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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7 15:5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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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晓林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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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菩提

书法菩提试读:

说的是宋朝书家那些有意思的事儿

(代序)何 弘

2002年10月,河南省文学院迁到现址办公,为期一年的首届高研班同时开班。当前河南活跃的中青年作家,出身该班者众。其中不光文章写得好还能写得一笔好字、深得中国传统文人情趣者,非冯杰和张晓林二位莫属了。

尽管如此,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与晓林的交往并不多,他在我脑子里最早留下的是小说家的形象。大约2011年前后,晓林和孔羽、孙玉亮三个开封籍的小说家准备联手举办名为“夷门三友”的研讨会,找我协商相关事宜。为此,我系统阅读了他们的相关作品,由此对晓林和他的小说创作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不过,后来会议因故未能开成,但由此开始,我与晓林的来往也多了起来。后来,晓林接手了《东京文学》杂志,一门心思想把杂志的品位搞上去、把开封文学搞上去,希望我能帮助做些工作。从此,由参与杂志社主办的“蔡文姬文学奖”“东京文学奖”开始,我和晓林有了较多的合作,对他的为人做事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去年,杂志社正式更名为“大观杂志社”,向文学、书法、收藏等多个领域拓展,并期望能够和文学院进行更深入的合作。基于对晓林的信任,河南省文学院决定与大观杂志社联办《大观》杂志的上旬刊《大观·东京文学》,由我担任编委会主任。于是,我和晓林成了经常见面的密切合作者。大观杂志社能和河南省文学院合作,具体说我和晓林能够合作,首先缘于把河南文学事业搞好这一共同的使命感,同时也缘于共同的文人情怀。

晓林是杞县圉镇人。杞县是开封下面的一个县,“杞人忧天”说的就是这里的事。圉镇是晓林的老家,也是蔡邕、蔡文姬父女的老家。晓林是很以他的这两位老乡为骄傲的,特意把他张罗的文学奖命名为“蔡文姬文学奖”,一为表达敬意,二为激励来者。蔡邕、蔡文姬是著名的文学家,也是著名的书法家。传说“飞白书”就是蔡邕的发明,唐代张怀瓘就非常赞赏“飞白书”,其《书断》称“飞白妙有绝伦,动合神功”。晓林志于文学,又潜心书法,成为中国作协、中国书协的双料会员,大约是从两位古代乡贤那里得到了启示,甚或晓林文学、书法双双精进是蔡氏父女暗中护佑加持之故,也未可知。

晓林的文学创作是从小小说开始的,大约缘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和熟悉,他选择笔记体小说为主要创作形式,多年来在全国各专业文学期刊发表笔记体小说400余篇,100余篇先后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等转载。晓林的写作虽然中短篇兼及,总体还是以小小说为主,但写小小说不意味着不能干“大事”。几年前,晓林决定在创作方面干点“大事”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宋朝故事”。这也难怪,虽然过去了近千年,开封人心中始终退不去的就是大宋情结。《宋朝故事》是晓林计划写作的10卷本系列笔记体小说的总名字,他立志要把它写成一部有文化、有内涵、有故事、有趣味的好书。不过,如果想看正统的军国大事,应该读《宋史》;想看包公断案、杨家将之类的故事,应该去看戏看电视剧;如果想看上至帝王将相、中到名人雅士、下及五行八作小人物的大事小情、趣闻逸事、掌故传说、民风民俗等,看晓林的《宋朝故事》就是最好的选择。晓林用笔记体小说的方式来写宋朝故事,说是故事,其实这些人物、事件在历史典籍里都有确切记载,和六朝志怪、《聊斋志异》之类的笔记小说大大不同,其事都有籍可考,绝不虚构戏说;因为是故事,自然还要生动有趣。我以为,这部书写成之后,我们就又有一部宋代百科全书式的作品可读了,读来会让人受益而且还好玩有趣。《书法菩提》是《宋朝故事》中晓林最先完成的一卷。之所以先从书法家入手,当然和晓林本身也是书法家有关。晓林号称自己的书法是师法“二王”的。其实,书法家公开场合都这么讲,但私下他们都认为“学王者死”,所以都拿学“二王”骗别人,而自己则否。我觉得晓林说自己学“二王”也是这个道理,他学的其实是米芾。米芾是一个很有个性、很有故事的人,他周围的那帮书法家朋友或对手,也都各有性情、各有故事,晓林对此当然再熟悉不过,他写宋朝故事从这里入手,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晓林尽管写了多年的小说,作品被转载过、选载过,也得过奖,但在好手如林的河南小说界,还算不上出类拔萃的一线高手。但是,有了《书法菩提》,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晓林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符号,他由此就在芸芸众人中立了起来,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做到这一点是非常重要、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书法菩提》这部书,好就好在打破了文体的藩篱,为作者的尽情表达开辟了广阔的空间。有“中国书法第一报”之称的《书法报》特辟专版予以连载,在书法界拥有众多的读者。《书法菩提》可以作为小小说来读,每个人物的每则故事都独立成章,别有意趣;这些故事连在一起,相对完整地表现了一个或数个人物,自然成为很好的中短篇小说;整部书则是对宋代书法家群体的全面描写,作为一部长篇小说来读也未尝不可。之所以称之为小说,当然是因为这部作品具备了小说的各种元素,最重要的是它有故事,而且讲述得非常生动;其次它有人物,像米芾、黄庭坚、苏轼、蔡襄等人物都写得非常鲜活,而且人物的性格不是扁平的,而是立体的,成长的;再次就是它在还原宋代历史场景的同时揭示了至今不变而又复杂微妙的人性。因此,从小说的意义上来讲,《书法菩提》尽管借鉴了中国传统笔记小说的表现形式,而现代小说的特征和属性其实也完全蕴含在其中。《书法菩提》也可以作为散文或随笔来读。这些年,文化大散文盛极一时,但多数文章无非是用小说化的叙事手段讲一些历史典故和常识,有深度、有个人见解者少。《书法菩提》写的是宋代的书法家,晓林因本身就是书法家,也是书法理论家,曾获全国第八届书学讨论会论文二等奖等奖项,因而对宋代的这些书法大家不仅有理论上的认识和概括,同时有切身的体验和感悟。如此一来,他的文章自然就有了文化的厚度和韵味。散文化的书写使其多了些表达的自由和畅快,作品因而具有了历史文化散文的优秀品质。《书法菩提》继承了中国笔记小说的精神气质,让笔记小说在现代背景下重新表现出巨大的活力。《世说新语》以来,中国代代都有优秀的笔记流传下来,其中很多都具有叙事性或散文性特征,而可以作为小说来读的,志异志怪的多,典型的就是《聊斋志异》。中国新小说发端以来,在汪曾祺等人的推动下,笔记体小说一度相当受关注。比较而言,《书法菩提》的最大特点在于,既吸收了现代小说的表现特征,同时又接续了古典笔记的文人精神、文代情怀。某种意义上讲,《书法菩提》是对《世说新语》精神的最好继承。笔记体从诞生之日起,就是一种非常文人化的文学样式,寓文化性于趣味性之中,是《世说新语》开创的一个优秀传统,这些在《书法菩提》中都有很好的体现。片段化是笔记体的一个典型特征,《书法菩提》保留了这一传统。而碎片化阅读在移动终端普及的今天,已成为阅读的普遍形态。笔记体作品的片段化特征与读屏时代的阅读特点正相吻合。《书法菩提》的这些特点,使它在当下品种繁杂、数量众多的文字中跳脱出来,有了不一样的风貌和品格,不一样的精神和气质。它的表现特征,它的内在意蕴,决定它有理由受到读者的喜爱——首先,我这个读者是喜爱的,我也因此对晓林的整部《宋朝故事》充满期待。(何弘:河南省文联副主席,河南省作协副主席,河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文学院院长。)第一章北宋宣纸上的墨痕(上)范仲淹《远行帖》灯影下的篆书

