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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0 20: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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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歇尔·普西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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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我妈妈

她不是我妈妈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她不是我妈妈作者:米歇尔·普西设计:李洪达排版:李洪达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5-01ISBN:9787540485382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体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献给我的妈妈,自不必言我有许多妈妈。这对我来说有点复杂。特别是她们之间关系不太好。甚至有一个妈妈就要死了。也许这有一部分是我的错?也许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因为我不记得究竟谁是真的。第一部玛丽安那孩子每晚都会做噩梦。他不肯闭眼,因为比起他眼皮后面的一片血红,他更愿意看着黑漆漆的夜色。他觉得雨滴是锋利的玻璃,被它们碰到就会被割伤。1

勒阿弗尔-奥克特维尔机场,

2015年11月6日,星期五,16:15

马罗内感觉自己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紧接着便看见了橱窗后的女士。她穿着紫色的制服,有点类似警察的那种,长着一张圆脸,还戴了一副滑稽的眼镜。身处透明隔间里的她就像是旋转木马的售票员。

他能感觉到妈妈抱着他的双手有点发抖。

女人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又转向妈妈,接着低头看着手里翻开的棕色小本子。

妈妈向他解释过了。她需要检查他们的照片,以确保是本人才可以登机。

然而这位女士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或者说,不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地。

只有他知道。

他们要飞往食人妖森林。

马罗内用两手扒着隔间的窗沿,这样可以帮妈妈省些力气,也让自己不至于滑下去。他看着固定在女人上衣上的字母,虽然他还不识字,但他可以辨认出一些字母。

J……A……N……

机场工作人员示意她面前的女人可以把孩子放下了。要是平常,让娜可不会这么主动。勒阿弗尔-奥克特维尔的这个机场小得只有三个柜台、两条传送带和一台咖啡机。但是从下午开始,安保队伍就高度紧张,从停车场到停机坪一刻都不放松。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为的是和一个谁也没见过的逃犯玩捉迷藏,而这个人尤其不可能从登机口这个老鼠洞里钻过去。

管他呢。警察部门的奥格蕾丝的做法可一点也不含糊:大厅的墙上张贴了疑犯和一个女人的照片,并要求机场的每一位海关职员和安保人员都时刻保持警惕。

他们很危险。

尤其是两名疑犯的其中一人。

先是持枪抢劫,然后又杀了人。根据发放给当地所有警局的通缉令上的说法,这是一个惯犯。

让娜微微向前倾身。“你坐过飞机吗,小家伙?你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吗?”

那孩子退了一步,躲在了他母亲的腿后。让娜没有孩子。机场的工作时间表乱七八糟,简直令人无法容忍,而这竟然又成了她那个虚情假意的男朋友求之不得的借口,每一次当她提及生小孩的问题时,他总是拿这个来当挡箭牌,顺便搪塞过去。不过,她知道如何同小孩子打交道,至少比跟男人打交道容易多了。小孩子的话,没错,她很擅长让他们听话。小孩子和小猫一样。

她再次微笑。“你不害怕,对吗?因为你知道,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啊,有——”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因为她看到小孩子从母亲紧裹牛仔裤的两腿中间探出了那么一点点鼻尖。“那里有一片丛林。对不对,小家伙?”

孩子快速地向后缩了一下,好像是被让娜吓到了一样,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小秘密?让娜最后看了一眼护照,用力盖上了两枚印章。“你完全不用怕,小宝贝。你妈妈陪着你呢!”

小男孩再次躲到了母亲身后。让娜感到很失望,她现在连对付小孩子也没辙了。她自我安慰,是因为这个环境太吓人了,再说,还有那些蛮横的警察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他们腰里别着手枪,斜挎着突击步枪,就好像警长奥格蕾丝要来巡视,并且要根据他们放哨执勤的表现评估打分一样。

让娜继续尝试。她的工作是保证安全,这也包含了要让乘客在心理上感到踏实安全。“你可以问问妈妈,她会告诉你丛林什么样。”

孩子的母亲微笑致谢。对小孩子不能要求这么高,但不管怎么样,那孩子有所反应。

很奇怪。

有一瞬间,让娜不知该如何理解她捕捉到的那双眼睛那快速的一瞥,连一秒都不到。当她第二次说出“妈妈”这个词时,小男孩没有看自己的母亲,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大厅的墙上几分钟前她刚刚贴上去的那个女人的照片,当地所有的警察都在寻找这个女人。旁边贴着那家伙的照片——阿列克西·泽尔达。那个杀人犯。

没准儿是看错了吧。

那孩子也许在看左边的大玻璃窗,或者窗外的飞机,或者远处的大海。他可能有些心不在焉,或者已经幻想着飞到天上去了。

让娜仍在犹豫要不要再详细盘问一下这对母子,她试图甩掉这种难以解释的预感,甩掉这对母子之间的违和感。有什么东西不寻常,令人不安,但她说不清楚。

他们的所有文件都没问题,要找什么借口把他们留下呢?两个穿着迷彩服的安保人员又走过去了,靴子响亮地敲在地上。在保障安全的同时也让这里带着小孩子出行的家庭乘客惊恐不安。

让娜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是因为压力。每次有什么危险分子被发现逃窜到了荒郊野外,屁股后头跟着一群警察的时候,机场里总是弥漫着如同内战一般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氛。她太过敏感了,她知道,和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这样。

工作人员把护照从加固玻璃板上开的小窗口里递过去。“没有问题,夫人。祝您旅途愉快。”“谢谢。”

这是女人说的第一句话。

跑道尽头,一架天蓝色的荷兰皇家航空A318号空中客车起飞了。

警长玛丽安·奥格蕾丝抬起头望着划过天空的蓝色空中客车。她的目光追随着它越过石油一般的黑色海面,然后继续自己脚下艰难的攀爬。

四百五十级台阶。

距离她上面五十多级台阶的地方,吉贝一溜小跑地冲了下来,她的这位助手就好像是在玩游戏一样,他风一般的速度就好像是对她的讽刺!此时此刻,这比其他所有事都更让玛丽安恼火。“我发现了一个目击者!”副手在跑到距离她二十级台阶的时候叫道,“而且不是普通的目击者……”

玛丽安·奥格蕾丝抓着阶梯扶手喘气。她感到汗流浃背。她痛恨动不动就流遍全身的汗水,痛恨自己每增加哪怕几克体重就会转化成流遍皮肤的汗水。人到中年,这该死的年过四十,每天只能吃指甲盖分量的晚餐,窝在沙发上打发的睡前时光、孤零零的夜晚和不断往后拖延的晨跑,这些都让她深恶痛绝。

她的副手一溜小跑着下了台阶,就好像在和一台看不见的电梯赛跑。

他在玛丽安面前站定,递给她一只像是灰老鼠的动物玩偶。潮湿的。一动不动。“你在哪里找到的?”“在树莓丛里,从这儿往上再爬几级台阶。肯定是阿列克西·泽尔达在消失之前把它扔掉了。”

奥格蕾丝没有回答他。她只是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磨损的鼠皮上一小撮软趴趴的绒毛,因为它曾经被一个三岁的孩子用他颤抖的身体紧紧地抱着抚摸、吮吸、嘬咬,老鼠的皮毛已经泛白了。缝在布上的两只黑色珠子做的眼睛夸张地睁大着,一眨不眨,仿佛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呆住了。

吉贝说得没错,现在警长的手里有了一个目击者。一个散架的目击者。黏糊糊的,被剖了心的,永远也不会再开口的目击者。

玛丽安抱紧了玩偶,心里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那孩子从来没有丢掉过他的毛绒玩具。

她机械地分开玩偶上的绒毛,就像在抚摸男人的胸毛那样。腈纶纤维的根部沾着斑斑点点的棕色印迹。毫无疑问,是血。这和他们在一百来级台阶下的平台上发现的血是属于同一个人的吗?

