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王朝 完结版大全集(茅盾文学奖得主《张居正》作者熊召政潜心14年重磅新作!)(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8 09: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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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召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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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王朝 完结版大全集(茅盾文学奖得主《张居正》作者熊召政潜心14年重磅新作!)

大金王朝 完结版大全集(茅盾文学奖得主《张居正》作者熊召政潜心14年重磅新作!)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大金王朝(平装)作者:熊召政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日期:2019-10ISBN:9787530220047本书由新经典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提供授权版权所有·侵权必究楔子

无论是从地理还是社会学的角度来看,中国北部的燕山都是不容忽视的重要山脉。虽然它只是太行山脉的一个分支,但它自西向东逶迤起伏的万千峰头,在遥远的古代,却隔开了两种文明形态。山的两侧,内侧居住着以汉人为主的农耕民族,外侧是游牧民族的家园。漫长的历史中,生活在蒙古高原上的诸如匈奴、丁零、柔然、东胡、乌桓、鲜卑、契丹、女真等游牧民族,一次次越过燕山,劫掠内地。最初的民族战争并非为控制国家政权而展开,而是游牧民族为掠夺中原丰饶的生活资料进行的争斗。这种几乎在公元前几个世纪就已开始的资源争夺战,其间歇性的杀戮与对峙,既给中国历史染上了血腥,也给各民族之间的融合与交流提供了种种可能。

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开始构筑抵御游牧民族进入中原的万里长城。西起八达岭,东至山海关的燕山山脉,沿着山脊构筑的长城,是万里长城中最坚固也是最险要的一段。

在冷兵器时代,构筑长城抵御游牧民族的入侵,不失为明智之举。汉唐时代,中央政府的确依赖长城一次次挫败边鄙民族的入侵。设想一下,当被汉人称为胡骑与虏尘的军队从草原或沙漠上席卷而来时,长城上绵延不绝的烽火台依次升起狼烟示警,守御在石堡与垛堞后的官军闻风而动,顷刻间就备好了箭矢,架起了弓弩。扼守要冲居高临下的防御战打起来相对轻松。如果不是士兵们的斗志涣散,或者朝廷的气数已尽导致弃守,战争一开始,攻防两方的胜败就已经决定。入夜,赢得胜利的官军通常会在敌楼前唱歌饮酒表达兴奋,而失败的一方却只能在旷野上,倚着马肚子吹响筚篥,那呜咽凄怆的乐音,似乎在抚慰那些已经离队而去的牺牲者的亡灵。

中华民族的历史,就是在长城内外的军事斗争中发展与轮回。正因为有这一道长城,中原的农耕文明才能得以持续地发展。沃土上的收成以及富饶的物产让人民安居乐业,让诗人们逞其才智吟风弄月,让和尚与道士们能够在暮鼓晨钟中从容地修持与布道……但是,在公元十世纪四十年代,这一切却因盛唐的崩溃而发生了逆转。

公元九三六年,后唐的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在朝廷的权力倾轧中拥兵自立,为寻求契丹人的支持,石敬瑭开出了割让燕云十六州的条件。在契丹军队的帮助下,石敬瑭灭掉了后唐,建立了后晋小朝廷。两年以后,石敬瑭按约定将燕云十六州献给了契丹。

燕云十六州大致在今天的北京、天津到大同长城内外的地区。它们是幽州、顺州、儒州、檀州、蓟州、涿州、瀛州、莫州、新州、妫州、武州、蔚州、应州、寰州、朔州、云州。幽、蓟、儒、檀、顺、瀛、莫、涿、易九州位于太行山北支即燕山东南面,历史上习惯称山前九州;余下七州在太行山的西北,俗称山后七州。

燕云十六州是农耕与游牧两种文明犬牙交错的地区,失去了它,不但失去了长城,同时也失去了保护中原的屏障。契丹人建立的辽国拥有了它,便拥有了觊觎中原的桥头堡,同时也获得这一地区农耕经济所提供的充足粮食与物资。但是,稍后建立的赵宋王朝,即我们文化心理上所认同的中央政权,却因失去了燕山与长城的拱卫而陷入被动。自秦以后的所有王朝中,没有比宋朝更小的国家版图,更没有比它更糟糕的国防,这情形犹如一个人头上始终悬着一只沸腾的汤锅。面对这种局势,宋太祖赵匡胤犹如骨鲠在喉。他曾在内府库专门设置一座“封桩库”积贮钱财,一门心思想用金钱赎回长城两侧的土地。但是,契丹皇帝岂肯轻易放弃这一块从天上掉下的馅饼?燕云十六州本身就是一只巨大的聚宝盆,拥有它不但拥有财富,更是拥有了睥睨天下逐鹿中原的本钱。既不能谈,又不能买,剩下的只有战争了。公元九七九年,接替哥哥赵匡胤皇位的宋太宗赵光义亲自出征,率领王师渡过黄河北上,御辇驶入幽州,在高梁河也就是今天的北京西直门外,与以逸待劳的辽师打了一场流矢如蝗血肉横飞的阵地战。结果宋军大败,亲临战阵骑马督战的赵光义被流箭射伤,差点成了俘虏,亏得御前亲兵拼力抢救才杀出重围,星夜乘了一辆驴车逃走。收复燕云十六州的雄心受阻,但赵光义不坠青云之志,怎奈擅长防御的官军始终无法突破契丹铁骑的防线。数十年的北伐战争,屡战屡败而国力耗损。长期的战争给宋朝带来巨大的灾难,也给人民带来了无尽的苦厄。经过权衡,宋朝的第三个皇帝即真宗赵恒终于痛苦地放弃收复国土的雄心,于公元一〇〇四年在澶州的北城与辽国签订了停战和议,史称“澶渊之盟”。在这盟约内,有每年向辽国进贡大量金银岁币的条款,虽然屈辱,但总算停止了战争。从此,宋朝才得以休养生息,并获得一百余年的经济繁荣期。

又一个世纪过去,曾称雄中国北方两个多世纪的辽国也难逃历史的厄运。由于末代皇帝天祚帝耶律延禧的放荡荒淫耽于享乐,辽国朝政迅速糜烂,大臣文恬武嬉,以致人心涣散危机四伏。大凡一个王朝没落的时候,历史一定会替它寻找一个掘墓人。不仅仅是埋葬,同时还承担一个新的时代的肇造。

公元十二世纪初,辽国的掘墓人已悄然出现。说悄然出现,是因为他的出现并没有引起辽国统治者的足够重视。世代在(今)黑龙江境内繁衍的女真人,最终由居住在按出虎水(位于今天的哈尔滨市阿城区)的完颜部统一。完颜部的酋长完颜阿骨打因不满辽国派来的特使索贿无度及欺凌妇女,更不满天祚帝对女真人的傲慢无礼视若贱民,于是在一一一五年正月初一宣布建立大金国,并将这一年定为收国元年。“按出虎”乃女真语,即“金”的意思。阿骨打以金为国号至少有两层意义,一是不忘故乡,二是辽国以镔铁为宝,但金的坚韧与耐久都远胜于铁,金克铁即金克辽,表示了阿骨打要消灭辽国的决心。

大金王朝成立七年,辽天祚帝可谓经历了轻蔑、惊愕、恼怒、恐惧、沮丧等一系列的心理变化。他最初只派一支不足千人的队伍前往问罪弹压。最终,他调动三十万大军亲征围剿,但胜利的指南针早已不属于他。阿骨打建立自己的王朝之初,只有五百名从未受过军事训练的女真人追随他。但到了一一二二年,他已拥有了一支二十万兵士的强大军队。正是凭借这支军队,他饿虎扑羊似的攻克了位于巴林草原腹地、西拉沐沦河边上的辽国首都辽上京。辽国实施五京制度,除首都上京外,还有建于宁城的中京,建于辽阳的东京,建于大同的西京,建于燕京的南京。从四月攻克上京后,天祚帝就一直处于逃亡状态。阿骨打亲率大军又一鼓作气地拿下了中京、西京和东京。到了这年的十一月,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大辽国土大多被阿骨打收入囊中。辽国的最后一片土地,即燕京周围的山前九州,还在辽国人的手中。守卫这片土地的是辽国的一位女子:萧德妃。

