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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8 03:5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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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舒丫丫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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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缘情波

梦缘情波试读:

作者简介

本名冯炜,笔名云舒丫丫,曾用笔名斯舒。一个属鼠的双鱼座女子,生于大饥荒年代,长于大动荡时期。从小喜欢读书写作,作家曾是自己年轻时的梦想。如今天命之年将过,重拾往日碎梦,只为秉性难移,希冀未来之日,夕阳无限好,绚烂的晚霞映射生命之光。

作品简介

芸芸众生,多的是苟且的小人物,如蚁般的在世间忙忙碌碌,被命运所驱使,每天发生着自己都难以预料的故事。一个早年丧父的女孩陆慧玲,一生都在生活的漩涡中颠簸:年少目睹母亲挨批斗而蒙羞;青春期为成全妹妹而退出朦胧的三角恋情;婚后丈夫遇初恋女友弃家出走;心存芥蒂的妹妹遭遇车祸身亡、妹夫受重伤昏迷不醒;当妹夫苏醒过来,两人意欲开始新的生活时,却不料更大的劫难在等待着这个命运多舜的女子……

第一部分

1、母亲挨批斗

刚开春不久,老天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沉着一张令人感觉阴沉的脸。大地依然萧条无生气,吹着让人略感寒意的冷风。北塘小学那块土质的坑坑洼洼的操场上,坐满了男女老少,抽着烟的,嗑着瓜子的,聊着天的,纳着鞋底的,织着毛衣的,掀开衣襟喂着奶的……还有那些调皮的孩子,叫喊着,奔跑着,穿梭在大人们中间。春暖咋寒的天气,孩子们似乎感觉不到阴冷,热闹的场面,使得他们沉浸在快乐之中,一个个小脸红扑扑的,甚至还有脑门上淌着汗的。而那些放下农活聚集在一起的大人们,也显得悠闲自在。

忽然,乱糟糟的会场一下子静默下来,奔跑着的孩子,也被自家父母呵斥着站立不动了,偶有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响起外,整个操场嘈杂声瞬间消失。只见每个人都抬头仰望着前方,闭住了那张叨叨着的嘴巴,像看到了西洋镜一样,瞪圆了眼睛,那脸上的表情既好奇又有些幸灾乐祸。

这时,我们可以看见操场南边一个用红色的砖块搭建成的简易司令台上,站着一个模样看上去很年轻的妇女,那一头乌黑的头发被剪得如刚剪去了长毛的兔子。不!应该说比剪去长毛的兔子样子还要难看,头发长短不一,像受了惊的母鸡竖起了羽毛一样,一根根直立在头顶上。胸前晃荡着两只被扯坏了鞋帮子的半旧布鞋,用一根粗糙的草绳系着挂在脖子上。那妇女低着脑袋站在司令台的右侧台前,我们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能看到她姣好的身段。

台上有人开始慷慨激昂地发言了,台的左侧边安放着一张课桌,桌前一条板凳,上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年人,抓住发言者略一停顿的机会,带领着面对他们坐着的人群振臂高呼“打到腐化分子胡玉琴!”“坚决杜绝搞破鞋!”……

这一幕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总是在陆慧玲的眼前浮现,也多次出现在她纷乱的梦境中。但当这一幕发生时,陆慧玲还不能十分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被人剪了头发,为什么要在那平时上学升旗的司令台上站着,更不懂为什么母亲的脖子上要垂挂两只破了鞋帮子的鞋子,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只有那人们握紧拳头举一下高喊一声的样子,她似曾相识,那是这些年她经常看到的一个动作。

每次开社员大会,北塘的孩子们似乎比大人们更加起劲,因为大人们每天关心的只是自己所挣的公分是多少,对那些讲政治、读报纸、做宣传的会议并不在乎。开会对于大人们来说只是可以坐着挣半天省力工分,可对孩子们来说或许又可以看上一部露天电影。那个年代,看电影是孩子们唯一的娱乐,尽管翻来覆去看的是《地道战》、《地雷战》、《平原游击队》、《南征北战》……孩子们还是乐此不疲,看上十二十遍,还是饶有趣味。

今天的陆慧玲也跟队里的孩子们一样,以为又可以看上一部电影,高兴地带着上一年级的妹妹陆慧丽来到了学校的操场上。出门时妈妈已不在家,来到会场转了一圈也没看见妈妈,没有想到在学校的司令台上看到了妈妈,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妈妈。此时,比她还小的妹妹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姐姐,妈妈,妈妈在台上。”

陆慧玲看着自己的母亲,开会的所有人都看着她的母亲,这时有人在台下叫喊着:“让她说说自己是怎么搞破鞋的。”

听得出这个喊叫的声音带着一种夹杂着饥渴的期盼。人群中立即传出不少附和声,多半是男人发出的。在北塘,男人们聚在一起聊得最多的话题便是女人,而现在可以在大庭广众面前义正辞严的聊女人,而且是聊女人如何搞破鞋,这不由得让这些男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了。“我,我……”台上的胡玉琴在主持人的敦促下,发出怯弱而微颤的声音。“胡玉琴必须老实交代!”“打到流氓分子胡玉琴!”

口号声又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这时,台下一个胖胖的女人扭动着肥硕的屁股,走上司令台,一把抓住胡玉琴参差不齐的头发,使劲往后揪,迫使原本低着脑袋的胡玉琴扬起了脸,这应该是一张漂亮的脸蛋,而此时,却充满了惊恐与疼痛,扭曲着失去了往日的秀丽。

那个胖胖的女人,吐着唾沫星子,叫嚷着:“你个破鞋,你个狐狸精,快说,你究竟勾搭了多少男人!”

胡玉琴被拉扯着,仰着脖子,难以开口。台下却传来一个尖细的男声,好似破了嗓的公鸡叫:“是呀,让她说说如何勾搭你家男人上床睡她的。”

胖女人一听,脸一红,眼一瞪:“你个杀千刀的,你家老爹才被她勾了魂呢。”一边说着,一边更大幅度地扭动着屁股下了司令台。

在胖女人揪着胡玉琴头发的那一刻,陆慧玲终于看到了母亲那张苍白而扭曲的面孔。台下有一些大男孩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往她母亲身上吐唾沫,扔烂菜帮子。甚至有个大男孩大声叫嚷着:“再不说,我们去把陆慧玲、陆慧丽找来一起批斗。”“我交代,我交代……”母亲抬起头,慌乱的眼神四处搜寻着,她怕自己的孩子看到这一幕,更怕这些像是中了癔症的人真的把孩子也揪上台去。

不等母亲开口交代,不等人们注意到站在操场最北边墙角旮旯里的姐妹俩,陆慧玲便拉着妹妹的手疯了似的跑起来,离开了学校,离开了会场,离开了群情激昂的人群,可不知为什么,那刺耳的呼喊声仿佛跟随着陆慧玲不肯离去,不停地在她的耳边炸响。

一口气跑回家中,惊恐未定的陆慧玲“砰”的一声关上那扇木门,拉着妹妹一起躲进了房间。她忽然感觉这个狭小的房间此时是最安静最安全的地方,这张与妹妹同睡的竹榻床能够给她带来安宁。坐在床上,靠着被褥,陆慧玲忍不住抽噎起来,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掉出她的眼眶。被姐姐带着一路跑回家,又被姐姐一把抱上床,偎坐在陆慧玲身边的妹妹胆怯地问到:“姐姐,你怎么哭啦?”