小孩子的血?

阿曼达·穆兰的血?“继续走,吉贝!”警长命令,语气里带着迫人的压力。他们加快脚步,继续攀爬。

警员让-巴蒂斯特·勒什瓦里埃听到一声令下,迅速向前冲,跑到了他的长官前面五级台阶远。玛丽安·奥格蕾丝努力用思考稳住自己的脚步,她不能因为疲惫而放慢速度,又忍不住去想头脑中成堆的假设,尽管在内心深处,只有一个最最紧要的问题。

在哪儿?

火车、汽车、电车、大客车、飞机……阿列克西·泽尔达有一千种逃命和消失的方式,两小时前的警报、张贴的照片、出动的十几个人都无济于事。

逃到哪儿?怎么逃?

台阶一级连着一级。分析一层牵出一层。

逃到哪儿?怎么逃?为什么?

为了不再提出新的问题,还是直接考虑最主要的。

为什么要扔掉玩偶?

为什么要从孩子手中抢走玩偶?一个当时肯定哭闹着拒绝继续爬台阶的孩子,恐怕宁可当场没命也不愿和这只已经秃了毛的老鼠玩偶分开,那上面有自己和妈妈的味道。

海风吹来了难闻的燃油气味。远处勒阿弗尔的航道上挤满了集装箱船,如同首尾相连等红灯的车子。

警长太阳穴处的血管鼓胀了起来。血液,汗水,没有尽头的台阶,好像她每爬一级台阶就会有另一级凭空冒出来,就在高处,在她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

只有一个问题,挥之不去,不停地在她的头脑中盘旋。

为什么?

因为泽尔达不想和小孩子纠缠在一起了?扔掉毛绒玩具其实不是重点?因为他同样会扔掉那个小孩,扔在更远一点的某条沟里,他只是需要时间找到一个更隐蔽的角落?

另一架空中客车划过天际。他们与机场的直线距离不到两公里。想到布置好的警戒,玛丽安自我安慰,至少泽尔达不可能从那里逃跑!

又爬了几十级台阶。勒什瓦里埃警员已经快要到达停车场了。奥格蕾丝警长开始以一种均匀的节奏攀登。她的手指紧紧抓着灰色的毛球揉捏着,仿佛为了确认它的心脏和舌头确实已被挖掉,这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永远无法再向任何人讲述故事,告发秘密或是吐露隐情。在马罗内和它说了那么久的心里话之后,它彻底地死掉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被她和她的部下们听了一遍又一遍。

警长的手指在僵硬的皮毛上又抚摸了一两秒,然后突然停下了,只有食指继续在腈纶纤维上滑动了几毫米。她的目光无神地垂下来,不带任何期待,也丝毫不去想他们有可能发现什么。

这一堆被开膛破肚的纤维织物究竟能揭示什么?

这一次玛丽安·奥格蕾丝的目光放缓,收敛,集中在被洗得褪色的字上。突然间,真相大白。

所有的拼图碎片一瞬间全部归位,包括最不可能的那些。

火箭、食人妖森林、海盗和他们搁浅的船、热带啮齿动物的健忘症、宝藏、城堡的四座塔,这些胡言乱语五天以来一直困扰着她和她的部下们。

这些是一个有着天马行空想象力的孩童的寓言。他们以为……

一切都写在那里。小马罗内没有编造任何故事!

一切都源自三个词,它们被缝在这只沉默的见证者的人造皮毛上。所有人早就把它握在手中了,就是这只玩偶,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它会说出什么。这只玩偶过于聒噪,结果人们只顾倾听却忘了观察。为了让它永远闭嘴,凶手把它杀掉后丢弃在了一个斜坡上。

警长闭了一会儿眼。她突然想到,如果有人能够阅读并截取她的思想,就像人们偶然听到一段对话那样,若不知道故事的开头,别人可能会觉得她是疯子!

玩具不会说话,不会哭泣,也不会死去。我们从四岁起就不再相信这些了,或者六岁,顶多八岁。

没错,如果有人从这一章开始阅读这个故事,他可能会认为玛丽安·奥格蕾丝有点精神失常。要么是他自己,要么是她不正常,而她是理智的。

她五天前还没有想这些东西。

经历了此番思索,玛丽安依旧将玩偶紧紧贴在胸口,她回头望着自己走过的几百级台阶,感到一阵眩晕。远处,她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辽阔天空,几乎和大海一样黑,海浪泡沫的灰色和云朵的灰色融为一体。

还剩不到二十级台阶。吉贝已经发动了雷诺梅甘娜,她听到了引擎轰隆隆的声音。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加快了步伐。

现在,真相已经再明了不过了,她只剩一个问题。

还来得及阻止他们吗?

四天前……

星期一

月之日2

短针指着8,长针指着7“妈妈走得很快。她牵着我的手,弄得我胳膊有点疼。她在找一个能把我俩藏起来的角落。她在大叫,但是我听不清,因为人太多了。”“人太多?是谁,你们周围的那些人?”“嗯……是购物的人。”“所以你们周围有商店?”“对。很多。可我们没有购物车,只有一个大袋子。我的大袋子杰克和海盗们。”“你和你妈妈,你们也在购物?”“不,不。我放假了。妈妈是这么说的。很长的假。可我不想。所以妈妈才要找一个角落把我们俩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我犯病的样子。”“就像你在学校那样?就像克劳蒂尔德告诉我的那样?大哭,发怒,想打碎教室里的东西,对吗,马罗内?”“对。”“为什么?”“因为我不想跟另一个妈妈走。”“只是这样?”

“……”“好吧,关于你的另一个妈妈,我们一会儿再说。先试着回想接下来的事。你能向我描述你看到的东西吗?就是在你和你妈妈走得很快的地方。”“有商店。很多商店。还有一家麦当劳,但我们没在那儿吃东西。妈妈不想让我和别的小朋友玩。”“你记得那条街吗?你记得其他商店吗?”“那不在街上。”“什么意思?不在街上?”“对,看着像一条街,但看不到天空!”“你确定,马罗内?看不到天空?外面是不是有一个很大的停车场,在商店周围?”“我不知道。我在车里睡着了。我只记得后来的事,在看不见天空的街上有很多商店,妈妈拉着我的手。”“好吧。没关系,马罗内。等等。稍等一下,我给你看一些照片,你要告诉我你认不认得。”

