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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1 02:0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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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微凉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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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南境有星辰

你说南境有星辰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你说南境有星辰作者:微凉维夏排版:昷一本书由成都万有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相遇

德潶州,盈城昔云镇。“没接到!没接到!说了接到人我会打给你,你还要问几遍?”

童彦伟第六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童欢正蹲在校门边的榕树下,捧着一把胭脂果,和学生吃得不亦乐乎。

七小这棵几个孩子拉手都抱不拢的老榕树,已经不知长了多少年,丛密的树枝生机勃勃地展开着,虬根盘地,荫浓如盖,笼住了小半个操场,垂下龙钟老人般一蓬蓬的长须,阳光照耀处细尘飞舞,藏着老镇子一寸寸旧去的光阴。

夏天的时候,童欢常带着孩子们到树下上课,赶着骡子牛车、叮叮当当而来的小贩也爱坐上一会儿,歇歇凉再走,连小卖部那只又懒又馋的老猫都翻着柔软的白肚皮,抵着一枝裸露在外的粗壮树根,睡得四仰八叉。“三三,”电话那头的人亲昵地喊着童欢的小名,耐心地哄着:“你能不能去接他一下,导航到你们镇上完全没用了。”“亲爱的堂哥,下午开始放假,学生还没走完我怎么走?路长在嘴上,导航找不到,嘴巴还不晓得问吗?老乡听不懂七小,就比画大榕树!只此一家得天独厚。”童欢拍拍老榕树粗壮的树干,漫不经心地敷衍着:“而且你照片都没有,我上哪儿找人?万一我走了,他又过来了呢?”“找他哪用照片,你只要打路上看到个长得特别好看,而且跟你那旮旯格格不入的,基本上就是了!再和他说上几句话,觉得非常想砍人的话,那准没差!”“童彦伟,你的嘴别说火车了,航空母舰都能跑,你以为把人往帅了说我就会去接?信你才有鬼!什么大人物偏往我们这穷乡僻壤跑,让你这么小心翼翼伺候着?你人就在留市,要伺候自己过来候着。”“别人是学问人,伦敦理工学院最年轻的教授,搞物理的科学家!咱这不是没文化嘛,仰慕!纯属仰慕!”“哎哟喂,你上哪认识这么高逼格的人?”“早说了是打游戏认识的,多少年出生入死的感情。”“哦!人一科学家,和你个小刑警组队打游戏,你菜得经常连衿羽都玩不过,他还不离不弃地,你猜我信不信?你肯定是被人骗了。”“我好歹当警察快十年了,这点眼力都没有?苏睿那家伙就算不是科学家,随便当个职业玩家都能秒杀我全部家当,而且我俩一块打游戏都打了十几年了,我有啥值得他这样放长线钓大鱼的?三三,你只要看到他就晓得,苏睿的气场绝不是装得出的,全身上下都低调奢华地写着‘高帅富’……”

童欢听得直翻白眼,忽然伸手抓住了一双朝她脚边那扎果子里偷偷伸来的小黑手:“嘿!豆子!敢拿我的鬼眼睛!彦伟,不跟你说了,挂了哈!”

揪住“小贼”后,童欢将整把胭脂果都丢进怀里,飞快地窜上了树,冲学生笑得得意扬扬,继续开吃。

胭脂果是西南这边的特产,因汁如胭脂而得名,不过当地人一般叫它鬼眼睛。熟透了的“鬼眼睛”黑里透亮,皮薄如纸,剥开咬下去,殷红的果汁清甜微酸,极为爽口,吃得人口舌生津、欲罢不能。只是鬼眼睛的汁颜色极像鲜血,咬开的果子还自带爆浆效果,所以吃相难免画风清奇。

苏睿忍受了一路的颠簸尘土,被导航带着在驴车逆行、狗猫乱窜、小贩占道的乡道上兜了三圈,通晓多国语言也挽救不了他面对Y省土话的无能为力,问路七次,只有一次勉强听懂还被指错方向。

终于,循着放学的学生,和老榕树醒目的树冠,他找到了好友口中“除了镇政府以外条件最好的”昔云镇第七小学,抬头看到了一排醒目的身影。

一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女孩子,带了三个年龄不一的萝卜头,齐刷刷蹲在老榕树与围墙齐平的树杈上吃着什么。

女孩的短发张牙舞爪地支着,穿了件褪色的茄皮紫长袖文化衫,印着粉红色“爱心100”字样,肥大的豆绿色布裤子旧得卷边挂丝,还滴了两块明显的污渍,腰间别着超大号的柠檬黄水壶,加上甩在树下的鲑鱼红胶质拖鞋——苏睿从没见过一个女生可以打扮得如此可怕,以至于看着她调色盘似的身影,能产生生理性的不适。

而她扬起脸,和孩子比赛谁能把嘴里的核吐进树下的垃圾篓时,能清楚看到她“血盆大口”里牙齿染得鲜红,沾满果汁的指头随手抹过淌“血”的嘴角,半边脸颊都留下红痕,点缀着饱受蹂躏的果肉残渣,苏睿简直痛恨起自己的绝佳视力。

他眯起眼,不想再摧残自己的眼睛和心理。

六月下旬,地处西南边境的昔云镇虽然海拔近千,晚上起风时还得穿外套,白天也出现了反常高温。因为雨水多,正午的暑气带着地面湿气蒸腾上来,混着地面污渍和植被的气息,汇成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苏睿开了近五个小时的长途,一小时前因为找不到正规的、能加95油的加油站,为了节约油量,他把空调关了。人在湿度大的闷热高温之下,体温调节机制会迅速发生障碍,上午他一共喝了四瓶水,却没有一点便意,能感觉自己舌头开始肿胀,这是体内初步缺水的信号,他需要阴凉处休息。

手机适时响了起来。“彦伟?是,我找到学校了。”“见着我妹了吗?”“看见了。”“你放心,我妹开朗又热情,人见人爱,你们一定会相处愉快的。”

苏睿从鼻腔里哼出一口长气,嫌恶地看着女孩站起来,脏手在树干上随意一抹,又在屁股上拍了两拍,笑眯眯地把身边一个缺牙的小男孩“丢”到提着被褥的家长手中,又以豪迈的蹲姿继续开吃。

开朗热情?人见人爱?童彦伟的中文应该是外国老师教的。再想想平常从来都不修边幅的好友,苏睿只能说,这一家子的审美都出现了严重偏差,而眼前的童欢尤其出类拔萃。“该是哪个憨狗几巴日的,老子上个厕所,把我车胎给扎喽!”