陆慧玲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哭着,她说不清自己为何而哭。平时,陆慧玲并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她乖巧懂事,知晓妈妈的辛苦,懂得爱护妹妹,她不会为了想要一支活动铅笔,想买一块带有香味的橡皮,想拥有弹性好不易断的皮筋儿而同其他同龄孩子一样与母亲哭闹,正所谓“穷人家孩子早当家”。她的懂事让母亲感到欣慰,因此也几乎不会为遭到母亲的打骂而哭泣。可此时,陆慧玲却哭得那样伤心,虽然声音不大,那眼泪却像是扯断了串线的珍珠一样,不断地滴落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坐乏了,也许是哭累了,姐妹俩一个侧身趴伏在被褥上,一个仰躺在床的内侧,睡着了。

胡玉琴回到家里已经是天色擦黑十分了。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门前,却发现门被里面插上了门栓无法打开。她不想大声敲门,也不想敲窗呼喊,只想静静地坐一会儿,于是就一屁股坐在了门前的那块破水泥板上,双手抚弄着被剪成乱毛似的头发,把头埋进自己的双腿之间,身体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可是,白天所受的屈辱与惊吓,此时忽的就化成了心中的泪水,随着她的呜咽声喷涌而出。

这一切怪谁呢?

怪那个死去了六年多的冤鬼丈夫么?还是怪自己为了感恩,也为了消除内心的寂寞,而委身于那个男人?一想到这,胡玉琴的心中除了屈辱与惊吓,又增添了无尽的伤心。

二十四岁那年,父母亲做主为她找了人家,按照父母亲的说法,这人是千般好万般好。这人三十开外年纪,无爹无娘是个孤儿,除了远房的叔叔婶婶别无其他亲属,他叫陆贵根。虽然也是农村户口,但家住在小镇市梢头的北塘街,那是个城镇与乡村的交汇处,那是当初人人都羡慕的“街上人”。胡玉琴的父母感觉自己的女儿嫁到这样的地方,自己脸上也十分光彩。

临解放前陆贵根在警察局干过活,穿过黑制服,背过长杆枪,但因为家里无房无田,平时寄宿在叔婶那里,所以解放后划为贫农,这在当时也是响当当拿得出的成分。就这样,胡玉琴成了陆贵根的妻子。

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结婚以后,胡玉琴也过了几年较为舒心的日子。结婚不久,陆贵根盖了三间平房,座西两间做房间,朝南的一间一隔为二,大一点的做客堂,小一点的做厨房,小两口有了自己的家。平时,脏活累活都有陆贵根担待着,家里稍有点好吃的陆贵根也总会留着给妻子享用。一个农民虽然嘴上不会花好稻好地哄老婆,却在平时的生活细微处,时时可以窥见陆贵根对这个老婆的疼爱,家里的大小事情也都有胡玉琴做主。人人都说陆贵根是“气管炎”——妻管严,陆贵根却腆着脸笑说:“我乐意,怎么着?”心里呢,还乐意听人这么说,陆贵根总觉得人家说这话是羡慕他娶了这么标致的女人做老婆。

百人百姓,一个男人乐意做“气管炎”,别人自然管不着。不过,也有一件事陆贵根是绝不听老婆的,那就是他每天晚上必定要喝二两烧酒。酒不分好劣,有钱要喝,没钱也喝,哪怕借了钱也要喝。下酒菜也不讲究,有鱼肉那是件美事,平时总是买一点羊杂碎或猪头肉,有时拮据到拿着一根青萝卜干也要喝下二两酒。不过没钱喝酒容易烧心,陆贵根有几次蘸着盐巴喝完闷酒,借着酒意拿着菜刀追着胡玉琴砍打。当然事后人们都说陆贵根跪床板认错,胡玉琴不发话,他怎么也不起来。当人拿这事笑话他时,陆贵根也不辩解,于是“跪求老婆”一事在北塘已成大家的笑料。

到后来,怨就怨在这二两烧酒上,事情发展到要了陆贵根的命。那是一个初冬的傍晚,女儿陆慧玲已经快三岁了,陆贵根干完农活回家,去小镇南边的小饭店买碎猪头肉,他现在每天晚上除了喝酒还喜欢用筷子蘸着烧酒往女儿嘴里送,看着女儿皱着眉头眨巴着小嘴,他高兴得仰头哈哈大笑。每当这时候,胡玉琴看着眼前的丈夫与女儿,感觉这日子就像掺了糖似的,甜蜜蜜的。

可是谁料到,那天鬼使神差一样,陆贵根没用饭店包食物的黄色油纸,而是自己从裤兜里掏出半张旧报纸,让饭店里的二胖包了那些猪头肉。回家的路上,哼着小调的陆贵根碰着熟人就得意洋洋抬手扬起自己手中的纸包,没想到人还没走到家门口,就被人发现那半张报纸上有领袖的头像,好事者就把他给抓了起来。

酒是喝不成了,陆贵根被人们押到了大队部关了起来,这时贫农的身份也帮不了他了,反倒是有人翻起了他旧社会当警察的老底,一顶历史反革命加现行反革命的双料大帽子高高地套在了他的头上。此后的陆贵根,人生失去了自由,批斗游街劳动改造,夫妻两个天天提心吊胆,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自己哪天又说错话做错事罪加一等。

就在那年的年底,家家都在准备着过年,家境好些的杀鸡宰鸭,炖肉煎鱼,屋子里开始飘散出烹调菜肴的香味。有门路的除了鸡鸭鱼肉还可以弄到点紧俏商品,香喷喷的花生,脆生生的海蜇。最不济的家里总要炖上一锅红烧肉,煎一碗咸带鱼,炒几个小菜。北塘街上的人还喜欢自己做年糕,几家人相约在一起,磨面、和面、上笼、蒸糕,差不多一个通宵下来,每家都有十几尊红糖糕、白糖糕,有的红糖糕上点缀几颗红枣,白糖糕里夹上几块猪油。

可这些好事如今都与陆贵根家里沾不上边。陆贵根当时吃住在大队的牛棚里,胡玉琴一个人带着女儿在家,往日的温馨早已一扫而光。大年三十的晚上,昏暗的灯光下胡玉琴照顾着女儿吃好饭,便用小碗盛了几个小菜,放在一个船型的篮子里,拉着陆慧玲去给丈夫送点吃的。

娘两个来到牛棚里,胡玉琴发现丈夫不在,只看到丈夫平时用的一个小桌旁边歪倒着一只敌敌畏的农药瓶子。胡玉琴扔下竹篮子,大声呼叫,却无人应答。胡玉琴哭喊着叫来了生产队长,队长又招呼了几个人一起寻找,最后在牛棚不远的水浜边上看到了蜷曲在那,口吐白沫的陆贵根,他一只眼睛紧闭,一只眼睛微张,不知是疼痛还是不甘,脸上的表情让人感觉他在发怒……人们一摸,身体早已硬邦邦的,冻僵了。就这样,陆贵根丢下孤儿寡母自己独个儿去了阴间。“这么晚了,怎么坐在这?”胡玉琴还在胡思乱想中,忽然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她知道是谁,可她现在不愿意抬起头来。

2、夜半惊梦

不知是饿醒了,还是房间外的说话声将陆慧玲的梦给惊醒了。她身子一动不动,在黑暗中睁大了两只眼睛。外面透进来的些许光线投射到房梁顶上,那斑驳的屋顶上无数的斑点与线条映入陆慧玲的眼里,那是一只凶猛的老虎,又像是一只饿狼,周边还有各种披着长发、露着尖牙的恶鬼,张开着血盆大口。陆慧玲有些迷糊,好似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中。

她使劲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睛,好像是要甩掉萦绕在头脑中的梦境,又好像要把眼前的景物看个清楚。