马罗内在床上等待着,一动不动。

古奇没再说什么,像死了一样。然后他再次开口。他总是这样,这很正常。“看,马罗内,看看电脑屏幕上的图片。你能想起什么吗?”“能。”“就是这些对吗?这些就是你和你妈妈一起去的商店?”“对。”“你确定?”“我想是的。有一样的红色和绿色的鸟儿,还有那只鹦鹉,被打扮成海盗的鹦鹉。”“好的。这很重要,马罗内。一会儿我再给你看另一些照片。现在,继续说你的故事,你和你妈妈一起躲在一个角落里,那是哪里?”“在厕所。我坐在地上。妈妈关上了门,好让别人听不见她对我说的话。”“你妈妈跟你说了什么?”“她说我脑袋里的东西都会不见,就像我夜里做的梦一样。但是每次睡觉之前我都得让自己想着她,然后还要想我们的房子,要想海滩、海盗船、城堡。她只是跟我说这个,说我脑袋里的画面会不见。我不相信,但她总是重复同样的话。‘你脑袋里的画面会消失。你在床上不想它们,它们就会飞走,就像树枝上的叶子那样。’”“那是在她把你交给另一个妈妈之前,对吗?”“另一个人,那不是我妈妈!”“好好,马罗内,我明白,正因为这样我才说另一个妈妈。她还跟你说了别的什么吗?我是说你第一个妈妈。”“听古奇的话。”“古奇,是它。那是你的玩具,对吗?你好,古奇!所以你要听古奇的话,这是你妈妈对你说的?”“对!我要听古奇的话,悄悄地。”“它真厉害!那么古奇通过什么办法帮你想起一切呢?”“它和我说话。”“它和你说话?”“对。”“它什么时候和你说话?”“我不能说,这是我的秘密。妈妈让我发过誓。妈妈还告诉了我另一个秘密,在厕所里。关于如何在食人妖面前保护自己的秘密,如果他们要把我带到森林里的话。”“好吧,这是个秘密,我懂了。我不会非要你说出来的。你妈妈她没跟你说别的吗,马罗内?”“说了。她就说了这个!”“什么?”“马罗内!”“她叫了你的名字,马罗内,是吗?”“对。她说这个名字很美,马罗内。说别人这样叫我的时候我就得回答。”“但你以前不叫这个,嗯?你还记得你以前的名字吗?”

马罗内沉默了,长久地沉默。“没关系,我的好孩子。一点都没关系。那之后你妈妈跟你说别的了吗?”“没有。之后她哭了。”“明白了。说说你以前的房子。不是你现在住的这个。另一个。你能和我说说吗?”“一点点。但是几乎所有的画面都不见了,因为古奇,它几乎从不跟我说我以前的房子。”“我明白。那你能描述一下你还记得的画面吗?你刚刚提到大海、一艘海盗船、城堡的高塔?”“对!那里没有花园,这个我很确定,只有海滩。要是有人从我房间的窗户探出身,他就会掉进海里。从我房间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海盗船,它被撞成两半了。我还记得火箭。还有我不能离开房子太远,因为那座森林。”“食人妖森林,是那个吗?”“对。”“你能给我描述一下吗?”“能。这很容易,树很高,一直伸到天上。树林里不仅有食人妖,还有大猴子、蟒蛇、巨蜘蛛,我见过一次那些蜘蛛,所以我得待在我的房间里。”“你还记得别的东西吗,马罗内?”“不。”“好吧。告诉我……马罗内。我还是会叫你马罗内,呃,在找回你以前的名字之前。告诉我……你的玩偶,它是什么动物?”“嗯,是一只古奇。”“好吧,好吧。一只古奇。我明白了。你说它真的会跟你说话,那不是仅仅发生在你头脑中的吗?我知道这是个秘密,但是你不想跟我说说,就一点点,它是怎么跟你说话的吗?”

马罗内突然屏住了呼吸。“别说话,古奇。”他小声说。

马罗内听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他总是密切注意着房子里的动静,尤其是待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他躲在几乎一片漆黑的被子里,偷偷地听着古奇说话。

达妈妈上楼了。“快,古奇,”马罗内悄声说,“你必须假装睡觉。”

他的玩偶及时地闭上了嘴,就在达妈妈进房间之前。马罗内赶紧抱住他的玩偶。古奇在装睡这件事上可在行了!

达妈妈说话总是有点拖着音,尤其是晚上,就好像她已经累得无法说完她的句子似的。“一切都好吗,亲爱的?”“是的。”

马罗内希望她离开,但一如每晚,达妈妈会坐在床边抚摸他的头发。今晚尤甚。她将双臂伸到他背后,把她的心脏压向自己的胸脯,和他抱着他的玩偶一样用力,马罗内这样想着,不同的是他被弄得有点不舒服。“明天,我要去学校见你的老师,记得吗?”

马罗内没有回答。“似乎是因为你讲的故事。我知道你喜欢故事,亲爱的,这对于像你这么大的小男孩来说很正常。你在头脑中创造出了那么多东西,我甚至觉得很自豪。但大人们呢,他们有时会很认真,他们觉得那些故事都是真的。所以你的老师想见我们,你明白吗?”

马罗内闭上了眼睛,故意地。过了很长时间,达妈妈才终于决定离开。“你困了,亲爱的。睡吧。睡个好觉。”

她吻了他,关上灯,终于离开了房间。马罗内谨慎地等待着。他瞥了一眼宇航员闹钟。

短针指着8,长针指着9。

马罗内知道他只能等到短针指着9的时候叫醒他的玩偶,妈妈也是这么嘱咐他的。

他看了看贴在墙上的天体日历,就在宇航员闹钟的上方。上面画的星球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当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关掉以后,一片黑暗中只能看到那些星球。今天是月之日。

马罗内已经等不及听古奇给他讲故事了,讲他的故事,关于海滩上的宝藏的故事。遗失的宝藏。3

今天,在密密赞海滩。我把泳衣的上半身脱下来,只是为了马尔科,我男朋友。他觉得我的胸部很美。显而易见,旁边那个色坯有同感。

杀人欲望

我把遮阳伞尖插到他肚子上,正好插在肚脐眼的位置。

判决:28

无罪释放:3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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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粗鲁地叫醒了玛丽安·奥格蕾丝警长。有一会儿,她盯着自己赤裸而冰冷的皮肤,如同被冻在了一只玻璃棺材里,然后她从浴缸里抬起胳膊伸向电话——一小时前她在浴缸里睡着了。麻木的手臂碰到了搁在洗衣筐上面的放玩具的小篮子,塑料船、机械海豚和其他荧光小鱼纷纷掉落在水面上。“妈的!”

她连手都来不及擦就用湿手指抓起了电话。

未知号码。“妈的!”警长又骂了一遍。

她希望把她从浴缸里吵醒的是某个部下,吉贝,帕皮,或者随便哪个勒阿弗尔警察分局的值班警察。自从昨天有人在圣弗朗索瓦区的药房附近看到了提莫·索雷之后,她就一门心思地等待着。她安排了四个人在贸易码头和国王码头之间蹲点。他们追踪提莫·索雷快一年了,准确地说,是九个月零二十七天。追捕行动于2015年1月6日开始,那天多维尔发生持枪抢劫,监控摄像头记录下了提莫·索雷的脸,随后他便骑着一辆芒奇-猛犸2000消失了,身上还嵌着一枚九毫米巴拉贝伦手枪子弹。根据专家的说法,那枚子弹应是卡在了他的肺部到肩膀之间的某个位置。玛丽安了解自己,她这一晚上是不可能睡觉了。她准备只是小睡一下,在浴缸里泡一泡,在长沙发上打个盹,再到床上躺一躺,随时准备半夜跳起来,飞快地穿上皮衣,留下一张乱糟糟的床铺、来不及关的灯,以及放在开着的电视前的特百惠保鲜盒里的食物和玻璃杯里的屈埃扎克矿泉水,她大概只来得及给她的宠物猫魔怪抓一小撮猫粮。这只懒猫是一只叫作李·布朗的猫和某只不知名的野猫的串种。一只“李家猫”——她自创了一个品种名称!“喂?”