按当时的战争态势,在辽南京,即我们通常所说的燕京,一场争夺战已不可避免。打下西京后,阿骨打本可以挟其威势迅速向燕京进发,但到了张家口,他却命令部队驻扎下来休息一段时间。

阿骨打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事情还得从宋朝那边说起。

早在一一一八年,宋朝徽宗皇帝最为宠信的太监童贯以检校太尉兼河北宣抚使的身份出使辽国,参加辽天祚帝的寿辰庆典。归国途中,在霸州的客舍中遇到一名前来拜访的不速之客。此人名叫马植,他是世代居住在燕京的汉人,亦为当地的望族。他本人也考中辽国进士,并入朝为官,当到四品的光禄寺卿。辽国近两百年的统治,已经让生活在燕云十六州的汉人产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他们在文化的归属感上认同中原,但因离国太久,渐渐形成了一种既不同于辽也不同于汉的殖民文化。他们常常有弃儿的感觉,因此对自身利益的关注远胜于对国家的认同。马植便属于此类,他虽然已经当上了辽国的高官,但看到辽国内有倾轧外有强敌的时候,便立刻想到自身的安危;加之他行为放浪,在辽国的官场结怨甚多,想谋取更高的职位已无可能,于是便想在政治上另谋出路。听说童贯出使辽国,便有了投靠之意。童贯开头并不愿接见他,但当他自陈有绝妙的平燕之议可以收复燕云十六州时,童贯便动了心安排接见。马植面陈“联金灭辽”的大计。童贯出使辽国,对大金国亦有耳闻,心中思忖:“如果能收回燕云十六州,岂不是天下第一功绩?”于是将马植秘密带回汴京推荐给徽宗赵佶。这位醉心艺术贪图享乐的皇帝,也认为“联金灭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不顾一班大臣的反对,任命马植为秘书丞,并赐名为赵良嗣,旋即又迁升为龙图阁学士,专门负责与大金国联络事宜。

赵良嗣自山东登州乘船入海,偷偷渡过了辽国控制的渤海湾,假道朝鲜而进入金上京。他费尽艰辛见到阿骨打,面呈徽宗密信。阿骨打依契丹习惯称宋为南朝。他开始对南朝的建议并不在意,但架不住赵良嗣三寸不烂之舌,最终动了心。双方约定共同出兵征伐辽国,一旦事成,大金国承继辽国版图,将石敬瑭割让给辽国的燕云十六州归还给南朝。

几年之后,阿骨打凭借自身的力量,基本完成了灭辽大业。而承诺同时举兵的南朝,尽管以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名义在全国额外征收赋税,筹集到大量军费,但是,分两路出征北伐的三十万官军,无论是在山西还是在河北,均无法突破辽的边界。辽军虽然是强弩之末,但在南朝的军队面前仍然是虎狼之师。

一一二二年的初冬,已经攻克了辽国四京的阿骨打,不免在心里看轻已经签订了秘密协定的盟友。他心里想:“燕云十六州是你南朝想要的,那么攻克燕京的任务就应该由你南朝来承担。”所以,他的大军在张家口驻扎了一个多月,连续征战的士兵们早已恢复了疲劳,摩拳擦掌准备战斗。眼看宋军无法突破辽国在霸州一带构筑的防线,阿骨打这才下定决心,向他的部队下达了“攻克居庸关,打进燕京城”的命令。而此时,已是一一二二年的腊月二十三日,离春节只剩下七天。第一章 阿骨打冒险巡关

一入腊月,幽燕地面少有晴天。凄厉的北风中,雪片儿赶集似的一阵紧过一阵。居庸关外四十里长的逼仄峡谷,称之为关沟,是塞外朔方进入中原的必经之地。蒙古高原凛冽的寒风吹到这里骤然收窄,犹如三军夺路,风刀霜剑更胜于虎贲之师。

阿骨打穿着一副厚重的铁甲,骑着一匹火红色的纯种沙州马,他给这马起了个名字叫火飞龙。在一队骁勇骑兵的簇拥下,阿骨打从关外野狐岭的方向纵辔而来。入得关沟,打着呼哨儿的风愈加肆虐,仿佛粗重的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受到刺激的沙州马昂起头来咴儿咴儿地长啸几声,踢踢踏踏跑得更欢。嘚嘚的马蹄踏在封冻的碎石路上,发出敲金戛玉的声音。

两天前,阿骨打就下达了攻占居庸关的命令,并任命他的第二个儿子完颜宗望为这支主攻部队的总帅,同时任命了两位副手,即左路先锋完颜娄石,右路先锋博勒。昨天,完颜宗望率领部队进驻了关沟。现在,只要稍稍留意,就会发现关沟两侧的山坡上,到处都是在风雪中等待命令的士兵。

大约离居庸关还有十里地的时候,路边有一队士兵夹道迎候。阿骨打远远瞧见他们便松了缰绳,让马放慢速度。

完颜宗望、完颜娄石、博勒三人全副铠甲,成品字形站在道中。看到阿骨打临近,三人趋身向前,但不等他们靠拢,阿骨打早已麻利地跳下马来。“父亲,今儿个有大风雪,儿已派人给您送信,让您待在大营里不必前来。”说到这里,宗望又补了一句,“难道父亲没有收到信?”

阿骨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倒过马鞭子,用柄头敲掉宗望短髭上的冰碴子,笑骂道:“妈拉个巴子,这倒真是个鬼龇牙的天气。但咱们毕竟不是跑老客儿,往来各地赚钱做买卖,想走就走,想歇就歇。娄石,你说对不?”

完颜娄石论辈分是阿骨打的族侄,打从十六岁起就跟着阿骨打与辽人打仗,很得这位马上皇帝的赏识。但娄石不善言辞,见阿骨打问他,只是嘿嘿地笑着。

阿骨打兀自说下去:“这一年来,咱们一股脑儿拿下了辽五京中的四京,只剩下眼皮子底下这座燕京了,再把这燕京拿下来,辽国就他娘的吹灯拔蜡了。娄石,咱们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

娄石仍不回答,只是把两只手团起来,凑近嘴巴哈了一口气。

宗望接过话头说:“守卫居庸关的辽兵本来只有五千人,头两天听说咱们要攻关了,临时又增兵,现在大概有两万多人。”

阿骨打问道:“我只给你七千兵马,你觉得少不少?”

宗望回答:“不少,辽兵已是惊弓之鸟,用七千兵马攻关,已是牛刀杀鸡了。”“你可别轻敌。”阿骨打说着,手搭凉棚朝两边山上看了看,只见楸林萧瑟峭壁如削,山脊上长城的箭楼与垛口隐约可见。他又看了看关沟中冰雪覆盖的车道,说道:“古人所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指的就是这居庸关。辽兵知道咱们要攻关,早就作了周密的布置。咱们想饿虎扑羊,他还想瓮中捉鳖呢。”

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的博勒,这时跺了跺脚,咕哝了一句:“休想!”

阿骨打忽然压低声音,对宗望几位说:“昨天抓到一位细作,得到情况,辽天祚帝已给燕京城中的萧德妃和丞相左企弓送信,他要到燕京城中过春节。”

宗望一惊:“这……”

阿骨打盯了儿子一眼,恨恨地说:“天祚帝这老小子,如果进了燕京城,说不定还有翻盘的机会。咱们绝对不能把这个机会送给他。”

宗望估摸着父亲的心思,凑近一步说:“父亲的意思,攻关的战斗要提前?”