她侧过身体平躺了一会儿,眼前的老虎、饿狼、恶鬼似乎都变了样,很难找寻到了,可脑子里的梦境却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梦中的场景她很熟悉,那个凹凸不平的操场,那个红砖垒砌的土台,台前黑压压地坐着很多人,台上有人在大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语。台上站着个男的,样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母亲抱着她坐在人群中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跟着众人举着手臂呼喊着,只是母亲的声音很小,而且一边呼喊一边流着泪。陆慧玲怯懦地问母亲:“妈妈,你怎么哭了?”母亲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

就在她也狠命搂紧母亲的时候,突然,妈妈不见了,陆慧玲四下寻找,她哭喊着,奔跑着,跑啊跑,一脚踩空,跌入深渊,就这么惊醒过来了。

现在她彻底清醒了,她明白自己刚才梦见的是父亲挨批斗时的场景,那时她只有三岁。不久之后有一天,母亲告诉她,父亲死了。她不明白死是怎么回事,不解地问母亲:“爸爸死了就不回来了吗?”母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抱着她哭泣。

因为陆贵根被认定是畏罪自杀,不允许在家停尸设灵堂,草草地火化了事。在父亲死去的第二天,母亲捧了一个棕褐色的木匣子回来,母亲在匣子的正面嵌进一张泛黄的一寸照片,父亲的形象很是模糊。母亲把这个匣子放在自己房内的一个柜子里,头几年总是在过年时悄悄地拿出来祭奠一下。年幼的陆慧玲朦胧中能感觉到这个匣子与父亲有关,但是她还不知道人死后被烧成灰放在这样一个匣子里。

父亲死后不久,母亲的肚子大了起来,母亲时常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坐在门前发呆。因为陆贵根的原因,队里与胡玉琴亲近的人几乎没有,胡玉琴也不愿与人多来往,为了不影响娘家人,她甚至连乡下的娘家都几年没有回去过。这到是免去了娘家人怕受牵连的担心,这么多年,原本炫耀女儿嫁了好人家的父母亲,也与她断绝了来往。生小女儿陆慧丽时也是她自己支撑着去了医院,把陆慧玲委托给了盛伯伯照看。

直到陆慧玲上小学那年,有一天母亲急急忙忙从外面回家,突然把那个匣子拿了出来,并且由那个她叫盛伯伯的人在客堂间正对门的墙上钉了个三角木架子,母亲把这个藏在柜里多年的匣子搁在了木架上。

也是在那一天,母亲拉着她们姐妹两个跪在两个草垫子上,对着那个匣子磕头。母亲告诉她们这个匣子里放着她们父亲的骨灰,她们的父亲没有犯罪,不是反革命。母亲还特意买了一块肉,杀了自家养的一只鸡,红烧肉、白斩鸡,都是两姐妹爱吃而平时轻易吃不到的东西。在陆慧玲的记忆中母亲从不喝酒,但是那天母亲却喝了一瓶特加饭,一会儿哭哭,一会儿笑笑,姐妹两个都被母亲的模样吓坏了。从小到大,陆慧玲还没有见到过母亲这幅模样。

说到这个盛伯伯,不得不说说这个北塘生产队。北塘生产队是一个穷队,全队几十户人家几乎一半以上都是透支户,每年分红只有三、五分钱一工。虽说地处镇边,无奈人多地薄,既不像人家水稻区盛产粮食,也不像人家蔬菜区四季都有蔬菜上市。每年收的粮食分到各户不够吃,而蔬菜除了种植些青菜与雪菜,根本没有别的东西。胡玉琴死了丈夫,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着实困难,一年辛苦劳作到年底分红总是还欠了生产队一屁股的债。

平日里为了两个孩子能有些吃食,胡玉琴总是在自己的那几分自留地上变换着花样,种植一些孩子喜欢吃的东西。比如红薯啦,花生啦,玉米啦,甜芦粟啦……总之,忙完了生产队的活,她总是起早贪黑地忙自留地的活。有时实在缺少吃的,看孩子们没啥菜吃,她就到桥头的菜市场上捡些烂菜叶子,回家放点红薯或者胡萝卜,给孩子们烧点咸酸饭吃吃。

长年的辛苦劳作使胡玉琴患上了风湿病,一遇到天阴下雨,膝盖骨里就钻心地疼,她不舍得——也没钱去医院医治,慢慢地一条右腿走起路来有点瘸了。

只有三十开外的胡玉琴,虽然憔悴的面容依然不失那份秀丽,虽然她的身段还是显出少妇特有的柔美,可是却拖着一条瘸腿,每天人们都可以看到她一颠一颠的身影,在这北塘街上晃来晃去。

队里的记工员叫盛剑宝,四十多岁,是个单身汉。可北塘街上几乎没人叫他的大名,都叫他的绰号——生煎包。据说这个“生煎包”是个有文化的人,初中毕业,长得也不懒,瘦高的个子,一张白净的面孔,只是眼睛比较小,而且年纪不大,那个背微微有些驼。“生煎包”幼年时父亲就病死了,与母亲相依为命,靠着有些家底母亲供他读到了初中。毕业以后,他曾经在北塘小学做过几年代课教师。也就是在做代课教师的时候,二十多岁的他迎娶了邻乡的一个姑娘。多年守寡,与儿子独处的母亲平时行为怪异,大家都知道,可没有想到的是,结婚那天,“生煎包”的母亲趁着儿子在外面招呼客人喝酒,叫了几个本家亲戚,竟然闯进新房,把新娘摁倒在床上,要检查她是不是处女。“生煎包”当夜喝醉了,被人抬进了新房扔在床上。被他母亲一伙人吓傻了的新娘龟缩在床角里索索发抖。没等到天亮,姑娘连衣服也没换,穿着喜服跌跌撞撞地就逃回了娘家。

当初办喜事“生煎包”还没去民政局办理登记手续,只是按照乡里的习俗自家办个酒席,接回来的姑娘就算是老婆了。那姑娘逃走以后不肯再回来了,“生煎包”觉得是自己母亲太过分,做了无理缺德事,也就不再纠缠此事,自然也无需办理离婚手续,两人又没洞房,生米没有煮成熟饭,这事也就半道凉下去了。

以后的日子里,远近姑娘哪个敢嫁给“生煎包”做媳妇?怕的不是他,而是那个怪癖老太太。前几年不知为何,老太太被人发现在自家的厨房间里用一根粗麻绳吊死了。派出所的民警来查看了一下,排除他杀可能,“生煎包”从此就成了独身一人了。

不再指望成家娶媳妇的“生煎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感觉这样的日子也挺好,总比人家拖儿带女,生活艰难,每月紧紧巴巴过日子的强。而且他识字,有文化,人家需要时代为写封信;逢年过节时给人写副对联,人家多少送点东西给点小钱答谢。他平时又喜欢拿着钓鱼竿、棺材网钓鱼摸虾,经常可以开开荤腥。自从陆贵根自杀以后,胡玉琴拉扯两个孩子的艰辛他都看在眼里,不知不觉对胡玉琴滋生出了怜悯之情。胡玉琴在自留地上浇水施肥,他会主动地去搭把手,帮着胡玉琴挑担;自己钓到了鱼虾,他也会悄悄地送过去,说是不花钱的给孩子们开开荤;孩子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他帮着胡玉琴背着孩子去医院。人心都是肉长的,一来二去,这个驼背的男人渐渐地住进了胡玉琴的心房,而虽然腿瘸但是依然不失风韵的胡玉琴,也让这个单身汉的心里时时会萌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