停在外侧先苏睿一步到的奥迪车主忽然爆出一声怒骂,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苏睿探头扫了扫那辆与周边贫困乡镇景象完全不搭的崭新奥迪A4L,以及穿着完全走暴发户风的光头车主,听了一两分钟怒骂,眉头一皱,再次拨通了童彦伟的电话。“彦伟,有情况,你先过来,接Dirac的事晚点再说。”

童欢从树上翻了下来,头疼地看着班上最有钱的家长“胡老虎”胡益民在校门口指天指地地骂人,干瘦的校工兼厨师王叔站在车子一侧,话都没法接一句。

盈城是整个德潶州除了首府留市以外,第二大城市,因为地处边陲,又与M国接壤,本来就是贫富差距巨大的地方,多的是因为赌玉、走私甚至毒品,一夜暴富或者倾家荡产的家庭。但隶属盈城的昔云镇因为交通不便,还时常有逃窜过来的M国难民,是周边出了名的穷乱小镇,但凡家里有点钱或者上心的,基本都跑到留市、盈城去谋生了,所以七小的学生家境中下的居多,不少是连杂费都凑不齐的穷娃娃。“胡老虎”五年前离家去M国,自此杳无音讯,上年秋天携巨款归来,说是做玉石生意发了财,有一切暴发户的恶习,对几年不见的独子小虎倒是千依百顺。胡小虎不爱读书,又喜欢童欢,这学期死皮白赖、撒泼打滚地没同意父母转校的提议,于是胡家这辆新买的奥迪A4L成了七小一景。

只要胡老虎抽得出空,放学时必踩着点来炫一遍,每每开得尘土飞扬、堵住大半个校门,不知惹过多少白眼,今儿到底还是被人给扎了胎。童欢心里暗爽,又觉得对小虎子不厚道,只能耐着性子劝“胡老虎”:“小虎爸爸,大中午的,孩子都累了,我们先帮你把备胎换上回家?”

胡老虎大口喝着水,然后挥挥手,金表和嵌着大块翡翠的金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闪发亮的大光头直晃人眼睛,语气又凶又怪异:“非揪出来是哪个臭逼搞老子的车,哪个搞的哪个给我整好。”

和父亲同款光头,虎头虎脑的胡小虎从车上跑下来,拉着童欢的手,脸上写满“又来了”的无奈表情,摘着她另一个手里的胭脂果往嘴里塞。“会不会是碾过玻璃瓶或者钉子扎破的呢?小虎爸爸,就是找出来是谁,你也要先换胎才能开回家吧。”“胡老虎”其实挺瞧不上这个外省来的小年轻,但是他家宝贝儿子喜欢得不得了,所以对着老师,他还是收敛了几分,怪腔怪调地说道:“童老师,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这轮胎都是专门换了的,车里原装的备胎规格不符,我已经打电话让店里的人再送个同款的胎过来了……”“胡老虎”开始认真地给童欢科普自己花了大价钱专换的轮胎,但是他叙述不清逻辑混乱,童欢长叹一口气,不明白热衷于标榜自己财大气粗的“胡老虎”今天为什么非跟一个胎过不去,通共不过七八分钟的车程,小一码的备胎也足够开回家,何苦在酷日下晒着。“豁口三厘米左右,斜角,贴近轮毂,左侧橡胶向内凹陷,右侧钢圈有向外挤压的痕迹,这是尖头的锥状物自斜向大力戳下后,为了扩大缝隙,左右撬压后产生的缺口。”

不知何时,车边站了一个穿着宽角衬衣的高个男子,低头在看瘪掉的轮胎,他背后汗湿了大片,头发稍显凌乱,袖口挽了三圈,折痕齐整得像熨出来的一般。拜热衷于花痴英伦帅哥的死党衿羽所赐,童欢认得将男子身形修饰得肩宽腰窄的衬衣,是传说中的“温莎领”。

在昔云居然能看到温莎领,真是神奇!童欢心中暗笑,这人整个儿与昔云太格格不入,是那种踩在校门边的泥巴上,你都担心会脏了他鞋的格格不入……咦——

童欢心中忽然一动,才要开口,“胡老虎”的大嗓门先吆喝上了:“看!我就说明摆着是有人使坏。”“小虎爸爸,你别急着下定论,也不排除开来的路上不小心划的吧?”

陌生男子凉凉一笑,语带嘲讽:“你初中物理不及格,杠杆原理总该知道。尖锐物划过轮胎,痕迹一定是典型的线条型,而工具只有在发挥杠杆功能时,豁口两边才能反映出完全相反的受力方向,你觉得什么东西能自带杠杆作用,撬完还自己蹦走?”

童欢被他尖刻的话堵得一愣,荒唐的是,作为天然理科渣,她初中物理真是总在及格线下,有种莫名其妙就被掀了老底的郁闷。“就算物理不及格,基本常识也被狗吃了吗?如果是开车时的刮擦,受力面其一是与地面接触的外圈,其二是侧面的擦划痕迹,作案工具如果能自己找到轮毂缝隙用力扎上去,再撬两下,那我倒挺想见识见识。”

一瞬间,童欢满脑子回荡的全是童彦伟那句“你再和他说上几句话,觉得非常想砍人的话,准没差”。很好,她现在非常、非常想砍人!

她咬牙切齿地试着喊了一声:“苏睿?”“嗯?”

男子抬起头,一刹那四周仿佛安静了。

那是张漂亮到令人呼吸一窒的脸,长眉入鬓,漆黑的深目像雨后泛滥的桃花春水,能将人吸进去,一管希腊雕像般的鼻梁又直又挺,中和了面孔里模棱两可的精致,完全不显女气。他看起来有点累,气势不减,斜着修长的腿,半歪着身子,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愈发地赏心悦目,连他身后一丛坠红流翠的三角梅都模糊成了背景。

童欢半晌才吐出一口长气,怪不得她家那位亲爱的堂哥说不用照片,她从没见过一个男的可以标致成这样,也没亲眼见过现实生活里,有人竟然能把白衬衣穿得自带追光效果!童欢觉得她那一箱子耽美文里,所有的女王受都一一对号入座,契合得超乎想象。

苏睿挑了挑眉,倒是习惯了自己这张脸带来的惊叹,只是他绝对想不到自己在腐女童欢的脑袋里已经光速切换了数种形象,并自行配对忠犬攻、霸道攻、帝王攻等等。

胡老虎更是直白,啧啧嘴,嘀咕了一句:“奶奶的,一个老爷们儿长得比婆娘还好看。”

话音刚落,就被那双微微斜飞的桃花眼一扫,胡老虎觉得后背一凛,在对方强大的气场下,竟唯唯诺诺没敢再出声。

对于帅哥,一般人的宽容度总是高很多的,何况童欢这种颜控,她诚恳地笑着,伸手想表示一下欢迎:“苏睿是吧,你好,我是童欢。”“我知道。”

苏睿皱着好看的眉峰,抽出一张纸巾放在了她悬空的手上,童欢一愣,看到自己指尖残留的果汁,尴尬地笑了笑,擦起手来,试图讲点轻松的缓和一下气氛:“彦伟给你看过我照片?他有没有选好看一点的?”“不用照片。”

童欢嬉笑着继续打哈哈:“也是,我们学校年轻貌美的女老师只有我了。”

苏睿嘴角一抽,克制自己不要冷笑:“你刘海落着白灰,眼神总习惯性覆盖很大一片区域,腰上的大水壶几乎喝空,嘴角干裂,可见需要长时间地对一群人说话。”

童欢摸了摸开裂起皮的嘴唇,苏睿的视线顺势落在了她的手上。“右手指茧有粉笔渍,”还和果汁混成了十分恶心的颜色,苏睿迅速移开了受创的眼睛,扫了扫她全身:“皮肤晒得和本地人差不多,不过手表移动时露出的小截皮肤底色是白的,手臂、小腹和腿部是常运动的人才练得出的线条,而不是劳作出来的结实,骨架也比当地人纤细。穿搞活动赠送的文化衫,塑料杯和拖鞋像是十元店标配,却戴过万的豪雅……”“什么!这表这么贵?”

