的猜测。一个二十一岁的高个子青年,跟一个十七岁的妙龄少女混在一起,还能有别的什么事呢?”“你说唐代斯去卡塔朗村啦?”“他是在我前脚走的。”“怎么样,咱俩也朝那个方向走走,在雷泽夫餐馆坐下来,喝杯马尔格酒,等着听听消息。”“谁来告诉我们消息呀?”“咱们在半路上等着,看唐代斯的神色就知道情况了。”

第三章 卡塔朗村人

在一座被风吹日晒剥蚀得光秃秃的土丘后面,便是卡塔朗村。

在一户人家里,一位美丽的年轻姑娘斜靠壁板站着,她的秀发乌黑,一对羚羊似的美丽眼睛亮晶晶的,那十根纤指又像古画上的仕女一般,正无端抚弄一枝欧石南,揪下一片片花瓣撒了满地。

离她三步远,坐着一个二十一二岁的高个子青年。“喂,梅色苔丝,”那青年说道,“复活节又要到了,这正是办喜事的好时候,你倒是答复我呀!”“我已经答复您上百次了,菲尔南,您还要问,这不是明明跟自己过不去嘛!”梅色苔丝说道,“我总是对您说:‘我把您当做哥哥一样爱您,但仅此而已,绝不能要求我有超出手足之情的感情,因为我的心已经属于别人了。’菲尔南,我不是一直对您这样讲吗?”“喂,梅色苔丝,”他再次追问,“回答我,你真的铁了心啦?”“我爱埃德蒙·唐代斯,”姑娘冷冷地回答,“除了埃德蒙,我谁也不嫁。”“假如他死了呢?”“他死了,我也不活了。”“假如他把你忘了呢?”“梅色苔丝!”这时,一个欢快的声音在屋外叫道,“梅色苔丝!”“啊!”姑娘高声叫道,她喜悦得涨红了脸,忘情地跳起来,“瞧,他并没有忘记我,他这不来啦!”

她冲向门口,打开房门,喊道:“我来啦,埃德蒙!我在这儿呢。”

埃德蒙和梅色苔丝紧紧拥抱在一起。马赛的明媚阳光射进房门,使两人沐浴在金灿灿的光波里。

埃德蒙猛然瞧见菲尔南那阴沉的面孔。那张脸在暗地里显得非常苍白,非常凶狠。卡塔朗青年伸手按在腰刀上,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要干什么。“哦!对不起,”唐代斯也皱起眉头,说道,“我没注意,原来这屋里有三个人啊。”

接着,他转身问梅色苔丝:“这位先生是谁?”“这位会成为您的好朋友,唐代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是我的表兄,也就是我的亲哥哥,他叫菲尔南,也就是说,除了您之外,埃德蒙,他是我在世上最爱的人。您认不出他了吗?”“哦!还认得出。”埃德蒙答道。他一只手仍然握住梅色苔丝的手,另一只手热情地伸给卡塔朗青年。

然而,菲尔南还是沉默不语,像石雕木刻一般一动不动,根本不答理对方的友好表示。

于是,埃德蒙用询问的目光看看急得发抖的梅色苔丝,又看看菲尔南怀有敌意的阴沉面孔。

一目了然,他全明白了。

姑娘用严厉的目光凝视着菲尔南。卡塔朗青年仿佛被这目光所迷惑,慢慢走近埃德蒙,并伸出手来。

然而,他刚一触到埃德蒙的手,就觉得他已经忍无可忍,于是夺门而出。“噢!噢!”他呼号着,双手揪着头发,像疯子一般狂奔,“噢!谁能给我除掉这个人?我好惨啊!我好惨啊!”“喂!卡塔朗人!喂!菲尔南!你往哪儿跑呀?”有人喊道。这青年戛然收住脚步,向四周张望,瞧见绿荫下坐着的卡德鲁斯和丹格拉尔。“喂!”卡德鲁斯叫道,“怎么不过来呀?”

菲尔南直愣愣地望着这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讲。“喂,怎么样,卡塔朗小伙子,到底来不来?”“你们好,”他说,“是你们叫我吧?”“喂,你这样子可像失恋啦!”卡德鲁斯说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卡塔朗人,而我早就听说,卡塔朗人绝不甘心让情敌给涮了,甚至还听说,那个菲尔南报起仇来尤其厉害。”

这工夫,丹格拉尔犀利的目光一直盯住这个青年,看出卡德鲁斯的话像熔化的铅液倾入他的心田。“唉!唉!唉!”卡德鲁斯说,“卡塔朗村那边,土岗上面,那是谁呀?”“您认识他们吗,菲尔南?”丹格拉尔问道。“认识,”菲尔南声音低沉地回答,“那是埃德蒙先生和梅色苔丝小姐。”“嗬!瞧啊!”卡德鲁斯说道,“刚才我怎么没有认出他们!喂!唐代斯!喂!漂亮的姑娘!过来一下,告诉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在这儿的菲尔南先生嘴真紧,就是不肯告诉我们!”

菲尔南被刺激得再也按捺不住,他站立起来,蓄势待发,就要扑向他的情敌。正在这时,款步而来的梅色苔丝抬起那张俊俏的笑脸,闪耀着那对美丽的明眸,顿时令菲尔南气馁,重新坐下,因为他想起姑娘威胁的话语——唐代斯一旦身遭不测,她就决心一死。“看来,快要举行婚礼啦,唐代斯先生?”丹格拉尔同这对青年打招呼,问了一句。“尽早举行,丹格拉尔先生。今天,先见我父亲把事情定下来,明天,最晚后天,就在雷泽夫这里举行婚宴。希望朋友们都能来,现在就算邀请你们了,您,丹格拉尔先生,还有您,卡德鲁斯,还有菲尔南。”唐代斯答道。“今天订婚,明后天就举行婚礼……好家伙,您可够匆忙的,船长。”“丹格拉尔,”埃德蒙微笑着又说,“先不要给我安上对我还不合适的头衔,按梅色苔丝家族的说法,这会给我带来灾难的。”“对不起,”丹格拉尔答道,“我只是想说您好像办得仓促了一点儿。忙什么!我们有的是时间,三个月之内‘法老号’不会出航的。”“人总是急于得到幸福,丹格拉尔先生,因为长期受苦受难,很难相信会时来运转。其实我并不是完全出自私心,我还要到巴黎去一趟,完成可怜的勒克莱尔船长的最后一趟差遣,您明白,丹格拉尔,这是神圣的。况且,放心好了,时间不长,我到那儿就回来。”“是啊,是啊,我明白。”丹格拉尔高声说道。

接着,他又在心里合计:“去巴黎,一定是去送大元帅托他转交的信。嘿!想起这封信,我倒计上心来,真是绝妙的主意!喂,唐代斯,我的朋友,‘法老号’花名册的第一号下面,还没有写上你的名字呢。”

继而,他又转向已经走开的唐代斯,冲他喊了一声:“一路顺风!”“谢谢!”埃德蒙回头应道,同时友好地挥了挥手。

于是,一对情侣继续赶路,那娴静而欢悦的身影,仿佛飘飘升天的两位仙人。

第四章 密 谋

丹格拉尔目送埃德蒙和梅色苔丝,直到那对情侣在圣尼古拉堡的拐角消失,他这才转过身来,瞧见菲尔南脸色苍白,倒在椅子上,而卡德鲁斯则磕磕巴巴地唱着一支饮酒歌。

丹格拉尔对菲尔南说:“看来这件婚事,不是人人都高兴啊!”“我简直痛不欲生!”菲尔南答道。“这么说,您爱梅色苔丝喽?”“我对她一片痴情!从我们相识以来,我就一直爱她。”“可是,您不去想挽回的办法,却在这里拼命揪头发。”“我本想干掉那男的,可是那女的却对我说,如果她的未婚夫遭遇不幸,她就要自杀。”“傻瓜!”丹格拉尔暗自思忖,“只要唐代斯不当船长就好,她自杀不自杀,关我什么事?”“喂,”丹格拉尔又说道,“我觉得,您这小伙子挺不错,算我多管闲事!我很想为您解忧,但是……不必杀掉他,您明白吗?”“真的,这办法,您有吗?”“伙计,”丹格拉尔喊道,“拿笔墨纸张来!”

伙计遵照吩咐,将文具送到绿荫下的餐桌上。“行了,”丹格拉尔接着说,“譬如这么办,唐代斯不是航行刚回来吗?如果有人向检察官告发他,就说他是波拿巴分子,在那不勒斯和厄尔巴岛停泊过……”“我去告发他!”青年人急忙说道。“好啊。不过,法庭要让您在告发书上签字,还要让您同被告对质,当然我了解情况,可以向您提供证据。如果决定这么干,喏,最好还是像我这样,拿起笔,蘸上墨水,用左手写一封告发信,因为左手写字不容易辨认。”

丹格拉尔边指点边示范,用左手一溜歪斜写了几行字,根本不像他平常的笔迹。菲尔南接过这张纸,小声念道:检察官先生:王室和教会的一位友人特此报告,有一个名叫埃德蒙·唐代斯的人,系“法老号”船大副。该船自士麦那返航,中途在那不勒斯和费拉约港停靠,今天早晨抵港。此人受缪拉指使,将一封信送交窃国大盗,又受窃国大盗差遣,要将一封信送交巴黎的波拿巴逆党组织。逮捕其人即可缴获罪证,这封信他不带在身上,即藏在他父亲家中,或在“法老号”船舱室里。“很好,”丹格拉尔说,“这样报仇具有共性,绝不会牵连您本人,事情会自行解决。只要像我这样,把这封信一折,再写上‘检察官先生收’,就万事大吉。”“对,万事大吉,”卡德鲁斯嚷道,他凭着最后一点神志,直觉感到这样一封告密信会害人不浅,“……只不过,这样干太缺德了。”

说着,他伸手去抓信。“可见,”丹格拉尔边说边把信摊开,“我这么做,无非是开玩笑。如果唐代斯遭了祸殃,我会头一个感到伤心。喏,你瞧……”

他抓起信,揉成一团,扔到绿荫拱棚下的角落里。“很好,”卡德鲁斯说,“唐代斯是我的朋友,我不准别人害他。”“哎!见鬼,谁想害他啦!既不是我,也不是菲尔南!”丹格拉尔说着便站起身,眼睛盯着卡塔朗青年,只见他坐在那里,目光直往抛在角落的告密信上溜。“既然这样,”卡德鲁斯又说,“那就再拿酒来,我要为埃德蒙和梅色苔丝的健康干杯。”“醉鬼,你喝得太多了。”丹格拉尔说,“现在该回去了,我来搀着你,回家去吧。”“回家去,”卡德鲁斯说,“不过用不着你来扶。你走吗,菲尔南?跟我们一道进城吗?”“不,我回卡塔朗村。”菲尔南答道。

走出去二十几步远,丹格拉尔回头望望,只见菲尔南扑向那张纸,拾起来塞进兜里,随即冲出绿荫拱棚,拐向皮隆那条路。“行了,行了,”丹格拉尔心中暗道,“看来,第一着棋已经得手,以后让事情顺其自然,就能稳操胜券了。”

第五章 订婚宴

翌日天朗气清,婚宴就摆在雷泽夫这家餐馆的二楼。

尽管定在正午开宴,但是有些客人十一点刚过就拥在这条走廊上。他们全穿上最漂亮的衣裳,来向未婚夫妇贺喜。

贺客中间已经盛传,“法老号”的船主将光临婚宴,然而大家还不敢确信,唐代斯能否有这么大的面子。

工夫不大,莫雷尔先生果然来了。他走进餐厅,立即受到“法老号”水手们的热烈鼓掌欢迎。在他们看来,船主的光临就证实了唐代斯要当船长的传闻。

埃德蒙衣着朴素,仍穿那套半军半民的商船海员制服,但是在他未婚妻的喜悦和美貌的衬托下,他更显得容光焕发。

梅色苔丝光艳照人,明眸赛似乌玉,芳唇好比珊瑚,就像塞浦路斯的希腊女郎。

菲尔南坐不安席,不时擦擦额头,那上面沁出的大汗珠,犹如一场暴风雨先行的雨点。“朋友们,”唐代斯说道,“两点半钟的时候,马赛市长将会在市政大厅接待我们。再过一个半小时,梅色苔丝就称为唐代斯夫人啦。“明天早晨,我动身去巴黎。往返各用四天,再花一天工夫办好托付给我的事,三月一日就回来,第二天正式请大家喝喜酒。”