人说干柴烈火一点就旺,一个从未碰过女人的单身汉,一个苦苦支撑生活的寡妇,就这样有了私情。他们暗地里相好,在北塘街其实已经不是秘密,人们早就在背后指指点点,甚至有好事者传言胡玉琴的小女儿陆慧丽是“生煎包”的种。只是陆慧玲姐妹年龄小不谙世事,他们只是凭着孩子的感受来评定一个人的好坏,而“生煎包”平时对姐妹俩的关照和母亲对这个“盛伯伯”的态度,都让她们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何况,没有父亲的孩子,与“生煎包”相处的时间多了,无意之中有了一种依赖,这种依赖让他们感到安心。

也许谁也无法料到——包括“生煎包”与胡玉琴——已经比较安定了的日子,怎么突然间又风云突变,好端端的怎么就把胡玉琴揪上台去批斗了。其实,在北塘街上,有个相好的,或者两个男女之间发生点不该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暗地里藏着私情的并不是只有“生煎包”和胡玉琴。今天拿胡玉琴开刀,或许一是因为孤儿寡母,应了一句老话叫作柿子捡软的捏;二来么,还是因为她曾有一个畏罪自杀的现行反革命的丈夫。

躺在黑夜里的陆慧玲忽然发现外面的说话声没有了,自己房间忽然也一团漆黑,梁上那微弱的光线消失了,斑驳的梁顶看不见了,接着传来轻微的关门声,她听出那不是大门的声音,而是母亲房间的那扇门声。

陆慧玲两手撑起身子,茫然地向自己的房门口看着。黑暗中她似乎又看到了母亲站在那里,脖子里挂着一双破鞋子,低着脑袋让人只看到她那一头长短不一的乱发。她连忙用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试图抹去眼中的这幅景象,猛地她又拉了灯线,开亮了电灯。她的行动碰到了熟睡的妹妹,陆慧丽砸吧砸吧小嘴,翻了个身又睡了。

陆慧玲蹑手蹑脚地下床走到外间,她没有开灯,摸索着来到饭桌前,在黑暗里面对着母亲的房门坐着。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坐着,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走路腿瘸的母亲,面容模糊的父亲,和颜悦色的那个驼背人,如走马灯似的在她那小小的脑袋里走来串去。她奇怪自己今天为什么想到的不是“盛伯伯”,而是“那个驼背人”。白天的事情让陆慧玲隐隐感到与“那个驼背人”有关。

坐在黑暗之中的陆慧玲忽然希望眼前的这扇门今夜不要打开,希望明天打开时只有母亲瘸着腿走出来,她甚至有了一种想推门进去看看的冲动。但是,陆慧玲没有动,内心浮动的恐惧使得她就这么僵硬的坐在黑暗之中,一双眼睛睁大老大老大。

无法知晓自己在黑暗里坐了多久,当陆慧玲再次感觉疲倦袭来的时候,她不想听到的声音还是响起了,母亲的房里“啪”地亮起了灯,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而首先走出来的就是陆慧玲不想看到的那个身影。此时“生煎包”与跟随在他身后的胡玉琴也看到了坐在黑暗中的陆慧玲。胡玉琴连忙打开灯:“慧玲,你怎么,怎么坐在这里?”

依然坐着不动的陆慧玲瞪着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生煎包”,面容呆滞,眼珠子都不转动一下。“生煎包”有些尴尬地看看陆慧玲,又回头看看胡玉琴,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胡玉琴也有些不自在,她一边看着女儿一边推搡了一下“生煎包”,轻声说到:“你快走吧。”然后关上门,回头问女儿:“慧玲,你饿了么?要不要吃点什么,你盛伯伯刚才送来了馄饨……”

母亲的话还没有说完,陆慧玲忽的趴在桌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3、不想上学

对于自己那一夜古怪的行为和突兀的哭闹,在许多年以后陆慧玲一想起来就会在心中斥责自己“幼稚”,特别是当自己情窦初开,喜欢上肖毅以后,心中蔓延的情丝经常会把这旧事纠缠起来,她觉得自己懂得了母亲当初的情感,对于她好多年没再叫出口的盛伯伯的怨恨也逐渐逐渐地淡却,甚至消失了。

可在当初,她只是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她看到母亲挨批的当晚竟然还与这个导致她挨批的人待在一起感到强烈的不满,模模糊糊听到的母亲的哭泣声和盛剑宝轻柔的安慰声,让陆慧玲朦朦胧胧却又确定无误地知晓了,原来母亲挨批就是因为人们所说的“偷汉子”、“搞破鞋”。“偷汉子”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令人不齿的,是遭人耻笑的,而在那个年代更是如同犯罪的。陆慧玲曾经看到过北塘街上一户王姓人家,为了表明自己家庭的清白,母亲与其他子女把排行老三的女儿五花大绑地扭送到镇革委会去,因为她与一个有妇之夫通奸被人抓住了。

那晚的大声痛哭,就是一个孩子对母亲所做的“丑事”不满的流露,对给他们家带来灾难的盛剑宝怨恨的宣泄!

那夜的第二天早上,原本每天早早起床带着妹妹去上学的陆慧玲却赖在床上不愿起来。她把被子蒙在头上,整个人钻在被窝里装睡。睡在她里边的妹妹,在母亲的催促下穿好衣服从她的身上爬出床外。胡玉琴隔着被子推推她,她任由母亲的手推着她动了几下,还是没有露出头来。

只听见母亲一边带着妹妹走出房间一边催着她:“快点起来!别像死猪似的挺着不动。”

胡玉琴心中的冤屈也正无处发泄,平日里对两个女儿很是温顺的她今天说出的话也带点毒。

即便这样,陆慧玲依然不动。

她就是不想起来,不想看到母亲,更不想走出门去。也许她当初还不能领会要面子的全部含义,但她的一颗心被害怕二字所攫取,她害怕见到街坊邻居,害怕见到同学,害怕见到老师,她觉得昨天母亲挨批的事情这个小镇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而她最最害怕见到的还是肖毅,她怕肖毅问起昨天的事,她该如何回答?

真是怕啥来啥,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孩声音:“阿姨,慧玲呢?”“死了。”“死了?”男孩的声音明显充满了惊异。“死了,起不来啦!”

这一声,胡玉琴说得很响,她是想让房里的陆慧玲听到。可是此话一出,让她自己都觉得吃惊。她怎么可以这样咒女儿呢?

陆慧玲今天的赖床不起,胡玉琴心知肚明。可她怎么去劝慰女儿?看着陆慧玲昨天夜里的样子,胡玉琴心里挺不是滋味。她想训斥女儿对盛剑宝的无礼,可似乎道理在女儿那边。她想说女儿不懂事,可一个九岁的孩子如何理解男女之情?

她只有看着女儿哭累了,睡着了,把她抱进房间给她脱了衣裤让她躺下,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想想自己这些年所过的日子,默默地流泪。

可是,胡玉琴的心里一点都不怨恨盛剑宝,如果没有他,自己的日子过得还要不堪。况且,这些年盛剑宝不仅仅帮助她分担着艰难的生活,不仅仅帮着她照料着两个孩子,更是给她枯萎的情感生活中灌注了新鲜的血液,让她活得像个女人。

这也许是一个孤苦的女人最需要的东西。

盛剑宝给与她的温情让胡玉琴每天都觉得生活有盼头,再累再苦心情也是愉悦的。每每躺在盛剑宝的怀里,享受着他温情的抚摸时,她总是喃喃地说:“这世上心苦才是真正的苦,有你我一点也不苦。”

陆慧玲听到外面的说话声,知道来人是谁,就是她最怕见的同学加好朋友肖毅。

这时,外边响起了妹妹细嫩的声音:“肖毅哥哥,我姐姐还没有起床呢。”“哦。”

门外没有了声音。陆慧玲拉开了蒙在头上的被子,侧耳注意着外面的动静。“阿姨,慧玲会不会病了啊?要不我替她跟老师请个假。”陆慧玲听到这话,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动,她忽然眼里又噙满了泪。“不去上课怎么行?我一会儿就拖她起来。”胡玉琴干脆利落,毫不含糊地说。

听到这儿,陆慧玲又把被子蒙住了头。隔着被子传来肖毅闷闷的声音:“没事儿,慧玲很聪敏的,我把上课内容跟她一讲,她保管懂。作业我也替她带回来。”

一席话让陆慧玲隐忍着泪水夺眶而出,她觉得这个世上最能懂她只有肖毅,她很想冲出去与肖毅一同上学。每天不都是肖毅来叫她,然后她带上妹妹一起去学校的么?