苏睿被她忽然拔高的嗓子刺得耳膜发疼,眉头皱得更深了:“童小姐,你应该知道,打断别人说话很不礼貌吧?”

你才小姐,你全家都小姐!长得好就了不起咩!

童欢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这货对童彦伟很重要”,硬咽下了喉间一口气:“是,福尔摩苏,您继续……”

苏睿忍受了她明显带着嘲讽意味的绰号,作为一个典型的强迫症,他一旦开口就会把自己的分析说完,于是也忍住了转身的冲动:“豪雅显然不符合你的消费习惯,而且虽然选的运动款,式样却偏老成,应该是富裕的长辈中和了你的喜好赠送的。所以,你就是彦伟口中那个‘家境优越,放弃了Z省重点小学肥差,跑来西南支教的堂妹’。”

童欢摸着老爹送的手表,心里又是服气,又是膈应。童彦伟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人,还要在她这里住两个月!长得再好都没用啊,她怀疑自己会被气死。“对了,我觉得以你的形象,彦伟选好看点的照片恐怕有困难。”

有一瞬间,童欢觉得自己的头顶开始冒烟了,现在她完全不怀疑,如果自己和这姓苏的待两个月,童彦伟只能去她坟头烧香了。

罪魁祸首却凉凉地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人说:“轮胎受损是人为,报警吧。”

向来不把七小这些老弱妇孺放在眼里的胡老虎一听苏睿条理清晰的分析,心里有不祥预感,听到要报警,猛退了半步,抵着车,一反方才恶狠狠骂人的凶相,连连摆手:“不消喽!一个胎才千把块钱,报警浪费时间。”“纯报复性扎胎,肯定会选柔软的橡胶部分,动手快又容易。这个人倒像是想把胎撬离轮毂,从里面找什么东西,胡先生,你说呢?”

苏睿看向胡老虎的目光变得锐利,似笑非笑的脸惊人的好看,胡老虎的背后冒出了冷汗,干笑着挠了挠手臂:“这话说的,车胎里能找什么。”

他倒也光明磊落,自己拿着手机就往豁口往里照:“我们这里靠边境线,饭可以乱吃,藏东西的话可不能乱讲,都看一眼,里头可什么都没有。”

苏睿分明长着张“我向来懒得管闲事”的脸,却异常热心地再抽了张纸,擦了擦奥迪的后备厢按钮:“换胎吧。”

胡老虎蒲扇般的大掌拍了过来,按在了后备厢上:“备胎规格不一样,开起来发飘。”“我帮你看看。”

苏睿微微一笑,眉目生辉,饶是正在生着气的童欢,也因为他芝兰玉树般迷人的笑容眼前一亮,胡老虎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苏睿飞快地打开了后备厢,掀开盖板拎出了备胎。“老子说不换,你是要整哪样?”

胡老虎的脸色狰狞起来,腿抵在了备胎上,嘴唇翕动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揍人。第二章挟持

夏初的燥蝉疯狂地叫着,青石围墙上垂下一簇簇的藤蔓,苏睿就站在车尾处藤蔓投下那一小方阴凉里,半张脸隐入了阴影,他面上淡淡的,却有一种静水流深的摄人气势,脚轻轻踩在了胎上。“胡先生,备胎轮毂上会不会也有划痕?安全起见,还是检查一下吧?”

他微笑着,仿佛是友善的,胡老虎却完全不买账,大声吼道:“老子不消查!虎子过来,我们回家。”

胡老虎用力钳住备胎,想往车上甩,苏睿的脚加了几成力,小虎子看到爸爸凶神恶煞的样子,有点怕,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又被胡老虎甩开。“125/70R19,韩泰。童欢,上网搜参数。”“搜……搜什么参数?”童欢茫然地瞪着眼,后知后觉发现气氛不对头了,在苏睿冷冷扫过来的眼风里,乖乖掏出手机开始搜型号。

胡老虎色厉内荏地挥起了拳头:“你TM找打吗?老子不换胎干你卵事!”

苏睿倒是仍然笑眯眯地,踩着轮胎的脚却用上了十足力气:“只是担心行车安全。”“你个憨狗日的,管闲事别管太宽。”“胡先生,我觉得你还是别急着骂脏话,先检查胎比较好。”“老子凭什么让你查?你是警察?敢动我东西我告得你跳脚!”

因为情绪太激动,胡老虎用力过猛下,轮胎滚了出去,正好滚到了树下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水果贩子跟前。

苏睿大步走了过去,而胡老虎却被儿子缠着晚了几步。“小哥,借你称用用行吗?”

卖水果的小哥忽然从吃瓜观众变成了群演,热情地直点头:“用,随便用!”

苏睿把胎往称上一放,扫一眼数字:“称准吗?”

水果小哥深深感觉自己的职业道德受到了侮辱,用力拍了拍胸口:“我阿夏哥卖水果卖了快六年,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从不缺斤少两,错半两我这筐酸杷都送你。”“童欢,查出来了吗?”

举着手机正和移动信号较劲的童欢哭笑不得:“大哥,没人告诉你,我们乡里手机想上网是要碰人品的吗?”

胡老虎摆脱了被吓到的小虎子,冲上前来,一把将苏睿掀开,他虽然五短身材,却是满身敦实的肌肉,胳膊上棱棱地凸起两大块,全是以前干力气活攒下的蛮力。没有防备的苏睿一个趔趄差点被抡翻在地,胡老虎已经一手抓着轮胎,一手扯过躲在童欢背后的儿子,快速往车边去了。

苏睿拍拍手臂蹭上的灰,快走几步,挡在了胡老虎正前方:“205厚的固特异御城毛重9.7公斤,胡先生,你19寸非全尺寸的备胎,125厚却有10.4公斤,是不是贪心了点?”