不久又能来赴盛宴,大家情绪顿时高涨,欢腾之声倍增。

菲尔南苍白的脸色似乎传给了丹格拉尔。看样子菲尔南已经半死不活,酷似在油锅里受刑的恶鬼。他是首先离席的一个。

菲尔南似乎在躲避丹格拉尔,但丹格拉尔却凑上前去。这时,卡德鲁斯也走到那个角落。“老实说,”卡德鲁斯说道,“唐代斯是个可爱的小伙子,我看着他坐在未婚妻的身边,心里不禁嘀咕,你们昨天密谋,若是真给他搞个恶作剧,那就太遗憾了。”“你这不瞧见了吗,”丹格拉尔答道,“那事说完就算了,没有下文。”

丹格拉尔一直注视着坐在窗台上的菲尔南,这时见他惶恐地睁大眼睛,抽筋似的腾地站起来,随即又一屁股坐到原来的位子上。几乎同时,楼梯里传来响动:咚咚的沉重脚步、嘈杂的人语,连同兵器的撞击声,盖住了宾客的喧闹,餐厅尽管沸反盈天,却立时静了下来。“执法人员!”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

餐厅门随即被推开,一个身披绶带的警官走进来,后面跟着一名下士带领的四名携枪的士兵。“怎么回事?”莫雷尔先生认识这个警官,便迎上去,说道,“先生,一定是误会了。”“如果是误会,莫雷尔先生,”警官答道,“请相信那很快就能澄清。此刻,我奉命来抓人。诸位先生当中,哪个是埃德蒙·唐代斯?”

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这个年轻人。他尽管十分不安,但不失尊严,向前跨一步,问道:“我就是,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埃德蒙·唐代斯,”警官又说,“以法律的名义逮捕你!”“逮捕我!”埃德蒙的脸微微变色,又问道,“请问,凭什么逮捕我?”“无可奉告,先生,预审时您就清楚了。”

卡德鲁斯扫视四周,却不见菲尔南了。于是,前一天的整个情景,极为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浮现。“哼!哼!”他声音嘶哑地说,“丹格拉尔,您昨天说是开玩笑,这就是那玩笑的下文吧?”“绝不是我,”丹格拉尔提高嗓门争辩,“其实你也知道,我把那张纸撕掉了。”“没有撕掉,”卡德鲁斯又说,“你只是把它扔到角落里。”“住口,当时你醉了,什么也没有看见。”“菲尔南在哪儿?”卡德鲁斯问道。“我怎么知道!”丹格拉尔回答。

就在他们说话这工夫,唐代斯由士兵押着下了楼。“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船主说,“我立刻进城,有了消息就回来告诉你们。”“去吧!去吧!快点儿回来!”众人七嘴八舌地嚷道。

这时菲尔南已经回来,他倒了一杯酒喝下去,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就是他干的。”卡德鲁斯一直盯着这个卡塔朗青年,对丹格拉尔说道。

过了一阵工夫,一个客人嚷道:“先生们,来了一辆车!哎!是莫雷尔先生回来啦!”

梅色苔丝和老唐代斯冲下楼,在门口迎到莫雷尔先生,只见他面无血色。“怎么样?”他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船主摇摇头,答道:“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噢!先生,”梅色苔丝高声说,“他没有罪呀!”“这我相信,”莫雷尔先生又说,“可是有人控告他是波拿巴党徒。”

梅色苔丝惊叫一声,老唐代斯也一下子倒在椅子上。“哼!”卡德鲁斯低声说,“您把我骗了,丹格拉尔,我不能坐视不管,我要把情况全告诉他们。”“住嘴,不要命啦!”丹格拉尔抓住他的手臂,恶狠狠地说,“小心你自己的脑袋,谁告诉你唐代斯就真的没有罪呢?假如在他身上搜出会牵连他的信件,那么替他说话的人就要算做他的同谋。”

卡德鲁斯凭着自私的本性,反应很快,当即领会到这话的分量。他眼里充满恐惧和痛楚的神色,后退两步。“那就等着瞧吧。”他咕哝道,“等着瞧吧,丹格拉尔,咱们两个要倒霉的!”“你说咱们倒的哪份霉呢?咱们只要老老实实待着,守口如瓶,那么暴风雨就会过去,雷霆不会劈下来的。”“阿门!”卡德鲁斯念了一声。他略一示意,同丹格拉尔分手,便朝梅朗林荫路走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极啦!”丹格拉尔心中暗道,“事态的发展不出我所料。”

第六章 审 讯

维尔福左右逢源,已经积有钱财,相当殷实,才二十七岁就在司法部门身居要职,又即将娶一位如花似玉的闺秀为妻。他的未婚妻德·圣梅朗小姐美貌出众,出身于深得朝廷宠幸的世家;而侯爵夫妇又别无子女,他们的权势只能全部用来栽培自己的女婿;再者,女方还给丈夫带来五万银币的嫁妆,并可望有朝一日再得到一宗五百万的遗产。

所有这些因素聚合齐备,使维尔福万事亨通,尽得人间的福运,连他自己都感到神摇目眩。

维尔福沿着中心大街拐进法院街的时候,看见一个人似乎在路上等他,并上前同他打招呼——此人就是莫雷尔先生。“哎!德·维尔福先生!”这个忠厚的人看见代理检察官,立即嚷道,“我真高兴碰见您。您想想看,竟然发生一个天大的误会,我船上的大副埃德蒙·唐代斯,刚刚被抓起来了。”“这事我知道了,先生,”维尔福先生答道,“我正要去审问。”“噢!先生,”莫雷尔先生接着说,他出于对那个青年的友谊,情绪不免激动,“我愿意在您面前,真心诚意地替他担保。”“先生,您完全可以放心。如果他是清白无辜的,那么您来找我主持公道,肯定不虚此行;反之,如果他确实有罪,那么我就要履行职责了。”

维尔福说到这里,已经到了家门,把这个可怜的船主丢在原地,呆若木鸡。

维尔福穿过前厅,瞥了唐代斯一眼,接过一名警官递上来的一包材料,吩咐一句便进去了:“把犯人带进来吧。”

维尔福一面听唐代斯讲述,一面注视他那张和善而坦率的面孔。这位代理检察官跟罪行和罪犯打交道已有经验,觉得唐代斯每句话都表明他是无辜的。“对,对,”维尔福咕哝道,“现在,把你从厄尔巴岛带来的那封信交出来,再向我保证一传讯你就到,然后你就可以去见你的朋友了。”“信大概就在您的面前,先生。”“这封信你没有给任何人看过吗?”维尔福问道,他越往下看信,脸色也越发苍白。“没有,先生,我以名誉担保!”“谁也不知道你从厄尔巴岛带来的信,是给努瓦蒂埃先生的吗?”“谁也不知道,先生,除了委托我送信的人。”“知道的人还是太多啦!”维尔福咕哝道。

维尔福的眉头越来越阴郁,快要看完信的时候,他的嘴唇苍白,两眼冒火,这副神态引起唐代斯极大的忧虑。

唐代斯等他问话,却没有下文,只见维尔福又仰在椅子上,用冰冷的手抹抹汗淋淋的额头,第三次拿起信来看。“唉!万一他了解这封信的内容,”他自言自语,“万一他听说努瓦蒂埃就是维尔福的父亲,那我就完啦,一辈子就完啦!”维尔福极力稳住神,极力以坚定的口气说:“先生,这次审问表明,你有重大嫌疑,因此我不能做主,像我刚才希望的那样立即恢复你的自由。我必须先跟预审法官商议,才能采取这一措施。”“唔!是啊,先生,”唐代斯高声说道,“我十分感激,您对待我不像个法官,倒像个朋友。”“那好,先生,我还要拘留你一些时候,但我尽量缩短时间。你的主要罪证,就是这封信,你瞧……”

维尔福走近壁炉,把信投入火中,一直看它烧成灰烬。“不过,你听着,”维尔福接着说,“我做出这一举动之后,你应当明白可以信赖我,对吧?”“对,先生!您就下命令吧,我一定服从。”“我要把你拘留在法院里,一直到今天晚上;也许另外来人审问你,把你对我说的全讲出来,但是一个字也不要提这封信。”“我一定照办,先生。”“你看清楚了,”维尔福说着,朝壁炉看了一眼,只见烧成灰的信纸还保持原形,在火苗上舞动,“现在,信销毁了,如果有人问你,你就矢口否认,这样你就得救了。”“我一定否认,先生,请放心。”唐代斯说。

唐代斯躬了躬身,最后一次向维尔福投去感激的目光,便退出去了。

房门刚一关上,维尔福就支持不住,一头倒在扶手椅上,几乎昏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才喃喃叹道:“上帝啊!人生祸福真是无常!……如果这案子不交给我而交给预审法官,那么我就完了。这封信,这封可恶的信,险些把我推入深渊。噢!父亲啊,父亲,难道你总要阻碍我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吗?难道我要同你的历史搏斗一辈子吗?”

继而,他心头一亮,表情随即豁然开朗。“就这么办,”他说道,“对,这封信本来能毁掉我,也许会使我飞黄腾达。好啦,维尔福,着手干吧!”

第七章 伊夫狱堡

警官走到前厅,向两名宪兵示意,他们立即上前,左右夹住唐代斯。

唐代斯顺着走廊不知拐了多少弯,才看见一扇开了小窗口的铁门。警官用铁键敲了三下门。铁门打开了,唐代斯略一迟疑,就被两名宪兵推了进去。他跨过这道可怕的门槛,只听哐啷一声,牢门重又关上。他入狱了。

将近晚上十点钟。厚重的橡木门终于打开,两根火把突然把黑牢房照得通亮。

唐代斯借着火光,看见四名宪兵闪闪发亮的军刀和火枪。“诸位是来接我的吗?”唐代斯问道。“对。”一名宪兵回答。

他们朝一条小艇走去,那是海关用艇,用铁链系在岸边。工夫不大,唐代斯就被安排在艇尾,始终由四名宪兵看守,那名差官则坐到艇头。转瞬间,小艇划出港口。

唐代斯双手合十,眼望苍穹祈祷。

小艇继续划行,已过了死头角,到了法罗湾的对面,就要绕过炮台了。这趟航行,让唐代斯感到莫名其妙。“你们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儿去?”他问一名宪兵。“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小艇从左侧经过拉托诺岛,只见岛上一个灯塔放光。现在紧贴岸边行驶,到达卡塔朗入湾。

唐代斯站起来,他的目光自然移向小艇似乎前往的地点,只见前方两百米处,黑黢黢的岩石嶙峋突兀,上面耸立着黝暗的伊夫狱堡,如同另加上去的巨型火石。“噢!上帝!”他嚷道,“伊夫狱堡!我们去那儿干什么?”