阿骨打微笑着没有作答,而是解开火飞龙的马嚼子。火飞龙接受主人的爱抚,兴奋地刨了刨蹄子。阿骨打从贴身侍卫伸过来的马粮袋中抓起一把燕麦,喂到火飞龙嘴里,然后拍了拍马脖子,爱怜地说:“这鬼天气,让它作战,实在是憋屈它了。”

纷纷扬扬的雪这时稍有所止。宗望看了看父亲被头盔挤得略微有些变形的脸,说:“已经晌午了,请父亲到前面帐篷里吃顿饭。”

阿骨打舔了舔被风吹干的嘴唇,问:“你们没带干粮吗?”

宗望回答:“带了,但父亲……”

他想说父亲上了年纪,不能太吃苦,但又怕伤害这位从不服输的父皇,故把剩下的半截话咽了回去。

知子莫若父。阿骨打知道儿子想说什么,笑道:“宗望,你嫌我老了是不是?打仗还要父子兵,明日攻关,咱爷儿俩比试比试,看谁跑得快。”

宗望说:“您是父亲,又是大金皇帝,无论怎么说,我这做儿子的决不会让您跑到前头去。”

宗望说着朝身后的侍卫做了一个手势。侍卫趋前一步,从随身带着的皮囊里掏出几个麻薯子。阿骨打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麻薯子冻成了冰坨坨,咬着硌牙。但阿骨打故意表现出美滋滋的样子,说道:“麻薯子咋吃都好吃,贼面软。”他跟前的几个人也跟着吃了起来。

忽然,远处山脊上冒出了一股浓烟。接着,十几处峰头上都升起烟柱。这些烟柱都是从山上长城的烽火台中升起的。

博勒想说话,却被冰凉的麻薯子噎了一口,禁不住打了一个响嗝儿。

阿骨打已经狼吞虎咽吃下三个麻薯子,他问博勒:“你要说什么?”

博勒说:“烽火台四处生火,辽兵知道大皇帝来了。”

阿骨打说:“知道就好。走,咱们到关前看看。”

阿骨打说完,已经翻身上马。宗望等一干人马也都跟着他,朝居庸关奔驰而去。远远看去,他们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飘动,像飞腾的火焰。

刚交巳时,辽国的宰相左企弓就到了居庸关。大约五更天时,左企弓就乘马车离开燕京城奔西北方向的居庸关而来。飞雪纷扬寒气袭人,左企弓用驯鹿皮护住膝盖和脚,但他的心情却比这天气更为恶劣。作为宰相,他不得不对燕京的局势深表忧虑。

却说自四月份阿骨打率部攻陷辽上京之后,仓皇出逃的辽天祚帝耶律延禧就像幽灵一样到处游荡。辽国一批重臣在左企弓的率领下,一路南下到了燕京。据守燕京的秦晋王耶律淳是辽国第七位皇帝兴宗的孙子,第八位皇帝道宗的亲侄子,天祚帝是道宗的长孙,按辈分,耶律淳是他的堂叔。但这叔侄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太融洽。其因是道宗听信奸臣挑唆,废除皇太子耶律濬的皇位继承权并赐死后,曾有大臣建议,请立耶律淳为皇位继承人,亏得还有正直大臣的坚持,作为唯一皇孙的耶律延禧才免遭同他父亲一样的厄运。耶律延禧继承皇位后,不但没有对曾成为他政敌的耶律淳堂叔下毒手,还任命耶律淳的父亲和鲁斡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并晋封耶律淳为郑王。和鲁斡死后,耶律淳承袭父亲爵位再晋升为秦晋王,驻守燕京。

上京陷落后,天祚帝曾逃到宁城住了一段时间,而后又从那里出走西京。出走前,他下诏命宰相左企弓、兵马总督耶律大石及兵马指挥使萧干等一起镇守燕京。随着战事的吃紧,天祚帝后来完全不知去向,而辽国最后一块版图也只剩下以燕京为中心的燕云十六州的一部分土地了。以萧干为首的一帮大臣以“天祚帝已不能行使皇帝权力,而国又不可一日无主”为理由,决定拥立耶律淳为皇帝。耶律淳年过六十,深知收拾残局殊非易事,故还是真心诚意地推辞了几次,但架不住大臣们锲而不舍地恳求,他最终答应。在辽上京被攻陷两个月后,耶律淳在燕京称帝,号天锡皇帝,并将天祚帝降为湘阴王。

尽管这只是一个局部的政权,天祚帝的忠实追随者以及宋、金两国都不承认它,但对于大量的辽国的流亡者来说,它仍然起到了吸附作用。一时间,大批从辽国各地汇聚而来的达贵官人与军事将领集中在燕京城内。但好景不长,仅仅三个月,耶律淳就因病一命呜呼。他临终前吩咐:立天祚帝的儿子秦王耶律定为帝,在远在他乡的秦王前来即位之前,由自己的爱妃萧德妃摄政,并封萧德妃为皇太后。

这萧德妃是辽世袭贵族大臣普贤的女儿,名叫萧莫娜。莫娜是契丹语聪明绝顶的意思。在辽国的贵族圈中,她与妹妹萧莫谛一起被称为大乔小乔。她嫁给耶律淳时只有十六岁,而耶律淳已年近五十。天祚帝在万寿节上见到她时,可谓一见倾心。但是,大概由于秦晋王的身份,萧德妃似乎对他这位风流皇帝总是表现得冷漠。用天祚帝的话说,“这是一块焐不热的冰”。几年后,天祚帝娶了萧德妃的妹妹萧莫谛。莫谛在契丹语中的意思是天上的仙女,她的漂亮温顺更胜于姐姐。但天祚帝却固执地认为萧莫娜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亲近的女人。天祚帝与秦晋王的关系,本来就有隔阂,自从萧莫娜出现后,两人的关系就显得更加微妙。

由于家族的遗传基因,也由于长期处在倾轧与权谋中,萧莫娜性格刚毅且极有主见。晚年的耶律淳统御部属驾驭局势,完全依赖于萧莫娜。所以,当耶律淳去世,其指定的嗣位者秦王不知去向,流亡中的天祚帝又无法号令天下,本来就处在枢机密勿之地的萧莫娜就在这群龙无首的局势下脱颖而出,成了燕京城中唯一一个能够调理群臣稳定军心的铁腕人物。

几个月来,各地相继沦陷的消息传到燕京,萧莫娜与大臣们常常一夕数惊。一入冬天,就听说南边的宋朝与北边的大金联手夹击燕京。对于宋朝,萧莫娜并不怎么当回事。但对于大金铁骑,萧莫娜却绝不敢掉以轻心。前些时,听说阿骨打率兵马自西京出发进击燕京,萧莫娜就派重兵扼守居庸关。大前天,听说大金先遣部队已进入居庸关的关沟,尽管辽兵已作了妥善布防,萧莫娜依然害怕有所闪失,故特遣左企弓前来巡关。

听说左企弓前来,守关大将张觉赶紧从关楼上下来迎接。

左企弓六十来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精瘦精瘦的小个儿,包在厚重的狐皮大氅内,头上戴着一顶同样是狐皮质地的瓦楞帽子,把耳朵与下巴遮得严严实实。生了一脸横肉的张觉乍一瞧见左企弓这糟老头儿的打扮,便觉得晦气,勉强用尊敬的口吻禀道:“末将张觉,在此迎接丞相大人。”

刀子般的北风,刮得左企弓睁不开眼睛,他微微抬抬手说:“上楼说话。”

转过两道券门,上得关楼的两层朝房,由于砌了火墙,房子里温暖如春。侍卫帮着把左企弓身上的狐皮帽子及大氅卸去,穿着宰相官服的左企弓不再显得那么埋汰,只是脸色仍显憔悴。

张觉从坐在炉火中的铫子里倒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双手递给左企弓说:“丞相大人,你上居庸关也不挑个日子,你看看这暴风雪,一泡尿都可以拉成冰棍。”

左企弓向来不喜欢张觉这一张不干不净的嘴巴,也不想与他绕弯子,单刀直入地说:“阿骨打兵临关下,太后不放心,让我前来看一看。”

左企弓称呼的太后即萧莫娜。张觉不知为何对萧莫娜没有好感,故在心中很恶毒地骂了一句:“什么太后,歪屄不上线儿!”然后拉了拉脸,不以为然地说:“太后怕阿骨打,咱不怕!”