徐铉的篆书,据说如果放在灯下观看,就会发现每一笔画的中间,有一缕铁丝一般的浓墨,绝不偏侧,后世的徐氏书法研究者们,把徐铉的篆书称为铁骨篆法。

先前,我很少涉猎篆书,对此说颇有疑惑,以为是故作深奥之谈。近来展阅徐铉《篆书千字文残卷》墨迹,刹那之间与这一说法产生了共鸣。千字文残卷笔笔中锋,绝少偏锋、侧锋用笔。然其结体曲欹变幻莫测,天趣盎然,却又终没有半分媚态,傲骨铮铮。徐铉的篆书妙参造化之理了。

徐铉是南唐旧臣,随南唐末代君主李煜一起来到了汴京,被授予一个散骑常侍的闲官。初来汴京的日子,徐铉感到一切都不习惯。眼看冬天快到了,他仍然穿着江南的服装。这种服装袴宽衽深,穿在身上大老远看上去非常儒雅,走起路来给人一种衣带当风的感觉,潇洒极了。但是,这种衣服冬天里却抵御不住京城寒风的侵袭。

有同僚劝他:“买件棉衣套进去吧。”

徐铉仰起他那冻得发乌的额头,很坚决地说:“不!”

飘雪的日子,徐铉就穿着他那宽大的江南服饰,瘦骨嶙峋的双手藏匿在深深的袍袖里,似乎让人感到在咯咯作响。他那三缕花白的长须随着雪花飘拂,成为冬天汴京街头独特的风景。

同僚们看着他的背影,满眼的困惑和茫然,那消瘦细长的身影让他们内心充满忧虑。

来到汴京以后,徐铉的朋友很少了,这让他感到孤独。有一天,他南唐时的老朋友谢岳突然到家里来拜访他,令他惊喜异常。落座闲谈时才知道,这个已经七十多岁的老朋友正在卢氏县做主簿。主簿一职虽说是个可怜的小官,老朋友谢岳已经很满足,不高的俸禄够养活家小的了。

现在谢岳却遇到了麻烦,按实际年龄,他该退休了。可退休怎么办?拿什么来养家糊口!好在当初申报年龄的时候,他少报了几岁。也就是说,按吏部的档案年龄,他还可以再干上几年,有了这几年,他就砸住了家底,不至于退休后全家人跟着他挨饿了。

徐铉再三唏嘘,说:“愿谢公渡过难关。”

谢岳迟疑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吏部对我们这些从南边过来的官员一定不放心,私底下会做一些调查。调查也并不可怕,因为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实际年龄。我最担心的就是老朋友你啊,你最知道我的底细!

徐铉看着老朋友,忽然有些心酸。不是国破,大家怎么会落到这个境地。他说:“我能为老朋友做点什么呢?”

谢岳离开座席,朝徐铉深深地行了个礼,说:“一家老小的性命都系于徐常侍身上了。”

徐铉慌忙答礼,说:“你我不必如此,有事但凭吩咐。”

谢岳说:“也很简单,等吏部找你问起我的年龄时,你只推说不清楚就行了。”

徐铉的脸色凝重起来,说话的口气也变了。他说:“我明明知道你的实际年龄,怎么能说谎来欺骗上苍呢?”

谢岳满脸蜡黄,喃喃自语道:“看来我是白跑这一趟了。”接着,又哀求徐铉,“你真的就不能帮老朋友这一次吗?”

徐铉很无奈,说:“我不会撒谎。”

谢岳绝望地向徐铉告辞,临出门时犹后悔地说:“我就知道来也是白来。”

果然,吏部的官员隔一日就找到了徐铉,向他了解谢岳年龄一事。徐铉据实说了。谢岳很快被罢免了卢氏县主簿职务。过一阵子,卢氏县有官员来京城公干,徐铉向他打听谢岳的近况。那官员叹一声,说:“死了。前些日去山里采摘野果充饥,结果饿死在了半道上。”徐铉听了这一消息,在汴京的街头默默站立良久。那个时候,他的头顶有成群的乌鸦飞过。

很长的一段日子,徐铉都在考问自己:“这是我的错吗?”随即,他自己回答道:“不,我没有错。”恰在徐铉反复纠缠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场更大的灾难已逼近了他。

自来汴京后,徐铉再也没见过南唐后主李煜。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怀念在江南与李煜吟诗作画的日子,想见一见李煜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但他知道,能见昔日的主公一面,几乎等于痴人说梦。

忽然有一天,宋太宗召见了他。宋太宗脸上挂满笑容,拉家常一般地问他:“北来后见过李煜吗?”“没有。罪臣不敢私下见违命侯。”“应该见见。朕今天下旨让你去见故人。”

走出朝堂,徐铉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不禁仰天长叹,上苍厚爱我啊!他家也没回,就直奔李煜府上。李煜怎么也没有想到,昔日旧臣竟会来探望自己,慌忙迎上前来,执住徐铉的手,一时泪流满面,哽咽不能言语。

徐铉也泪眼模糊,面前的风流故主,虽说才四十余岁,眼角已爬满皱纹,面朝他的右鬓更是白发点点了。

许久,李煜止住了哽咽,叹道:“悔不该当初啊!”

徐铉沉默。

李煜让仆人拿过一页纸来,递给徐铉,说:“这是我新填的《虞美人》词,亡国后的感触尽在其中了。”徐铉看过这首词,一丝恐惧笼罩住了他。

隔日。宋太宗再次召见徐铉,他面带威严地问:“故人相见都谈了些什么?”徐铉一下愣住了,霎时他明白了一切,额头豆大的汗珠纷纷滚落。

李煜死了,据说是被一种只有宫廷里才有的毒药毒死的。慢慢地,人们私下传言,李煜的死,徐铉是真正的凶手。

又一年的冬天到来了。徐铉被贬邠州已经两年。邠州的雪要比汴京的雪更为砭人骨髓,徐铉依旧穿着江南的服饰。有同僚劝他:“邠州的冬天是要穿皮袄的啊。”徐铉仰起他冻得乌青的脸,依然坚硬地说:“不!”

邠州的雪白得刺眼,徐铉走在寂寥的大街上。如今他已经很老了,头发胡须全白了。这一天,有一个玄衣老者朝他打招呼说:“这里太冷了,跟着我走吧。”徐铉叹了口气,说:“是啊,真的太冷了。”说完话,他就跟在玄衣老者的身后,走了。

徐铉走进了历史。疏 影

隐居孤山,除了书法和诗,林逋还有两件事要做:种梅和养鹤。

在山里,林逋的日子过得很清苦。

最初的几年,几乎是靠挖野菜来充饥的。难得有几次,林逋也会到山脚下的小溪里去捉几尾小鱼和几只小蟹来。鱼用来清炖,蟹用来白煮,虽说很少佐料,只是一撮盐、一勺醋,但用孤山的黄叶烧煮出来,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在。

林逋在孤山种了六百六十五棵梅树。数年过去,这些梅树都吐蕊了、开花了、结果实了。日子有了一点好转。日常的花销,油、盐、酱、醋、米、面、茶,全靠这些梅树了。

梅子黄时,林逋一棵一棵摘去——深山摘梅,当是一件无丝毫尘俗气的雅事!按古法炮制好,然后再拿到山下村墟上去。林逋私下算算,一棵梅树的果实,恰好够自己一天的花销。

那另外三百棵梅树的果实哪里去了?