宪兵微微一笑。“不是要把我送到那里关押吧?”唐代斯继续说,“那是国家监狱,专门关押政治要犯——而我根本没有犯罪。”他抓住那宪兵的手,追问道,“是要把我送到伊夫狱堡关押啦?”“有可能。”宪兵答道。

唐代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想跃身投海,然而他的双脚刚要离开船板,就被四只强健的手臂牢牢抓住。

一时间,唐代斯真想抗拒一下,死于非命,也好了结这场飞来的横祸。

然而他又一转念,这既是飞来横祸,就不可能持续长久;接着,他又想起德·维尔福先生的许诺。

他像个醉汉,昏头昏脑,脚步踉踉跄跄,被人带进一间类似地下室的屋子。

他独立在黑暗和死寂中,跟拱顶一样缄默而凄惘,只觉得屋顶降下的寒气侵袭他发烧的额头。

他就这样站了一夜,通宵未合眼。

第二天同一时间,狱卒来了。“我想要跟典狱长谈谈。”“哎!”狱卒不耐烦地说,“我跟你说过了,这不可能。你要是总抱着这种不可能的愿望不放,过半个月你准会发疯。”“哦!你这样看?”唐代斯说。“对,发疯,疯病开头总是这样,这里就有个例子:以前这间囚室关了一位神甫,他的脑子出了毛病,总说如果放了他,他就给典狱长一百万。”“我不会给你一百万,因为给不出来,但是我可以给你一百银币,只要你一有机会去马赛,就顺便到卡塔朗村,把一封信交给一个叫梅色苔丝的姑娘——其实连信都算不上,只有两行字。”“如果我捎这两行字的信,万一被发现,那我饭碗就砸了。”“至少给她捎个口信,就说我关在这儿;如果你不肯,那说不定哪天,我躲到门后,等你一进来,就用这凳子砸烂你的头。”“吓唬我!”狱卒嚷道,他退后一步,有了防备,“你脑袋肯定出毛病了,那位神甫开头就像你这样,再过三天,你就会像他一样完全疯了。幸好伊夫狱堡里还有地牢。”

唐代斯操起凳子,在狱卒头上晃了几晃。“好!好!”狱卒说,“好吧,既然你非要见不可,那我就去同典狱长说说。”“好极啦!”唐代斯说着,放下凳子,坐到上面,脑袋耷拉下去,眼睛直愣愣的,真像精神失常了。

狱卒出去了。不大工夫,他又返回,还带来四名士兵和一名下士。“奉典狱长之命,”狱卒说,“把囚犯押到下面一层去。”“要押到地牢?”下士问。“押到地牢,必须把疯子关在一起。”

四名士兵抓住唐代斯,而他已神志痴呆、毫无反抗地就跟他们走了。

他们带他走下十五级台阶,给他打开一个地牢的门。他走进去时咕哝道:“他说得对,应当把疯子关在一起。”

牢门重又关上。唐代斯伸出双手摸索朝前走,触到墙壁停了下来,挨着墙角坐下,一动不动。他的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分辨出周围之物了。

狱卒说得对,唐代斯离发疯不远了。

第八章 愤怒的囚犯和疯狂的囚犯

路易十八复位之后大约一年的光景,典狱总监到伊夫狱堡视察。

唐代斯正蜷缩在地牢的角落,抬起头,忽见来了一位生客,由两名执火把的狱卒给照亮,两名士兵护卫,旁边还有手拿帽子的典狱长陪着说话。唐代斯当即明白这阵势,看出他祈求上诉的机会来临,于是合拢双手,猛然向前蹿。

总监一直听完唐代斯的陈述,问囚犯:“简单说来,你有什么要求?”“我要求了解我犯了什么罪,我要求给我派来法官,调查我的案子,总之,我要求公道,如果证明我有罪,那就枪毙我,如果证明我是冤枉的,那就把我放了。”“你是什么时候被捕的?”“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下午两点钟。”

总监算了一下。“现在是一八一六年七月三十日。有什么说的呢?你才关了十七个月。”“才十七个月!”唐代斯又说,“噢!先生,您哪儿知道,坐十七个月大牢是什么滋味!等于苦熬十七年、十七个世纪!可怜可怜我吧,先生,我不求宽容,只求公道,不求赦免,只求审判。”“是谁逮捕你的?”总监又问道。“德·维尔福先生。”唐代斯答道。“德·维尔福先生离开马赛一年了,调到图卢兹去了。”“唔!这就不奇怪了,”唐代斯自言自语,“原来我的唯一保护人给调走了。”“关于你的案子,我能相信他留下的记录,或者他向我提供的证词吗?”“完全可以相信,先生。”“那好,你等信儿吧。”“您是要立即查档案,还是先去神甫的地牢?”典狱长问道。“一下子把地牢看完算了,”总监答道,“我若是回到上面,恐怕就没有勇气下来继续这种可悲的使命了。”“哎!这个囚犯绝不像那一个,比起他邻居的理智来,他的疯病倒不那么令人伤心。”“他是怎么个疯法?”“嘿!非常奇特:他自以为拥有大量财宝。现在是第五个年头,他肯定要求同您密谈,表示愿意出五百万。”“嗬!嗬!还真有意思,”总监说道,“这位百万富翁叫什么名字?”“法里亚神甫。”

只见牢房中央,一个衣不蔽体的男人,趴在用墙上的石灰块在地面画的圆圈里,正相当清晰地勾画几何图形,埋头演算问题,就像阿基米德被罗马士兵杀害时的情景。开启牢门这么大声响,他也没有动一动,直到火把异乎寻常地照亮他工作的潮湿地面,他才回过头来发现牢房里来了一大帮人,不禁诧异,赶紧起身,从破床的床脚捡起破被,慌忙披到身上。“先生,在下是法里亚神甫,罗马人,曾给红衣主教罗皮格利奥西当过二十年秘书。我于一八一一年初被捕,什么原因我不大清楚。被捕之后,我一直向意大利和法国当局要求释放我。现在,我要向政府透露的,是极其重要、极其珍贵的秘密。”神甫说道。“亲爱的先生,”总监说道,“政府财政充裕,谢天谢地,用不着您的钱,还是留着您出狱那天用吧。”“老实讲,”总监又压低声音对典狱长说,“如果不知道这个人是疯子,听他这信誓旦旦的口气,真以为他讲的是真话。”“我不是疯子,先生,我讲的就是真话,”法里亚又说道,“我所说的财宝,确确实实存在。您和不肯相信我的所有疯子,都应当受到惩罚。”

说罢,神甫抖掉被子,捡起石灰块,重又坐到圆圈里,继续画线和演算。

至于唐代斯,总监倒还信守诺言,上楼到了典狱长的办公室,查了犯人花名册,看到唐代斯的犯罪记录:

这一条笔体和墨迹都与其余部分不同,显然是在唐代斯入狱后补加的。总监在这大括号下面注了一句:无能为力。

可以说经过这次视察,唐代斯的精神又振作起来;他用从牢顶掉下的一个石灰块,在墙壁上写了“一八一六年七月三十日”,从此每天画一道,以免再把日期忘记。

一天一天过去,继而一周一周、一月一月过去,唐代斯依然等待着。

一年之后,典狱长调任。新典狱长到任,他觉得要记住所有犯人的姓名费时太多,干脆给他们编号。可怜的青年不再叫埃德蒙·唐代斯,而叫“三十四号”了。

暑往寒来,转眼又过去四年。“我要死。”唐代斯一言既出,又选定了死的办法,经过深思熟虑,怕自己反悔,就干脆自行立下必死的誓言。他心中暗道:“一日两餐,早晨傍晚送来,我就从窗户把食物倒掉,装作吃完的样子。”

他说到做到,从他能瞥见一线天空的铁窗,一天两次倒掉食物,这样做起初很痛快,继而略有迟疑,后来就颇为遗憾了。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无力起身从窗口扔掉送来的饭食了。

次日,他眼睛再也看不见,耳朵也几乎听不见了。

狱卒以为他患了重病,唐代斯则盼望不久便与世长辞。

晚上将近九点钟,他忽然隐隐听见响声,是从他挨着睡觉的这面墙壁里传出来的。

这个青年身体虽然极为虚弱,头脑却很警觉,立即闪现一个念头——自由,这是每个囚犯都时刻不忘的最寻常的念头。

唐代斯一直倾听,这声响约莫持续了三个小时,接着传来坍塌之声,继而复归沉寂了。

几小时之后,这声音复起,而且更响更近了。“不用怀疑了,”唐代斯心中暗道,“既然到了白天这响动也不停止,那肯定是哪个跟我一样不幸的囚犯,正挖地道要越狱。嘿!我若是同他在一起,看我怎么帮他!”

他的目光移向狱卒放在桌上还冒热气的肉汤,于是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过去,端起汤碗全部喝掉,那种舒适之感真是难以言喻。

他不想死了。

他走到地牢的角落,抠下因受潮而松动的一个石块,返身敲击墙壁最易发响的部位。

他敲了三下。

刚敲一下,那声响就像魔幻一般停止了。“肯定是个囚徒。”唐代斯想道,心中异常高兴。

于是,他激动不已,头脑发热,重又猛烈地拥抱活跃的生命。

唐代斯发现这一点,胆子大起来,决心帮助那个不知疲倦的挖掘者。他判断越狱的行动是在床后的方向进行的,于是先把床移开,然后用眼睛搜索,看看有什么物件能用来挖墙,抠掉溜缝儿的潮湿的水泥,再把砌石抽下来。

对于唐代斯来说,只剩下一种办法,即打碎瓦罐,用磨尖的瓦片挖墙缝。

唐代斯看着抠下来的一块块灰泥,乐得心里怦怦直跳。

唐代斯不停地干,然而一根横柱完全堵住了唐代斯挖开的洞。

现在,必须从上面或下面挖过去。

可怜的青年万万没有想到会碰到这种障碍。“噢!上帝啊,上帝!”他高声叹道,“我可有多少回向您祈祷,但愿您都听见了。上帝啊!既然剥夺了我生的自由,上帝啊!既然不准我寻求安息,上帝啊!既然提醒我活下去,上帝啊!那就可怜可怜我吧,不要让我绝望而死吧!”“谁在这儿又谈上帝又谈绝望?”一个声音说,这声音传至年轻人的耳畔,显得溟濛幽深,仿佛来自地下,发自墓穴。

唐代斯感到毛发倒竖,他身子一缩,双膝跪下。“看在老天分儿上!”唐代斯提高声首,“您开口讲话了,您是谁?”“你是谁呢?”那声音问道。“一个不幸的囚徒。”唐代斯毫不迟疑地回答。“关在这里有多久啦?”“从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到现在。”“什么罪?”“控告我密谋拥戴皇帝复位。”“怎么?皇帝复位!皇帝不在位了吗?”“他是一八一四年在枫丹白露逊位的,后来放逐到厄尔巴岛。这些情况您都不知道,您到这儿有多长时间啦?”“一八一一年来的。”

唐代斯打了个冷战:此人比他多关押了四年。“喂,不要再挖了,”那声音急促地说道,“你挖的洞有多高?只告诉我这点就成。”“跟地面平齐。”“你的牢房对面是哪儿?”“是走廊。”“走廊通到哪儿?”“通到院子。”“糟糕!”那声音轻轻叹道。“哦!上帝,怎么啦?”唐代斯高声问道。“我计算有误,主要是没有圆规,绘图不精确,误了大事。图上错了一条线,实际上就偏差十五尺,我把你挖的这堵墙当成狱堡的围墙了。把洞口小心堵上吧,什么也不要干了,等我的消息吧。”“您究竟是谁……至少告诉我您是谁?”“我是……我是……二十七号。”“您信不过我吗?”唐代斯问道。

仿佛一声苦笑穿过拱顶,升到唐代斯耳畔。“喂!我是个善良的基督徒,”唐代斯高声说道,他本能地觉察出这个人想抛弃他,“我以基督向您发誓,哪怕是掉脑袋,我也绝不会向您和我的刽子手吐露一点情况。看在老天的分上,您不要回避我,不要拒绝跟我说话,要不然,我发誓一头撞死在墙上,让您的良心不得安宁,因为我确实支持不住了。”“你多大年龄?听声音像个青年。”“我也说不准多大年龄,因为自从关押到这里,我就没有计数时间,我仅仅知道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被捕,当时快满十九岁了。”“还不到二十六岁,”那声音自言自语,“人在这种年龄,还不至于背信弃义。”

第二天早晨,狱卒来过之后,唐代斯刚把挨墙的床铺搬开,就听见均匀的三下叩击声,他赶紧匍匐在地,问道:“是您吗?我在这儿!”“狱卒走了吗?”那声音问道。“走了,”唐代斯回答,“到傍晚他才会再来,我们有十二个钟头的自由。”“我可以动手了吗?”那声音又问。“唉!可以,可以,马上动手吧,求您啦。”

唐代斯半个身子探进洞里,忽然感到双手撑着的那块地面仿佛在下陷,他赶紧抽回身子,见一大块土石脱落,掉进他挖开的这个口子下面的洞里,又见从那深不可测的黑洞里钻出一个脑袋,再钻出肩膀,最后钻出整个一个人来,那动作相当的敏捷。

唐代斯焦急地等待已久,这时一把搂住新朋友,把他拉到窗下,好借着透进牢里的微光把整个人看清楚。

此人个头矮小,头发斑白——并非年迈,而是由于饱受苦难,两眼炯炯有神,花白的眉毛特别浓密,胡须尚呈黑色,一直垂到胸前;脸庞瘦削,刻着深深的皱纹,整个线条极有特色,棱角分明,显然这个人惯于劳心而不善劳力。

看样子他至少有六十五岁,尽管那相当有劲的动作表明,他是因为长期坐牢而显老,实际年纪也许没有这么大。

他颇为热忱地感谢年轻人对他如此亲热,尽管他极为失望,原本打算回到自由的天地,不料却闯进另一间地牢。

他让唐代斯看一块安了山毛榉木柄的尖头铁。“这是用什么做的?”唐代斯问道。“用我床上的一块角铁。我是用这件工具开通一条路,一直挖到这里,约莫有五十尺长。”“您是说,您挖通五十尺长,才到这里?”“对,你我牢房差不多相距这么远。我还以为挖到了外围墙,只要凿开就能跳进海里。可是我没有从下面通过,而是沿着你这牢房对面的走廊挖过来,走廊外面则是布满岗哨的院子,我的工夫完全白费了。”“现在,能告诉我您是谁吗?”