他面色完全冷冽下来,说到“贪心”二字,碧清的眼眸冷冽地直视向对方,看得胡老虎心中一凛。“认球不得你在说哪样,我要回去了。”“不懂没关系,我虽然没权利破坏你的东西,但车上有胎压监控器,正常轮胎胎压在0.2到0.25之间,如果有人贪心地加塞了几公斤‘杂物’在轮毂和皮胎夹层中间,那胎压一定在0.18以下。童欢,开我后备厢拿……”

被父亲越拽越紧,也被父亲阴沉沉脸色吓到的胡小虎忽然大哭起来:“三三老师,我好怕,哇——”

苏睿听到“三三”二字,额角一跳,童欢想去抱抱胡小虎,被他一把拉到了身后。她身材娇小,干脆将苏睿的背当成了遮掩板,踮起脚,在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几个字:“已经报警了。”

因为担心被胡老虎听到,她凑得很近,吐出的气全喷在苏睿的脖子上,软软的、热乎乎的,将苏睿颈后的汗毛一根根酥麻麻地唤了起来。苏睿有洁癖,平日里鲜少与人贴近,一时间恍了两秒神,才偏过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压低声音说道:“还不算太蠢。”

童欢被他眉梢眼底那抹笑意晃晕了眼,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颜控已经无可救药了,“不算太蠢”难道不是贬义吗?还是来自一个五分钟前,刚被她在肚子里从头骂到脚的人口中,她为什么有种被表扬了的飘飘然?可是凑近了看苏睿的笑,简直是活色生香,她觉得靠这张脸,她就已经原谅他了。“那你可不可以再长点记性,赶紧去我车里把胎压监控仪取下来?”

靠!

再次被鄙视了记忆力的童欢无语地冲苏睿的背比了个中指,绕着外圈去苏睿那辆虽然很脏,却依然写着“我绝不是便宜货色”的吉普车上翻起来。

暑气蒸腾,大哭的儿子让胡老虎十分焦躁,苏睿理智地选择了先劝慰孩子,就在汗流浃背的童欢刚找到工具时,车外对峙的两人忽然发生了状况。终于得到重视的小虎打蛇上棍,一屁股坐在地上,拳打脚踢地打滚耍赖,不料恰好踢飞了父亲抵在身后的车胎,苏睿去格挡的那一刻,情绪越来越紧绷的胡老虎暴起,掐着苏睿的脖子将人按在了车门上,双眼通红地怒吼道:“说了别动老子的东西,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

伴随着后脑勺被撞击的剧痛,苏睿的喉间像被一把铁钩卡住了,胸口承受了重压,身体完全没法动弹,胡老虎虽然比他足足矮了大半个头,出手却俨然是个练家子,而且手劲凶猛得出乎意料,苏睿伸长了脖子也吸不进一口空气,几近窒息,脸很快憋得通红。“小虎爸爸,你冷静点。”

童欢从车里飞快地窜了出来,一边抱起了吓傻的胡小虎,一边赶紧轻言细语地安抚两眼赤红、血脉偾张的胡父。“少他妈废话,把胎给我捡起来,放车上去!虎子,过来!”“好,我给你捡,你先冷静一点,把手劲松松,本来只是个误会,别真闹出大事来呢。”

童欢刻意放缓的声音柔柔地,带着点娇俏的吴侬软语乡音,听得人特别熨帖,胡老虎渐渐平复下来。苏睿自他略微松懈的手指间获得了喘息,缺氧而眩晕的大脑回神那一刻,正对上童欢因为紧张而瞪圆的大眼。

他想起了小时候家里曾经养过的一只猫,目光炯炯的,像时刻在发光。只是后来被挠过一次后,苏睿就讨厌上了猫,忽然对上双猫一样的大眼,再看一眼她乱七八糟的脸,他再次转开了视线,偏偏小动作扯动了脖子,胡老虎以为他想逃,又用力将人钳制住。“我现在就把车胎给你放回后备厢。”童欢努力保持温和的笑容,不理冲她翻白眼的苏睿,将车胎物归原处,胡老虎明显松懈下来,童欢放下了紧紧搂住自己脖子的胡小虎,推了推他的背:“虎子,去,喊爸爸回家。”

可是小虎子对记事前就出了远门的爸爸原本就不亲,这几个月好不容易哄好了,今天胡老虎的凶残模样又把儿子给吓坏,他反身抱住童欢的大腿,都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小虎爸爸,你看,别吓着孩子。”

童欢温柔地抱住了胡小虎,摸着他的脑袋低声哄着他去劝爸爸,一直围观的老乡看事情越闹越大,纷纷围拢上来劝诫。“对呀,胡益民,你手劲大,别给人细皮嫩肉的城里人整坏噶。”“没啥事就算球。”“就是,为了个胎不值得。”

校工王叔看城里帅哥的脸已经憋得发紫,生怕在学校门口出大事,想上前帮忙,却被胡老虎推开。苏睿趁他去推人,手劲变轻那一霎,用朋友教的防身招数用巧劲去掰胡老虎的中指,下一秒就被扭住了胳膊反压在了车门上,那张迷惑人心的脸都被玻璃挤得变了形。“别动!”

虽然手臂和后背剧痛难耐,好歹咽喉处得到了解放,他眼睛在人群里飞快地扫视了一遍,定在某处几秒,才收回了视线。“胡先生,你不是军人,但受过正统的训练,身手不错,是缅甸拳吧?”

童欢奇怪地发现,已经处于这样狼狈境地的苏睿,嘴角还浮现出一抹诡谲笑容,是猫抓了老鼠在逗着玩的笑容,仿佛被控于指掌间的不是他,而是胡老虎。

胡老虎用手肘抵住他的背,力道千钧:“少废话。”“你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属于挟持的范畴吗?只要我想告你,就不是你花几个钱能解决的事,而你使力在我身上留下的每一处伤痕,都会成为证据。”

胡老虎的手不由自主松了三分:“我只是惩戒乱动我私人物品的人。”“惩戒就不该由私人来做!如果人人都能施以私刑,还要法制做什么?”苏睿厉声喝道:“故意伤害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故意伤害罪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需要我往更严重的程度上说吗?还是我刚才的行为再继续下去,会导致你产生更严重的量刑,所以你宁可冒险钳制我,也要制止我的下一步?”