她的食指滑过潮湿的屏幕,接着她用一块挂着的毛巾轻轻擦了擦苹果手机,希望这样做不会把这块破触摸屏弄坏。“奥格蕾丝警长?我是瓦西尔·德拉戈曼。我们并不认识……我是小学心理医生,我给您打电话是因为我们的一位共同的朋友——安吉丽克·封丹,是她给了我您的电话号码。”

安吉……这都什么跟什么!玛丽安想。她要狠狠地教训一顿这个小婊子。这个穿着欧巴德文胸、浪荡肤浅的长舌妇。“这是一通专业咨询电话吗,德拉戈曼先生?我这个号码正在等一通很重要的电话,一分钟都耽搁不了。”“我向您保证,不会很长。”

他的声音很温和,听上去像一名年轻的神父,一名催眠师,带着一种东方术士进行心灵感应时的腔调。一种对自己的花言巧语充满自信的骗子的声音,为了给这一切加点料而带上了一点点微妙的斯拉夫口音。“您说。”玛丽安叹了口气。“我的这通电话可能会让您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我是小学心理医生,我的工作范围覆盖了勒阿弗尔港北部的整个区域。几星期以来,我一直负责治疗一个奇怪的孩子。”“什么意思?”玛丽安空闲的手在水面和露出水面的两腿之间轻轻拍打。说到底,在泡澡的过程中被一个男人叫醒也不是一件让人讨厌的事。就算不是为了邀请她吃晚饭。“他说他妈妈不是他妈妈。”

警长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潮湿的大腿上滑了一下。“什么?”“他说他妈妈不是他妈妈!还说他爸爸也不是他爸爸。”“他几岁了,这孩子?”“三岁半。”

玛丽安咬着嘴唇。

这可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心理医生!安吉一定是二话不说纵身跃入他的儿童心理教育学的长篇大论中去了。“他在自我表达的时候就像一个四岁半的孩子,”对方更详细地解释道,“他不算是天才,但是早熟。根据测试——”“他父母确实是他父母吗?”玛丽安打断了他,“您向学校老师确认过了吗?不是领养、法院判决或儿童援助机构的安排之类的吗?”“不是,这是毫无疑问的。孩子确实是他们的。他父母的说法是这孩子想象力过于丰富了。他的小学校长明天会和他们面谈。”“所以,这不是解决了吗?”

话一出口,玛丽安就后悔用这种有些专断的语气回应心理医生温和的声音了。水面附近,一只铰接的玩具海豚的背鳍在她的两腿间激起了一阵瘙痒。她的小外甥格雷乔尔已经有六个月没在她这里住过了,到下个月他就十一岁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某天再回他姨妈这里接受一堆比萨和碟片的填塞。她最好是把这些玩具、皮克斯的动画片还有摩比世界的玩具纸盒都扔进垃圾袋,毫不留恋,总好过让它们待在公寓里的每一个隐蔽角落里嘲笑她。“不,”心理医生锲而不舍,“并没有解决。因为,虽然这看起来很奇怪,但我就是有种感觉,这个小孩说的是真相。”

看吧,一个心理医生,肯定会这样……小孩子总有他的道理!“他妈妈怎么说?”警长问。“她非常生气。”“这话真让我吃惊!说说正经的吧,德拉戈曼先生。您希望我说什么?”

玛丽安用膝盖推开挑逗的海豚。这位陌生人的声音让她烦躁,尤其是他可能完全不知道她正全裸着同他说话,大腿暴露在空气中,双脚搭在浴缸边上。

心理医生沉默了好一会儿,足够警长更深地沉入她温暖潮湿的想入非非中。事实上,与男人共浴的想法在她的幻想中也不会超过这个了。或许太难为情了。在冰冷的浴缸内壁和某个健硕的露水情人的肌肉之间,她的身体恐怕无处安放。她真正的不可告人的幻想,是和小宝宝一起洗澡。花上几小时和一个同她一样胖乎乎的小孩子玩水,直到水渐渐变冷,周围漂着塑料玩具,互相洗头发、泼水,让所有儿科医生头疼。“我希望听到什么?”瓦西尔·德拉戈曼终于回答,“我不知道。希望得到帮助?”“您希望我展开调查,是吗?”“不完全是。但至少您可以稍稍查一下。安吉跟我说这肯定在您的能力范围之内。确认那孩子说的事。我有数小时的谈话记录、笔记、孩子的画……”

缠人的海豚又来了。

随着对话的进行,警长越来越觉得,不管怎么样,最简单的是见一见这个瓦西尔·德拉戈曼。再说这是安吉打发到她这儿来的……安吉知道她在找什么。不是男人!玛丽安不在乎男人。她现在三十九岁,还有至少二十年能和各种类型的男人睡上一觉。不,玛丽安已经在她和安吉的那些漫长的闺房夜话中将这个信息牢牢凿入了对方的头脑中: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警长将出发狩猎独一无二的神秘动物——一位父亲。于是,既然她把这家伙给送来了,安吉很可能有什么深意。一名小学心理医生,简直是理想的父亲!一名应对小孩子的专家,在别的男人只知道读《对话体坛》或《侦探》时,他会背诵弗雷内、皮亚杰和蒙台梭利。她把多维尔的持枪抢劫犯和圣弗朗索瓦区的药房从脑海中赶走。如果有关于提莫·索雷的新消息,不管今晚还是明早,她一定会立刻收到通知。“德拉戈曼先生,对于一个有危险的孩子,正常的程序应该是通知青少年司法保护处和儿童援助机构。但您向我描述的这个情况似乎有点……怎么说呢,不寻常。您是想向警方报告这个事情吗?这个小男孩受到了虐待吗?他的父母看起来很危险,还是说有什么理由让您觉得应该让小男孩和他的父母分开?”“不。按理说,他们看起来是非常正常的家长。”“好吧。这样的话情况就没那么紧急了,我们可以慢慢调查这件事。用不着因为一个想象力稍微有点丰富的孩子就把他的父母关起来……”

一阵战栗席卷了警长。浴缸里的凉水现在呈现出一种模糊的红色,那是被倒入水中的薰衣草、桉树、紫罗兰的混合沐浴香薰染成的。在残留的泡沫冰山之间,玛丽安的双乳自蜡笔画颜色的水面浮现,与漂浮在她肚子上方的黄色塑料小船相比显得十分巨大。世界末日的图景,玛丽安想。两座纯洁的岛屿被一艘在其荒蛮的海岸边倾倒洗涤剂的客轮所玷污。

心理医生将女警官从她的幻想中拉回来。“很抱歉我要反对您的说法,警长,您别见怪,但是您错了!更何况我正是因为这个才一直缠着安吉,终于能在今晚给您打电话。正相反,情况很紧急。对于这个孩子来说非常紧急。绝对的。甚至是无可挽回的。”