神甫凄然一笑,说道:“我是法里亚神甫,如你所知,自从一八一一年就关进伊夫狱堡,在此之前,还在弗奈斯特雷要塞关押了三年。”“为什么把您囚禁起来啦?”“我吗?因为拿破仑一八一一年要实现的计划,我在一八〇七年就梦想出来了;因为我像马基雅维里那样,要把割据意大利的弱小诸侯国,建成统一牢固而强大的帝国。因为我把一个头戴王冠的笨蛋错看成恺撒·博尔吉亚,他佯装理解我的意图,好彻底把我出卖。”

唐代斯不大理解,一个人怎么能为这种事甘冒生命危险呢?他呆立了片刻,又问道:“这么说,您放弃越狱的计划啦?”“我看越狱不可能。”“您何必泄气呢?这个方向既然做过了,您就不能换个方向,重新开始吗?”“重新开始,说说倒轻巧,可你知道我是怎么做过来的吗?我拥有的这些工具,是花了四年工夫做成的,这你知道吗?我碰到一个坚如花岗岩的土块,花了两年时间才凿开,这你知道吗?从前我连想都不敢想,要搬动大石头,终日干巨人才能胜任的重活,有时一天干下来,从年代已久、坚如岩石的水泥上抠下一小块,心里就特别高兴,这些你都知道吗?还有,挖出那么多土石要埋藏起来,我不得不凿开一条楼梯的拱顶,把土石一点一点倒进去,现在,楼梯下面的空间已经填满了,再也放不进一把土,这些你知道吗?最后,干完这一切,我原以为达到目标,也感到自己的全部精力刚够完成这一任务,不料上帝不仅把目标往远移去,而且我也还不知移往何处,这些你都知道吗?“偶然趁机越狱是最好的,相信我的话,等待时机吧。时机一到,我们就抓住不放。况且,”神甫又说,“我还有别的事情。”“还有什么事情?”“等你到我那儿去,我给你看看一部完整著作。我绝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在伊夫狱堡的牢房里有了闲暇写出来。题目是《论在意大利建立统一王国的可能性》。这将是四开本的大部头。”“您写下来啦?”“写在两件衬衣上了。我发明了一种药剂,涂在布上,布就像羊皮纸一样光滑了。”“您还是化学家呀?”“勉强算吧。我能讲五种现代语言:德语、法语、意大利语、英语和西班牙语;借助于古希腊文,我能懂现代希腊语,但讲得不好,眼下还在研究。“我自己制造了一些出色的笔,如果材料一公开,我的笔准比常用的羽毛管笔受欢迎。“我的地牢里原有个壁炉,在我关进去之前不久被砌死了,那壁炉肯定用过多年,里边结了厚厚的一层油烟。我把油烟溶解在礼拜天给我喝的酒中,就制成极好的墨水了。”“嘿!马上就去看您说的吧!”年轻人高声说。“跟我来吧。”神甫说了一句。

他随即钻进地道不见了,唐代斯跟了进去。

第九章 神甫的牢房

唐代斯刚一爬上去,就注意观察整个牢房,乍一看并无特殊之处。

神甫走到壁炉前,用一直拿在手中的凿子撬起炉膛底的石板,下面有一个相当深的洞穴,藏有他向唐代斯说过的全部物品。

法里亚从这百宝柜里掏出三四个布卷,宛如古代的书轴:每个布条约四寸宽,十八寸长,并编了号,上面所写的文字唐代斯认识。“喏,”神甫说道,“一旦我重新获得自由,而全意大利又能有个出版商敢于出版这部著作,那么我就会一举成名。”“那当然了,”唐代斯附和道,“现在,请您把写这部作品的笔给我看看。”

他递给年轻人一根细棒,就像一支普通的羽毛管笔。

唐代斯仔细端详这支笔,又扫视周围,不知道神甫用什么工具削得如此精细。“哦,对了,”法里亚说,“你是找小刀吧?这可是我的杰作,它和这把刀子一样,都是我用旧的铁烛台制作的。”

小刀跟剃刀一样锋利,既是尖刀又是匕首。

唐代斯仔细观赏各种物件,就像从前到马赛的古董店里,赏玩船长远航南半球带回来的野人制造的工具。“我把汤里的肥肉取出来,化开并炼成油。喏,这就是油灯。”

唐代斯把手中的物件放到桌上,垂下头去,对这人的毅力和坚韧不拔的精神深深敬服。“你想什么呢?”神甫笑着问道。“我蒙受不白之冤,有时甚至诅咒上帝,为了不再亵渎神灵,我真希望能知道陷害我的人。”“那好,你就对我讲讲你的身世吧。”

神甫听他叙述完,便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要想发现罪犯,首先要看作案可能对谁有利!除掉你,可能对谁有利呢?当时,你快要就任‘法老号’船长了吧?”“对。”“你快要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了吧?”“对。”“你若是当不上‘法老号’船长,对谁有利呢?你若是娶不上梅色苔丝,又对谁有利呢?先回答头一个问题,顺序是所有问题的关键。有人希望你当不上‘法老号’船长吗?”“只有一个人对我有点嫌怨,从前我跟他争吵过,还向他挑战决斗,被他拒绝了。”“真的吗?这个人叫什么?”“丹格拉尔。”“这事一目了然。”“真的吗?”唐代斯高声说,“哼!那不是太卑鄙了吗?”“丹格拉尔平时写字怎么样?”“一手漂亮的草书。”“匿名信的字体怎么样?”“字体向后倾斜。”“等一等?”神甫说着,拿起他所谓的笔,蘸了墨水,用左手在用药处理过的布条上写出告密信的头两三行。“嗬!真奇怪,”他高声说,“这字体跟告密信上的一模一样。”“这是因为告密信是用左手写的,”神甫又说,“我观察到一种现象。凡是右手写的字,人人都不同,凡是左手写的字,人人都一样。有人不希望你娶梅色苔丝吗?”“是啊!有个小伙子爱她,叫菲尔南。”“丹格拉尔认识菲尔南吗?”“不认识……不对……我想起来了……”“想起什么?”“就在我要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我看见他们一起喝酒,坐在庞菲勒老爹的咖啡馆的凉棚下。”“只有他们两个人?”“不,还有一个,是我的熟人,名叫卡德鲁斯,不过,当时他已经喝醉了。他们喝酒的桌子旁边,还有笔墨纸张。”唐代斯用手捂住额头,“噢!这帮坏蛋!这帮坏蛋!”“你还想知道别的事情吗?”神甫笑道。“嗯,嗯,既然什么事情你都能看透,都能看清楚,那我想弄明白为什么只审问我一次,为什么不给我派法官,怎么没有判决就定了我的罪。”“是谁审问你的?”“是代理检察官。”“在审问过程中,他的态度有什么变化吗?”“他看了那封牵连我的信,有一阵面如土色,似乎对我的不幸十分痛心。”“你能肯定他是同情你的不幸吗?”“至少他有个重大举动,以表明对我的同情。”“什么举动?”“他烧毁了唯一能连累我的证据。”“什么证据?是告密信吗?”“不,是我要送交的那封信。”“那封信是要交给谁的?”“给努瓦蒂埃先生,地址是巴黎公鸡鹭街十三号。”“你能推想,销毁那封信,对代理检察官会有什么好处吗?”“也许吧。有两三回,他让我保证不向任何人透露那封信,并说是为了我好,他还要我发誓绝不讲出那个收信人的姓名。”“努瓦蒂埃?……”神甫重复道,“努瓦蒂埃?我在伊特鲁里亚前女王的朝廷上,认识一个叫努瓦蒂埃的人,在大革命时期,那个努瓦蒂埃曾是吉伦特党徒。您那位代理检察官叫什么呢?”“德 ·维尔福。”

神甫哈哈大笑。“那个努瓦蒂埃,就是他父亲!”

就是霹雳落在脚下,击穿深渊,显露地狱,对唐代斯产生的效果,也不像这句意外的话这样强烈、迅疾而致命。他站起来,双手抱住头,好像要防止爆裂一样。

唐代斯回到自己的牢房,便往床上一倒。到了傍晚,狱卒进来,发现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形同一尊缄默的雕像。

一个声音把唐代斯从默想中唤醒,原来是法里亚神甫,他在狱卒察看之后,便来邀请唐代斯去同他共进晚餐。“我真后悔帮你分析,向你说明了真相。”神甫说道。“为什么?”唐代斯问道。“因为我往你心中灌输了原先根本没有的情绪——复仇。”

唐代斯明白,这位高人遨游在道德、哲学和社会的险峰峻岭之上,一个聪明人如能跟随他攀登,那真是其乐无穷。“您一定得把您的知识教给我点儿,”唐代斯说,“也免得您跟我在一起感到无聊。”

果然,当天晚上,两个囚徒就制订了学习计划,次日就开始执行。唐代斯记忆力惊人,悟性很高,一点就通。

光阴如箭,转眼过了一年,唐代斯也判若两人了。

不过,唐代斯倒发觉,囚禁中虽然有他相伴,法里亚神甫的神情还是日渐忧郁。

又过去三个月。有一天,神甫突然说道:“咱们可以动手实现计划了。”“咱们实现计划需要多久?”“少说一年。”

当天,这两个囚徒就开始挖地道。

这样干了一年多,而工具只有一把凿子、一把刀和一把木撬棍。

十五个月干下来,地道挖成了,两个囚徒在坑里能听到哨兵来回走动的声音。为保险起见,要等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再越狱。

一天,唐代斯见神甫面无血色、眼圈发青、嘴唇苍白,他不禁大吃一惊,手中的凿子掉落到地上。“怎么回事啊?您这是怎么啦?”埃德蒙喊道。“我不行啦!”神甫回答,“听我说,我得了一种可怕的,也许是致命的绝症,等我不再动弹,身体冰凉,就像死了一样,你要听清楚,只要到那一时刻,你就用刀把我的牙齿撬开,往我嘴里倒八滴至十滴药,或许我还能活过来。”

病势来得十分迅猛,可怜的老囚徒连句话也未能说完,转瞬间他便倒下去,瘫作一堆。

埃德蒙数着往他嘴里倒了十滴从神甫的空床腿里找到的红色药水,然后观察动静。

过了许久,终于,老人的面颊微微呈现出红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对唐代斯说。“为什么?”年轻人问道,“您以为会死吗?”“那倒不是,不过,一切就绪,你可以逃走了,我原以为你会逃走。”“抛下你?”他提高嗓门说道,“你真的觉得我会这么干吗?”“现在我知道自己估计错了。我的朋友,”老人说道,“这次发病,已经判我终身监禁了。要想逃跑,首先得能够走路。”“没关系,咱们等上一周、一个月,如有必要,不妨等上两个月。一切就绪,但是逃跑的时机,我们却有选择的自由。等哪天您感到有力气游泳了,咱们就照计划行事。”“你是海员,又是游泳好手,还是逃走吧,离开这里吧!你还年轻,身体又灵活又健壮,不要管我。”“那好,那好,我也留下来。”唐代斯说道。

他随即站起来,庄严地把手伸到老人的身上,又说:“我以基督的血发誓,只要您活一天,我决不离开!”