左企弓愣了一下,忍住气说:“说说你不怕的理由。”

张觉瞧着左企弓喝完了奶茶,才回答说:“丞相大人,你该记得,把守居庸关,不是太后派给我的活儿,是我自己要求率军前来。”

左企弓点点头:“这一点太后知晓,你请命于危难之际,忠勇可嘉。”

张觉接着说:“把守居庸关,就这么一截子长城上,咱摆了两万精兵。昨日细作来报,阿骨打让他的二太子宗望率七千兵马入了关沟。两万对七千,他攻我守,他们在底下跳蚤一样蹦跶,我们在关楼上备足了弓弩箭矢。你说,这场战争的输赢还定不下来吗?”

左企弓看出张觉轻敌,于是敲打他:“宗望是常胜将军,他一旦泼命冲近关门,胜负还真难说。”

张觉嘴一撇:“阿骨打底下那些臭糜子,没什么好怕的。丞相大人,请你挪个步,到关楼前看一看。”

左企弓也想看看张觉的布防,于是重新穿戴起衣帽,走出关楼来到砖石砌的关台上,通过垛口瞭望。

这座始建于汉武帝时代的居庸关,建立在军都山的隘口上,与榆关、喜峰口、卢龙塞、娘子关一起并称为太行山五大险要关隘,而居庸关又是这五大关隘中最为峻险之地。居庸关南北向,建在两山隘口之中。关城的东侧,有一条小溪,依着山根自北向南流淌,如今已被冻成了一条冰带。溪水之上的东山,峰头耸峙逶迤,同小溪的方向一致。山脊上修筑的长城,俯视关道,所有阻挡视线与妨碍弓弩的树木都被砍掉。关城西侧,山势峻肃更胜于东山。此处的长城东西向,千余级石阶直通西峰。中间建有若干座箭楼,锁住长城外的乱山。

关城的城楼高三层,底层城门紧锁通关大道,城门后的瓮城上,修有一座关帝庙,铜胎彩塑的关公红脸长髯,手握青龙偃月刀,虎视眈眈盯着关外古道。

左企弓走进关帝庙,恭恭敬敬给关公上了一炷香,作了三个揖,然后又走回到三层关楼的廊前,对张觉说:“我的印象中,你没有和金兵打过仗。”

张觉点点头:“是的。但是,咱和南朝的军队交手多次,一次都没有输过。”

左企弓回答:“南朝的汉人,十个倒有九个怕死的,金国的女真战士,怕死的人,万中挑一都不会有。所以,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张觉感到左企弓对他不信任,言语粗了起来:“女真人只要不是铜头铁臂,我就能让他们在这居庸关前尸横遍野。”“你有什么绝招儿吗?”“你看看这个。”

张觉说着,从随从手中拿过一枚拳头大小的铁件儿递给左企弓。

左企弓接过来一看,是一枚铁蒺藜,问:“你怎么让我看这个?”

张觉回答:“女真人会打马仗,早在三天前,我就往这关道上铺了五里路长的铁蒺藜,女真人的马队冲过来,保证有一匹倒一匹,有两匹倒一双。”“人家不会清除?”“怎么清除?丞相大人,请你走到垛口那儿,朝下瞅瞅。”

左企弓走近垛口朝关门外的道路上望去,一片茫茫冻雪覆盖了道路。他转身问张觉:“你让我看啥?”“就看这道儿上的积雪,从关门朝前五里地,我密密麻麻撒满了铁蒺藜。就为赶制这批铁蒺藜,我用了十万斤生铁。如今,这些铁蒺藜被冰雪冻死在关道上。明年二月之前,女真人休想越过这五里地的铁锥关。”

左企弓虽然觉得张觉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很不受用,但又对他这种煞费苦心的防御措施煞是满意。他又朝关楼东西两边的长城巡视一番,觉得东边长城没有任何破绽让敌人有机可乘,但是,西边长城中间一段,山势跌了下去,长城外的山峰可以俯瞰城壕,便说:“我看这段长城是个软肋,你应该派人到对面山头上,再布置一道防线。”

张觉笑道:“你说的那山头,叫鹰嘴峰,四面峭壁,从没有人上去过。它面对的这段长城,地势是低了些。但丞相大人你再看看,鹰嘴峰相对的长城里头的峰头上,一共有三座箭楼镇守,支援守城的兵士。一旦敌人出现在城外山坡上,三座箭楼共有三百只弩机,同时发射。在那里攻城的敌人,一门心思想进居庸关,但恐怕都稀里糊涂地走上了黄泉路。”“唔,”左企弓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张将军,有你这番布置,老夫我就放心了。”

正说着,忽听鼓声大作。值守的士兵们顷刻间都涌上了城上的跑道,弓弩手也都非常麻利地架好了弩机。接着,烽火台自远而近都升起了滚滚的浓烟。

一位小校跑过来报告:“大帅,一小队女真的骑兵沿着关沟朝关城奔驰而来。”“传令各部,加强戒备!”张觉眼看小校领命跑去,又咧嘴笑着对左企弓说,“阿骨打的臭糜子们,开始在咱关沟里遛狗腿儿了。”

左企弓拍了拍张觉的肩膀,拉拢地说:“张将军,如今,你是咱大辽国的定海神针,等熬过了这阵艰难,我给你请功,让太后给你颁一个铁券金书。”“多谢丞相大人。”

张觉虽然说的是感谢的话,却让人听出揶揄的口气。左企弓还想说什么,却见一位随从急匆匆跑来,奏道:“禀大人,太后派人从城里送信来,让你赶紧回去。”

左企弓还没有缓过神来,张觉却嚷开了:“丞相大人前脚刚到,后脚太后就派人来催回,视察居庸关,难道不是正事儿?”“太后那边,肯定有新情况。”左企弓说着就要走下关城。“丞相大人,咱已备下薄酒,你喝几杯,暖暖身子再走。”“不了,现在出发,天黑前还能赶回京城哩。”

张觉跟在左企弓身后下了关楼两层的券门,忽然伸手把左企弓一拦,神秘兮兮地问:“大人,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天祚帝已经进了燕京?”

左企弓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天祚帝派人给他送信,让他准备一些药材衣物烧酒一类的物资送往他的藏身之处。他已遵旨做了。但不知何处传出风声,说天祚帝要到燕京来过春节。左企弓知道这是谣传,但他不能辟谣。他心里清楚,天祚帝在文武百官以及士兵中间,仍然有强大的影响力。因此他尽量回避给出正确答复,他知道越是模糊,大家心中残存的希望就越是不会破灭。

张觉见左企弓成了扎嘴葫芦,于是不满地催问:“大人,难道对我这样的人,你也不肯说实话?”