更多的日子,周围村落的人们发现,和林逋一块下山的,还有一只鹤。这只鹤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鹤皋。

林逋去采药、游湖、摘梅、挖野菜,鹤皋就在梅树上空一圈一圈打着旋儿。

虽说隐居深山,但也常会有客人来访。

如若客人来,最先发现客人的,一定是梅树上空的鹤皋了。鹤皋很好客,不管是生客还是熟客,它都要飞上前去。嘴里鸣叫着和客人搭话。用翅膀做着手势。然后,轻盈地弹跳几步,飞起,把客人往梅林深处引去,一直引到林逋的草堂前。

草堂的门是经年敞开着的,看着客人在竹凳上坐好,鹤皋低鸣一声,返身飞向山脚下的西湖。它去喊林逋去了。

林逋招待客人,一盏清茶,几碟果蔬,很简单——这就是那三百棵梅子的去处了。

林逋自己给自己筑起一座坟。坟址选在山脚下一幽静处,旁靠一方浅浅的池塘。筑好,他在坟前栽下七八棵竹子。不多栽,多栽就俗了。清风吹拂,疏影横斜,池水清浅。

林逋还吟了一首诗。

湖上青山对结庐,坟前修竹亦萧疏。

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

诗吟完,林逋站在那里,清瘦的脸上显得异常孤傲。他的身后,梅花正一朵一朵绽放。

诗里提到的“封禅”一事,是林逋内心挥之不去的隐痛。

早年间,林逋恰同学少年,书生意气,想靠自己的才华来博得一袭功名,也好为老百姓做点事情。

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冬,林逋来东京谋取功名来了。可是,这里正在上演着一场闹剧。正是这场闹剧,改变了林逋后半生的轨迹。

这场闹剧的主角是宋真宗赵恒。他要去泰山封禅。他说,他梦中遇到了一个神仙,神仙向他暗示了天机。

封禅,得找齐十五种吉祥物。譬如,三脊茅、北里禾,等等。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时间,地方官员东京汇报吉祥物出现的,一拨紧跟着一拨,走马灯一般。

这场闹剧,从东京到泰山,前后演了四十七天,耗费库银无算。

而那些文人高官,如陈尧叟、晁迥、杜镐、杨亿辈,纷纷吟诗献谀,把封禅这一出剧吹得天花乱坠。

林逋心寒了。他想了好多,一个风雪交加的早晨,他悄悄离开了东京。

1028年,林逋驾鹤西去。他给后人留下了一座花果山。

林逋的书法,流传下来的已经很少了。能轻易见到的也只有《秋凉》《三君》《山中杂诗》等三五篇作品。有人说,他的字与他的诗一样,清瘦而孤峭,讲求的是一种袅袅如缕的韵致。这种清雅静逸之气,是宋四大书家苏、黄、米、蔡所没有的——也算是一道风景了。

若干年后,一个叫杨琏真伽的元朝盗墓贼来到孤山,在盗取了南宋王室墓茔之后,顺手掘开了林逋的墓穴,令他失望的是,墓中只有石砚一方、秃笔一支。

杨琏真伽傻在那里。随即,趴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林逋,暗香疏影,诗如其人,字如其人。舛 误

宋初书坛,王著独步一时,极善用笔,楷、行、草兼工,且精临摹,擅双钩。惜其没有留下带其本款的作品,墨迹、摹本或刻本都没有,他书法的真实水平,也就无从考究了。

稍后的一些典籍里,却有对他书法及其逸事的记载,还是颇受推崇的。黄庭坚虽然说过“盖美而病韵者王著,劲而病韵者周越”这样的话,但当他看到王著补智永《千字文》残字时,又不得不承认:“绝妙同时,极善用笔。”陶宗仪是元末书法理论家,想来他是看到过王著的墨迹的,他在《书史会要》中说:“王著笔法圆劲,不减徐浩,其所书《乐毅论》学虞永兴,可抗行也。”

南宋的陈槱在其笔记《负暄野录》里,对王著更是不惜赞美之词。他云:“中都习书诰赦者,悉规仿著字,谓之‘小王书’,亦曰院体,言翰林院所尚也。”

当时的情形,不说在民间,只说在京城,在朝堂上下,在文人最集中的翰林院,王著的书法成了大家争相摹写的范本。临写王著书法,成了一种时尚,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尤其在翰林院,哪一个人不去临习王著书法,而不是另辟蹊径去学什么秦篆汉隶,或是唐楷。如果这样,马上就有人白眼相加,把你看成怪物指责你、疏远你,甚至半夜砸你的黑砖头。

或许,陈槱所记的,并不虚妄,而是当时现状的实录。

细细地推究起来,这种现象完全有可能是发生过的。其主要原因显而易见,在以下文字的叙述中,读者慢慢地就可以领略到了。

叙述没有铺开之前,我得先给大家介绍一个人,因为王著的故事大都与这个人有关。这个人就是著名皇帝宋太宗。宋太宗酷爱书法。作为大宋朝的第二位皇帝,其时国内百废待兴,边境时有狼烟,有多少军国大事亟须治理,而皇帝却在那儿大玩书法这样的雕虫小技,朝中未免有说闲话的。

开始,宋太宗也是有心理障碍的。但是,他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继续热爱书法的理论基础,而且这一基础坚如磐石。那一天早朝,太宗让内臣抱来几十轴装裱好的书法作品。他拍一下这些作品,对众位大臣说:“朕退朝以后,一点都不敢虚度光阴,读书之外,还要练一点书法。”

众大臣齐呼:“万岁!”

太宗又拍一下那十几轴书法作品,继续说:“朕早年留意于草书,最近,忽然又醉心于飞白书了。”

众大臣齐呼:“恭贺圣上!”

太宗笑了笑,猛然提高了声音:“书法一道,虽非帝王事业,但不胜于沉湎声色犬马中百倍吗?”

大臣们一起跪拜在地,高呼:“圣上文武全才!”

退朝时,宋太宗把那装裱好的几十轴飞白书法作品全赏赐给了众位大臣。众位大臣皆大欢喜。宋太宗的心理障碍也解除了。

太平兴国六年,宋太宗在朝廷设置御书院。王著是第一个被召入御书院的书法家。那一天,王著真是风光极了。宋太宗召来了所有在京的文武大臣,当着这些文武大臣的面,亲自为王著佩上了象征着极大荣誉的绯银鱼袋,并下旨赏赐给王著十万铜钱,补为翰林待诏兼御书院祗候。

王著站在朝堂之上,满脸涨得通红,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了。

散朝后,大臣们回到家中,纷纷把孩子叫到跟前,叮嘱他们一定要练好书法,将来像王著一样光耀门庭。那一个时期,汴京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王著和书法。

王著当了御用书法家以后,他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等待宋太宗的召见,然后陪太宗皇帝操练书法。太宗皇帝召唤王著,大都在夜里,审批奏章疲倦了,就拿书法活动一下筋骨。因此,王著和另一个叫吕文仲的翰林侍读就得常常轮流宿于禁中。