法里亚凝视这个朴实、高尚而又超脱的青年,从他敦厚纯真的表情上看出,他的感情十分坦诚,他的誓言十分信实。“你有这种舍己助人的精神,将来也许会得到报答。现在你赶快去把外廊下面的洞填死,要不然被人发现了,就会把咱们拆穿。等明天早晨查狱之后,你再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第十章 财 宝

次日早晨,唐代斯又来到难友的牢房,看见法里亚坐在床上,神态很安详。“我的朋友,”法里亚说道,“既然我考验过你,现在我可以全告诉你了。这张纸片,就是我的财宝,从今天起,有一半就归你了。”“我看到你这么年轻,前途远大,又想到向你透露这个秘密,会给你带来多大的幸运,我就再也等不得了,深恐如此巨大的财富埋藏在地下,不能确保掌握在你这样一个大好人的手中。”

埃德蒙接过字条,发现只剩下半张,另一半大概是不小心烧掉了。他念道:岛东小湾出发径直走,数至第二十掀开,便可找到宝藏;石窟口,财宝埋藏在第二洞口落。我声明把这笔财宝全一继承人。恺一四九八年四“你刚看一遍,当然不明白,可是我呢,反复琢磨,不知熬了多少夜晚,终于把句子补全,把意思补充完整。我完全有把握,到时候你自己判断吧。不过,我先来跟你讲讲这张字条的来历。”神甫开始讲述:“我是红衣主教斯巴达的秘书、知交和密友,他是斯巴达家族的最后一员,并不富有。“以豪富闻名的斯巴达,其实是叔伯辈中最贫穷的一个;所谓财宝,根本没有,只有藏在书房和实验室里的科学财富。据说有一份真正的遗嘱在斯巴达的文件材料中,本族人长期寻找,但是徒劳无功。“红衣主教留下来大量材料,保存在家族档案室里,有各种证书、契约、文件,总共好几大捆,在我之前,不知经过多少仆人、总管和秘书细心翻检。我也步他们的后尘,重又查阅,但是不管怎样勤奋而又笃诚地探究,始终一无所获。“因此,我几乎敢断定,这笔遗产,像阿拉伯故事中的财宝那样,还安眠在地下,由一个精灵在看守。“我的主公去世了。他除了终身年金和家族档案材料之外,还有五千卷藏书和一部善本经书,这一切,包括一千罗马银币的现款,他都遗赠给我,但要求我每年为他做一次弥撒,并编写他的族谱和家族史,我都一一照办了……“一八〇七年,就在我被捕的前一个月,德·斯巴达伯爵去世的第十五天,即十二月二十五日——等一下你就会明白,这个日子我为什么牢记不忘,那天我在整理文件,因为那座府第已经易主,我准备离开罗马,到佛罗伦萨去定居,要随身带走我拥有的一万两千利弗尔、全部藏书和那部善本经书。在整理过程中,我又第一千遍地翻阅一些材料,由于过分劳神,再加上午饭吃得偏饱,不觉感到困乏,便伏案睡着了,当时大约下午三点钟,一觉醒来,时钟敲了六下。“我抬头一看,屋里一片漆黑。由于火柴盒空了,我一手拿起备用的蜡烛,一只手摸索,想找一张纸放在炉中余火上点燃,忽然想起善本经书就放在身边桌子上,经书里夹着一张纸,似乎当书签用,于是我摸索着找到这张废纸,用手略一揉搓,便举到将熄的炉火上点燃。“可是突然,就像幻术一样,随着火苗升起,手指下的白纸显现淡黄色的字迹,我一见惊恐万状,慌忙把纸抓到手里,将火捂灭,又直接就炉火点上蜡烛。我的心情激动万分,又把揉皱的纸展开,发现是用一种神秘的显影墨水写的,一见热字迹就显现出来,这张纸烧去一小半,就是你今天早晨看到的。”

他再把另外半张纸递给唐代斯。“现在,你再将这两半边拼起来,自己判断判断吧。”

唐代斯从命,把两片纸拼在一起,便成了以下文字:是日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我应邀要赴教皇陛下亚历山大六世的宴请——恐他对买职——捐款尚不满意,觊觎我的财——产,让我步红衣主教克拉帕克和庞蒂沃利——奥的后尘,落个中毒身亡的下场,我指——定我侄儿吉多·斯巴达为概括遗赠财产承受——人,而我拥有的全部金条、金币、钻石、——珠宝,均由我埋藏在基督山小岛的洞——窟里,唯独我知道这笔价值高达两百万罗马银——币的财宝,但我侄儿陪我同游过,故知道——那个地点:从岛东小湾出发径直走,数至第二十——块岩石并掀开,便可找到宝藏;石窟——共修了两个洞口,财宝埋藏在第二洞口——的地势最高的角落。我声明把这笔财宝全——部遗赠给我的唯一继承人。恺——撒·斯巴达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这就是红衣主教斯巴达的遗言吗?就是长久寻找的遗嘱吗?”埃德蒙问道,他还半信半疑。“对,千真万确。”“是谁把这复原的?”“我呀,我借助残存的部分,把其余的猜测出来。”“您确信找到答案之后,又怎么办了呢?”“我打算走一趟,而且立刻动身了,当然带着我的重要著作的开篇,即《论在意大利建立统一王国的可能性》。哪知帝国警察早就盯上我了,我到达皮翁比诺时把我逮捕了。”“现在,这事你跟我一样清楚,”法里亚继续说,同时以慈父般的表情凝视着唐代斯,“假如咱们能一道逃出去,那么财宝的一半就归你;假如我死在这里,而你独自逃出去,那就全属于你了。”“可是,”唐代斯迟疑地问道,“难道除了咱们,世上就没有更合法的人拥有这笔财宝吗?”“没有了,尽可放心,这个家族已经绝嗣了。况且,最后的成员德·斯巴达伯爵指定我为继承人,把那本有象征意义的经书传给我,也就等于把书中所包含的东西遗赠给我了。咱们一旦得到这笔财宝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您是说这笔财宝要值……”“能值两百万罗马银币,约合现在的一千三百万。”“这笔财宝是您的,朋友,”唐代斯答道,“只属于您一个人。我又不是您的亲戚,根本无权分享。”“你是我的儿子呀,唐代斯!”老人高声说,“你是我囚徒生活中的孩子;我的教职规定我一辈子独身,但是,上帝把你派给我,既来安慰不能做父亲的人,又来安慰不能获得自由的人。”法里亚说着,伸出双臂。年轻人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痛哭流涕。

不料这对囚徒又遭遇新的不幸。原来靠海边的外廊早有坍塌的危险,这次终于动工修复,加固地基,因此用大石头把唐代斯填了一半的坑洞堵死了。现在,一道新的更加牢固更加无情的门,将他们死死地关在里面。

一天夜晚,埃德蒙忽然惊醒,似乎听见有人叫他。

他急忙挪开床铺,抽出石头,一下子钻进地道,爬到另一头,只见洞口的石板已然掀开。

唐代斯借着摇曳的灯光,看见老人手扶床头站着,脸色惨白,开始抽搐。“我的朋友,”法里亚说,“我的悲惨生活的唯一安慰,是上天把你派来了,虽然迟了一点儿,但毕竟给了我这无比珍贵的礼物,为此我要感谢上帝。现在,到了同你永别的时候,我要祝愿你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好人必得好报,我的儿子,我祝福你!”年轻人跪下,头顶着老人的床沿。“在临终的时刻,千万听清我对你说的话:斯巴达的财宝确实存在。你一旦逃出去,要赶快去基督山岛,要享用我们的财富,你受了不少苦,就尽情享用吧。”

一阵剧烈的颤抖打断了老人的话。唐代斯抬起头,看见他眼里充血,仿佛一股血液从胸膛涌上头颅。“别了!别了!”老人喃喃说道,同时痉挛地握住年轻人的手,“别啦!”

唐代斯赶紧拿起药瓶凑近法里亚青紫的嘴唇,将药水全部倒进去。

但是没有用。

半小时、一小时、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万分惶恐的一个半小时,唐代斯俯着身子,手按着他朋友的心脏,感到这个躯体渐渐变冷,心跳也渐渐迟缓细微了。

唐代斯吹灭油灯,把灯仔细藏好,赶紧逃离,把头顶洞口的石板也尽量盖好。

狱卒就要到了。

这回,狱卒先来查唐代斯的牢房,然后再去法里亚的地牢,给他送去早饭和床单。

看来狱卒毫无觉察,他撂下早饭就走了。

唐代斯心急火燎,难以名状,想了解他不幸的友人的牢里会发生什么情况,于是又钻进地道,爬到对面洞口时,恰好听见狱卒惊叫,喊人来帮忙。

不一会儿工夫,其他狱卒进来,接着听见士兵那种沉重的、不值勤也照例整齐的脚步,随后则是典狱长。“今天晚上就安葬吧!”典狱长等装殓完毕,吩咐了一声。“几点钟?”狱卒又问道。“就在十点至十一点钟吧。”“还要看守尸体吗?”“有什么必要?把牢门一锁,就当他还活着算了。”

于是,脚步声渐远,人语声渐弱,咔嚓一声牢门又关上,吱咯咯插闩上锁,随后便静下来。

牢房里空无一人,于是,唐代斯钻出地道。

第十一章 逃亡之旅

一只粗麻布口袋放在床上,借着窗洞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可以看出一个僵硬的长长形体的粗略轮廓。这条口袋就是法里亚的寿衣。“要想出地牢,只能像法里亚这样。”

这句话一出口,唐代斯一下怔住,两眼发直,那神态就像一个人突然有个念头,而又被这念头吓坏了一样。“唔!唔!”他喃喃自语,“是谁启发我这念头,难道是您吗,我的上帝?既然只有死人才能自由地从这里出去,那就干脆装作死人吧。”

他怕反悔,怕打消这种孤注一掷的决定,不容自己再思考,急忙俯身,用法里亚自制的刀子剖开殓尸袋,把尸体拉出来,拖到他自己的牢房里,安放躺在床上,把自己常用的头巾包住尸体的头,再盖上被子,最后一次吻了吻这冰冷的额头。

总之,他的行动计划已经确定,准备这样干:

如果在抬去埋葬的途中,他们发现抬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活人,唐代斯就不等他们醒悟过来,用力一刀将口袋从上到下划开,趁他们惊慌失措之机逃走;假如他们想阻拦,那他就动刀子。

如果他们一直把他抬到墓地,丢进坟坑里,那他就任他们往身上填土,好在是夜晚,等他们一转身离开,他就拱开松软的土层逃走,但愿填的土不太厚,他能够掀起来;如果估计错误,情况正相反,土层太重,把他窒息在里面,那样也好,总算一了百了。

从昨天起,唐代斯就没有吃东西,今天早晨也不觉得饿,也顾不上吃饭。现在是千钧一发的时候,他的思想无暇顾及别的事情。

唐代斯所面临的头一个危险,就是七点钟狱卒送晚饭时发现掉包之计。幸而从前或因恼恨,或由于疲倦,唐代斯多次躺着接待狱卒。每逢这种情况,狱卒也不说话,把面包和菜汤往桌子上一放就走了。

然而这回,狱卒可能一反往常,开口询问唐代斯,见他不应声,就走到床前,结果发现全部秘密。

将近晚上七点钟时,唐代斯着实惶恐起来,他一只手按着胸口,想抑制心脏突突的狂跳声,另一只手则擦拭从额头流到鬓角的冷汗。几小时就这样过去,监狱里毫无动静,唐代斯明白他闯过了第一道险关,这是个好兆头。快到典狱长指定的时刻,楼梯上终于响起脚步声,唐代斯知道时机已到,他鼓起全部勇气,屏住呼吸,真希望同时也能遏制急促的脉搏。

听出是两个人的脚步。脚步到门口站住。唐代斯心下猜测是来抬尸的两个掘墓人,等他听见放担架的声响,这种猜测也就证实了。

牢门打开了,亮光透进麻布口袋里,唐代斯看见两个人影走近床铺,第三个人则举着火把站在门口。走到床前的两个人,每人抓住一头拾起口袋。“嘿!这干巴老头儿,还这么沉呢!”抬脑袋一边的那人说道。“据说人骨头每年增加半磅。”抬脚一边的人答道。“你那边打结了吗?”头一个人问道。“到上面再说吧。”第二个人回答。

他们把假死人从床铺抬到担架上。唐代斯身子挺直,尽量扮演死人的角色。两个人抬起担架,另一个人举火把在前面照路,送殡小队开始上楼梯。

猛然,夜晚的冷风寒气袭人,唐代斯感觉出是海上的西北风,这突然的感受,既充满快意,又惴惴不安。“天气真糟!”抬担架的一个人说,“今天夜里下海可不怎么样。”“对,神甫准得成为落汤鸡。”另一个人附和,他们随即哈哈大笑。

他们继续上坡,走了几步,接着,唐代斯感到头脚被人抓住,抬起来回荡。“一,”两个人齐声喊道,“二,三!”