苏睿正颜厉色,语速越来越快,在他掷地有声的诘问中,胡老虎的光头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原本就脾气暴躁有勇无谋,虽然车上有违禁品,但没把七小等人当一回事,发现有人动了宝贝车子就发难,没想到横插出苏睿这么一号人物,还立刻联想到了真正有问题的备胎,一时慌神才将人制住,想拿回轮胎赶紧回家,事后无非被当做打架斗殴事件处理。在苏睿的刻意引导下,他忽然成了非法挟持,现在骑虎难下,干脆用胳膊肘压在了苏睿的后颈上,阻止他发声。

童欢看着本来已经被自己说动的人又渐渐激动起来,忍不住冲苏睿翻了个白眼,没想到苏睿冲她这个方向递了个极其不耐的眼神,童欢还神奇地读懂了那个眼神里写着“还不动手”几个字。

动手?怎么动?“天!小虎爸爸,这城里来的小白脸皮娇肉嫩的,你可得轻点。”

童欢一惊一乍地喊着,脚下却拖着树袋熊般的小虎子,不着痕迹地往两人跟前又进了一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噗嗤”笑了出来。她扭头,想看看谁这么没有同情心,看热闹完全不嫌事大,却听见背后的人含着笑意,飞快地说了一句话:“尖叫,抱着小孩往左边跑。”

童欢一愣,陌生的男声低沉厚重,有股让人信赖的力量。她脑筋飞快地转了几圈后,明白过来刚才苏睿不耐烦的眼神怕是丢给身后的人,她果断抱起了小虎子,大声尖叫着朝左边校门跑去。

突然的变故让胡老虎也愣住了,下意识望向被抱走的儿子,就在他走神的一刹那,有一柄小刀飞向了胡老虎的左耳,在他反射性偏头去躲的瞬间,人群中敏捷地窜出了一个人,疾速踢向了他的腹部要害,胡老虎躲过了飞刀,没档得住拳脚,只听见“咯哒”一声,腿骨剧痛中对方碗口大的拳头兜头打来,虎虎生风,他只能松开苏睿全力迎战,而苏睿默契地缩低脖子躲过拳风,瞬间钻到了来人身后。

胡老虎对于自己的身手有绝对自信,莫说普通人,就是两三个普通警察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可是两人拳头相抵,他立刻感觉到巨大压力,好在对方完全不恋战,扯着苏睿就退出了战圈道:“胡先生,得罪了。”

抱着虎子又跑回来的童欢这才看清,方才在她身后笑出声的是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有双豹子般凌厉的眼睛,方脸、厚唇,虽然称不上帅,却大气刚毅,是那种站在他身边就特别有安全感的人。他与颀长挺拔的苏睿站在一起,妈呀!童欢眼睛直冒粉红泡泡,霸气攻女王受,简直不要太般配!怪不得在被人挟持的情况下,苏睿还敢不怕死地一再激怒胡老虎,原来是有底牌没翻。

胡老虎不顾小虎子的哭叫,一把夺过了儿子,与此同时远处响起了警笛。胡老虎的脸色骤变,狠下心抱着儿子上车,却发现插在车上的钥匙不知所踪,他脸色铁青跳下车。

苏睿唇角微扬,冲童欢点点头:“还算蠢得有救,知道拔钥匙。”“你怎么知道是我?”童欢诧异地瞪大了眼,继而撇撇嘴,她多机灵,在去苏睿车里取胎压监测仪前,顺手趴着爬进奥迪拔了车钥匙,都来不及嘚瑟就被点破了。“因为我有脑子。”

童欢用鼻子哼气,觉得与苏睿见面一小时不到,她已经快翻够一年的白眼量了。她决定不再理他,甜笑着转向中年男子:“高手,你好,我是童欢。”

她晶亮的眼睛满满地全是崇拜,陆翊坤浑身一震,眼神忽地飘远像是想起了什么,半晌才回神点头,伸出了手:“我是陆翊坤,苏的朋友。”

童欢狗腿地握住了对方厚实的大掌,用力摇两下:“能叫你陆哥吗?”“当然可以。”

陆翊坤望着她的目光特别温柔,甚至过于亲昵地揉了揉她茸茸的短发,揉完了他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对于初见面的女孩子来说不恰当,好在童欢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的小动作上。“陆哥,你身手比我当警察的堂哥还要漂亮。”

苏睿捏着快要断掉的肩颈,冷哼:“你之前起码有三次机会救我都没有抓住,还要靠女人和孩子帮忙,我还以为你准备看戏到天荒地老。”

陆翊坤哈哈笑着:“难得看你这么狼狈,好戏当然要看够。”

傲娇女王受,腹黑忠犬攻啊!童欢捧着自己的脸,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得两眼放晶光,苏睿最看不来女人对着自己发花痴,而且还是这样毫不掩饰死盯着看。“没有人告诉你,盯着人看很没有礼貌吗?”

童欢朝上吹了口气,将翘翘的刘海吹得飞起,不屑地“切”了一声:“我从小到大的礼貌都告诉我,别人救了自己一定要第一时间道谢,而不是挑剔。”

两人虽然斗着嘴,却默契地分头堵住了奥迪车一左一右,正面自然留给了身手不凡的陆翊坤。相较于三人的悠闲,胡老虎呼吸急促犹如困兽,他脸色忽白忽青,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哪怕只是脚下挪动一小步,对面的陆翊坤都跟着动了身形,他不是外行,一眼就能看出那不起眼的比画却是最稳妥的防御起手式,精准地罩向他计划逃脱的方向。

打斗、枪声对于毗邻毒品重地M国的昔云镇的老百姓来说,并不是太陌生的事,围观群众察觉到危险,已经纷纷退开到远处,胆小怕事的更是跑了,王叔也赶紧把余下几个孩子领进了校园。

胡小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察觉到了父亲的恐慌,停止了哭闹,抱住胡老虎的脖子,小声抽泣着说:“爸爸,我怕……”

抱着儿子小小的身子,听着越来越近的警笛,胡老虎抵住身后的车,面上渐渐显出疯狂来,简单粗暴地在儿子背上猛拍了几下:“不怕,我儿子不能熊。”

他选择了向站在车头、显然能力最弱的童欢,搏命扑出,而早有准备的陆翊坤也朝着同一方向挥出了拳头,守在车尾的苏睿丝毫不怀疑老友的能力,干脆弯腰去研究轮胎,忽然瞳孔一缩,大喊道:“有雷!快跑!”

苏睿猛地冲过来将胡家父子撞开,胡老虎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在背后主动出击,被倾尽全力的一撞撞得整个人扑了出去,手中的胡小虎也不慎被撞飞,原本冲向童欢的陆翊坤接到苏睿的眼神,果断接住胡小虎迅速跑开,而苏睿继续冲向车头,将童欢整个搂在怀中,就地滚远。

童欢眼看着陆翊坤杂技般接住虎子就跑,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突兀地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带着轻微的汗味,还有午后太阳的热度,整个裹住了她,下一秒是天旋地转的翻滚。

她本能地抱紧了苏睿以求安全,感觉到他一只手护住了自己的头,另一只手恪守礼节地横在她腰间。童欢才要开口,轰天震地一声巨响,奥迪车爆炸了,接着又是一声,是苏睿的吉普车糟了池鱼之殃,炙热的火浪和浓烟自身后滚滚涌来,将两人又掀翻几个滚,而她被苏睿紧紧地箍在怀里护住了。

在两耳的隆隆轰鸣中,童欢清晰地感受到苏睿紧贴着自己身体的紧绷肌肉,看到他弧线漂亮的嘴唇近在咫尺,有湿热的呼吸喷落在她额头,那双桃花眼折射着碎光,粲然如星,又深沉如夜。

童欢的脸轰地一声,不合时宜且史无前例地全红了。第三章原来是你

妖孽!这就是妖孽啊!