一般是这样的:宋太宗要挥毫了,先让中使在内东门北边的一个较为偏僻的小殿内,备好笔墨纸砚,点燃臂膊粗的蜡烛,然后把王著喊来,让他当着太宗的面表演,就挥毫过程中太宗所想到的问题进行探讨。有时探讨得高兴了,时间就过得很快,太宗肚子有些饿了,他会让中使吩咐御厨搞俩小菜,再弄一壶好酒,若有兴致,还会喊一二个宫女,弹上一曲箜篌,君臣二人整几口。

慢慢地,很多大臣都听说了王著所受到的这种特殊的宠幸,再碰见王著时,眼睛里就多出了一些特殊的内容。

而这些,王著却浑然不知。

过了一段时间,王著见宋太宗痴迷于飞白书,觉得这终非学书正道,就劝太宗改学二王书法。宋太宗笑着接受了,开始练王羲之。练了一阵子,太宗自觉满意,挑了一幅让中使王仁睿拿给王著看,王著却说:“没把握好。”过几天,又拿给王著看,王著仍说:“没把握好。”王仁睿不干了,掉下了脸子,问王著是什么意思。王著叹了口气,说:“圣上刚练羲之书法,就骤然夸好,圣上还会用心练吗?”王仁睿回去把话学给了宋太宗,宋太宗颇有几分不悦:“这个王著,真要朕做一个书法家了?”

王仁睿狠狠地说:“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宋太宗摆摆手,说:“下去吧。”

不久,宋太宗下了一道圣旨,命王著甄选内府所藏历代帝王、名臣、书家等墨迹作品,刊印十册法帖行世。消息传出,满朝大臣,无论京官或是地方官,纷纷上书,称此为亘古未见之大业,文化之盛事。

王著历时二年,耗尽心血,总算把目录体例编写好了。太宗却嫌分量不够,不满意。随又下诏,让王著携带圣旨,到荆湖、袁州、潭州、升州等地遍寻历代墨迹,以充实法帖内容。等到淳化三年法帖问世,六年已经过去,王著俨然一干瘦小老头儿了。

太宗大喜,赐名《淳化阁帖》,挑选数十套分赏两府大臣。

数天后,有奏章送抵太宗案头。奏章列举了《淳化阁帖》诸多舛误,云:阁帖共四百二十帖,有一百一十六帖属“伪帖”;共收录一百零二人,有十余人朝代谬误,琅琊王氏弟子十七人,辈分混淆,伦次不清;更为可笑的是,很多书家的名字都搞错了,例如卷三中的“王昙”“孔琳”实系“王昙首”“孔琳之”之误。

太宗览过奏章,悄悄地压了。让人把王著召来,私下里训斥了几句,说王著辜负了他的厚望,尔尔。

王著受不了了,痛哭一场,去酒馆喝得大醉,糊糊涂涂说了一些对太宗不敬的话。

这下,王著捅了马蜂窝。隔一天,弹劾他的折子雪片似的飞向朝廷。“王著是国家罪人,花巨资出了一套伪阁帖,贻害无穷,当革职抄家……”“王著不学无术,蛊惑圣上,应削职为民……”“王著诋毁天子,意图谋反,按律应贬窜南海……”

…………

宋太宗看奏章看得眼睛都花了,他把奏章一一掷于地上,叹一声道:“这些人想干什么?王著不过一介书生,能犯多大的错啊?”侍 砚

北宋的书法家中,石曼卿是一个另类。石曼卿喜欢作大字,大可盈尺,有时豪气上来,甚至“卷毡濡墨作方丈字”。

在宋朝作大字不是件容易的事,很麻烦。笔就不说了,在石曼卿手里,可用来作笔的东西很多。墨就不行了,墨得一下一下地去研,石曼卿挥毫,每一次事先都得有数人替他研墨。再就是纸了,宋代的纸,尺幅小的居多,这样的纸,是作手札用的,用它作丈尺大字,任凭是谁,还真有点下不得手去。绢倒是有大尺幅的,但那也只有皇家才能用得起了。

石曼卿作书,多是在粉壁上,佛殿里,或者山崖上。

若干年后,苏轼曾在寺院的墙壁上见过石曼卿的数帧墨迹,他站在香雾缭绕的佛堂上,用细长的手指捻着稀疏的胡须,由衷地慨叹道:“曼卿大字,越大越奇啊!”

石曼卿不仅字写得好,他的诗词作得也好。

一个秋雨连绵的日子,霜叶早已铺满汴京的大小街道。在京城北郊的一家别墅里,石曼卿正与范仲淹、韩琦、宋祁等一干词人雅聚。喝酒,抚琴,投壶,谈诗词。

范仲淹说,曼卿的词清拔而豪迈,有大丈夫气!

韩琦说,这都是石兄喝酒喝出来的。石兄喝酒,那才叫大丈夫呢。

宋祁打断了大家,他说,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上联,给大家助兴下酒。他说出了上联:天若有情天亦老。大家都知道这是李贺的诗句,但一时都没想出合适的下联来。李贺的诗诡秘,一般人招架不了。

大家正寻觅间,石曼卿把下联对了出来:月如无恨月常圆。“好!”大家齐击节。

宋祁更是佩服,说:“胜贺诗远矣!”

无论作诗、填词,还是挥毫写书法,石曼卿看重的都是一个性情。而性情的抒发,又全靠了一个“酒”字。

石曼卿饮酒,那可算得千古一人了。他饮出了很多名目:巢饮、囚饮、鳖饮、了饮、鬼饮、鹤饮等。这些饮法都很古怪,都很有创意,也都很性情。饮出了境界,成了宋代朝野的风景。改天专门做篇文章,来详细叙述这些饮法,应该很好看。

石曼卿有很多酒场上的朋友。像名士刘潜、张安道、叶道卿等,就常来找石曼卿喝酒。他们有时也赌酒,他们赌酒时,就是一场戏,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观看。他们已不赌酒的斤两了,他们赌喝酒的天数。有一次,三人在樊楼赌酒,三天三人没说一句话,三天后各人走各人的。

这样个喝法,石曼卿一个小小的秘阁校理,俸禄根本不够喝酒。钱喝完了,他就去借。朋友,同僚,都借过一遍了,有的要好的朋友,都借两三次了,再张口,难了。

石曼卿为喝酒发起了愁。

这个时候,秘演来了。秘演是个高僧,交游极广,与石曼卿为至交。见了秘演,石曼卿诉苦说:“馆俸清薄,没有酒喝了,奈何?”

秘演笑笑,说:“改天有人给你送酒,你不能不见啊。”

说这话的时候,秘演早已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牛监簿,他这个监簿,是用钱买来的。他其实是个薪炭贩子,土话说是个卖柴火的。他在繁台寺的西边,还广有家产,仅临街的房屋出租,每天可进铜钱数十千文。牛监簿识字不多,斗大的字认不了一布袋,可他向往与有学问的人交往,想过风雅的生活。

宋朝的文人都很清高,见了满身铜臭的土财主都是遮鼻而走。稍微有点名声的人,没有愿意和牛监簿来往的。

牛监簿很苦恼。

牛监簿和秘演熟悉,他多次对秘演说:“大师交游那么多馆殿名士,瞅机会也给引见一二。”

秘演这回要满足牛监簿了。

隔两天,秘演领着牛监簿来见石曼卿了。牛监簿对这次相见非常重视,他找了十个差仆,每人担了一担遇仙楼生产的官酒,作为拜见名士的见面礼。当十担名酒在院子里一字摆开的时候,石曼卿的脸就笑成了一朵花。他问站在酒担子旁边的秘演:“谁出手这么大方?”