突然,唐代斯感到自己被抛出去,就像一只受伤的鸟从高空跌落。终于,“扑通”一声巨响,他像箭一般钻进冰冷的水中,不禁惊叫一声,但叫声随即被海水淹没。

唐代斯被抛进海里,又被脚上系的三十六磅的铁球拉向海底。

——大海就是伊夫狱堡的墓地。

唐代斯晕头转向,险些窒息,幸而他还算机智,赶紧屏住呼吸。前面提过,他右手握着刀,随时准备逃跑,现在急速挥刀割开口袋,先探出胳膊,再伸出头,尽管往上游动想拉起铁球,但还是感到往下坠,于是他弓下身子,摸到捆腿的绳子,拼力一割,刚好要窒息的时候将绳子割断,双脚猛力蹬开羁绊,这才浮出水面,而铁球拖着差点成为他的寿衣的麻布口袋沉入海底。

有两个人影似乎俯身不安地窥视大海,自不待言,两个奇怪的掘墓人肯定听见了他坠落时的惊叫声。于是,唐代斯再次潜入水中,游出很远才重新浮出水面,再一看火把已经不见了。

他不停地往前游。“再过两三个钟头,”唐代斯心中暗道,“狱卒就要走进我的牢房,发现尸体,认出是我那可怜的朋友,却不见我的踪影,就必然去报警。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查找洞口、地道,还要询问把我抛下海,也一定听见我惊叫的那些人。他们料到可怜的逃犯跑不远,就立即派出满载全副武装的士兵的船只去追捕。还要放炮警告,海岸沿线不得收留一个饿得半死、几乎裸体的汉子。马赛的密探和警察都将出动,沿海岸搜寻,伊夫狱堡的典狱长则会派人在海上追捕。这样,陆地包抄、海上围剿,我怎么办呢?我又饿又冷,连那把救命的刀子,也因为妨碍游泳而扔掉了。随便哪个农夫,只要贪图二十法郎的赏钱,就会把我捉去请赏。我现在精疲力竭,束手无策了。”

忽然他望见波梅格岛端附近出现一只小船。那张三角帆映衬着地平线,宛如贴着水面飞翔的一只海鸥。

唐代斯拼了全力,大半个身子立出水面呼救。

船上的人总算看见他,听到他的呼救声了。与此同时,唐代斯看见帆船正往下放小艇。

不料这时一个浪头打来,兜头带脑将他吞没,他再也无力游上来了。

他猛力挣扎一下,又露出水面,这时觉得被人揪住头发,继而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已经昏过去了。

唐代斯重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甲板上,帆船继续航行。他头一眼就要看船行的方向,果然离伊夫狱堡越来越远了。“您是什么人?”船长用蹩脚的法语问道。“我是马耳他水手,”唐代斯用蹩脚的意大利语回答,“我们从士麦那起程,载着酒和布匹,昨夜船驶到莫尔吉永岬时,突然遭遇风暴,你们瞧,我们的船就在那边的岩石上撞碎了。”“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唐代斯继续说,“我眼看要完了,幸亏你们一个水手揪起我的头发。”“就是我呀,朋友,您直往下沉。”一名水手说,他一脸络腮胡子,又黑又长,样子非常直爽开朗。“对,”唐代斯说着,向他伸出手,“对,朋友,我再次谢谢您。”“现在,我们怎么安置您呢?”船长问道,“您熟悉地中海吗?”“我从小就在地中海上航行。任何港口——即使最险要的港口,我也能闭着眼睛进进出出的。”“那好,您来掌舵,”船长说,“让我们瞧瞧您的本领。”年轻人走过去坐下,轻轻一按船舵,就看见船随之转动,从而断定这虽非第一流的帆船,但操纵起来却相当灵便。

大家看着这个人,都惊叹不已。“您瞧,”唐代斯放开舵把,说道,“起码在这趟航行中,我对您还有点儿用处。您要是不想雇佣我,那么到里窝那就可以把我丢下,我一拿到工钱,就还清我在这船上的饭费,偿付你们肯借给我的衣裳。”“行啊,行啊,”船长说道,“如果要求合理咱们好说。”“一个人顶一个人,”唐代斯说,“您给每个伙计多少,也给我多少,那就算拍板了。”

雅各布随后钻入底舱,不大工夫拿了衬衣裤子上来。“咦!”船长问道,“伊夫狱堡发生什么情况啦?”“大概是昨天夜晚,有囚犯越狱了,”唐代斯说,“他们放炮发出警报。”

船长瞥了一眼,只见这个年轻人说完话,便对着瓶嘴呷酒,神态那么安详而又惬意。即使他产生一丝怀疑,也在头脑中一闪即逝了。

唐代斯被捕入狱,整整过了十四个年头。他十九岁被关押进伊夫狱堡,出来时已经三十三岁了。

他的嘴唇浮现一丝苦笑,心想这么长时间,不知梅色苔丝怎么样了,肯定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又重申在狱中发下的狠誓,一定要向丹格拉尔、菲尔南和维尔福报仇雪恨。

这个誓言不再是一种空洞的威胁了,因为此刻,地中海上再精良的帆船,也追不上满帆驶向里窝那的这只独桅小帆船。

这条热那亚帆船叫“阿梅莉女郎号”,是一条走私船。

一天,“阿梅莉女郎号”驶抵里窝那。

唐代斯还要在里窝那经受一次考验:十四年来,他没有照过镜子,现在要看看他能否认出自己,这次他要去理发和刮胡子。

等胡子完全刮光,头发也理成一般的长度,唐代斯要来一面镜子,对着打量自己的相貌,他的容貌已大为改变。

原先的圆脸变为长脸,含笑的嘴唇则呈现显示刚毅的鲜明线条,弯弯的眉毛上端只有一道深沉的横纹,那双眼睛饱含忧郁的神色,时而隐隐闪现愤世与仇恨的光芒;由于长期不见阳光,他的脸色苍白,再配上一头黑发,则具有北欧贵族的那种高贵的美;此外,他所获得的精深学识,给他整个面孔罩上了一个凛然难犯的智慧的光环;再说,他的身材虽然较高,但力量积蓄已久,形成了壮实的人所蕴涵的体魄和伟力。

原先肌肉发达、滚圆健壮的体形,换上了一副苗条精干的清秀仪容。他的嗓音,也因为过多祈祷、哭号和诅咒而改变,时而温柔和婉,世间少有,时而语调生硬,带有几分沙哑。

此外,由于久居昏暗乃至漆黑的牢里,他的眼睛渐渐练就狼和鬣狗的那种视力,能在黑夜里辨别物体。

唐代斯端详自己的相貌,不禁微笑起来,心想世间纵然还有朋友,哪怕是他最好的朋友也不可能认出他来了,因为就连他本人也认不出自己了。

第二天,船长像往常一样,早早登上甲板,他发现唐代斯俯在船舷上,表情异常,正凝望着岩岛——那座披着彩霞的花岗巉岩,正是基督山岛。

幸而唐代斯学会了等待。他已经等了十四年才得到自由,他总可以再等半年一年去寻财宝。

雅各布刚见到埃德蒙,就有好感,情愿为他尽心尽力,因此,埃德蒙对他也表示出几分友爱之情。

有时,风顺帆轻,只需舵工守位,“阿梅莉女郎号”就能安全地行驶在蔚蓝的大海上。在甲板上度过一天天漫长的白昼,埃德蒙就拿一张海域图,做起雅各布的老师,向他解释罗盘针方向变化,还教他读头上的天书,认识上帝用钻石笔在碧空上写的文字。

一次次航行,转眼两个半月过去了。埃德蒙本来就是熟练的海员,现在又成为熟悉沿岸的机灵的船工,他结识了沿海的所有走私贩子,学会了那些半海盗之间相互联系的暗号。

不知有多少回,航船从基督山岛附近经过,但是,埃德蒙没有找到一次上岸的机会。

极想拉他一起干的船长,一天傍晚忽然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到奥格利奥街的一家酒馆,那是走私贩子的头面人物经常聚会的地方,可以说是海上交易所。

这回要做一笔大生意,满载一船土耳其地毯、东方和克什米尔的布匹,运到一个中立的交货地点,然后再偷运到法国沿岸。

此举如果成功,能赚一大笔钱,每人可分到五六十银币。“阿梅莉女郎号”船长提议在基督山岛交货,因为那是个荒岛,既无士兵把守,又没有海关设卡。

唐代斯一听到基督山这个名字,浑身一抖,不禁喜出望外,他赶紧站起来在酒馆里走走,以便掩饰内心的激动。

等唐代斯转回来,两人已经商定到基督山岛停靠,并且次日傍晚就起航。

第十二章 基督山岛

唐代斯终于等到这意外的时机,以简单自然的办法,就将踏上他朝思暮想的那个海岛,既达到目的,又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夜幕降临,晚上十点钟,“阿梅莉女郎号”靠岸了,它最先到达约会地点。

唐代斯平素自制能力很强,这回却也按捺不住,头一个跳上

了岸。

迟到的货船望见预定的暗号,确认毫无危险,可以接头了,便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在离岸两百米处抛锚。

次日,唐代斯操起一支猎枪,带点铅弹和火药,说是要去打野山羊。只有雅各布执意要跟他去,唐代斯不便拒绝。不过,他刚走出去一公里远,就抓住机会打死了一只小山羊,于是打发雅各布送回去,让伙伴们烧烤,到吃的时候鸣枪叫他。

唐代斯走在两道石壁中间,这条小径看来是激流冲成的,显然人迹未至,就这样接近了估计有洞穴的地点。他沿着海岸,边走边细心观察一石一壑,觉得某些岩石上有人工斧凿的痕迹。

埃德蒙始终利用地形,避开伙伴们的目光,他寻迹走到离港湾六十步远的地方,觉得信号终止了,但并未通到任何洞口,唯一达到的目标,似乎就是稳稳坐在这里的一块大圆石。埃德蒙心想,也许这不是终点,而是起点,于是他又沿原路返回。

这工夫,伙伴们正准备早餐。他们刚好从铁钎上取下烤山羊,就看见埃德蒙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像羚羊一般大胆和轻捷,于是放了一枪给他信号。埃德蒙立即改变方向,转身朝他们跑来,在岩石上纵跳飞跃。埃德蒙一脚踏空,只见他在一块岩石上晃了晃,惊叫一声便栽下去不见了。

大家都一跃而起,冲了过去。雅各布头一个跑到,他看见埃德蒙浑身是血,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几乎失去知觉;看来是从十四五尺高的岩石上滚下来的。“他的腰伤了筋骨,”船长低声说,“不要紧!他是个好伙计,咱们绝不能丢下他不管,还是设法把他抬上船去吧。”

但是,唐代斯却明确说,稍微一动他就疼痛难忍,他宁可死在这里,也不愿意移动。“走吧,你们走吧!”唐代斯高声说,“这两三天,如果中途遇到渔船或者别的船只,您就让他们来接我,把我送回里窝那,我愿意付二十五皮阿斯特的船费;如果遇不到船,再回来接我好了。”

船长摇了摇头。“我看这样吧,巴尔迪船长,”雅各布说道,“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干脆我留下来照顾他。”“好哇,雅各布,你是个好心肠的小伙子,”唐代斯又说,“不过,我不需要任何人,谢谢。过一两天我就能好,但愿我在石缝中能找到治跌伤的草药。”

走私贩只好拿来他要的东西:一点饼干、一支枪、一些火药铅弹和一把镐,然后离开,走远了还几次回头,挥手告别。

过了一小时,空帆远影完全消失在海天之间,至少在这个受伤的人所处的位置无法看见了。

于是,唐代斯一跃而起,他一手拿枪,另一只手操起铁镐,跑向岩石上标志的终点——那块大圆石。“现在,”他想起法里亚给他讲的那个阿拉伯渔夫的故事,高声说,“现在,芝麻,开门吧!”