左企弓为了稳定军心,不得不说假话:“张将军,你不要告诉别人,天祚帝正在来燕京的路上。”

张觉点点头。

与张觉在居庸关下分手,一坐上回程的马车,一种巨大的不祥之兆就紧紧攫住了左企弓的心。第二章 左企弓欲施诈术

阿骨打在百余名骑兵的护卫下,向着居庸关方向疾驰而来。此时密雪乍停,云隙中居然射出几缕惨淡的阳光。但北风却比下雪时更加猛烈。喇叭口样的关沟往里越走越窄。宗望看到右边长城居高临下愈来愈近,甚至可以看得见垛口后辽兵手中明晃晃的刀枪。他生怕有什么闪失,便冲在前头压住速度,而完颜娄石与博勒两位将军,也一左一右把阿骨打夹在中间。

阿骨打抽出腰刀,横着一边一下拍了拍两位将军的铠甲,嚷道:“孩子们,你们再这样鬼精鬼作的,我的火飞龙就要发脾气了。”

阿骨打话音刚落,火飞龙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竟突然腾起两只前蹄,咴儿咴儿地长啸几声。“你们听到没有?”阿骨打得意地问。

博勒与完颜娄石都往旁边闪了一点。

这时,忽听得一阵急促的嗖嗖声,接着是嘎嘣嘎嘣金属落在石头上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完颜娄石纵身一跃离开马鞍,跳到阿骨打的马上,将他压在身下。

紧接着,又听到宗望喊道:“娄石,快掩护皇上下马。”

阿骨打哪用得着娄石掩护,只见他反手将娄石一推,娄石猝不及防,身体后仰偏坠失去重心,原本紧紧箍住阿骨打的双手顿时松了下来。这当儿,阿骨打双脚迅速退出马镫,纵身一跃跳了下来。

嘎嘣嘎嘣的金属声此起彼伏,一阵猛过一阵。“敌人放箭了。”宗望说。“你看看,箭都落在哪儿?”阿骨打指着右边山坡说,“狗日的辽兵们,这是在糟蹋萧德妃的家当呢!我的手下要是这般作践,我非卸了他的脑袋不可。”

宗望看了看东边天空,箭矢还在放射。落得最远的地方有那么几支掉在冰冻的关河里,大部分都落在山坡外沿上,离关道还有十几丈的距离。他便笑道:“辽兵这么放箭,是为自己壮胆呢。”

阿骨打一行下马闪避,长城上的辽兵看得真切,认为阻挡成功,于是纷纷从垛口后探出头来,各自挥舞手中的刀枪,齐声嚷道:“阿骨打,滚回去!阿骨打,滚回去!”

阿骨打身边的将士听了这山鸣谷应的侮辱性欢呼,一个个气得七窍生烟。博勒不听劝说,一个人跑到关河边上,把双手围成喇叭状朝山上吼道:“兔崽子们,明天,我就把你们的舌头全部都割下!”

按理说,这么远的距离,山上的辽兵听不见博勒的叫喊,但奇怪的是,长城上忽然安静下来,辽兵们都收起刀枪,伸长脖梗儿瞭望着博勒。

阿骨打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疾声嚷道:“博勒,回来!”

博勒余怒未消,还在原地叫骂。忽见一块箩筐大的石头从长城一处垛口后腾起,瞄准的目标就是博勒。只见那块石头弹出约有两百多米远就掉落在地上,然后在大斜坡上滚动,愈滚愈快,在下坡沿撞上一道石棱,滚石遇阻弹射起来,竟越过关河,从博勒头顶上飞过去,重重地砸落在关道上。

博勒走过去,踢了踢石头,骂道:“爷还怕你这个!”

阿骨打问:“这里离居庸关还有多远?”

宗望回答:“还有六里地。”

阿骨打四下睃视,说:“再往前走,右边长城上的弓弩与抛石就够得着了,难怪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走,再往前走走。”

阿骨打说着迈开脚,但宗望拦住了他:“父皇,再不能往前走了。”“为什么?怕箭矢还是怕抛石机?”“还有比这两样更麻烦的。”“那是什么?”“这个。”

宗望从身上摸出一枚铁蒺藜,递给阿骨打。

阿骨打摸了摸铁蒺藜上的芒刺,锐利无比,如果打到马蹄上,再好的马也就废了。“在哪儿发现的?”阿骨打问。“昨天,我派出善窥兵,他们在前面一里地的关路上发现了这个。”“多吗?”“密密麻麻布满关道,而且,经雪水封冻,都牢牢地固死在路面上。善窥兵拂开积雪,只见路上一片尖尖的芒刺。”“既然铺上了铁蒺藜,想必就一直铺到了居庸关下。五里路长的蒺藜阵,这可花了大价钱。萧德妃这娘们儿,看来是一只不好惹的骚狐狸。”

看到阿骨打陷入沉思,宗望在一旁说道:“守城的大将张觉,原来是辽国的平州太守,是秦晋王耶律淳的亲信。耶律淳死后,他对萧德妃并不太恭敬。”“但从守关的布置来看,这张觉还是一员不错的战将。”阿骨打赞叹了一句,接着说,“咱们和辽国打了大大小小上百场战争,这恐怕是最难打的一场了。”

完颜娄石虽然舌头短,说到打仗,他的言语就多了起来:“皇上,小的有个建议。”

阿骨打投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说道:“娄石,你说。”

娄石指了指东山上的长城:“辽兵靠的是弩机和抛石机,但箭矢与石块总是有限的,咱们每天派一小股部队前来骚扰,他们就会射箭、抛石,这样耗他个把月,还不把他们的备料耗尽?”“那铁蒺藜呢?”博勒插话。“铁蒺藜之所以成为障碍,是因为有冰,等到春上解冻了,几把扫帚就可以解决这些铁蒺藜。”

博勒嘴一撇:“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呀,这不成!”

娄石憨笑着反驳:“打仗又不是赶集,非得赶早。”

阿骨打正欲接过话茬说什么,忽见一只尖嘴利喙翅大如轮的海东青箭一样从高空射下,稳稳地落在火飞龙的背上。站在跟前的阿骨打走上前,从海东青的脚爪上解下一支小玉管,旋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个纸卷儿。

在女真人的心目中,海东青是神鸟。它是生活在库页岛一带的一种凶猛无比的鹰隼,女真人掌握了捕捉它的本领。一旦用“熬鹰”的绝活儿将它驯化为猎鹰,它就变成了女真人狩猎时最好的帮手。它能在千米高空上看清大地草丛中奔跑的羚羊与野兔。一旦发现猎物,它就会猛扑下来攫住,百无一失。后来,女真人又培养它充当信使。只要给它一个方向,它就能在数百里地之内,准确无误地找到收信人。刚才这只海东青就是从关沟外二十里地的中军大营出发,它游弋在高空,发现了在地上不停地刨蹄子的火飞龙,于是一侧身子俯冲下来。

阿骨打展开纸卷儿,上面写了大约二百来字,他反复读了几遍,然后把纸卷儿放在嘴里嚼烂吐在地上。

看到阿骨打读信,几位大将怕有偷窥之嫌都闪开了几步。

阿骨打把海东青抓到手上,朝着关外的方向朝天上一撒,海东青在原地打了一个旋,又升上天空原路返了回去。

看着海东青飞远,阿骨打又循着刚才的话题,对娄石说:“你刚才说的攻关的方法,花费的代价最小,应该是个好主意。”

娄石受到肯定,显得有些兴奋。

阿骨打接着话锋一转:“但是,拿下燕京城,老天爷抠门,不给我们两个月的时间。”

宗望猜想到刚才海东青送来的密信,肯定涉及军情上的重大变化,他太了解父亲了,越是碰到棘手的事,他越是表现轻松。

宗望于是问了一句:“父皇,拿下居庸关,您给几天时间?”