肖毅同她住在同一条街上,与她家相隔了三个弄堂口。肖毅的母亲也是北塘生产队的社员,而他的父亲却是小镇上一家国营厂的工人,只是年龄比他母亲大了十来岁。一个还是年轻妇女的模样,一个已经是花白头发,有了些许老态。

这样的组合在当时却有不少人羡慕,小镇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工一农,胜似富农。”

所以,虽然肖毅还有两个未上学的弟弟妹妹,但是一家五口的日子却比陆慧玲家强上百倍,十分滋润,这源于他的父亲每月有五十元左右的工资可拿。

每天吃早饭,肖毅家的餐桌上总会有大饼、油条、粢饭糕这些早点,这在陆慧玲来说,是难得吃到的东西。也许因为这,陆慧玲不愿意去肖毅家等他上学,宁愿吃完早饭在家等着肖毅来叫她。

肖毅的父亲经常从厂里带回包子、馒头,有时家里没啥吃的,他父亲还会带一些熟菜回来给他们兄妹三人尝尝。到了夏天,肖毅的父亲还会搬回家里好多汽水,凉凉的,甜甜的,好喝得很。喝下不久,还会打嗝,一股带有甜味的气体从咽喉处往上冒。

肖毅这孩子虎头虎脑,大大的眼睛,两条浓黑的眉毛看上去格外精神。他与陆慧玲同龄,从小一起玩耍,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他总会给陆慧玲尝尝。一到夏天,他经常带一瓶汽水出门,一半分给慧玲喝,所以,汽水那味道慧玲熟悉。

现在,听到肖毅这么为她说话,陆慧玲忽然一掀被子下了床,她匆匆忙忙地洗漱了一下,早饭也不吃,出门拉着妹妹就向学校走去,把母亲惊呆在了门口。

肖毅一边叫着“慧玲,慢点,等等我!”一边追了上去。

北塘小学离陆慧玲家不远,就在这条北塘街的尽头,前后两排平房,每排有七间屋子,每排屋子最东面一间是老师办公室,其余的六间是教室。前面一排是一到三年级,后面一排是四到五年级。两排屋子间隔有七八米宽,屋子的后面栽着几棵杨柳树。前面一排屋子的前方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土质操场。东西两头有两个篮球架子,球网都已经破了,南边那个红色砖块搭建的土台子边上竖着一杆毛竹,用来升旗。

平时这段路陆慧玲与肖毅说说笑笑,踩着碎石铺成的街道不用五分钟就走到了,可今天陆慧玲却感到这路好长。一离开自己的家,就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经过临街的邻居门口,她就加快脚步,不想让人看见她,看到有人端着饭碗在河岸边吃着聊着,她就感觉人家是在议论她有个“偷汉子”的母亲。

一路上,陆慧玲低头不语,肖毅也默不作声。陆慧玲把妹妹送进教室以后,就向自己的教室走去,肖毅还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还没走到自己教室的门口,就听到一声怪叫:“快看啊,破鞋的女儿来啦。”“哦,啊哦,啊啦啦……”一连串怪声响起,不一会儿,陆慧玲和肖毅的身边就围上了几个四五年级的男生。

陆慧玲站住了脚步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们。

这群男生围着她转圈起哄:“噢噢噢……”

有个男生还流里流气地唱起顺口溜:“胡玉琴,是破鞋,耍流氓,偷汉子……”“你们……”肖毅走上一步,挡在陆慧玲身前,瞪着一双大眼看着比他高出一头的几个男孩。“你什么你!”“哟,你想为她出头啊”“小赤佬,滚一边去。”

几个男生你推一把,他推一把,推来搡去的,把肖毅推倒在了地上。

陆慧玲急忙扶起肖毅,见他半边脸蛋上都是泥土,一边抹着一边问道:“疼吗?”

肖毅自己用手扒拉了几下脸,爬起来说:“不疼。”

这时,边上一个男生叫到:“看呀,大破鞋生下小破鞋啦。”

肖毅拉着陆慧玲一转身:“走,告诉老师去。”

几个男生堵住他两的去路,一个瘦高个男孩挥着拳头说:“你敢。再说了,告诉老师我们也不怕,她妈就是破鞋嘛。”

这时,铃声响起,几个男生一哄而散,分头向自己的教室走去。

陆慧玲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肖毅拉拉她的书包带子。“我不想去。”“不想去?”肖毅没明白陆慧玲的意思。“嗯。”陆慧玲看着肖毅,“你敢不敢跟我一起逃学?”

肖毅还是一副没有明白过来的样子,愣愣地看着陆慧玲。“不敢算了。”陆慧玲一回身说到,“胆小鬼,我走了。”

被陆慧玲的一句胆小鬼说得红了脸的肖毅马上跟上来说:“谁不敢了?逃学就逃学!”

两人趁着同学们还在教室门口排队等着出操的音乐响起时,疯了似的向校门外跑去。

可是,跑出校门一段路以后,陆慧玲停下了脚步。

肖毅追上来问:“怎么了?”

陆慧玲没回答肖毅,却反问:“我们去哪里?”

肖毅晃着脑袋左右看看,又收回目光茫然地看着陆慧玲,摇摇头。

学校高音喇叭里的运动员进行曲响起来,陆慧玲四下看看,她怕遇到熟人,被人发现自己没去上学,催促着肖毅:“快想想啊。”

她知道,肖毅是个机灵鬼,一定能想出可去的地方。

果然,肖毅皱着眉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高兴地说:“对了,我们去防空洞。”“防空洞?”“是呀,过了杨家桥,沿着屠宰场往东,不是有个防空洞吗?我们还去劳动搬过砖头呢。”

那时,经常可以听到这样的口号“深挖洞,广积粮”,“练好铁脚板,打击帝修反。”人们到处都在挖防空洞,连小镇上新建的几座楼房下面,也都是防空洞。有一年,在一个小湖边挖防空洞,不料造成塌方,还压死了一个小伙子。

这些防空洞挖了以后,并不见有什么人去管理,常年空着。有的因为洞口处理不当,一下雨,洞里积水,常年不退。于是,经常会有骇人的谣言传来传去,死人了,鬼怪了,吓得大人们经常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去防空洞玩。“好,去防空洞。”陆慧玲点点头。

两个孩子相视一笑,拉着手向着防空洞方向跑去,学校传来的广播操声音越来越远,消失在他们的身后。

4、逃学挨打

逃学!