秘演笑笑,说:“牛监簿啊,前几天给你说起过的。”

石曼卿心不在焉地“哦,哦”两声。而这个时候,牛监簿正站在院门外面,忐忑地搓着手,焦急万分地等待着石曼卿的召见。接下来,石曼卿便拉了秘演的手,要他到厅堂内喝酒。

秘演忙说:“不慌,不慌,牛监簿还在门外等传。”

石曼卿随意地挥了一下手,说:“我酒性正浓,让他改日再来吧。”

秘演拉住了石曼卿,有点不高兴地说:“人家送你好酒,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石曼卿露出无奈的神色,不情愿地拍了拍秘演。“见见吧。”

牛监簿见到石曼卿时,紧张得大汗淋漓,话都说不囫囵了。石曼卿问他:“你家住在哪儿呀?”牛监簿立即涨红了脸,他结巴着回答说:“住在繁台的边上。”石曼卿就扭过头去,望着秘演说:“繁台寺阁清爽可人,可惜很久没去登它了。”牛监簿马上从座席上站了起来,说:“学士和大师去登吧,我备好酒宴恭候。”石曼卿微笑着对秘演说:“哪天我们去登一下?”

这是一个初夏的下午。当石曼卿与秘演携手走进繁台寺的时候,牛监簿早在那儿恭迎了。酒宴已经备好,时令的果蔬,上等的佳酿,酒具器皿之精良,即使在宫内,也是少见的。

石曼卿酒兴湍发,与秘演对酒高歌,饮至日薄西山,酒兴尤不减。这个时候,石曼卿已有几分醉意,他忽地扔掉酒杯,大呼:“此游可纪,笔墨侍候!”

那牛监簿早遵了秘演嘱咐,准备下了数支巨笔和十余盆的墨汁。石曼卿捉了一支巨笔在手,去盆里饱蘸墨汁,疾走狂呼,在阁内墙壁上题下了一行大字:石延年曼卿同空门诗友老演登此!题罢,掷笔于地,又连饮数碗,大醉。

牛监簿慌忙跑上前,把一支新笔递到石曼卿手中,叩拜在地,恳求道:“求学士把我这尘贱之人的名字挂在末尾,也好光耀门庭。”石曼卿虽说已大醉,但还模糊知道牛监簿的意图,他心底是拒绝的,又感到说不过去,手里握着笔,一时愣住了。牛监簿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了秘演,秘演也醉了,他有些可怜牛监簿。他朝石曼卿大声喊:“大武生牛也,捧砚用事可也。”

石曼卿感到了一种屈辱,他看了秘演一眼,重又蘸了墨,在原来题记的末尾,续题了四个大字:牛某捧砚。

牛监簿高兴极了。这天夜里,他在床上眉飞色舞地给老婆讲了白天发生的事。他做梦都没想到,老婆竟然大怒,一脚将他踢下床去。骂道:“花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只落个捧砚的名目,你值得吗?”牛监簿一时昏了头脑,他愣愣地瞅着老婆,对于老婆提出的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想清楚。仁者之心

清早起来,范希文搬一个小木板凳,去院子里的那棵槐树下弹琴。槐花已经开了,一串一串挂满枝头。坐在槐树下,槐花的清香让人陶醉。这样的心境,最适合弹琴。

琴声在槐花间穿越。槐花和着琴的旋律开始舞蹈。这个时间,范希文的妻子李氏开始下厨做饭。李氏对这支曲子再熟悉不过了,这些年来,她都是听着这支曲子做早饭的。这是一支名叫《履霜》的曲子,是她手把手教给丈夫的。范希文只会弹这一支曲子,再教他,他说,会弹一曲《履霜》就行了,会那么多干什么?李氏就打趣他,我看干脆叫你范履霜吧。

李氏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世代书香门第。这样的一个女人,也是打心底敬佩范希文的,在她看来,得以遇到这样的丈夫,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刚过门的那些日子,她的婆婆,脸上皱纹多得像几张重叠的蛛网,常常向她谈起范希文小时候的事,每逢谈到儿子,婆婆满脸的皱纹就一下子舒展开来。

婆婆说,希文进京赶考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为给家里节省点口粮,他就住进了淄州长白山下的一座寺院里。和他一起住的还有个姓刘的秀才。每天黄昏,等僧人们都消停下来,他们就开始在一口铁锅里煮米,这些米粗糙无比,咽下去刮得喉咙疼。煮好一锅米,倒进瓦盆里面,算是第二天的三顿饭了。过一夜,瓦盆里的米凝结成了一块,希文他们用刀把米切成六块,吃的时候各捞出一块用开水泡着吃。

每当婆婆说到这儿,李氏都要插话问一句:“他们也不吃菜吗?”

婆婆瘪瘪嘴,慈祥地看着媳妇,说:“有时吃有时不吃。全凭老天爷了,春夏二季,去山上寻些野葱,七八根,十几根,就着下饭;十冬腊月,雪封住了寺门,就倒上小半瓯的醋汁,加上一小勺盐……”婆婆开始用衣襟揉眼,“这种日子,希文一过就是三年哪!”

婆婆心疼儿子。在李氏看来,这三年未必不是好事,也许因了那三年里,范希文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每天睡觉前,都要盘算一下今天花了多少钱,这些钱花在了哪些地方,到底该不该花,如果这些钱都花在了刀刃上,他就会把双手搭在已经有点发福的小肚子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否则,一夜将不能入眠。第二天一定把昨天不该花的那点钱省回来才心安。

女人嘛,总爱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其实,希文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他的心胸大着呢。李氏很清楚地记得,在苏州的时候,他们得到了一块宅基地,一个堪舆大师看后私下对范希文说:“世代当出卿相。”希文笑笑,说:“若果如此,我不敢一家独享,应为天下人所共有。”于是,就把这块地捐出建了苏州府学。

想到这儿,李氏为丈夫自豪起来。

李氏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范希文一曲《履霜》弹完了。他收了琴。他要简单吃点早餐,然后到朝堂去面见仁宗皇帝。一想起要见仁宗皇帝,范希文的心里就有些堵得慌。前两天西京光化军发生了一件大事,在如何处理这件事上,他与枢密副使富弼的意见简直是水火不容,争吵得脸都红了。今天就是要到仁宗皇帝那里来见个结果的。

平日里,他和富弼相处得很融洽,富弼像对待长者一样地尊重他,帮了他不少的忙。范希文还记得那件事。有一次,他给人写了一篇墓志铭,写好后让富弼看,看后富弼也没说什么。等把墓志铭装进信封,就要寄走了,富弼忽然说:“还是让师鲁看一看吧。”第二天他专程拜访了师鲁,师鲁看过,说:“你怎么把知州称作太守了?当今没有这一官职啊,你一定为了悦俗才这样叫的吧。”

希文诺诺。

师鲁又说:“希文名重一时,文章定会流传后世,你一句与实际不相符合的话,必定会遭到后世人的质疑与争论,将有无数人为你这句话考据论证,喋喋不休,付出惨重代价。写文章不能不慎重啊!”