玛丽安提高了声音。“无可挽回?该死,您刚刚还跟我说这孩子没有危险呢!”“请您理解,警长。这孩子只有不到四岁。他今天记得的东西明天就会忘。或者后天,或者一两个月后。”

玛丽安站了起来。水位下降了整整二十厘米。“您到底想说什么?”“我想说这孩子抓着记忆的尾巴,支持我相信他妈妈不是他真正的妈妈。但几天后,或许几星期后,随着这孩子注定的成长,学习新事物,记住动物、花朵的名字、字母以及整个环绕着他的无穷世界,他原先的记忆也一定会被冲淡。而这个他今天还记得的另一个妈妈,这段他每次见我时都会跟我说的生活,对于他来说将成为从来不曾存在的东西!”4

短针指着9,长针指着12

马罗内在寂静中听了许久,以确定达妈妈不会再上楼。

他小小的手指在毯子下摸索,它们感受着古奇心脏的跳动和温柔的抚摸,他有点热。当他被完全唤醒时,马罗内躲进毯子里,和他的玩偶在一起。他竖起耳朵。今天是月之日。今天是古奇和榛子的故事之日。他不记得这个故事已经听过多少回了。

月之日有很多,多到他不记得有多少了,多到他不记得以前的月之日了。

马罗内把耳朵贴在古奇身上,仿佛古奇是一个特别特别柔软的小枕头。

古奇刚刚满三岁,这在他的家族中已经算是年长的了,因为他的妈妈只有八岁,而他的爷爷有十五岁,已经很老了。

他们住在海滩上最大的树上,这棵树的树根外形就像一只巨蜘蛛。他们在第二层,左边第一根树枝,两边分别住着一只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旅行的燕鸥和一只退休的跛脚老猫头鹰,他过去在一艘海盗船上工作。

妈妈说古奇很像他爷爷。他和他爷爷一样喜欢做梦。的确,爷爷花了很多时间做梦,但那是因为他失去了记忆。人们经常发现他睡在别的树枝上,白胡子被压得乱七八糟,或者将一枚灰色的卵石当成橡子埋起来。古奇呢,喜欢坐在大海前,想象自己登上一艘船,躲进底舱,偷吃装在袋子里的小麦或燕麦,直到发现一座新的岛屿。他留在岛上,建立一个新的家庭。他经常想着这些,忘掉了其余的一切。

然而,他有工作。其实,只有一种工作,永远不变,不过是很重要的工作:收集森林里的榛子并把它们埋在家附近的地方。因为他们全家能在此定居全是拜森林所赐。榛子、胡桃、橡子、松子,这些都是从秋天橘黄色的树叶上掉下来的宝物,必须在冬天来临之前珍藏起来,这样在一年中剩下的日子里才有的吃。妈妈没时间做这个,因为她要照顾他的弟弟缪罗和妹妹缪萨。

于是,古奇每天收集并埋下果实,然后看着大海做梦。每晚,在回到他们的大树的路上,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忘记了埋下果实的地方。

在一颗大卵石底下?在一棵树的树根之间?在一枚贝壳旁边?

不可能记得住!

然而可怜的古奇从不敢告诉妈妈。

日复一日,天天如此,每过一天古奇便越发羞愧,也愈加不敢告诉妈妈,自己太不专心,无法胜任如此精密细致的工作。

某个早上,冬天来了。

古奇全家离开了他们的树枝,躲到蜘蛛树根那里去了。这是古奇的爷爷在很久以前挖好的一个干净的深穴,然而随着家族的壮大,他们已经没有地方在身边储存吃的东西了。

他们睡了六个月,但感觉一瞬就过去了。

当他们重新醒来,回到地面,他们还以为自己从错误的地方出来了。

在他们面前,他们的大树不见了!

燕鸥和猫头鹰也不见了。更糟的是,这里没有一棵榛树、一棵胡桃树、一棵橡树、一棵松树。连森林都没有了!

冬天里的一场风暴扫荡了一切。

妈妈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把事情安排好。最重要的是吃,她用冷静的声音如是说,然后她让古奇把埋在沙子里的食物挖出来。

古奇开始哭泣。

海滩广阔无比。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们在找到榛子之前都会饿死……而且那些海边的树永远不会再结果了,它们全都倒在沙子上,枝条折断,树根暴露在空气中。

妈妈没有责备古奇,她只是说:“我们得离开了,孩子们。得找到另一个可以养活我们的地方。”她让古奇背着缪萨,她还很小,与此同时她背上了古奇的爷爷,似乎在他们冬眠的一瞬间他又老了两岁。

他们环游了世界。

他们穿过平原河川,翻山越岭,穿越沙漠。他们到处啃食充饥,地窖,谷仓,从未见过的奇怪树木的枝头,还有似乎延伸到大海底部的没有尽头的孔洞深处。他们被扫帚驱赶,吓得学校里的小孩子和教堂里的妇人哇哇乱叫,他们乘坐卡车和船只旅行,甚至有一次坐上了飞机。

然后有一天,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之后的一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饥饿,自从旅行开始就再没说过话的白胡子爷爷对他们说:“是时候回家了。”

妈妈肯定觉得这话很蠢,但因为爷爷从来不说话,当他说话的时候就应该遵从。

他们回家了。他们很伤心,因为他们想起了倒在沙子上的森林里的树木,一片可供躲藏的叶子都没有的广阔海滩,以及空荡荡的贝壳和死掉的树枝。一座比他们曾穿越过的沙漠更可怕的沙漠!

一开始他们以为弄错了海滩。

只有爷爷露出了笑容。他一笑,胡子都跟着跳起舞来。于是,他让全家人坐在一小堆沙子上,他开始讲述:“很久以前,当我还很小,像古奇这么大的时候,我的心思已经飘远,我梦想着环游世界。我们又穷又瘦小,海滩上几乎没有树,没有森林,我们几乎没有吃的,而且,我每次都会忘记埋藏稀有的榛子的地方。然后有一天,在一枚被遗忘的榛子那里,就一枚榛子,一棵大树破土而出,它的枝条上结出了上百枚榛子。然后,另一棵大树长出来了。接着又一棵。一片森林。那就是你们出生的森林……“我们的家。“但是,不经历风暴,不让一切重新开始,那就不是生活。”

于是他们在沙子上前行。

在荒凉的海滩上,在被古奇遗忘的埋下榛子、胡桃和橡子的地方,长出了大家从未在海边见过的最广大、最茂密、最浓绿的森林。古奇的妈妈紧紧地拥抱了他,缪罗和缪萨在树干之间跑来跑去,用他们小小的爪子鼓掌,早已回来的燕鸥和猫头鹰则平静地看着他们。

古奇的爷爷说他太累了,不久之后就要去睡觉了,睡一瞬,却是比冬天还要长的一瞬。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跟古奇说。

他把古奇叫到一边,他们一直走到海水没过了爪子,浪花溅到了胡须上,然后他温和地说:“你看,古奇,真正的宝藏不是我们毕生所寻,它们一直藏在我们周围。如果有一天我们把它们种下,每晚栽培浇水,甚至到最后忘记了原因,在某个美丽的早上,在我们已经失去希望的时候,它们便会开出花朵。”

马罗内轻轻地让古奇睡下了。明天得好好地把他的玩偶叫醒。达妈妈和迪爸会到学校见老师。他有点害怕他们会说什么。

他也该睡觉了,但他不怎么想睡。他知道噩梦还会回来。他已经能听到玻璃雨落下的声音,冰冷,耀眼,锋利。连闭上眼睛他都不愿意。

不是因为他害怕黑暗!