这对于陆慧玲来说,是破天荒的事情,对于肖毅来说也是破天荒的事情。两个破天荒加在一起,把个北塘街弄得像个沸腾的大油锅一样炸开了。

首先是陆慧丽的班主任发现中午她没回家而是在教室门前哭泣。一问才知道姐姐没来接她。老师以为她姐姐被老师留下了,就带着陆慧丽去找陆慧玲的班主任。

班主任张老师说陆慧玲今天没来上课,而且跟她住同街的肖毅也没来,正纳闷呢。打算放学去他俩家看看,怎么回事。

陆慧丽一边哭一边说,姐姐早上带她来学校的,肖毅哥哥也在。这下张老师不禁心中着急起来。

胡玉琴在家左等右等没等回姐妹俩,倒是把张老师和小女儿等来了,听说陆慧玲与肖毅没去上学,霎时急白了脸。

而这时,肖毅的母亲得知消息也来到了陆慧玲家里,不停地埋怨着:“一定是你家慧玲,一定是她的主意,我家毅毅怎么会逃学呢?”

胡玉琴看着肖毅的妈妈无以为答,是呀,她也想不明白两个孩子怎么会逃学呢?

陆慧玲一直是老师和大人口中的好孩子,学习成绩好,年年评上“三好学生”。

那时,农村孩子读完初中也就差不多了,完成义务制教学任务后都是回家务农,何况是女孩子?不像现在的人们把女儿称作“建设银行”、“贴心的小棉袄”,那时那些大嫂大婶们经常挂在嘴边的是这样一句话:“嫁出去女儿泼出去的水”,“还不是养了个赔钱货”。因此,不少家庭女儿读到高小也就完事了,有的甚至不到小学毕业就辍学了。乡村不比城市,有田地就有活干,有活干至少饿不死,女孩子么最要紧的是找个好婆家。

可是,胡玉琴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不知是受相好的盛剑宝影响,还是她本身就心气儿高,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她这里不管用。她就是把两个女儿要当做儿子来养。

胡玉琴自己腿脚不便,日夜操劳,可家里的活儿一般不让两个孩子插手。从陆慧玲上学起,胡玉琴就要求她每门功课要考到90分以上,哪一次考砸了,就让她在父亲的遗像前跪着,没有允许不准起来。

妹妹陆慧丽耳濡目染,刚上一年级也懂得上课认真听,作业认真做。作业本上不是100分就是五角星。

两个女儿乖巧懂事,成绩优秀,这也让生活艰难的胡玉琴感到欣慰。盛剑宝也常对她说,这两个孩子天资聪慧,将来一定有出息。白天干活,晚上抽空经常帮着检查检查孩子的功课,辅导辅导他们的作业。“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张老师看看围着的街坊邻居越来越多,着急地问胡玉琴,“比如你打她了,或者又让她下跪什么的。”

张老师也知道胡玉琴对孩子要求严格。

胡玉琴脸一红,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啊。”但是,她心里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感到不知怎么说好。

这时,得到消息的盛剑宝也来到了胡玉琴跟前。“啊,对了,一定是你昨天被批……”看到盛剑宝,肖毅的妈妈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样,拍手大声嚷嚷。

胡玉琴回头瞪了她一眼,她闭口没再说下去。

张老师不知所以地看看她们两个:“那我们先分头去找找?把孩子找到再说。”

于是,胡玉琴、盛剑宝、肖毅母亲、还有临近的几个邻居一起分头去寻找,张老师则先回学校,想去学生那里了解了解,看有谁知道两人的去处。

一个多小时过去,人们陆陆续续又围在了胡玉琴的门口,东南西北四条街上,各家商店里,新铺的一条柏油马路,两边矗立的几幢新楼房,电影院,北塘街前后大片的农田里……人们似乎能想到的地方都去了,小镇就这么屁大块地方,可根本没有两个孩子的影子。“这会去哪里了呢?”“会不会掉河里冲走了?”“呸,你这乌鸦嘴!”

几个邻居正在议论纷纷,忽然有一个老人说:“他们会不会去火车站?”

说到火车站,几个人面面相觑,又频频点头:“对对,有可能。”

这个沪郊小镇,在镇北边有个小火车站,长途快车一般不停,短途慢车却可以坐着去苏州、无锡等等,这对一个小镇来说也算是蛮令人羡慕的地方。

火车站最多停靠的是货车,那里总是堆积着像小山似的黑黝黝的煤堆,当然还有一些其它物资,都是用木箱、纸箱包裹着的。有时也会来几车皮番薯干,缺少食物的年代,那干硬的,带着点青草味与甜味的番薯干,也是孩子们稀奇的零食,住在火车站的孩子有时会带着到学校分发给同学们吃。

这个小镇不大,但地处三县交界,所以也小有名气。特别是曾经发生的“一月事件”更是让这个不起眼的火车站远近闻名,在那里还矗立起了一尊高高的用白色橡膏铸成的领袖像,右手挥起,高瞻远瞩。休息日孩子们喜欢成群结队的去那里捉捉迷藏,看看火车,捡捡煤渣。

但是,陆慧玲与肖毅应该从来没有去过火车站。一是他们还比较小,二来北塘街离火车站起码有六、七里路,只有那些顽皮的大男孩才会走远路玩。“不管怎么样,我去看看吧。”刚刚回来的盛剑宝征询着胡玉琴的意见,“我借辆自行车去。”

盛剑宝走了,人们又四下去寻找。

在防空洞里探宝似的玩了半天的陆慧玲与肖毅,先前因为新奇与兴奋忘记了饥饿,也不知疲劳。现在他们走走玩玩,离洞口越来越远,光线也越来越黑,陆慧玲忽然感觉有些害怕了。

她停住脚步,拉了拉走在前面的肖毅:“我们回去吧?”“回家吗?”

一提到回家,陆慧玲犹豫了。上午问肖毅敢不敢逃学的那点勇气在时间的流失与黑暗的行进中已经慢慢地消失了。

陆慧玲一直是个乖乖女,逃学这种在她看来很出格的事情,要不是早上那几个大男孩的辱骂,她是万万不可能做出来的。

现在逃是逃了,可接下去怎么办呢?难道她可以不回家吗?想到回家,她想到了等她带回家的妹妹,想到了母亲现在一定在四处找她,她意识到今天自己闯大祸了。

陆慧玲答非所问地说:“我们坐下休息会儿吧。”“好吧。我们坐一会儿,继续往前走,拐两个弯应该就到另外一个洞口了,以前我表哥带我来玩过。”

两人一坐下来,就感到肚子在咕咕地叫。特别是陆慧玲,今天赌气早饭都没吃,现在已经是接近放学的时间了,这肚子还有不饿的道理?

肚子饿得实在难受,没坐一会儿,陆慧玲就站起身说:“我们还是走吧。”“好。”

肖毅与陆慧玲在一起,不论做什么都会听她的,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所以他们两个人相处时遇到事情总是陆慧玲拿主意,肖毅附和着,从来没有二话可说。

依然是肖毅背着他的帆布书包在前面引路,陆慧玲斜背着母亲缝制的花布书包在后面紧跟着。向前走了十多米,拐过一个弯,光线又逐渐亮起来了。“快到了。”肖毅回过头说。“嗯。”陆慧玲一边答应着,一边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地面说,“肖毅,你看那是什么?”“土堆吧。”肖毅不在意地说,“可是上次我们来时好像没有的。”“那样子,怎么,怎么看着像个人?”陆慧玲的声音有些颤抖。“瞎说,怎么可能?!”肖毅一边说一边向前快走了几步。

突然,肖毅停住了脚步,一只手在空中挥舞着:“别过来,别过来,死人啊……”

说着,反身拉着陆慧玲就向来时的方向拼命地跑,书包在背上晃来晃去,阻碍着他奔跑的速度。陆慧玲更是吓得越想跑得快点,越是感觉迈不开脚步,嘴里还在颤抖着声音叨叨:“怎么会有死人?怎么会是死人?会不会人家躺着休息?”“反正我看着是死了。”