阿骨打伸出两根指头:“两天。”“两天?”博勒惊得吐了吐舌头,忽然又觉得不妥,补充说,“皇上放心,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不是让你霸王硬上弓。”阿骨打说着,转问宗望:“攻城的云梯都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扎了一百架。”“兵士们埋锅做饭的柴草呢?”“够烧五天的。”“赶快传我的命令,今儿个夜里,让兵士们吃一顿热乎乎的饱饭,从明天起,所有的柴草,一根也不准动。”

宗望兴奋地说:“父皇已有攻城妙计了。”

阿骨打翻身上马,勒转马头踏上归程,他示意宗望驱马过来与他并肩前行,娄石等知趣地故意压住队伍与他们隔几步路。

阿骨打低声对宗望说:“大营里送信来,萧德妃四大天王之一的郭药师,已在易州叛变,投靠了南朝的童贯。”

紧赶慢赶,天黑之前,左企弓回到了燕京城内。冒雪冲寒,饥肠辘辘,左企弓也顾不得回家暖暖身子喝碗热粥,而是命令车夫将马车赶到内城保宁门外,然后几乎是一路小跑赶到了萧德妃主政的保宁殿。此时,萧德妃正与她的哥哥萧干、耶律大石等几位大臣议事。萧干原任燕京兵马指挥使,耶律淳称帝之后,任命他为兵马总督。耶律大石原是天祚帝手下大将,随左企弓一行来到燕京后,迫于无奈归顺了耶律淳,被任为天下兵马总督,在军中的地位还高于萧干。耶律淳称帝后,所依赖的正是萧干、耶律大石、郭药师与张觉,辽人称他们四人是燕京政权的四大天王。

看到左企弓走进殿来,萧德妃指了指身边的一把铺了鹿皮的椅子让左企弓坐下。从神情上看得出来,她早就盼望左企弓回来。

左企弓刚落座,萧德妃就将一份谍报递给左企弓。

左企弓接过来,先看到了“郭药师降表”五个楷书的题头大字,不免心里头一颤,遂埋头读了下去:臣生幽昧之乡,未被文明之化,常思戴日,何啻望霓?遐者,天祚皇帝怠弃銮舆,越在草莽;万姓无依栖之地,五都有板荡之危。虽宣嗣国,旋至淹忽;女后摄政,尤难抚绥;诚天命之有归,非人力所能至。臣等纵属多难,莫生异心。盖所居众人父母之邦,不可废臣子之节。今契丹自为戎首,窃稔奸谋,燔烧我里庐,掳掠我士女,报之以德,抚乃以仇。以是思戴舜以同心,耻助纣而为虐。今将所管押之马步军,愿充贱用。伏愿皇帝,特开天地之恩,许入风云之会。实所愿也,非敢望焉!

左企弓一连看了两遍,又环视了一下殿内各位在座者的脸色,沉吟着问:“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萧德妃回答:“早晨,你刚离开城里,奚王总兵就从良乡送来了这份谍报。”

左企弓脑海里浮出郭药师的样子:一只大大的酒糟鼻子像一朵被雨水泡胀的猴蘑,极为夸张地蹲在刀条脸的中间,再配上两道似有还无若断若连的细长眉毛和一双窄窄的眯缝眼,还有一个朝前翘起的瘦削下巴,让人诧异这种五官的搭配可谓天下无双。加上两条因为长期骑马而形成的罗圈腿和开口说话时那种刺耳的鸡公嗓子,真可谓人见人烦,人见人怕。记得第一次见到郭药师时,是在中京宁城,天祚帝因为上京失守,暂时避难中京。生于铁州的郭药师,本是驻守中京的一名裨将,大金国阿骨打的兵马一来,惧怕女真人的兵士们一夜间逃走了大半,就连守城坐纛儿的大帅也携带眷属溜得无影无踪。生性喜欢斗殴惹事的郭药师,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窝窝囊囊地卷铺盖走人,于是从马厩里牵出一匹好马,星夜驰回铁州。凭着他在家乡打小挣下的好侠仗义的名声,两天时间,就募集了八千名战士。他带着这支新军赶回辽阳,正好天祚帝撤退到此,郭药师率军前来拱卫。天祚帝知道这件事后很是感动,便下旨召见。见面时郭药师面对平日难得一见的天祚皇帝行了标准的将军觐见礼,即右腿单腿跪下,两手抱拳举过头顶。天祚帝两眼死盯着郭药师的酒糟鼻子,竟忘了吩咐平身。还是左企弓在一旁提醒,天祚帝这才让郭药师起来安排椅子坐下。

天祚帝问:“你是哪里人?”

郭药师两手搭在膝盖上,恭恭敬敬回答:“铁州。”“铁州是熟女真聚居地。”

大辽建国时,为防止居住在黑龙江及松花江流域的女真人势力太大不服从管理,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于是下令将部分女真人迁到辽河流域安顿。一个半世纪过去后,迁到辽河流域的女真人几乎被契丹人同化,所以被称为熟女真,而留在黑龙江原居地的女真人则被称为生女真。天祚帝说这句话的意思,可以听出对女真人的轻蔑,但对熟女真还勉强接受。

郭药师不能完全理解天祚帝复杂的心理感受,仍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铁州的熟女真很多。”“你是熟女真吗?”“不,我是契丹人。”“哦?”“我祖上是汉人,但到我爷爷那一辈,就完全变成契丹人了。”“这么说,你和女真人没什么关系。”“有一点,我老婆是熟女真。”“你样样都沾一点,”天祚帝的口气充满揶揄,“你小子还有点本事,两天就招募了八千人。”“小人对皇上忠心,我要招募勇士勤王。”“你那八千勇士,都是熟女真吗?”“大部分是,其中也有契丹人,还有一小部分汉人。”“唔,这些勇士们是打兔子能耐,还是打老虎能耐?”“既有打兔子的,也有打老虎的。”“你呢?”“我主要是打老虎,捎带也打兔子。”

天祚帝笑了起来。

郭药师也跟着笑起来,他笑的样子更让人觉得阴鸷。他看出天祚帝有抬手送客的意思,连忙说:“皇上,小人还有一事请求。”“说。”“小人招募的这支军队,还没有名字,小人斗胆请皇上赐名。”

天祚帝略作深思,说:“那就叫怨军吧。”“什么?”“怨军!”天祚帝一字一顿地说,“怨,就是恩怨的怨,女真人对朕的大辽国可谓以怨报德,阿骨打实在可恨。你郭药师招募了这么多熟女真去同生女真作战,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以怨报怨,所以,就叫怨军!”“这……”郭药师有些难堪。

左企弓对愣着的郭药师说:“还不谢皇上!”

郭药师从椅子上挪下屁股来,对着已经起身离去的天祚帝的背影,再次行了一个将军礼。

天祚帝离开辽阳前往云中西京时,并没有安排郭药师随驾,而是让他随着左企弓与耶律大石到了燕京。左企弓已经看出天祚帝对郭药师并不欣赏,郭药师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但到了燕京后,情况发生了改变,仓促称帝的秦晋王耶律淳苦于人才匮乏难撑危局,故对郭药师百般拉拢,改怨军为常胜军,并赐郭药师为京南防御使,将西奚、岭外诸大王部众新募军士一万多人,全部交给郭药师指挥。这样,郭药师麾下有了一支两万人的军队,顿时身价大涨,身份竟与耶律大石、萧干、张觉等老臣扳平,成为支撑燕京政权的四大天王。

郭药师负责镇守涿州、易州,阻挡宋朝的入侵。当大金与宋朝议定南北夹击合围燕京时,宋徽宗皇帝派童贯、王黼率三十万大军北伐。但是在霸州附近的白沟遭遇主动出击的郭药师。宋朝军队无论是数量还是装备,皆占有绝对的优势,却被郭药师打得卸甲丢盔溃不成军,退缩到雄州以南。这一仗是耶律淳称帝以来军事上最大的胜利。从此,宋朝官军虽每有骚扰,但从未取得过胜利。因此,郭药师的影响力,竟一下子超越众人,变成了四大天王之首。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在燕京争夺战的节骨眼上,郭药师却反水投奔了宋朝,对于以萧德妃为首的燕京政权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见左企弓看了降表之后思忖良久默不作声,萧德妃忍不住问他:“丞相,你看这件事如何补救?”