当马罗内闭上眼睛,在眼皮后面,在他的头脑中,他只能看见一种颜色,就好像有人用刷子一笔染过了一切。

一种颜色。

只有一种。

红色。

到处都是。

星期二

战争之日5

瓦西尔·德拉戈曼把书包搁在膝盖上,老老实实地在大厅里等待着。行色匆匆的警察在他面前走过。如果不是因为警察身上的制服和心理学家身上的旧皮夹克,这场景可能会被当成一位前来看病的人在医院走廊里候诊,面前走过的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护士。

奥格蕾丝警长出现了。她的步子比其他人慢一些,走在走廊正中,这导致从她身边经过的一溜警察不得不贴着墙走。她叫住了一名迎面朝她走来的警察。“帕皮,你又给那个医生打电话了吗?”

皮埃里克·帕德鲁警员放慢了脚步。勒阿弗尔的所有警察都管他叫帕皮,不仅因为他是全警局年纪最大的人,再有几个月就退休了,更是因为五十出头的他已经有五个孙子孙女遍布法国各地了。他有着一颗光头,仔细修剪的灰白胡子,忠犬般的温和目光,以及强迫症般的慢跑者的精瘦体形,资历最深的特警说他还年轻,其他人则说他已经老了。“他一上午都在看病,”警员回答,“一得空他就会联系我们。”“他证实了吗?他昨天缝合的就是提莫·索雷?”“对。百分之百确定。提莫·索雷在圣弗朗索瓦区的药房被发现后过了几分钟就找到了他。拉罗什尔教授是在港口给我们这位抢劫犯缝合伤口的,就在大阪码头,躲在一圈集装箱中间。”“然后这位勇敢的医生顺便跑来警局报案?没有被这个职业秘密吓傻了,那位……”“没有,”帕德鲁微笑着保证,“你还什么都没看见呢。”

玛丽安·奥格蕾丝赶走脑海中受伤的抢劫犯的形象,转身面向瓦西尔。“我们开始吧,德拉戈曼先生?我也是在两场咨询会议之间来和您见面的,而且还不能向您保证不会被紧急情况打断。”

心理学家的冷静与周围环境的忙乱形成了鲜明对照。他从容地坐下,没有蹭到皮衣,然后打开书包,取出一个本子,把孩子的画在面前摊开。与此相反,他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那颜色类似上过清漆的木头、烧过的陶土或者涂了蛋黄的甜酥式面包——仿佛激光光线般快速扫描了一遍文件。他的斯拉夫口音相比电话里更明显了一些。“这些是马罗内的画。我还有一整本的笔记和评语。我刚开始把这些信息录入电脑,如果您需要的话,但——”

玛丽安·奥格蕾丝抬起手,示意瓦西尔稍等片刻,然后利用这个停顿观察对方。这个心理学家简直太有魅力了!也许比她要年轻一些。她喜欢那种腼腆、节制,但又能看出内心极富激情的男人。斯拉夫人的魅力,至少是她想象中的东方男人的魅力,那些在托尔斯泰的小说和契诃夫的戏剧中有着悲剧宿命的男人。“不好意思,德拉戈曼先生,您可以从头开始吗?谁?哪里?”“对,对,不好意思。这个孩子叫马罗内。马罗内·穆兰。他现在在上幼儿园小班,在玛涅格利兹。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是哪里?……”

奥格蕾丝警长直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墙上挂着的海湾地图,表示他可以继续。玛涅格利兹位于田野的正中央,距离勒阿弗尔十公里,是一座人口不足一千的小村庄。“是学校的护士通知我的。她说那孩子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我第一次见到他是三星期前。”“那次,他告诉您他的父母不是自己的父母?”“正是。他说他记得另一种生活,以前……”“而他父母否认?”“是的。(他看了一眼手表)另外,就在现在,他们应该正与玛涅格利兹的幼儿园园长见面。”“没有您的陪同?”“他们希望我不在场。”“父母还是园长?”“两边都不太……”“您的说法惹他们烦了,是吗?”

心理学家露出一个沮丧的微笑,同时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像一只在街上迷路的小狗在乞求得到一小块三明治。“很难说他们做得不对,不是吗?”警长叹了口气,“坦白说,德拉戈曼先生,要不是安吉丽克让您来找我……”

对方眼里金色的光芒颤动了一下,他把孩子的画摆到警长面前。“至少让我向您解释一下。这些画,我就说几句话。不会很长……”

玛丽安·奥格蕾丝犹豫了。这个心理学家真是可爱至极,他变着花样地自我辩护,含糊其词,小心试探,却没把事情都说出来。她得问问安吉这个小滑头到底从哪里捡到了这么个宝。“好吧,德拉戈曼先生,您有十五分钟。”

就在这时,门开了。帕皮招呼没打一声就破坏了气氛。“医生来电话了,现在!”“见鬼!你把他转到我个人的电话线上!”“我要做的不只这个,”帕德鲁警员补充道,“我要把他的脸以三米见方的大小投射到你的墙上。你要打交道的人是拉罗什尔教授,玛丽安,他是莫诺医院的一名权威医生。他的办公室安装了最新的视频会议设备。”

警长请瓦西尔·德拉戈曼离开办公室,稍等她几分钟。“多维尔的抢劫案,1月的,您知道什么吗?”

心理学家摇了摇头,与其说恼火倒不如说愉快,他乖乖地退到走廊里等候。不一会儿,另一名警员推着一辆装备有一架摄像机和一支麦克风的小推车进来了。“该给这破玩意儿清清灰了。”警员一边把摄像机对准空白的墙壁一边说。

他在小推车前半蹲了下来。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T恤和一条修身的牛仔裤,三十来岁,面容俊美,肩膀宽阔结实,穿一双运动鞋,一身休闲打扮。

让-巴蒂斯特·勒什瓦里埃警员,已婚,有两子,忠诚的丈夫,满足的爸爸。

现实生活中完美男人的典范。“赶紧的,吉贝!”

玛丽安例行公事般地抱怨道。她的视线短暂地滑过警员弯曲的后背,落到他腰部几厘米见方的裸露皮肤上。

CK的平角内裤。线条优美的小屁股。

有主了。不能碰……“大屏幕投影启动了。”吉贝说完以一种猫科动物般的轻巧起伏站起身。

帕德鲁和勒什瓦里埃两位警员各自在椅子上坐下。玛丽安站在办公桌后面。一秒钟后,吉贝按下遥控器,警局空白的墙壁变成了一种灰暗的高科技装潢。一切看上去都是四四方方的,从上过漆的木质办公桌到富有设计感的灰色皮椅,从进口木材的家具到墙上悬挂的等离子屏幕,再到巨大的玻璃窗,它将室内的一切笼罩在光线形成的天井之中。

一秒钟后外科医生出现了,手里端着一只玻璃杯,冰块在里面哗啦作响。他的白大褂松松垮垮地罩在里面穿着的西服套装上,看起来与他那食肉动物一般的笑容格外相称。“奥格蕾丝警长?抱歉,我只有几秒钟时间。我得回到一个女人那里,她正躺在那儿不耐烦地等着我的器官呢!”