童欢确定自己对苏睿完全不来电,依然被他凑得太近的脸给闪晕了眼,她想做几个深呼吸,赶紧把脸上的温度褪下去,偏偏两人身体紧贴着,呼吸哪怕重一点,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脯顶上了他胸膛。

随着呛鼻的气味涌来,童欢的脑袋逐渐恢复了清醒,她焦急地探头去看,地上四散着燃烧的汽车碎片,万幸学生都被王叔带进了学校,而车辆停放的地方离校区还有数米,扎实的青石墙经受住了考验,只留下一些破损与焦痕。陆翊坤抱着小虎子躲到了大石头后,苏睿的暴喝避免了原本就已躲远的百姓误伤,只有胡益民一人因为离爆炸区域太近,被冲晕了趴在地上。

童欢隐约听见了惊呼、哭叫,声音却像隔了一层膜,更多的是蜂鸣般的回响,她甩甩头,耳朵仍然犹如陷进重重迷雾,听不真切。

确认安全后,苏睿飞快地站了起来,果断将怀里的人推开,他以为会看到张吓蒙了的脸,就算泪流满面都不稀奇,却看见她眨巴着清亮亮的眼睛,左右晃着脑袋,不知在干啥,配着花猫般的脸,幼稚到可耻。

苏睿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再看着灰头土脸的童欢,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从兜里掏出了纸巾,用力把她脸上的果汁印和新沾的尘土给擦了:“怎么了?”“啊?”童欢站起来,仍然摇头晃脑,想甩去耳朵里的膈应感。“闭嘴,捏鼻子,再慢慢鼓气。”“你说什么?”童欢侧着耳朵,像聋了般大喊道。

苏睿无语地横了她一眼,捏住鼻子,对着她轻轻吹了口气。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弥漫在鼻端的烟尘,童欢有种被神话故事里妖精下蛊的感觉,乖乖跟着他做了一样的动作,随着气流缓缓鼓动,耳膜一震,喧嚣的声音潮水般涌了进来。“嘿!哥们,真神!”“气压骤变导致的咽鼓管闭合,产生了内外压力差,吹气是为了平衡鼓膜两侧压强,这和飞机上打个哈欠能舒缓耳疼是一个道理,再严重的耳鸣就考虑进高压氧舱了,”苏睿走到胡老虎跟前,踢了踢,转头又是漠然到欠扁的脸,冲童欢强调了一句:“中学生都懂。”

怎么会有人每次都靠脸狂刷分,然后又瞬间被嘴全败光?童欢满脑子的自动弹幕,“颜值高,任性”,“他帅他有理”,想起苏睿到底刚救了自己,不然自己只怕关那个什么高压什么舱都是轻的,只能冲着他背虚踢了两下,赶紧朝虎子跑过去。

警察赶到的时候,苏睿正黑着脸,蹲在地上隔着纸巾拨拉胡老虎。“怎么样?”陆翊坤也蹲了下来,仔细看了看。“只是被气浪震晕过去了。”“东西炸的炸、烧的烧,还和你的车子混在一起,取证困难很大。”“他自己身上全都是证据,”苏睿将纸巾丢进了垃圾篓,不屑地说:“是个‘溜冰’的,具体等警察来了确认。”“溜冰?”童欢把震得半晕的胡小虎送到学校对面的卫生所,走过来就听到爆炸性消息,她来盈城已经三年,自然听得懂这样的行话:“小虎爸爸并不瘦,每天看起来还挺精神呀。”

童欢到当地教书已经是第三个年头,盈城作为德潶州的毒品重灾区和中转枢纽,她在这边见过不少吸食冰毒的人,大多眼神涣散、脸色蜡黄、干瘦,成日昏昏欲睡。“他个性张扬,衣饰华丽,喜欢炫耀,肯定一早把车开到校门,上完厕所却已经走在最后,是排泄不畅。后备厢囤有大量饮用水,之前和你说话的时候也一直在喝水,还不停挠痒,渴水、皮肤瘙痒、脾气暴躁、排便不畅都是长期服用高浓度毒品会产生的症状。手指发黄皲裂,红眼,鼻翼有腐蚀性伤疤,人过中年却满脸痘,应该是吸食含有酸性物质的合成毒品——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苏睿轻飘飘瞄了童欢一眼,童欢确定,自己的智商又一次受到了鄙视。

等众人随民警到派出所录口供时,苏睿才明白童彦伟真的没有骗自己。他一路行来,看到最像样的房子就是七小,当时还以为是没进入昔云镇中心,结果堂堂一个镇子的派出所竟然是排老砖房,刷着上白下蓝的漆,灰扑扑地已经失了原色。前坪铺着条不足三米宽的水泥道,两边棕黑色的泥地大喇喇摊着,几日前的雨和出来的稀泥印下了杂乱的脚印和车辙,被暴晒的日光烤干,缀着几根杂草,一排没上锁的旧单车,简直惨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小所。

因为发生了爆炸,所里出动了八名警员去现场,只余下两个经验丰富的老队员给大家分批做笔录。咿咿呀呀摇晃着的老吊扇完全解不了暑,房间里又不通风,每个人都热得汗如雨下,童欢看四十几岁的干警张路还穿着制服,热得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却把唯一一台落地扇对着他们,只能忍着。

陆翊坤对事情前半段一无所知,据他说自己抵达七小就已经看见苏睿和胡益民在对峙,提供不了多少信息。“我最大的疑问是,谁把爆炸物放到了胡老虎的车底,”陆翊坤皱着眉头在回想:“我本人有从军经历,对这一类高危物品很敏感,不是我托大,在我眼皮子底下放置爆炸物,我还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定是大行家。”

除此之外,陆翊坤的确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他属于那种不动声色坐着,也绝不会被忽视的人,他话虽然不多,只言片语已经将自己能提供的有效信息表述清楚。

而苏大少爷自进门被热气一扑,就自顾自搬了条高背椅坐在了办公室后门的风口,拿着笔在纸上不知涂抹些什么,完全是朕在凉快别烦我的架势,童欢只能作为全程目击者开始作答。“除了你们仨、胡家父子、王叔和学生,还有谁在场?”