左企弓说:“涿、易两州落入南朝手中,的确对我们不利。但我认为,铁心跟着郭药师反水的,肯定只是他募集的怨军,秦晋王拨给的奚王各部一万多人,不会跟着他走,当然,这只是分析。”“丞相分析得很对。”兵马总督兼北院枢密使的萧干接话说,“奚王各部统领萧余庆,已将自己的部队带出涿、易两州,如今布防在白沟一带。”“这么说,南线还有阵地可守。北线的居庸关,我今日视察归来,张觉的自信与轻敌虽然令人担心,但他的防御策略还是让人信服。”

萧德妃蹙着眉头说:“燕京的安全,靠守是守不出来的。”

左企弓点点头回答:“眼下的确是我们最困难的时候,腹背受敌,金与宋联盟,必欲来夹击我大辽。古人讲兵不厌诈,我看,咱们恐怕也只能施展一点诈术了。”“什么诈术?”萧德妃问。

左企弓看了看在座的萧干和耶律大石,欲言又止。

萧干敏感地瞪了左企弓一眼,不满地说:“你不相信我们?”

左企弓苦笑着摇摇头,回道:“我岂敢不相信两位大帅,我是怕说出想法来,刺伤了两位大帅的自尊。”

耶律大石过去与左企弓同在天祚帝身边共事,对这位老臣的沉稳与缜密一向抱有好感,于是立即表态:“丞相大人但说无妨。”

萧德妃也鼓励说:“丞相快说吧。”

左企弓这才说出他的想法:“对大金的阿骨打,我们诈降;对南朝,我们也主动俯首称臣。”“这是什么浑球主意,”萧干立马站起来反驳,“阿骨打本是一只老妈猴子,一不小心让他坐大了,但怎么说,也只是个撩骚的妖怪。南朝他宋家的皇帝,从来都不敢抬正眼看咱们,如今你老神仙倒好,让咱们大辽的贵胄们在他们面前当一个低声下气的孬种。”“看看,”左企弓不愠不火,干笑着说,“老夫刚说了一句,萧大人就呛上了。”

萧干是萧德妃的亲哥哥,所以,萧德妃敢给他脸色看。接着左企弓的话,她斥道:“哥,看你这脾气,动不动就尥蹶子,听丞相把话说完。”

萧干气鼓鼓地坐下,左企弓刚要说完他的锦囊妙计,忽听门外有人锐声喊道:“启禀太后,出大事了!”

萧德妃霍地站起来,追问:“什么事?”

门外的侍卫回答:“郭药师神兵天降,已经攻到城下了。”第三章 郭药师夜袭燕京城

侍卫到保宁殿来报告消息时,郭药师已经率领怨军在燕京东面的迎春门一带与守城的辽军展开激战。

打从九月份耶律淳去世之后,虽然已获得京南防御使称号的郭药师地位并没有任何变化,但他已经隐约感到接替耶律淳秉政的萧德妃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萧德妃的美艳以及强悍的作风是她统御君臣苦撑危局的利器。也许是郭药师身上体现出来的狡黠以及他丑陋得不敢让人正视的长相,萧德妃打从一见到他就感到腻味,但碍于夫君耶律淳的面子,她还是虚与委蛇。耶律淳死后,对于已经坐大的郭药师,萧德妃为燕京安危计,还是对郭药师表示了友好。在萧德妃升座听政的仪式上,郭药师的位子很靠前,丹墀之下右边第二个位子即是他,排在他前面的是兵马总督耶律大石。站到这个位置的时候,郭药师有些受宠若惊。因为诸如张觉等一帮资格比他老的文武大臣,都排在他身后,他顿时对萧德妃充满感激之情。那场大典究竟如何进行,哪些人说了些什么,郭药师全都忘记了,他只记住了他所站立的位置,能够近距离欣赏萧德妃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和微微上翘的猩红的嘴唇,甚至还闻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龙涎香味。郭药师并不知道萧德妃艳丽的衮袍上熏的是龙涎香,他只知道这香味非常特别,它刺激人的嗅觉和味觉,足以让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心旌摇荡想入非非。仪式结束后,郭药师故意磨蹭走慢几步,他想获得机会单独与萧德妃说几句话套套近乎。他向目送群臣离开的萧德妃使了使眼色,萧德妃也看懂了他的眼神,瞬间的迟疑之后,抬手示意让他走近前来,问他:“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郭药师开口说话之前,先习惯性地龇了龇牙,然后压低嗓门说道:“德,啊不,太,太妃,如果你觉得末将适合拱卫燕京,我愿意换防。”

萧德妃强忍住心中的不快,问道:“大将军,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郭药师扭头瞟了瞟正在离去的大臣们,发现耶律大石停下脚步,正用充满警惕的目光注视着他,于是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皇上刚刚仙逝,这燕京城危机四伏,末将怕你势单力薄,受人欺侮。”

萧德妃恨不得朝郭药师脸上啐一口唾沫,但她却勉强挤出笑容,回答:“感谢将军为我担心,但我希望你为辽国的前程多费一点心思,你在防御南朝的前线,这可是先君对你的信任,还望你更加谨慎,燕京南面的安全,就仰赖将军你了。”

萧德妃说罢,在几位亲兵与侍女的簇拥下,绕过丹墀后的屏风,下殿走了。郭药师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忽然产生了巨大的失落感。丹墀前的龙涎香味还未完全消散,郭药师使劲嗅了嗅,感到鼻子发痒,禁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这时,他的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但见身材魁梧的耶律大石站在他的面前。“啊,是总督大人。”

郭药师应了一声,又把脑袋扭过去,朝屏风的方向瞟了一眼。“太后已经走了。”耶律大石说话的口气充满了揶揄和嘲讽。“是的,走了。”郭药师又龇了龇牙,忽然没来由地朝耶律大石摇了摇头,补了一句:“希望她比那一位萧妃的命要好一些。”“哪一位?”耶律大石问。“天祚帝的祖母哇!”

郭药师这一说,耶律大石没有接腔。因为这是辽国皇室的一段伤心往事。四十多年前,由于时任国相耶律乙辛的挑唆,辽道宗相信自己心爱的皇后菩萨哥与宫廷伶官赵惟一私通,于是下旨让菩萨哥自缢并诛杀赵惟一全族。菩萨哥姓萧,因长期在贵妃的位子上,宫里人习惯称她为萧妃。她色艺双绝,擅诗词,她的诗词每写一首,都会谱成曲子传唱。而伶官赵惟一,每次谱曲与演唱,皆为萧妃所欣赏,所以为耶律乙辛的诬陷构成了说辞。

菩萨哥自缢前,曾写《绝命词》一首:嗟薄祐兮多幸,羌作俪兮皇家。承昊穹兮下覆,近日月兮分华。托后钩兮凝位,忽前星兮启矅。虽衅累兮黄床,庶无罪兮宗庙。欲贯鱼兮上进,乘阳德兮天飞。岂祸生兮无朕,蒙秽恶兮宫闱。将剖心兮自陈,冀回照兮白日。顾子女兮哀顿,对左右兮摧伤。……