师鲁就是尹洙,当朝文章大家,与希文亦师亦友。

事后希文想想,当时富弼应是也看出了这一问题的,他不点破,却让师鲁指出来,这是对自己的尊重啊。

但希文也深知富弼的脾气,犟得很,他认准的事,八匹骡子去拉,他也不会轻易回头。

这年暮春的一个上午。范希文和富弼一同站在了仁宗面前。仁宗问:“光化知军弃城逃跑一事如何处置,二位爱卿可商议好了?”富弼率先往前迈了一步,口气决绝地说:“应按军法处置,斩了他!”仁宗看了看范希文。范希文不慌不忙地向仁宗行了君臣之礼,然后说道:“光化城既没有城郭,也没有兵卒,强盗来势凶猛,光化知军不逃匿躲藏,他又能如何呢?望陛下从轻发落。”仁宗沉思了一下,说:“准范爱卿的奏。”

走出朝堂,富弼的火气还没消。范公太宽容犯罪了,这让仁宗如何治国!他第一次对范希文说出不恭敬的话:“参政是想修炼成佛的啊!”范希文笑笑:“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想成佛。但我的话有道理,等到政事院再给你细讲。”

富弼显得愈发不高兴。

到政事院,二人坐下来,范希文从容地问:“你希望把皇上教唆成一个暴君吗?”停了停,他放缓了语气,“仁宗还年轻,我们岂能动不动就教他杀人,等他杀得手滑了,不但我们做大臣的常会有杀身之虞,天下百姓也会因此遭殃啊!”

富弼猛然惊醒,额头的汗水纷纷滚落。

范仲淹,字希文,书法方正清劲,通脱儒雅,一如其人。醉墨堂及其他

石苍舒是长安人。北宋时长安也叫作京兆,一些典籍又多称他是京兆人。

他和苏轼多有交游。苏轼在凤翔任签书判官时,往返汴京都要经过长安,去石苍舒家里坐一坐,喝喝茶,说说书法上的闲话。石苍舒书房的斋号叫醉墨堂,苏轼曾为醉墨堂写过一首诗,其中“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两句最为著名,几乎为书法界的方家所熟知。

起斋号为醉墨堂,一定是有缘故的。缘起应是石苍舒藏有禇河南《雁塔圣教序》真迹。他得到这一墨宝时,曾大醉三日,酒醒后,就叫醉墨堂了。

文潞公在长安做主帅时,也曾到过醉墨堂几次。文潞公有北宋第一名相的美誉,我想这无非有两点。一是文潞公在宰相的位置上断断续续地坐了五十余年,历经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再一点,文潞公的岁数在北宋时期是个神话,一说他活了九十四岁,仅从这一点说,恐怕是北宋宰相中无人能比的吧。

这些都不重要,能来醉墨堂,一多半因为文潞公是个书法家,对书法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文潞公的传世书迹,他故籍介休博物馆里存有十六字的楷书拓片。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墨迹《三札卷》,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得报帖》《洛口帖》《内翰帖》等,都是行书墨迹。1976年,洛阳伊川县城关镇窑底村西出土《王拱辰墓志》。此志由安焘撰文,苏辙书丹,文彦博篆盖。是文潞公的篆书。由此看来,文潞公书法是各体皆精的了。

文潞公对自己的书法也颇自负。有一次,文潞公、黄庭坚等人在一起雅集,喝几杯小酒后谈论起了书法。黄庭坚说:“潞公的书法堪与苏灵芝比肩。”

苏灵芝是谁?唐玄宗时的一个儒生,做过登仕郎、录事、军曹参军一类的小官。他的书法在当时名气很大,几与徐浩齐名,后人甚至把他和李邕、颜真卿并称。苏灵芝一生做的都是比芝麻还小的小官,他书法上的名气,应不是官位高,气大财粗,裙带关系复杂的产物,靠的是书法上的真功夫。

黄庭坚把潞公的书法与苏灵芝并论,应该是很客观的。

可潞公不愿意。潞公说:“苏灵芝那叫书法?叫墨猪还差不多!”

黄庭坚讨了个没趣,默然而退。

文潞公为何当众给黄庭坚难看,其动机已经无法查考了。我们只能推测说,文潞公不喜欢别人拿他的书法和苏灵芝之流相比较。

有关对文潞公书法的评价,除黄庭坚外,南宋诗人楼钥算一个,他在他的著作《攻媿先生文集》中这样说:“潞公翰墨飞动,使人望而畏之。”一个“畏”字,让人很是费解。书法作品本身有什么让人可害怕的呢?私下想一想,明白了,楼钥有论书兼论其人的意思。

石苍舒经历了一件事,倒是能给若干年后楼钥的这一理论作一注脚。一天,文潞公来醉墨堂,恰巧苏轼和石苍舒正在赏玩《雁塔圣教序》墨迹。文潞公一见,大呼:“今天真要大饱眼福了!”他把褚河南的墨迹拿在手里,爱玩不已,再也不舍得放下了。

临别,文潞公恳请说:“借阅墨宝二日,找高手临摹一本,也好时时雅赏。”

石苍舒竟无言以对。

过几天,石苍舒接到文潞公的邀请,要他去参加一个酒宴。等他到达地点的时候,看见已经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多为文潞公的僚属,还有长安的地方官员和文人雅士。石苍舒走进去,除文潞公朝他微笑一下,其他竟无一个人与他打招呼。

等大家都坐定,文潞公让人呈上两本法帖,一为《雁塔圣教序》真迹,一为它的临本。文潞公让大家朝前靠靠,指着真迹和临本,说:“今天请诸位来,就是让你们鉴别一下这两本法帖哪一本是真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去看那两本法帖,一起指着《雁塔圣教序》的临本,喊:“这一本是真迹无疑!”

石苍舒吃惊地看着大家,他眼前晃动着无数张圆圆的嘴巴,自始至终,他呆呆地站在一旁,没能插上一句话。酒宴结束时,文潞公笑着问他:“苍舒有何感想?”

他苦苦一笑,说:“苍舒今天才知道穷书生的孤寒啊!”

回到醉墨堂,一连几天,石苍舒的思绪都无法从那场酒宴上收回来,人们为什么都要指假为真呢?后来他想通了,这些人或者有求于文潞公,或者慑于文潞公的权势,他们心理上对文潞公有着一种畏惧。

或者说,是文潞公这个人叫他们害怕。

在文潞公身上,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文潞公和狄青是同乡。狄青在定州做行营副总管时,文潞公曾派门客找他办过事,结果没能令文潞公满意,算是得罪了文潞公。文潞公便记在了心里,底下发狠话道:“走着瞧吧,让你有好果子吃!”

狄青因战功显赫来京城做了枢密使后,就大加犒赏士卒。士卒们得了衣物粮食、铜钱布帛,走在大街上,见人就炫耀说:“狄家爷爷赏给的。”

文潞公听说了这件事,就去见宋仁宗。仁宗坐不住了。士卒眼里只有狄青,没有朝廷,太可怕了!文潞公趁机进言说:“先把狄青的枢密使职务撤掉,再把他撵出京城算了。”

仁宗又踌躇起来,狄青对赵家有大功劳啊!

第二天,仁宗召见狄青,委婉地告诉他,朝廷有想让他离开京城,去出任两镇节度使的意思。

狄青感到很突然。狄青说:“陛下,臣近日无功,却突然被授予两镇节度使;也没有什么过错,却凭空要被赶出京城,臣不明白什么意思。”

仁宗沉思良久,没有再说什么。

隔一日,文潞公再来见仁宗,问起狄青的事。仁宗说:“这两天我前后想了很多有关狄青的事,总觉得他是一个忠臣。”

文潞公冷笑,说:“太祖难道不是周世宗的忠臣吗?是下面士卒逼他黄袍加身,才致使有陈桥之变啊!”