童欢撑着头想了一下,好像回忆得很艰难,看她半晌不作答,苏睿对她的智商也没有什么信心,决定配合一下警察,童欢却忽然开口了。“刚开始有十一个人,古老师班上的三个家长,来歇凉的夏奶奶和刘奶奶,以及刘奶奶的小孙子,卖水果的阿夏哥,一个穿红色上衣灰裤子的大姐,背的孩子大概两岁左右,孩子穿的红底紫花衣,胳膊上有块很醒目的青色胎记。”

原本漫不经心听着的苏睿渐渐挺直了背,看着那个蓬头垢面的家伙跟开了挂似的,开始回述现场,他想起喜欢卖关子的童彦伟曾经挤眉弄眼地冲自己说,我家小堂妹有个特长,尤其适合你,去了你就知道。他回头和瞪大眼的陆翊坤对视了一眼,手一摊,表示自己同样惊讶和不知情。“后来苏睿和胡老虎起冲突后,对街小卖部的王姐,隔壁五金店的两口子,还有卢家三个孩子都过来看热闹,不过苏睿被挟持之后,背孩子的大姐、夏奶奶、刘奶奶,还有五金店夫妻都回去了,卢家两个小的也被他们拉走了,大的不肯回。大家都走得比较远,有一对经过的傣族夫妻也凑在边上看了一阵子,爆炸以后没看见人了。”

张路滴的汗把纸都打湿了,他一面擦一面喊道:“小童你慢点,我记不过来。”

童欢眨眨眼,有点小得意,嘻嘻笑着伸出根手指绞着头顶的一撮卷发玩,等张警官写完后才放慢了语速继续说:“最奇怪的是一对情侣,女孩年纪小,长头发白裙子,牛仔色帆布鞋,左脸颊有颗痣,手里拿着德潶州民一中的高二教材,还引得我多看了两眼。男的和我年龄差不多,灰衣服灰裤子,像工作服,高瘦,相貌我没细看,他们在我上最后一节课快结束的时候就来了,一直坐在那里说话,离开是在苏睿被挟持以后。”

童欢说完,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确定没有遗漏了,才表示自己说完了。

张路赞赏地冲她点点头,才转头问两位男士:“关于现场人员,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陆翊坤摇头,冲童欢比了个大拇指,童欢向来对自己几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引以为豪,眉飞色舞地扬起了下巴,打着小响指扭动起来。“我有很多要补充的。”

苏睿面如寒玉,说“很多”二字时,还故意加重了声音,童欢嘚瑟的舞蹈才开high,卡在了一个扭曲的姿势。“我建议先重点调查那对穿着傣族衣服的夫妻。男的手腕上带了四串手链,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型偏胖,后颈有道三指宽的疤,佩有短刀。女的穿筒裙,大襟短衫、束围腰,不到一米六,皮肤黝黑,走路外八。两人都肌肉结实、下盘稳固,爆炸时准确找到了最安全的遮蔽处,也没有表现出正常的惊慌。”

苏睿把手中的纸递给了张路,那是两幅人物面部速写,寥寥数笔准确地描绘出了两夫妻的相貌特征。张路神色古怪地看了苏睿一眼,果断搁下了笔,迅速走到门外给同事打了通电话,回到办公室,忍不住打量起苏睿,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金贵、还颇有点端架子的城里帅哥对德潶的风俗如此了解。

德潶的傣族男子基本不佩戴饰品,已婚妇女穿筒裙和对襟短衫,未婚姑娘才是大襟短衫,束绣花围腰,不过一般配长裤,所以这对装束混乱的夫妻确实可疑。“红衣服大姐是带小孩到卫生所看病的,孩子重咳嗽,她在歇凉时不停地去试孩子额温、喂水,应该有发烧,去卫生所查病例就能找到人。小情侣男方穿的工作服,指甲、裤脚有辣椒油渍,是在附近麻辣食品加工的作坊上班,偷偷翘班出来见女友,所以两人不敢走远,只能到树下坐坐。”

之前还得意扬扬的童欢现在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却还在嘴硬:“也许那对夫妇是游客,或者外地过来探亲,所以把衣服穿错了呢?小情侣就算偷偷翘班,也可以在附近逛逛,为什么一定要在树下干坐?”“你记忆强,就好好回想一下,会买当地服饰的游客,为什么经过昔云镇最著名的大榕树都不留影,甚至手机都没有举,只是看热闹?那个男孩清瘦,脸色明显营养不良,衣服陈旧还有补过的痕迹,经济条件差,请不起小女友吃吃喝喝,于是选择在树下聊天,有什么问题?”

张路看童欢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轻咳一声:“那个,我觉得小童啊已经非常厉害了,要是每次办案都能碰到像你们这样的群众,我们省多少力气。”

苏睿却并没有顺着张警官的话让童欢下台阶,目光严肃到显得有点居高临下:“如果只有摄像机的功能,不懂分析,就只叙述事实,不要妄加揣测,不负责任的推测会浪费警方人力物力,甚至会导致错案冤案。”

这下连陆翊坤也站起来打圆场了:“好了,苏,也没有那么严重,小童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警方会做进一步判断的。”“案无小案,只有真假对错,推演需要绝对的严谨,任何细节都不该被忽视,这不是你炫技的地方,自作聪明比一无所知和愚蠢更可怕。”

苏睿隔着一张办公桌,身体逼迫性地向童欢倾斜,他眉目精致如画,面上却没有一丝温度,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冒着寒意,像冰刃般削过童欢的耳膜,一直往心窝里扎。童欢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厚颜的人,却被他几句话训得脸上火辣辣地,心里翻江倒海,有委屈,有尴尬,更多的是愧疚。

眼前这个人,虽然咄咄逼人,说的每个字却都是对的,她的确是看不来他那副拿腔作调、自命不凡的样子,故意显摆自己的好记性,想镇镇场子来个下马威,结果……果然是莫装逼,装逼被雷劈。

不过童欢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爽快!

明白自己不对了,她挠挠脑袋,坦率地道起了歉:“对不起,我错了。”

苏睿训完话,做好怼她蛮不讲理的准备,愣住了,他不怕对手牙尖嘴利,也完全不吃女人眼泪那套,却被童欢的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给打败了,望着那双清水般的眼睛里满满的诚恳,他一肚子的训诫硬生生又吞了回去,两人一时对望着陷入了沉默。

头顶的吊扇转得一步三喘,灯光被分解得忽明忽暗,苏睿抚着额头,忽然笑了出来,童彦伟这个表妹虽然形象恶劣,倒也有可取之处。“能知道错,还不算无药可救。”

童欢看着他凛若冰霜的脸一点点融化,一点点发光,用力拍拍自己脸颊,喉间叽里咕噜念念有词。“小丫头,说什么呢?”

陆翊坤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他着实喜欢这姑娘,看到她有特殊的亲近感。“警告我自己,不能被美色所惑。”

童欢捏着小拳头,用力挥了挥,一句话说得苏睿脸又黑了半截,陆翊坤却哈哈大笑起来。

接下来的笔录做得异常顺利,童欢跟录像机似的,几乎是把自己看到的现场完整复述了一遍,加上苏睿的补充,张路足足写满十页纸,陆翊坤完全闲得嘴都不用张。

抹完额头上的汗,张路把纸递给了返回后门处吹风的苏睿:“小苏对吧?你和陆先生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

方块字突兀出现在眼前,苏睿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陆翊坤伸手将纸接了过去:“抱歉,我朋友是国外长大的,不认识汉字。”“切!ABC,香蕉人!”