据说太子耶律濬看到母亲的《绝命词》后,一读而晕厥。斯时他已总摄朝政,耶律乙辛深恐太子报复,又向道宗皇帝进谗,密告太子不满母亲之死,决定谋反。道宗皇帝再次震怒,也不管父子之情,竟下旨处决太子夫妇。这是大辽建国一个半世纪以来最大的冤案。太子夫妇一死,他们唯一的儿子,只有四岁的耶律延禧顿时成了孤儿。几年后,道宗皇帝才醒悟过来中了耶律乙辛的离间计,于是将耶律乙辛满门抄斩,并重新给太子修建陵寝,给太子的生母,自己曾经非常宠爱的萧妃平反昭雪,立耶律延禧为太孙,让他承继皇位。尽管太子夫妇最终获得了清白,但人死不能复生,道宗皇帝直至临死前都无法原谅自己的错误。天祚帝的祖母萧妃曾经是辽国最美丽最有才华的女人,她的无辜赐死,给辽国朝野之间留下无尽的痛惜。郭药师现在将相隔近半个世纪的两个萧妃进行类比,耶律大石心里头升起不祥之感,他瞪着郭药师,问道:“你这乌鸦嘴,怎么会突然想到天祚帝的祖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郭药师嘀咕着。“这两位萧妃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有一点是一样的,两人都是咱们大辽国最漂亮的女人。”“你有资格评论皇后吗?谁给了你这个胆子?”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保宁殿外。暮秋的天气,石阶上飘满落叶,有气无力的阳光洒在上面,不但没有增加温度,反而生出了寒意。也许是郭药师肆无忌惮的问话激怒了耶律大石,他浓密的络腮胡子簇起如戟,双手下意识地抱成一个拳头,骨节挤得咔吧咔吧响,那样子很瘆人。“总督大人,你?”郭药师愣住了。“我瞅你的眼神,全都是狡黠,看不出一点正经。”耶律大石攥着劲,伸出皮靴蹍碎了阶上的一片落叶,狠狠地说,“我把你的烂肝烂肺都看清楚了,你这只癞蛤蟆,想吃一口天鹅肉!”

应该说,这一场不愉快的谈话,为郭药师的叛变种下了祸根。还不等郭药师回到沧州的驻地,耶律大石就紧急求见了萧德妃,禀报了与郭药师谈话的情况。萧德妃也将郭药师视为心病,于是找来哥哥萧干,三人一起商量,遂决定削弱郭药师的兵权,将原来归他统辖的京南六州一拆为二,郭药师只统辖涿、易二州,余下四州另派奚王部落首领穆章努率两万人出镇。当穆章努自朔州率部前来办理防区交接时,郭药师知道自己在萧德妃那里不但得不到赏识,反而受到排斥。经过权衡,他觉得投靠宋朝可能对自己的前程更为有利,于是派手下心腹前往雄州与驻节于此的河北宣抚使童贯秘密接触。

却说宋金两国自订立南北夹击辽国的密约之后,大宋徽宗皇帝赵佶立即任命心腹重臣童贯以太尉衔领命河北宣抚使,并任命王黼为宣抚副使。其时王黼任职枢密使。他与童贯都是徽宗跟前的弄臣,可谓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由这样两个人领命出征伐辽,足见徽宗皇帝赵佶对这件事的重视。童王二人也志在必得,认为旌旗所向,必定望风披靡。但是,当他们率三十万精锐部队渡河北上进攻燕京,却没想到白沟一战,郭药师以两万兵马,将大宋军队打得卸甲丢盔尸横遍野。童贯只得下令部队后撤三十里布防,将宣抚使行辕安置在雄州城内,再也不敢贸然进击。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大金军队在完颜阿骨打的率领下从蒙古高原一路攻城拔寨横扫而下,如今已兵临居庸关外。而大宋的王师却始终突破不了大辽军队沿永定河一线构筑的防线。童贯与王黼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们一方面不断地编造虚假捷报呈送汴京,一方面也刻意搜求打破僵局的破解之方。但是,战争这玩意儿的残酷无情,在于它不接受任何的花拳绣腿,阵地推进唯一的方法只能是枪林弹雨与铁马金戈,而这恰恰是大宋军队的软肋。贪生怕死畏惧强敌的情绪在军队中蔓延。常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童贯王黼这两位最高的军事指挥官,既不懂排兵布阵,又无法凝聚军心,故瑟缩在雄州城内一筹莫展。恰在这时,郭药师派人来投石问路表示出归顺之意,童贯王黼等怎能不喜出望外?他们立刻安排了与郭药师的秘密会见。

那一天,郭药师带领少数心腹乔扮成一队商旅从涿州来到雄州。为避免走漏风声,会见安排在较为偏僻的州学堂的廨房之内,并提前清走了所有的生员和闲杂人等。双方见面一番寒暄介绍之后,童贯睨着郭药师上翘的下巴,问道:“郭将军,你知道我们最近正要发动总攻吗?”“攻哪儿?”郭药师反问。“进攻你的阵地。”“怎么,太尉大人,你们还想来一次白沟之战?”

郭药师话中有骨头,且口气轻蔑,童贯很不受用,但“白沟”这两个字又的确让他心惊胆战。他竭力想保住尊严,于是转了话题问:“听说郭将军有归顺之意?”“不知南朝皇帝会如何对待我?”“如果郭将军率部归顺,我朝皇帝绝不会亏待你。”“空口无凭,太尉大人说点实在的。”“你有多少兵马?”“八千。”“八千?”“太尉大人嫌少?”“白沟之战,你们只有八千人参战?这不可能!”

其实,白沟之战郭药师指挥的是两万人,但由于萧德妃的嫌疑又解除了他的部分兵权,现在归他领导的,只有属于自己的八千常胜军。但郭药师不愿意说出这个变故,便编造故事讲:“当时与你们作战的,就是我麾下八千常胜军。当然,还有萧干率领的两万人在外围支援。”“你是大辽国的重臣,怎么会想到背叛呢?”“因为天祚帝不知去向,秦晋王耶律淳也死了。”“听说萧德妃是个强悍的女人。”“不但强悍,还非常漂亮。”“哦!”“但她不欣赏我。”“于是你就与她决裂,弃暗投明。”“太尉大人,说说条件吧。”“你带你的八千常胜军归顺我朝,并将你辖制的涿、易二州献来,我会奏明皇上,封你为河北招讨使,如果你能得到攻陷燕京城的首功,皇上一定会给你封侯。”“这两个条件都不是什么难事。第一个条件,我现在就能答应,第二个条件,过几天就能答应。”“郭将军爽快,来人!”

话音刚落,只见厢房里抬出几个盖着红绫的大礼盒,童贯起身亲自揭开红绫,只见其中两只礼盒里满是黄灿灿的金铤,一只礼盒里是十几件上等的玉器,还有一只礼盒里摆放的是一把宝剑。

童贯对郭药师说:“这是一百斤黄金;这是于阗玉器,西夏国进贡的宝物;这把剑叫天龙剑,剑上阴面镶有一颗夜明珠,阳面黄金镂刻的‘御赐’二字,乃今上的手书。我朝欢迎郭将军的归顺,先送几样见面礼。”

郭药师贪婪地看着这些宝物,一时傻了眼,兴奋地说:“都说南朝遍地珍宝,果然名不虚传!”

这次会见,让郭药师铁心反水。当下与童贯密议,一回到涿州,他就率八千常胜军偷袭燕京,童贯率援军随后赶来支援。

分手之后,郭药师回到驻地,就迫不及待地率部向燕京进发,一路上并无障碍,因为他旗幡戎衣依旧。但到了燕京城下,他命令部队立即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大宋军旗,鼓噪攻城。

萧德妃率耶律大石、萧干、左企弓一行在保宁殿外上马,急驰来到迎春门,登上城楼一看,但见城外杀声震天,数十架云梯搭在城墙上,攻城的兵士倒下一批又涌上一批。斯时天色已晚,虽然城上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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