这一下子戳住了宋仁宗的痛处,他默然无语了。

自仁宗召见后,狄青心下一直惴惴不安,他就来找文潞公问个究竟。问一下这个宰相同乡,前两天仁宗想让他外出任两镇节度使到底船弯在哪里。文潞公紧紧盯着狄青的眼睛,带着很亲近的神色说:“没有别的原因,是朝廷怀疑你了。”

狄青不解,问:“怀疑我什么?”

文潞公放低了声音,说:“怕你再来一次黄袍加身。”

就是这一句话击垮了狄青,他满脸的惊慌恐怖,醉了一般接连倒退,险些被门槛绊跌在地上。

不久,狄青以检校太尉同平章事护国军节使一长溜的头衔出任陈州。

文潞公没有放过他。狄青在陈州任上,文潞公每个月两次不定时派中使去“抚问”他。每当听说中使要来陈州了,狄青都是惶恐焦躁,惊疑终日。次年,狄青病死在陈州。

后来的史书上说,狄青的死,都是文潞公的计谋。这样的人,够阴狠的了,有谁与他处事不感到可怕呢?回过头再来读楼钥的“使人望而畏之”一语,也就不难理解了。第二章大风起兮欧阳修《归老帖》百衲《昼锦堂记》“宋四家”之一的蔡襄,虽说名字排列在“苏、黄、米”之后,但有人认为他的书法应当列为宋朝第一。而持这种看法的,恰恰是“苏、黄、米、蔡”中排在首位的苏轼。关于苏轼评价蔡襄书法的具体文字,《东坡题跋·评杨氏所藏欧蔡帖》里有详细记载。

自然不单单只有苏轼持这种观点,北宋皇帝书法大家赵佶也说:“蔡君谟包藏法度,停蓄锋锐,宋之鲁公也。”把蔡襄比作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可以说没有比这更高的褒奖了。

蔡襄是以他的行书跻身“宋四家”之列的。然而,在他的传世行书中,最能让人击案叫绝的,却是他不多的数件手札而已。譬如他书写于宋皇祐、嘉祐间的《扈从》《安道》《澄心堂纸》三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属蔡襄行书中的极品。那种温润超逸,雍容华贵的韵致,恰与当时蔡襄身处高位的心曲相表里,是他含蓄而又细腻情感的自然流露。

对于自己的书法,蔡襄自视甚高并引以为自豪的,却是他自创的“飞草”书体。“飞草”又叫“散草”,是蔡襄用散卓笔所书写的一种草书。蔡襄曾自述创作“飞草”书时的感觉道:“每落笔为飞草书,但觉烟云龙蛇,随手运转,奔腾上下,殊可骇也。静而观之,神情欢欣,可喜耳!”自得之情,溢于言表。

宋仁宗皇祐以后,蔡襄的书法开始风靡天下,朝野士庶皆学蔡氏书体。苏轼早年就对蔡书下过很深的功夫,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仆书尽意作之似蔡君谟。”蔡襄书法如此被天下看重,那么,想求蔡襄只字片纸以装点门面的人自然就多了。

皇祐元年癸酉,宋仁宗的爱妃张贵妃去世,被追封为温成皇后。下葬时,须立一块温成皇后碑,仁宗思前想后,觉得只有蔡襄才配给自己最喜爱的妃子来书写碑文。于是,一道圣旨,把蔡襄召进了集贤殿。

宋仁宗亲自召见了蔡襄。

御案后面,宋仁宗温和地注视着已经微微发福的蔡襄,亲切地说:“朕想让蔡爱卿来书写温成皇后碑,也只有蔡爱卿的书法朕才觉着对得起张贵妃。”

蔡襄平静地向宋仁宗行了君臣之礼,然后回答说:“陛下,臣不适合书写此碑。”

宋仁宗一愣,不禁问道:“爱卿何出此言?”

蔡襄说:“这应当是待诏的分内之事,臣不想越俎代庖。”

宋仁宗沉默了一下,说:“朕会重重地赏赐爱卿,不会亏待爱卿的。”

蔡襄慌忙跪拜道:“臣丝毫没有想让陛下赏赐之意,臣若因为书写碑文而领取了皇上的赏赐,那就更无颜面对待诏们了。同朝为官,还望陛下谅解臣的难处。”

宋仁宗沉默良久。慨叹道:“君子之德啊!朕不难为爱卿了。”

事后,待诏们知道了这件事,凑份子在樊楼宴请蔡襄。席间,一个待诏喝得高了点,他捉住蔡襄的手,一个劲儿地摇着说:“若非蔡公贤德,换作他人,我们的饭碗岂不被砸了!”

蔡襄无言。

很快,蔡襄拒绝为皇帝书写碑文的事在朝野传扬开去,一时间,说啥话的都有。有些话传到蔡襄耳朵里,也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他并不去做半句的解释。

平素,朝中无事的时候,蔡襄喜欢与欧阳修、韩琦在一起小聚一下,喝喝茶,填填词,或者在垂杨柳下手谈两局,其乐融融。他们的关系很融洽。

蔡襄不仅书法名重天下,他的品茶功夫更是世间一绝。他碾造了两种名茶,一种是大团茶,另一种是小团茶。显然,小团茶要比大团茶精致了许多。

与欧阳修、韩琦二公在一起的时候,蔡襄都会特意嘱咐童仆,要碾造沏泡小团茶待客。

有一天,欧阳修来造访蔡府。蔡襄吩咐童子去泡小团茶,自己在书房和欧阳修闲聊。也巧,茶还没好,韩琦也来了。

蔡襄喊来童子,说:“再备一副茶具。”

随着缕缕清香飘浮,茶上来了。蔡襄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旋即,他皱起了眉头。

蔡襄问:“二公可喝出茶中的蹊跷?”

欧阳修和韩琦把茶含在嘴里,细细品了品,摇摇头,都说和平日的没有什么两样。

蔡襄笑笑,转过头问在一旁侍茶的童子:“这茶中不独有小团茶,怎么还掺有大团茶?”

童子脸红了,说:“本来只碾造了老爷与欧阳大人的茶,中途韩大人又来了,怕再碾造让大人们等久了,小人只好掺进了些许的大团茶。”

欧阳修与韩琦听童子一说,不禁面面相觑。

韩琦的书室雅号“昼锦堂”,欧阳修为他的书房写了一篇文章,就叫《昼锦堂记》,情文并茂,韩琦很满意,想让人书丹勒石,传诸子孙后世。

让谁来书丹呢?

蔡襄!

韩琦拿着《昼锦堂记》找到了蔡襄,说明了来意,把文章放在蔡襄书案上,只丢下了一句话:“都交给你了。”

蔡襄满口答应。“我要好好写!——尽我最大本领吧。”

宋时书碑,通常都是书写者用朱笔直接写在碑石之上,这就是所说的“书丹”,然后再由工匠镌刻。蔡襄写《昼锦堂记》,没有采取这种方法,他怕有败笔,刻碑后自己不满意。他太在乎与欧阳修和韩琦的友谊了——他把韩琦托付给他的这件事,当作一项神圣的使命去完成了。《昼锦堂记》八百余言,蔡襄备了八百多张宣纸,每个字都要满满写上一张纸,然后在这张纸上的数十个字里反复比较着挑拣出一个字,直到确信这个字比其他的字都叫人满意了,才用裁纸刀很小心地裁下来,布列在碑石上。等到碑石布满,蔡襄已是裁了八百多张纸,十数万个字!