他停顿了两三秒,仿佛这个电视会议系统提前录入了笑声用于间隔他的每一次幽默发言。他投射到屏幕上的洁白无瑕的牙齿似乎在向他的牙医同事致敬。“我要给她移植肝脏!所以长话短说。您想找我谈话?”“您医治了提莫·索雷,在昨天?”

外科医生将玻璃杯移向嘴唇。褐色的东西。威士忌?红牛?办公室的一角,几支高尔夫球棒从雨果波士的袋子里露出来。办公室里的每个细节都被映照到大屏幕上,就好像是在看一部电影,里面的背景是花重金打造出来的错视效果。“你是说那个抢劫犯,是吗?我已经全都告诉您的调查员们了。您的逃犯昨天傍晚打电话给我。紧急情况。他让我在港口的亚洲码头见他。为了躲过那些冒失的目击者,我们在大阪码头见的面。他在一辆白色的丰田雅力士里等我。当然,我记住了车牌号。他的锁骨下血管和左肺上叶之间有一道险恶的伤口,是嵌在那里的一枚九毫米子弹造成的,几个月前用简单处理的方法取出,没有进一步治疗。显然,伤口最近又裂开了,据那家伙说,是因为摔了一跤。他备受折磨,我尽力了。”

警长很吃惊。“您在那种条件下做了手术?在他的车里,在港口?”“当然不是!我说我尽力了,意思是:我尽力帮你们了。”“帮我们?”

吉贝似乎被外科医生的会客室迷住了。可以猜测这间工作室的窗户后面是一座泳池,或者也许可以从那里直接眺望大海。工作室位于圣阿德雷斯的高地上,勒阿弗尔一块异于周边的别致土地。外科医生感到恼火。“对。帮助正义!向警方报告这个你们找了几个月的家伙,这是一名正直的市民最起码的义务。不是吗?”“当然,教授!您还帮我们做了什么别的事吗?”“我给他注射了双倍剂量的纳布啡,这是一种比吗啡强两倍的镇痛剂。能当场让他镇静下来,并且会持续缓解疼痛十几小时。然后我检查了他的伤口,稍做处理,重新缝合。外表看简直像高级裁缝的做工。”

又是一轮宣传外科医生兼牙医之伟大的广告。教授凑近视频会议装置的摄像头,好像准备低声透露一个秘密一样。“实际上,警长,那里面被我搅了个乱七八糟。这儿捅一下,那儿戳一下。等药效过去,提莫·索雷将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疼痛。他除了再给我打电话之外别无选择……不过这一次,您将带着一票警察等着他。”

玛丽安在答话之前毫不掩饰地咽了口唾沫。“的确,我们会等在那里。”

拉罗什尔饮尽了杯中液体。“完美。我走了,我得回到躺着的美丽女孩身边,她信任我……如果一切顺利,几分钟后她也会重新找到自信。”

当最后的笑声消散在寂静中时,奢华的装潢倏然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三名警察对着空白的墙壁目瞪口呆。“多么高尚的人。”帕德鲁轻声说。“要是没有这样的市民出于公民义务的参与,治安武装力量能做什么?”吉贝补充。“好吧,”玛丽安说,“我们还是要在提莫·索雷为了重新缝合伤口而再次出现的时候把他送进监狱的。”

警长转向吉贝。“斯皮尔伯格,你给我把东西收了。”

然后转向帕德鲁。“你和豪斯医生保持联系,每分钟都要确认。”

最后,她拿过办公桌上的一张儿童绘画。画上是四条黑色的歪歪扭扭的垂直线条,第五条是一条蓝色的扭曲的对角线。

涂鸦之作。“最后,”玛丽安接着说,“给我十五分钟时间听听心理学家解释一个三岁孩子的记忆使用说明。”6

短针指着12,长针指着1

班里的同学四散跑开,留下马罗内孤零零一人。一半的孩子已经排成了两列,组成了一条喧哗的“毛毛虫”,他们要穿过操场后面一个小小的栅栏门去食堂。另一半孩子奔向他们的父母。主要是妈妈们。每个孩子都被牵着或抱着,要么跳起来搂住脖子,要么抱住大腿。

不包括马罗内。不是今天。“你在那里等着,听话。不会很久。”

他的老师克劳蒂尔德对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确实,马罗内没有等多久,达妈妈和迪爸在其他家长刚刚离去的时候来了。达妈妈极少迟到,但通常她都是一个人来接他去吃饭,从来没有迪爸跟着。

马罗内跑过去抓住达妈妈的手。他明白了,早上他还被提醒过,因为他讲的那些故事,他们要在今天中午放学后和老师谈话。走进空荡荡的教室让他感到很奇怪,这些玩具都是他的了。“穆兰先生和穆兰夫人吗?请。请坐!”

克劳蒂尔德·布吕耶有点局促地示意了一下幼儿园小班的教室中仅有的椅子,三十厘米高。通常,家长会都在这里开,对于成年人来说没什么问题。

通常。

坐在小矮人的椅子上,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一十公斤的迪米特里·穆兰就像是马戏团里屁股坐在凳子上的大象。他屈着腿,膝盖顶到了下巴。

克劳蒂尔德转身看着马罗内。“你离开一下好吗,孩子?去操场上玩一会儿。我们要不了多久就好了。”

马罗内料到会这样。他离开了。他故意把古奇忘在原地,在放洋娃娃的角落里,蓝色的床旁边。没人注意到他的玩偶,而古奇过后会告诉他一切。他走出教室,渴望地看着滑梯和隧道,平时这些东西总是被大孩子占据,他从没玩过。他犹豫着要不要趁这个时候去玩一玩,跑一跑。

天空整个黑了下来,像是要下雨。

厕所离滑梯和隧道很远,太远了,几乎在操场的另一头。如果雨突然间下起来,他没法躲过雨滴,他跑不了那么快。

这时他听到迪爸的大叫,尽管教室的门是关着的。可怜的古奇。马罗内想。

迪爸发火的时候,他的玩偶总是会有点害怕。

迪米特里·穆兰在为玩具小汽车而铺设的地毯上舒展双腿。他很烦躁。不经意间,他的鞋跟踩碎了用透视效果印在地毯上的房子、花园和道路。“布吕耶夫人,我直说了吧。我有其他事要做,没工夫一趟趟来幼儿园!我刚找到一份新工作。我不得不跟老板商量,下午1点再开始工作。我猜,您不在乎您的薪水,它每月都会下降,直到您退休,但我可不是。”

关于公务员的陈词滥调!克劳蒂尔德只能忍受。虽然她对此还是没有习惯,但是六年的工作经验,两年的校长经历,她早已感受到了这种偏见,这仿佛成了一种传统,就像每星期的休息日一样普遍。她选择幼儿园小班是因为她温柔且富有耐心。这种品质也被她用来安抚正在气头上的凶猛的爸爸们。“这不是我们要讨论的主题,穆兰先生。”“好吧,那就快点。瞧,我把东西都带来了。看看,这可比一大通空口无凭的说明要有用多了。”

他从身上斜挎的背包里掏出一摞硬皮文件夹。“出生证明!盖着市政府和妇产医院公章的户口本。孩子从出生到现在的照片集。来,看看。这可能不是我们的孩子吗?”