两人气喘吁吁,跑得满头大汗,跑出洞口时我们可以看见两张灰白的脸,惊吓使他们失去了血色。

肖毅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陆慧玲就往北塘街的方向跑,陆慧玲也不吭声,紧紧地跟上他的脚步。两人沿着一面是墙,一面是庄稼地的土路飞快地跑着,路过屠宰场,经过杨家桥,拐上碎石铺就的街道来到了陆慧玲的家门前。

门前正着急得束手无策的人们看到他们两个奔回来,刚要上前问话,肖毅就大声说到:“死人了,防空洞里有死人。”“哪个防空洞?”“小孩子家别瞎说。”“你们逃学瞎编的吧。”

肖毅一本正经地说:“没有瞎编,我们真的发现死人了,不信你们问慧玲。”

陆慧玲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点点头。

孩子回来了,带回来这样一个惊天的消息,喜欢猎奇的人们立即拉着肖毅要去查看事情的真伪,呼啦啦的一大群人在肖毅的引导下下了防空洞,来到了他们发现死人的地方。

后来派出所派人来查看了,死者是一位女性,说起来小镇上的人都不陌生,她就是经常在小镇上走来晃去,在垃圾桶里捡东西吃,来了月经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裤子上满是血迹的一个精神病,不知叫什么名字,也不知家住何处。

一个无名氏,一个精神病,这样的人死了,其结果就是不了了之,送去火葬场火化了便是。

她怎么去了防空洞,她是怎么死的,这一系列的疑问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没有人去深究,小镇上的人只是恍然地说:“怪不得最近没看见她,原来死啦。”

精神病人死了可以不追究,但是陆慧玲逃学胡玉琴不能不处罚,在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一群人跟着肖毅去防空洞时,胡玉琴一把拉住了陆慧玲,把她拉进屋里。

盛剑宝怕胡玉琴下手打陆慧玲,跟着进来。

胡玉琴果然气急败坏地拿过鸡毛掸子,狠狠地朝陆慧玲的屁股上抽去。

一下,两下,三下,陆慧玲紧紧咬着下嘴唇,忍着疼痛不哭。

盛剑宝想夺过鸡毛掸子,胡玉琴欠身让过,大声说:“你别管!”

没想到,胡玉琴话音刚落,陆慧玲也大声喊到:“不要你管,你给我出去!”

这近似于歇斯底里的喊叫让胡玉琴和盛剑宝都感到一怔,盛剑宝一边说着:“好好好,我出去,别打了。”一边退出门去。

平时很听话的陆慧玲,原来骨子里有这么一股倔强劲。

胡玉琴一个愣怔以后,回过神来,把陆慧玲拖到她父亲的遗像前,用力摁着让她跪下:“你还嘴硬,还嘴硬。好,让你爸看看你。你爸不开口,你就永远别起来。”

盛剑宝还在门外说:“孩子逃学,认个错就行了,干吗动这么大火。”

跪在父亲像前的陆慧玲忽然又大叫到:“我没错!都是你们的错!”

胡玉琴的鸡毛掸子再次落到了陆慧玲的身上。胡玉琴只气陆慧玲逃学,可是一气之下却忘了问清楚她为何逃学。她不知道陆慧玲心里所受的委屈,她更难理解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今天怎么变得如此不听话。陆慧玲一句“都是你们的错!”让她心头一阵抽紧,霎时停住了手。

原本,孩子就是娘的心头肉。何况,孤儿寡女,相依为命。打在陆慧玲的身上,疼在胡玉琴的心上。陆慧玲的一句话让胡玉琴忽然明白了她逃学的缘由,这一来,陆慧玲没哭,胡玉琴却心头一阵酸楚哭了起来。

5、不想看到的一幕

就在陆慧玲挨打罚跪的同时,肖毅却像没什么事儿一样,母亲既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似乎他根本没有逃学这回事。

肖毅的母亲喜欢噶闹猛,喜欢看热闹。平日里张家短李家长的爱管闲事儿。今天听说防空洞里死人了,哪还闲得住?起劲地跟着大伙去看热闹,早把肖毅逃学的事情抛脑后去了。

再说肖毅还在前面引路呢,她觉得自己的儿子很了不起似的,看完热闹回到家里竟然也不提逃学的事了。

肖毅本身就乖,看母亲不提这茬,便老老实实地吃着饭不吭声。饭桌上有父亲从厂里买回的肉包子和雪菜烧橡皮鱼,外加一个炒青菜,一个香菇根豆腐汤。

肖毅母亲一边吃着一边讲述着自己在防空洞中看到的一切:“啊呀,那个神经病上衣襟竟然敞开着,裤子也没有系好,你说这叫哪门子事啊。”“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她以前在水桥边上喝水,在大街的屋檐下睡觉,不都是这样?”肖毅的父亲喝口酒,闷声闷气地说。“说的也是。可有人怀疑她被人奸了再杀死的……”

肖毅的母亲还想说什么,他父亲用筷子敲敲碗边呵斥到:“孩子跟前,胡说什么!”

肖毅母亲讪讪一笑,不再出声,一桌人闷头吃饭。肖毅的弟弟妹妹都还没有上学,母亲说的事情他们也听不明白。

肖毅也是一知半解,再加上今天自己逃学,他怕自己多言遭到父亲的责骂,所以闷声不响,只顾低头吃饭。

可是父亲要比母亲知轻重,儿子逃学旷课不受教育哪成?不一会儿听到父亲说:“肖毅,下回再让我听说你逃学不上课,小心我打烂你的屁股。”“嗯。”知错的肖毅不敢回说别的,嗯了一声,放下饭碗说,“我吃好了。”

肖毅一边说一边去拿桌上的馒头。“吃好了还拿馒头。”母亲“啪”地一声用筷子打在肖毅的手上。

肖毅抬头看看父亲,父亲又喝口酒:“拿吧拿吧,是不是又想给慧玲一个?”

肖毅傻傻地笑了一下,拿了两个馒头,对着母亲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出了门。

来到陆慧玲家门口,发现慧玲的妈妈在门口的黑暗里坐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屋子里没有开灯,黑乎乎的。

肖毅有些奇怪,又不敢上前招呼,正想反身往回走,碰上盛剑宝带着陆慧丽走来。“盛叔叔”肖毅叫了一声。“肖毅哥哥,你来啦。刚才盛伯伯带我去吃小馄饨了。真好吃。”盛剑宝没有开口,陆慧丽那张小嘴伶俐地说了起来。“你姐姐呢?”肖毅问。

陆慧丽从盛剑宝的怀里溜下来,小嘴朝屋子里呶了呶,轻声说:“我姐姐被妈妈罚跪了。”

这时,陆慧玲的母亲好似醒了似的,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回来啦。”

黑暗中的她也不知是对女儿说还是对盛剑宝说。“怎么灯也不开,吃点什么了没有?”盛剑宝说着走进屋子里去开灯。

灯刚亮,就听屋子里传来盛剑宝的急呼声:“慧玲!慧玲!你怎么了?”