事后,有人问蔡襄,你对皇上与韩公,怎么前后判若两人呢?

蔡襄很认真地回答:“书法只是自我游乐消闲的一种方式而已,想写了就写,不想写了就不写,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关键时刻

欧阳修走下朝堂,见枢密副使孙抃正在那儿等他。他想绕道而走,可是已经晚了,孙抃紧走两步,上前扯住了欧阳修的袍带。

孙抃这个人,没给欧阳修留下什么好印象。虽然孙抃也是进士及第,但及第后,他胸中的墨水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人变得昏忘而多病。

欧阳修目睹过这样一件事。有一个医官,写了一份简历,交给了吏部的官员,想晋升一下职务。吏部官员拿着这份简历来找孙抃,孙抃正在那儿打瞌睡,见吏部官员穿着紫色的衣服,就误把他当成了医官,孙抃把手伸到面前的桌案上,对吏部的官员说:“来来,号号脉,近几日胃里隐隐作痛,给诊断诊断。”

欧阳修和几个官员都大笑起来。

现在,这个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还扯着自己的袍带,欧阳修心情忽然坏到了极点。

孙抃问欧阳修道:“欧公出来了,韩琦丞相还留在皇上身边?”“嗯。”欧阳修点点头。“不知道是什么事……”孙抃似乎在喃喃自语。

欧阳修想捉弄一下孙抃。欧阳修说:“想来韩相公是在说孙副使的事吧。”

孙抃说:“我能有什么事?”

欧阳修说:“韩相公前几天说孙副使连医官和吏官都分不清了,不如让他退休算了。这事孙大人当真不知道?”

孙抃涨红了脸,顿足道:“真不知道。”停了停,孙抃又说,“谢谢欧阳参政告知这件事。”

隔一天,孙抃上了一道折子,说自己体弱多病,已不胜任枢密副使一职,请求致仕还乡。朝廷答应了他的请求。

欧阳修听说了这件事,很是自责,也很后悔。他想,怎么会说出那样的一番话呢?这样的一个结果,也是他所没有想到的,孙抃竟然会主动辞职。自己一个小小的妄念,断送了别人的前程。罪过。

欧阳修又奇怪地想到了去年发生的一件事。

他的老朋友张景山在虢州任地方官时,得到了一块奇石,回到汴京后,摆在书房里当屏风。端午节,他邀欧阳修去他家小酌,欧阳修在张景山的书房见到了这块石头,很是欣赏,嘴里连连夸“好石头,好石头”。

张景山说:“欧阳公与这石头有缘,请作文记之。”

欧阳修不好推托,就说:“纸砚上来。”

张景山让仆人把墨研好,铺上上好的宣纸。欧阳修用他的“尖笔干墨”笔法,疾风骤雨,写下了一篇《石月屏记》。这是一篇奇文章,虽说只寥寥数行,却已把欧阳修行文的风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文章写好,张景山连连击掌,不住地说:“好文章,好文章。”并说要镌刻在奇石的空白之处。

欧阳修打趣道:“文章好,书法就不好了?”

张景山又连连说:“都好,都好。”

过一阵子,欧阳修惦记那块石头,又去了张景山家。一进门,喊起来:“不请而至。”张景山慌忙把欧阳修迎进书房,神色之间有几分尴尬。欧阳修感到奇怪,一看石头,明白了。

石头的空白处,镌刻了几行小字,不是他的《石月屏记》,而是梅圣俞的一段文字:此石为一顽石也,并无一奇异之处,只是稍入眼目而已。

张景山解释道,欧阳公的奇文奇书已作传家之宝。只是欧阳公的文章把这块石头写得太好了,怕日后为好事者所觊觎,夺而居之,不能长久传家,才找梅公胡乱写了这段文字勒石。

欧阳修在心里叹了一声。这世上的事真是繁复叵测,让人根本无法预料结果。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秋天。这个秋天里发生的一件事,让欧阳修更加感到人与事的矛盾和不可预知。

事情发生的时候,欧阳修所写的一篇斥佛教为邪说的《本论》正风靡汴京的大街小巷。欧阳修是极力排佛的,凡有在他面前谈论佛说的,他都正色相向,用他渊博的儒学知识驳得你体无完肤。喜欢佛说的官员都有些怕他。仁宗皇帝曾让他主编《新唐书》和《新五代史》,只要是书中涉及佛教故事的,他都毫不留情地一一删除。

欧阳修从没有读过任何一本佛教典籍,甚至连只有二百多字的《心经》都没有认真地读过一遍,但他就是执拗地认为,佛教是奸邪之说。

可是,他心里埋藏着一个谜,这个谜一直都没能解开。他在乡下时,一个僧人曾给他相过一面,僧人说:“你的耳朵比脸皮白,将来会名扬天下。”现在看来,给这僧人说准了。

还有一点,欧阳修潜意识里喜欢到深山古寺游玩。扬州大明寺平山堂前,他曾亲手栽下了一棵柳树,还为这棵柳树写下了两句词:“手种堂前杨柳,别来几度春风。”扬州人都称这棵柳树为“欧公柳”。后来,扬州一个姓薛的太守对着这棵柳树也种了一棵,挂了一个牌子,写着:薛公柳。当地人都对着这个牌子嗤笑,姓薛的太守一走,有人就把这棵树砍掉了。

是啊,这些生活中的悖论怎样去解释呢?

事情终于发生了。

中午的时候,欧府来了一个同僚,二人正闲聊间,欧阳修的小儿子跑了进来。“和尚,别乱跑。”欧公朝他喊。

同僚很奇怪,问:“欧公排浮屠,恶佛说,怎么会给爱子起个‘和尚’的名字呢?”

欧阳修愣一愣,随即笑着说:“起个贱名好养呀,农家不是常给孩子起名猪啊狗啊的吗。”

同僚也大笑起来。

同僚走后,欧阳修又坐了半晌,他追问自己,对啊,说归说,怎么会给孩子起个这样的名字呢?以前还真的没有深想。倏地,脑际闪了一下亮光,盘旋在脑畔多日的那个问题似乎马上就要解开了。这时,他看见中使拿着圣旨走进了家门。论琴帖

钱穆父的书法墨迹,今天能见到的,包括《致知郡工部尺牍》《书识语尺牍》在内,应是寥寥无几了。以致研究北宋书法的理论家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把他给忘却,这让人感到遗憾,因为北宋一个时期的许多书家,有的后来成为书法史上的重要人物甚至巨匠的,都或多或少能与他扯上一些关系。

米芾和黄庭坚是“宋四家”里的人物,中国书法因他们而灿烂了许多。然而,在黄、米的书法面临突围的关键时期,是钱穆父及时点拨了他们,才使得他们顺利地攀援上了书法艺术的巅峰。

时隔多年,黄庭坚依然不能忘记元祐初年的那次宝梵寺之游。那是一个初春的黄昏,苏轼、钱穆父、黄庭坚吃过斋饭,都来了雅兴,在寺院的东厢房挥毫赋诗。黄庭坚写了几张草书,其中两三张写的是苏轼新作的小诗。黄庭坚很虔诚地向苏轼请教笔墨的得失,苏轼微笑着,一连串地说:“好,好,鲁直草书当世无人能比。”

钱穆父在一旁咳了一声,接过苏轼的话头,他说:“鲁直的草书写俗了。”

黄庭坚大感突兀,因为他向来把“俗”列为书法最大的敌人,以往都是他批评王某某的书法俗了,李某某的书法俗了。别人批评他的书法俗,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猛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他不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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