他们旁边的阿曼达一直没出声。她的眼睛瞥向了摆放布娃娃的角落。马罗内把他的玩偶放在了那把高椅子上。古奇注视着他们,好像不准备漏掉这场谈话的一丁点细节。就像在监视他们,阿曼达甚至有了这样愚蠢的想法。“穆兰先生,”老师开始了交涉,“我们从来没怀疑过马罗内是您的孩子这件事。只是——”“别当我们是傻子!”迪米特里·穆兰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很明白那个心理医生想暗示什么,那个罗马尼亚人,瓦西尔什么来着……还有您的意思,您在我们家孩子的作业本上写的话。”

温柔,耐心。克劳蒂尔德坚定战略不动摇。毕竟,穆兰的父亲不会比吉莲和诺亚更难哄,这两个是班上最让她头疼的孩子。“穆兰先生,我写那些话,还有提出这次见面的请求,只是因为您儿子的一些表现以他的年龄来看可以说是令人吃惊的,特别是他向心理医生说的那些话。我只是希望和您见面的时候您能提供一些详情。”“您说话跟个警察似的!”

克劳蒂尔德向前挪了几厘米,俯身蹲下,保持平衡,与迪米特里·穆兰的视线齐平。她已经习惯了一整天都保持八十厘米的高度。这头大象一米八的身高在幼儿园小班里没有任何优势。恰恰相反。

幼儿园园长逼视着穆兰。“冷静,好吗?谁也没说警察的事。我们现在在一所幼儿园里。在我的幼儿园!所以我们会冷静地讨论关于您孩子的问题。”

迪米特里·穆兰似乎有一瞬间想从矮小的椅子上站起来,但他妻子一只手按在他的大腿上阻止了他。他盯着幼儿园老师看了好一会儿,神色挑衅。“我很愿意……毕竟,您看起来是个好老师。但那个心理医生让我觉得不……(他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做家长的不能拒绝让自己的孩子继续看心理医生吗?”

克劳蒂尔德思考了相当长时间才回答。“这很复杂,一切都取决于他为什么——”“我才不管这些。”穆兰再次打断。

他似乎平静了下来。或许他觉得这个刚刚跟他对着干的小小的女人还挺可爱的。“不管怎么样,”迪米特里·穆兰接着说,“我非常清楚这孩子是有点不对劲。他不怎么说话,要么就说一些过于复杂的词,他的脑袋里装着太多的人。如果让他跟别人说说对他有好处的话,那很好。我是说,跟一个成年人说说。但这个瓦西尔·德拉戈曼……您这儿没别人了吗?别的更……”“更什么?”“您很清楚我要说什么。(他发出了笑声)更法国,我无权这么说,嗯?”

他弯下腰,推开小汽车,把相册放在脚边,盖住了一大片画在地毯上的城市。“行了,我们也别白来一趟。看看这些。然后我们就走了。”

克劳蒂尔德赤裸裸地无视了那些资料。“瓦西尔·德拉戈曼不受我的管辖。他直接对学区负责。今天,我是想找到一种和解的方式。我们讨论出来,然后我把我的结论告诉他。您应该同他再见一次,这很重要。尽快。”

迪米特里·穆兰似乎在考虑。他的妻子第一次开口。“您的意思是学校的心理医生可以不通过我们直接报告有关部门?”“对,”克劳蒂尔德回答,“如果对孩子的安全状况有怀疑,他可以首先通知儿童社会援助机构,该机构将采取社会援助措施……”“首先!”迪米特里叫了起来,“那然后呢?”

克劳蒂尔德小心翼翼地移开一辆小消防车,穆兰沉重的鞋子险些将它踩碎。然后她用她那纤细的声音说:“通知警察。”“警察?你在逗我吗?为了一个四岁不到、三句话都说不利落的小孩?”

克劳蒂尔德挪开了另一辆车。她重新占了上风。“我没说我会这么做,”她带着安慰性的笑容解释道,“我看得出来马罗内是个可爱的、正常成长的小男孩,你们把他照顾得非常好。并且,我一点也不希望警察进行调查,询问我班上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她仍旧蹲着,身体又前倾了一些,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这是她想让那些小不点的捣蛋王尊重自己时最爱用的姿势)在玛涅格利兹这样的小村庄,没人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不是吗,穆兰先生?所以,我们要淡定地讨论,您要试着告诉我,为什么马罗内这个小恶魔会说你们不是他的父母。”

迪米特里·穆兰刚要张嘴,但阿曼达没有给他时间。“闭嘴,迪米特里,现在,”她说,语气近乎恳求,“闭嘴,让我说。”

外面,第一滴雨落在了铁质滑梯上,一直滑落到沙子里。

第二滴。第三滴。

一滴比一滴危险。

马罗内很幸运,一滴都没有落到他身上。

还没有。

他最后看了一眼教室的窗户。他们所有的画都贴在上面,还有手印,先把手浸在颜料桶里然后按在一张纸上。

他的那枚是鲜红色的。

在窗户后面,他们肯定在谈论他。也许还在说妈妈,不是达妈妈,是他以前的妈妈。也许也说了海盗、火箭和食人妖。那些成年人全都知道。他呢,多亏了古奇,他才想起来。

又一滴,滴在他的运动鞋上。

他幸免于难。马罗内开始奔跑。

距离厕所的门有二十多米。

打开门,把自己关在里面,就像妈妈曾经教过的那样。7

今天我妹妹阿嘉特在我放学和妈妈下班回家之前把家里的糖全吃了。

杀人欲望

已经有一个死于氰化物了!

判决:253

无罪释放: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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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西尔·德拉戈曼把画在玛丽安·奥格蕾丝警长面前铺开。他指着第一幅,一张几乎空白的纸上潦草地画了四道黑色的竖线和一道红色的之字形折线。“仔细看看这些线条……”

玛丽安·奥格蕾丝用一只手遮住画。“不,德拉戈曼先生!我们得从头开始。这孩子是谁?跟我简短地说说他的父母。”

瓦西尔像犯错后被抓住的小孩子似的咬住了嘴唇。“父母?很正常。无聊。乏善可陈。母亲阿曼达·穆兰应该是三十岁出头,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父亲年纪大一些,四十多岁。他们结婚好多年了。他们住在玛涅格利兹的一栋独立的房子里,那是一块分割出售的地皮,在村口的玛涅格利兹高地,准确地说,是莫里斯-拉维尔广场。玛涅格利兹只有这个,一个很小的市中心,以及周围巨大的分割出售的地皮。母亲在绿色生活超市做收银员。那是村子里的小型超市。父亲是电工,反正就是这一类的吧,我想他在努力找一个长期合同工作。他在村子里也挺有名的,因为他教小孩子踢足球。”“您见过他们?”“见了一次,一开始的时候。那时我的疑惑还没有这么多。”

瓦西尔看起来几乎是在请求原谅,好像怀疑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让他有负罪感似的。玛丽安觉得这种像小男孩在扮演卑鄙的告密者时所表现出的局促不安令人难以置信的可爱。她暗自决定要把这事说给安吉听,今天晚上就说。那个小无赖是不是也被这个漂亮的小伙子一下子迷住了呢?不一定,这位讨喜的心理学家对于那个厚脸皮的家伙来说似乎太聪明了。安吉只喜欢坏男孩!

帕德鲁此时从办公室的窗前走过,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她用眼神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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