肖毅一个箭步抢在陆慧玲母亲之前来到屋里,只见陆慧玲脸色灰白,双眼紧闭,身子半躺在地上,无力抬起的头靠在盛剑宝的左臂上。

看到女儿这幅样子,胡玉琴也慌乱起来:“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了?”“快送卫生院看看吧。”盛剑宝抱起陆慧玲往外走。

胡玉琴回头对肖毅说:“你帮阿姨陪会儿慧丽好吗?阿姨一会儿就回来。”

正欲跟着一起去卫生院的肖毅只好留下,陪着慧丽。陆慧丽一会儿要肖毅陪着下飞行棋,一会儿要求肖毅给他讲故事。自然,肖毅带去的两个肉包子,一个也成了慧丽的口中餐,肖毅强行给慧玲留下一个。

当夜,陆慧玲留在卫生院吊针,由盛剑宝帮忙看护着,胡玉琴赶回家来照顾小女儿。

肖毅一听陆慧玲没什么病,只是由于一天没有进食而饿晕了,便对胡玉琴说:“这个包子留着给慧玲回家吃,我先回家了。”

慧玲醒来,看到床前没人,药瓶里的药水似乎快完了,这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医生,药水完了,要换瓶了。”

陆慧玲不想看到这个说话的人,急忙又把眼睛闭上了。

陆慧玲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孩子,其实,从小到大,她能感受到这个盛伯伯对她们母女的好,可是母亲挨批的事情让她的心中还是有怨气。于是,听到盛剑宝与护士走进来,她就装作没醒的样子躺着不动。

输完液,盛剑宝把陆慧玲叫“醒”,无法再装下去的陆慧玲一声不吭地跟在他的身后。卫生院离陆慧玲家不远,把陆慧玲送到家门口,盛剑宝就回家去了。

母亲见慧玲回家,连忙拿着肖毅留下的包子给慧玲,慧玲接过包子也不说话,就去了自己的房间。饿了一天的陆慧玲,感到今天的包子格外好吃,三下二下就把一个包子消灭了。

第二天早上,肖毅来等慧玲上学,两人如往常一样带着慧丽出了门。母亲担心陆慧玲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跟在后面千叮咛万嘱咐。陆慧玲不说话,肖毅回头:“阿姨,放心吧。”

去上学的路上,陆慧玲心中还是有些不自在,她埋头走路,一声不响,心里在想着,昨天那些男孩还会不会找她麻烦?又担心老师会不会叫她进办公室谈话?

来到学校,送妹妹进了教室,来到自己教室,没有人来找她的麻烦。陆慧玲不知道,昨天张老师回到学校以后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那几个大男孩也都被自己的班主任谈话批评,告诫他们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情。

一天时间,上课,下课,放学,没有人来难为她,老师也没有找陆慧玲与肖毅谈话。陆慧玲忐忑不安了一天的心总算有些放松了。

走在放学的路上,陆慧玲忽然问肖毅:“你说张老师今天怎么没有批评我们俩?”

肖毅有些不明白:“批评什么?”“昨天逃学的事啊。”

肖毅弯着脑袋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可能我们昨天逃学事出有因吧。”

肖毅有时候说起话来就像个小大人似的。

陆慧玲听肖毅说出“事出有因”四个字,有些尴尬地对着他笑了笑。

陆慧丽拉拉肖毅的衣角:“肖毅哥哥,什么叫事出有因啊?”“事出有因就是,就是……嗨,以后告诉你。”

肖毅用对了词却不知如何向慧丽说明白其中的意思,只能含糊地说。

三个人一同来到陆慧玲的家里,趴在桌子上写作业。说来也奇怪,陆慧丽碰到不会做的数学题,不问姐姐,就喜欢问肖毅。肖毅倒也不嫌麻烦,总是停下自己手中正在做的作业教慧丽,一旦慧丽弄懂了,就会说:“肖毅哥哥好棒哦。”

三人一起完成了作业,觉得没事做,肖毅说:“去不去屋后玩?”

陆慧玲、肖毅他们屋后紧靠着墙壁是一条小路,小路的另一边都是北塘街几户人家的自留地,地里随着四季变换种植着不同的庄稼。

自留地往南有一个小湖浜,湖面上飘着浮萍、乌菱茎叶,湖底是绿绿的水草。湖的东面是一个竹园,高高的竹子很茂密,绿油油一大片,用篱笆围着进不去。湖的西南面是农田,现在种植着大片大片的油菜,正待开花。

这里是陆慧玲、肖毅常来玩的地方。春天来了,他们拿个篮子到田埂上挑马兰头、水乌芹、野菜,哪一样都好吃。油菜花开时,清香扑鼻,蜜蜂嗡嗡,他们拿个小瓶子在墙壁的砖缝里抓酿蜜的蜜蜂。夏天,在瓜田与碎砖块里翻蟋蟀,抓着了斗着玩。有时还能抓到萤火虫,放在透明的玻璃瓶里,夜间一闪一闪,十分有趣。冬天,如果下雪,他们用几块砖头打围,中间放些米,再用一根小木棒支起一块大砖头,用来逮麻雀。

总之,这里便是陆慧玲与肖毅快乐的天堂。

往日里,陆慧玲与肖毅去屋后玩耍,妹妹慧丽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俩的后面,像个跟屁虫一样。他们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一听肖毅说去屋后玩,慧丽就叫着:“好呀,好呀,肖毅哥哥,我也去。”

陆慧玲却脸一沉说:“我不去。”

肖毅有些纳闷:“为什么不去?”平时陆慧玲可是最喜欢去那里玩捉迷藏了。“不为什么,不去就是不去。”

其实,陆慧玲今天不想去屋后玩是有原因的,可是她又不想跟肖毅明说。

妹妹不懂姐姐的小心思,拉着姐姐的手说:“去么,去么。”

见姐姐不吭声,慧丽拉着肖毅说:“肖毅哥哥,姐姐不去,我们去好不好?”“你们也不准去!”陆慧玲忽然大声说。

慧玲的态度让肖毅感到十分好奇。人往往就是这样,你不让他做的事情他就偏要做。

一向对陆慧玲言听计从的肖毅执意地说:“你不去我去,慧丽,走。”

陆慧玲跳起来拦住门口:“我就不让你们去。”

正在陆慧玲与肖毅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僵持不下的时候,比肖毅大几岁正上初中的表哥来找肖毅玩,陆慧玲阻挡不了他们两个人,只好看着他们带着慧丽走了,她气鼓鼓地回到屋里,不知这气该往哪里出。心中希望肖毅的表哥不要带他们到屋后去玩。

原来,中午回家吃午饭时,陆慧玲听母亲说下了工以后要去屋后的自留地给那些莴笋、蚕豆什么的施施肥,浇浇水,除除草,要慧玲带好妹妹等她回来晚点做饭。

不用脑子去想,陆慧玲也知道,母亲去菜地那么盛剑宝肯定去帮忙。以前时常有这样的情景,母亲与盛剑宝在菜地里忙碌,她带着妹妹在田边玩耍。

当然,以前陆慧玲没感到什么不对,可是母亲挨批的事情使她总有些耿耿于怀,她不希望母亲与盛剑宝在一起,可是她一个孩子无力阻止,那么只能不去看到他们在一起。

虽然,自己昨天晕倒,在卫生院陪护的是盛剑宝,但陆慧玲不觉得应该感谢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所以,刚才她一反常态,坚持不去屋后玩,也不准肖毅带妹妹去,那是因为她害怕肖毅看到盛剑宝与自己母亲在一起。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想让肖毅看到。

事实上,她的想法与做法是徒劳的。因为,胡玉琴自从两天前挨批以后,对自己与盛剑宝的关系反而不是掖掖藏藏了,让盛剑宝带小女儿去吃馄饨,让盛剑宝在卫生院陪护陆慧玲,她似乎在向世人宣告:我就是偷了这个男人。

不仅如此,胡玉琴好像也在告诉自己的两个女儿:妈妈爱你们的盛伯伯。尽管孩子还不懂得男女之爱的全部意义,至少可以让孩子看到他们亲近的关系。

当天快要黑下来的时候,陆慧玲看到母亲回来了,而一同回来的还有手里抱着陆慧丽的盛剑宝。

陆慧玲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看起来如同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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