唐代斯感到一种莫名的悸动,颇似惧怕: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所产生的警戒,即使身处荒无人烟的地方,也担心有人暗中窥探。

不过,还有一件事迷惑不解,扰乱埃德蒙活跃的思绪:这块大石头也许重达五六吨,不用众多人力,怎么能够把它搬上来,放到这个位置上呢?

继而,唐代斯豁然开朗,自言自语道:“大石头并不是搬上去的,而是滑下来的。”

如同遇到难题的人那样,唐代斯扫视周围,目光落到装满火药的一只羊角上,那是他的朋友雅各布留给他的。

他微微一笑:这种恶魔的发明终于派上用场了。

终于,大圆石倾斜滚动,连着翻筋斗冲下去,沉入大海不见了。

大圆石留下一个圆形印痕,中间有一个嵌铁环的方石板。

唐代斯惊喜地叫了一声。他本想一鼓作气,可是双腿抖得太厉害,心脏怦怦狂跳,眼睛也火辣辣的一片模糊,不得不停下来。

这迟疑的时间不过一瞬息,唐代斯把木棍插入铁环,用力一撬,就把石板掀了起来,只见下面很陡的台阶通进石洞,越往里越黑暗。“喂,”他自言自语,“要像个堂堂男子汉!已经屡遭不幸,不能因为希望落空就一蹶不振,否则,我岂不是白白受了那么多苦!”“我这是出于好奇心,想看看这场夺宝冒险到底结果如何,不过如此……还是下去吧!”

于是,他嘴角挂着怀疑的微笑走下去。

埃德蒙默念着牢记在心的遗嘱:“位于第二洞口最远的角落。”

他只是闯进了第一个洞,现在要寻找第二个洞口。

第二个洞地势更低,也更加昏暗。

他环视一下,这第二个洞窟同样空空如也。

财宝如果存在,必定埋藏在那个黑暗的角落。

他走向那个角落,仿佛突然下了决心,举镐猛挖地面。刚刨五六下,就听见铁器相撞击的声响。

刹那间,唐代斯就创开了大约三尺长、两尺宽的地面,只见里面放着一只铁边雕花的橡木箱子,箱盖中央镶一块银牌,久埋地里尚未失去光泽,银牌上雕镂着斯巴达家族的徽章,图案是意大利式的一面椭圆形盾牌上放着一把纵条纹利剑,上端则是一顶红衣主教的冠冕。

再也无可怀疑,财宝就在里面。谁也不会如此精心审慎,在这里埋了一只空箱子。

工夫不大,箱子周围就清理干净了。只见木箱正面中央挂着一把大锁,两侧各有一把扣锁,两厢则各有提环。

唐代斯抓住两边的耳环,想把箱子提出来,可是根本提不动。

他又试图把箱子打开,然而挂锁和扣锁紧紧锁住,仿佛忠实地守卫着财宝。

继而,唐代斯把镐尖插进箱体和箱盖之间,按着镐把用力撬,只听咯咯响,最后咔嚓一声,箱盖崩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包铁也随之脱落,但还由铆钉连着箱板。这样,箱中之物就暴露无遗了。

箱子共分三格。

头一格里装满明晃晃的金币。

第二格里整齐地放着毛坯的金条,但其价值全在于成色和分量。

第三格只装了一半,唐代斯满把一抓,全是钻石、珍珠和红宝石。

唐代斯反复摩挲这些珠宝,颤抖的双手插入金币和钻石中。继而,他站起来,像要发疯的人那样狂跑,冲出洞窟,登上一块能望见大海的岩石,看到周围阒无一人,确实只有他自己,独自一个守着这些数不胜数、闻所未闻的奇珍异宝,这些全属于他啦!

他双膝跪下,痉挛的双手按住狂跳的心,喃喃祈祷,而那祷告唯有上帝能听明白。

第十三章 复仇的开始

走私船在第六天返航了。“阿梅莉女郎号”是专程来接他的,因此当天晚上他就上船,随船长去里窝那。

到了里窝那,唐代斯去见一个犹太珠宝商,拿出他四颗最小的钻石,每颗卖了五千法郎。

次日,唐代斯买了一条新船送给雅各布,还给他一百皮阿斯特雇船员的经费,只要求他去马赛,打听住在梅朗林荫路的一位叫路易·唐代斯的老人,再打听住在卡塔朗村的一位叫梅色苔丝的姑娘。

雅各布真以为是做梦,唐代斯则解释说,他是因为家里不给他足够的费用,一赌气当了水手的,而这次回到里窝那,他成了他一位叔父的唯一继承人,继承了一大笔财产。

第三天,雅各布扬帆驶往马赛,约好回来到基督山岛同唐代斯见面。

唐代斯则去了热那亚,以六万法郎买了艘游艇。

次日,唐代斯再来到基督山岛,将巨大财富全运上游艇,分别装进暗柜的三个暗格里。

到了第八天,唐代斯望见一只小船朝岛子驶来,他认出正是雅各布的小帆船。

唐代斯问的两件事,雅各布带来令人伤心的答复:老唐代斯去世了,梅色苔丝失踪了。

唐代斯带上在里窝那买的一份英国护照,回到了故乡大麻日街亲自寻访。

他走到从前他父亲住过的房舍,可是人去物非;当年老人精心绑扎的铁线莲和早金莲,已经从阁楼的窗前消失了。

他打听裁缝卡德鲁斯是否一直住在那里。门房回答说,那个人生意不好,改行开了个小客栈,就在贝勒加德到博凯尔的路上。

他出两万五千法郎,至少比原价高出一万法郎的价钱,买下了梅朗林荫路这栋楼。

第十四章 加尔桥客栈

在贝勒加德和博凯尔的中途,有一家小客栈,门前挂着一块“加尔桥客栈”的粗制铁皮牌子。

这家小客栈是个夫妻店。老板年龄在四十岁至四十五岁之间,他身材高大,筋骨强健,眼睛深陷而明亮,鹰钩鼻子,雪白的牙齿赛似食肉的野兽,整个是一副典型的南方人。此人就是我们的老相识——加斯帕尔·卡德鲁斯。

一天,贝勒加德方向出现一人一骑。马上端坐着一位教士,尽管烈日当空,他还是身穿黑教袍,头戴三角帽。

到了客栈门前,这一人一骑戛然止步。“您是不是卡德鲁斯先生?”“是啊,先生。”店主回答。“您孤身一人吗?”神甫问店主。“唔!上帝!”店主在客人面前摆上酒瓶和一只杯子,答道,“对!孤身一人,或者差不多吧,神甫先生,我倒是有老婆,可她整天病病歪歪,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在一八一四年,或者一八一五年那时候,您认识一个叫唐代斯的海员吗?”“唐代斯!……问我认识不认识,那可怜的埃德蒙!我想当然认识啦!可以说他是我最要好的一个朋友!”卡德鲁斯提高嗓门,脸颊也涨红了。“您大概认识他吧?他还活着吗?”卡德鲁斯又问道。“他死在狱中,那悲惨的命运,还不如拖铁链在土伦苦役场干活的苦役犯。”

卡德鲁斯刚才脸颊涨红,现在又变得死一样惨白,他扭过头去。神甫看见他拉着包头的红手帕一角,擦掉一滴眼泪。“您好像从心底里喜爱那个小伙子。”神甫问道。“对,我是很喜欢他,”卡德鲁斯答道,“只有一件事挺后悔的,当时我有点嫉妒他交上好运。但是后来,我以卡德鲁斯的信义向您发誓,我非常同情他那不幸的命运……您认识那个可怜的小伙子吗?”“我是被叫去给他做临终圣事的。”神甫回答,“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遭到不幸,就委托我替他查清,如果他的名誉受到玷污,就给他恢复名誉。”神甫继续说道,“唐代斯有个难友,是个英国富翁,在王朝第二次复辟时期出狱。他有一颗很值钱的钻石,出狱时送给了唐代斯,以表示感激之情,因为他在生病期间曾得到唐代斯的照顾。”

神甫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黑皮小盒,打开盒盖露出宝物。一只做工精湛的戒指上的钻石,立刻晃花了卡德鲁斯的眼睛。“我是唐代斯的遗嘱执行人。他对我说:‘我有未婚妻和三位好友,我确信,他们四人都会悼念我的,其中一位好友叫卡德鲁斯。”’

卡德鲁斯浑身一抖。“‘另一位,’”神甫接着说,“‘另一位叫丹格拉尔,第三位虽是我的情敌,但同样喜爱我,他叫菲尔南;还有我的未婚妻梅色苔丝。’”“他说:‘您卖掉这颗钻石,卖的钱分作五份,给这些好友每人一份。”’“怎么分成五份?”卡德鲁斯问道,“您只向我提了四个人。”“因为我听说,那第五个人已经去世了……那就是唐代斯的父亲。”“唉!是啊!”卡德鲁斯百感交集。“他究竟得什么病死的?”“哼,是饿死的!”“饿死的?”神甫从竟子上跳起来,高声说,“饿死的!这么说,不幸的老人就那么饿死,没有一个人管吗?”“哎!先生,”卡德鲁斯答道,“不能说谁也不管,还有卡塔朗姑娘梅色苔丝和莫雷尔先生呢,不过,可怜的老人特别讨厌菲尔南,”卡德鲁斯讥讽地笑了笑,补充一句,“就是唐代斯对您说是他朋友的那位。”“难道不是吗?”神甫问道。“一个人打人家老婆的主意,还能算作朋友吗?”卡德鲁斯回答道,“唐代斯有一颗金子般的好心,把所有这些人都当成朋友……可怜的埃德蒙!……不过,幸好他一直蒙在鼓里,要不然,他临死的时候就很难宽恕他们。”“您了解菲尔南是怎么害唐代斯的吧?”神甫问道,“那就谈谈吧。”

卡德鲁斯回答:“他已经入土了,再也不能怀着仇恨之心去报仇了。那么,这事情就永远不要再提了。”“您既然认为那是些虚伪的假朋友,还要我把该奖赏忠诚的礼物送给他们吗?”神甫说道。“不错,您这话也对,”卡德鲁斯又说道,“背信弃义的行为,也许是犯罪的行为,还要给予奖赏,那简直是亵渎神灵,违背天理。”“是您要这样的呀,”神甫平静地说道,“现在,把埃德蒙朋友的地址告诉我吧,我好执行他临终的嘱托。”“我打定主意了,把情况全告诉您。”卡德鲁斯说道。“老实说,我认为最好这么办,”神甫又说道,“您若是能提供情况,帮助我按照嘱托人的意愿分配遗产,那当然更好了。”“但愿如此。”卡德鲁斯答道,由于希望和贪心,他的面颊涨得通红。“两个嫉妒他的人,先生,就是菲尔南和丹格拉尔,他们一个由于爱情,一个出于野心,告密说埃德蒙是波拿巴党徒。一个人写告密信,一个人投寄。就在雷泽夫酒馆,那是喜宴的前一天。”卡德鲁斯说道。“可是您哪,您也在场!”神甫突然喊道。“不错,”卡德鲁斯声音哽咽地说,“我是在场。他们两人合伙灌我,把我灌得全醉,我神志不清,看什么都模模糊糊,在那种状态下能说的话,我全讲了,可是他们两个却骗我说是开玩笑,玩笑开过就完了。”

卡德鲁斯垂下头,完全是一副真心痛悔的表情。“有一位莫雷尔先生,您向我提过两三回,”神甫问道,“他是什么人?”“他是个好人,很有勇气,又很热心。他多次为埃德蒙的案子奔走,在皇帝复位的时候,他还写信陈述,请求重新审理,还讲了威胁的话,结果到了王朝第二次复辟时期,他被看成波拿巴余党,遭受迫害。他多次来看望唐代斯老爹,老人去世的前一两天,他还在壁炉上留下一袋钱。这笔钱用来给老人还清债务,付安葬费。”“莫雷尔先生还在世吗?”神甫问道。“还在世。”卡德鲁斯答道,“不过现在他家道艰难,而且快要名誉扫地了。”“啊!那丹格拉尔怎么样啦?”“他离开了马赛,因为向法国军队提供一部分军火,所以发了财。他拿这头一笔钱去倒卖公债,结果本金增加了三四倍。他先娶了他那银行家的女儿,太太死后又续弦,娶了一位寡妇,德·纳戈讷夫人。丹格拉尔成了百万富翁,又得了男爵的封号。因此,现在他是丹格拉尔男爵了。”“菲尔南呢?”“他征兵应战,战役的当天夜晚,他给一位将军站岗。那位将军早就通敌,要趁黑夜投奔英国营垒,并劝菲尔南随同前往。菲尔南同意了,他丢下岗位跟将军走了。“在波旁王朝复辟之后,这倒成为他晋升的本钱。他得到将军的庇护,一八二三年晋升为上尉,后又与丹格拉尔勾结,被升为上校,封为伯爵,还得了荣誉团勋章。西班牙战争之后,欧洲长期保持和平局面,菲尔南也就没有升职的机会了。那时,只有希腊起来反抗土耳其,开始独立战争。公众的目光都转向雅典,一时间都同情希腊人。菲尔南提出申请,并获准去为希腊效力,目标始终瞄准塔利军队。不久就听说,德·莫尔塞夫伯爵——这就是他的名号,到阿里帕夏的麾下,获少将军衔。“您知道,阿里帕夏后来被杀害,不过他死之前,还是留给菲尔南一笔巨款,以报答他的效力。菲尔南携款返回法国,中将军衔也得到承认。”“到了今天,”卡德鲁斯接着说,“他有一座豪华府第,在巴黎埃勒戴尔街二十七号。”“那么梅色苔丝呢?”“梅色苔丝结婚了,”卡德鲁斯接着叙述,“嫁给了菲尔南,结婚一周之后,他们就迁走了。她现在非常富有,成了伯爵夫人,然而……然而,我肯定她并不幸福……”

神甫从衣兜里掏出钻石,递给卡德鲁斯,对他说道:“给您,拿着吧,这颗钻石是您的了。它值五万法郎。”“作为交换,您要把那个红丝绸钱袋给我。”

卡德鲁斯千恩万谢,神甫好不容易才脱身。

第十五章 莫雷尔公司

莫雷尔公司,已今非昔比了。

莫雷尔先生要在本月十五日和下月十五日,分别向德·博维尔先生偿付两笔十万法郎的期票,唯一的指望就是“法老号”返航,而“法老号”却依然杳无音信。

一个英国人走进办公室,看见莫雷尔先生坐在办公桌后面,对着账簿上骇人的负债表,脸色十分苍白。

莫雷尔先生看见陌生来客,便合上账簿,起身搬过来一张椅子,请客人坐下后,他才重新入座。“先生,汤姆森和弗伦奇公司于本月和下个月,要在法国偿付几笔现金,因知道您严守信用,就尽量买进了您签署的期票,公司委派我来贵公司兑现陆续到期的期票,并由我支配使用这几笔资金。”“这么说,先生,”莫雷尔问道,“您拥有我签署的期票了?”“对,先生,金额相当大。总共合起来,是二十八万七千五百法郎。请您坦率地告诉我,先生,这些票据,您能同样按期付款吗?”“是的,先生,我能够偿付,假如像我希望的那样,我的货船能安全返航,因为只要船一抵港,在我连遭损失而中断的贷款就能恢复;不过,万一不幸,我最后的指望,‘法老号’再出事的话……”

可怜的船主眼里涌出泪水。“怎么回事?”英国人说着,侧耳细听,“外面为何那么喧闹?”“噢,上帝啊!上帝啊!”莫雷尔脸色刷白,高声说道,“又出什么事啦?”“噢,爸爸!”门口一位少女跑进来,说道,“请原谅您的孩子给您带来坏消息!”

莫雷尔立时脸色惨白,朱莉投进他的怀抱。“这么说,‘法老号’遇难啦?”莫雷尔声音哽咽地问道。

姑娘没有应声,但是她假在父亲胸前的头却点了点。“那么船员呢?”莫雷尔又问道。“都脱险了,”姑娘答道,“是刚进港的那条波尔多船救起来的。”“谢谢,我的上帝!”莫雷尔说道,“还好,您只打击我一个人。”

那个英国人再怎么冷漠,此时眼睛也闪现了泪花。

只见外厅站着七八名水手,他们一个个衣不蔽体,样子十分狼狈。“喏,先生,”莫雷尔说着,跌坐在椅子里,“您全看见了,也全听见了,我再也无可奉告。”“我看到了,先生,”那英国人答道,“又是一场飞来横祸,同其他几次灾祸一样,不该落到您的头上,这更确定了我要为您效劳的愿望。”“延期偿付可能保全我的名誉,从而也保全我的性命。”“好,”那陌生人说道,“我容您三个月。所有这些期票我都重新开,换成九月五日;到了九月五日上午十一时(此时挂钟正指这个时辰),我就前来见您。”

英国人在楼梯上碰见朱莉。这位少女佯装下楼,其实是在等候这位陌生人。“唔,先生!”她双手合十说道。“小姐,”陌生人说道,“有一天,您会收到一封信,署名……“水手辛伯达”……您要按照信上说的逐一去做,不管您觉得吩咐的话多么怪异。”“是,先生。”朱莉答道。

到了院子里,他碰见了水手佩内龙。“过来,朋友,”那陌生人对他说道,“我想跟您谈谈。”

莫雷尔先生想方设法,不断奔波,想恢复原有的信贷,再开辟新的信贷。八月份又快过了,二十日那天,莫雷尔先生乘驿车走了。于是马赛城里盛传,他的公司月底将宣布破产,而他不忍目睹那残忍的一幕,便提早离开了。

九月一日,莫雷尔回来了,全家人惴惴不安,都盼他回来。此行去巴黎,可能找到保全公司的最后门路。莫雷尔想到了如今成为百万富翁的丹格拉尔。从前,丹格拉尔多亏莫雷尔的保荐,才进入一家西班牙银行谋事,从而开始发迹,总算受了莫雷尔的大恩。其实,莫雷尔早就想到了丹格拉尔,只是压抑不住本能的反感,他才一拖再拖,直到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莫雷尔的预感不无道理,果然,他遭人拒绝,蒙羞丧气而归。

母女俩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朱莉往尼斯驻军写信,叫她哥哥立即回家。

马克西米连·莫雷尔虽然才二十二岁,在他父亲面前说话却有很大影响力。他是一个意志坚定、为人正直的青年,学习成绩优异,毕业后到五十三联队任少尉。

到了早晨八点钟,房门打开了,朱莉抬眼一看,立刻惊喜地叫起来:“马克西米连,哥哥!”“朱莉,去告诉你爸爸,就说马克西米连回来了。”莫雷尔夫人说着,指了指年轻人。

姑娘跑出房间,但到了楼梯口,却碰见一个送信的人。“您就是朱莉·莫雷尔小姐吧?”那人操着浓重的意大利口音问道。“对,先生,”朱莉结结巴巴地答道,“您找我有什么事?我不认识您呀。”“看看这封信吧。”那人说着,把一封信递给她。

朱莉有些迟疑。“这能救您父亲。”送信人又说道。

姑娘一把抓过信,急忙拆开,念道:立即去梅朗林荫路,进入十五号楼,向门房要六楼房间的钥匙,您会看到壁灯台上有一只红丝绸钱袋,拿去送交令尊。务必在十一点钟之前送到。您答应过绝对听从我的吩咐,不要忘记您的诺言。水手辛伯达

姑娘惊喜地叫了一声,想询问一下,可是抬头一看,送信人已经不见了。

莫雷尔先生从自己房间里出来,发现马克西米连,不禁惊叫一声。

马克西米连急忙跑下楼,一把搂住父亲的脖颈,可是突然,他身子向后一缩,只有右手仍按在父亲的胸膛上。“爸爸,”他说道,脸色刷地变得死一样惨白,“您礼服里为什么藏着手枪?”“马克西米连,”莫雷尔凝视着儿子,答道,“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是个爱惜名誉的男子汉。来,我会告诉你怎么回事。”“我以我和三代清白的人的名义祝福你,记住我以三代人的名义说的话:灾难所摧毁的大厦,上天能重建起来。总有一天,你就在这间办公室里说:我父亲死了,因为他没有做到我今天做的事,但他死得安心,因为他临终时就清楚我能做到。想一想吧,恢复我们名誉的那一天,那可是美好的、伟大的、隆重的一天。”“噢!父亲,父亲,”年轻人高声叹道,“您若是能活在世上该多好!”“好,再说一遍,永别了,”莫雷尔说,“走吧,走吧,我需要单独待着。我的遗嘱放在卧室的写字台上,你进去就能看到。”莫雷尔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嘴……

突然,他听见一声叫喊,是他女儿的声音。“爸爸!”姑娘喊道,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高兴得几乎要晕过去,“得救啦!您得救啦!”

她举着一个红丝绸钱袋,投入父亲的怀抱。

莫雷尔接过钱袋,心中不免一动,模模糊糊地记得,这东西曾一度是他的。

钱袋里边放着二十八万七千五百法郎的期票——期票已经付讫了。

另一边装着一颗有棒子大的钻石,附有一张羊皮纸字条,上面写着“朱莉的嫁妆”。

莫雷尔摸了摸额头,他以为是在做梦。“啊,我的孩子,”他说道,“你说清楚。你是在哪儿拿到这个钱袋的?”“在梅朗林荫路十五号,那栋楼房六楼上的破旧小房间里,钱袋就放在壁炉的台上。”“莫雷尔先生!”楼梯上有人喊道,“莫雷尔先生!”

话音未落,水手埃马努埃尔人已进来,他欢喜兴奋得脸都变形了:“‘法老号’!‘法老号’!”他连声嚷道,“是‘法老号’!先生,发出的信号标明了,是‘法老号’进港啦!”

说来真是海外奇谈,在圣若望瞭望台对面,果然有一艘船,船尾写有白色大字:“‘法老号’——马赛莫雷尔父子公司”,跟原来那艘“法老号”一模一样,戈马尔船长在甲板上指挥。佩内龙师傅则向莫雷尔先生招手。

莫雷尔父子在堤堰上拥抱在一起,目睹这一奇迹的全体市民都鼓掌欢呼。

只有一个黑胡须遮住半张脸的人,躲在一个岗亭的后面,激动地观望这一场面,喃喃说道:“心灵高尚的人,但愿您幸福,但愿您因行善而受到上天的保佑,但愿我的感谢同您隐善一样,也不为人所知。”“现在,别了,善良、人道和感激……别了,心灵焕发的所有情意!我替天行道,奖赏了善人,还要去惩罚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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