童欢终于抓到了苏睿的缺点,大声嘲笑起来。

苏睿不咸不淡地站起了身:“不是所有国外出生的都是ABC,我在英国长大,想骂人先搞清楚背景,别不懂装懂。”“哼!BBC!”“你思考问题如果能有你骂人一半的反应速度,也不会那么秀智商下限。”

我OO你个XX的当归蛋,童欢几乎是用尽了洪荒之力才把到嘴的脏话给咽了下去,她到底没忘记爆炸的时候,是苏睿奋不顾身扑上来救了自己,作为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她怎么也不好转头就对救命恩人飙脏话。

走出派出所,已经临近黄昏。

暮色四合,红日傍着山头摇摇欲坠,几抹绯霞,缀着远处几盏早亮的灯,新起的风携余晖而来,拂散了白天的暑气,乍吹过来人胳膊还凉飕飕的。“三三!”“汪汪!”

一人一狗分别扑了上来,童欢被抱了个满怀,苏睿抱了满怀。

童彦伟是典型的南方人,瘦挑身材,皮肤怎么也晒不黑,一头可以和童欢草窝媲美的乱发挡住了半张脸,不笑的时候嘴角也带着点笑意,他穿着万年不变的格子衬衣,大一码松松垮垮的深蓝牛仔裤,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像个刚出大学啥都不懂、什么都没有的小屌丝。“好家伙!苏教授,我人还没到,先给我送礼了啊。”

彦伟搂着宝贝妹妹,给了苏睿一拳,却换来苏睿怀里那毛茸茸的一团喉间“厚厚”的低吼,苏睿看到损友心情也不错,揉了揉怀里躁动的大家伙,语气罕见的温柔:

“It’s ok, Dirac, he’s my friend.”

童欢这才看清楚和彦伟同步冲上来的是只毛发飘逸的阿富汗猎犬,之前在网上被炒得火热据说能进五星级的贵妇狗,长脸杏眼,被毛全黑,胸口和腿部有两圈金毛,柔顺的“发丝”自带沙宣垂坠效果,看起来英俊又优雅。

童欢热情地上前,想揉一揉它看上去手感就会特别好的“长发”:“哇塞,看起来好有范啊,就是名字听起来怪怪的,什么滴啦滴答的?这么热的天披着一身皮草热不热?是不是该剪短一点?”

而对着苏睿又是亲脸又是摇尾,差点把人扑倒在地的Dirac昂着头脖子一偏,错开了她的手,童欢发誓,那一秒她在一条狗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屑。

与此同时,苏睿特有的,不咸不淡带着点懒洋洋实则是嘲讽的嗓音响起:“不懂,起码要会藏拙。Paul Dirac,31岁就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奖的天才,量子电动力学创始人,将数学逻辑和物理理论的美用最优雅纯粹的方式展示给了世人,伦敦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地碑上都刻有他的狄克拉方程,但凡有那么一点物理常识就不会说出这样无知的话。还有,Dirac不喜欢被人摸头,尤其是智商不如自己的人。”

靠!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

童欢怒火中烧地瞪向童彦伟。

看!你给我整来的什么人!

童彦伟缩着脖子,连连作揖告饶。

几个人互相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童欢才知道陆翊坤居然是搞户外用品的,而且生意还做得挺大,连她家乡那边挺出名的户外俱乐部都是他的连锁产业,这两年正在德潶州这边和朋友合作,并开设了荒野求生课程,恰好被苏睿抓了壮丁。“怎么了,小丫头?好像很不相信的样子。”“你看起来不像商人呀,说军人我倒信。”有些人眉眼间的犀利是压不住的,哪怕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可目光一厉,就是能层层剥皮、去肉透骨那种尖锐。“三三,陆哥人生传奇着呢,我都还没来得及听苏睿详说,你可以让他慢慢讲给你听。”

再次听见好友喊了童欢小名的苏睿冷笑出声:“三?最小的费马素数,最轻的金属锂的原子序数,汉字里说三脚猫、三心二意、三灾六难。三,哼,居然有人拿来做名字。”

童彦伟感觉被自己强按住肩膀的妹妹已经快要暴起了,只能哀求地望向好友,希望他嘴下留情,苏睿却唯恐童欢还不够生气,像完全没看到他眼神般,轻轻一抚掌,笑得色若春晓。“是了,物理常识都没有的人,数字上也不能太强求。”

童欢气极反笑,觉得自己大概会成为第一个,被救当天就拿刀捅死救命恩人的人。“看在你刚救了我的份上,我不和你斗嘴皮子了。”“难为你居然还记得。”

作为从小记忆超群的标杆,童欢在一天之内被同一个人连续鄙视了记忆力,脑袋一热,再次呛上了:“从来没有人会笑我的记忆力,你才像鱼,记忆只有七秒!”“斯特尔特大学陆地水域研究所早就证明,鱼能够记住猎食对象类型数月,而在遭遇捕食以及攻击后能对同类型躲避长达一年以上。居然有人会相信鱼记忆只有七秒这种谬论,愚昧。”

像是为了配合主人的满面鄙夷,端坐在苏睿身边八面威风的Dirac从鼻端哼出一口长气,还甩了甩飞扬的“发丝”。

童欢为了自己不被气到英年早逝,回过头望着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陆翊坤,干脆地转移了话题:“陆哥,我请你们吃饭吧?听说派出所旁边有家新开的如意小馆味道非常好。”

童彦伟赶紧附和道:“对对对,咱们一饭泯恩仇。”“希望你找的那家味道不错,”陆翊坤安抚地拍拍童欢的背,厚实的大掌连同稳重的声音都显得很有说服力:“苏什么都穷讲究,唯独为了美食可以去坐路边摊。”第四章吃货的共鸣

陆翊坤说是那样说,没料到童欢真把大家带到了一个类似路边摊的小店。不足二十平方米的门面摆满炊具,大帆布搭成的棚子从房檐长长地伸出去,泛着经年累月使用过后的油光,下头摆了七八张齐膝的四方木桌,坐得满满当当,当地人点几盘小菜,配着手抓的簸箕饭吃得正酣,还有人完全不理夜间的凉意,赤着胳膊斗酒斗得热火朝天的,吵过菜市场。

Dirac在门开后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已经抬起的前爪,然后慢悠悠趴回后座。事实上,作为一条经历了国际托运、隔离,又被转手给童彦伟这种完全不知“讲究”为何物的人照顾了好几天的狗,此刻它几乎是凭着意志力才递出一个“你们随意”的眼神。

它是一条有格调的狗!并且是像主人一样有着非凡意志力的狗!Dirac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也盖住了眼底的幽怨。

童欢眼疾手快地抢到一桌刚付了账的位子,招呼大家坐下,一八几的苏、陆两人窝在折叠竹椅上,长腿无处安放,壮硕的陆翊坤更是坐得小竹椅呻吟连连,他甚至不敢放松了坐实,怕椅子散架。

如果不是看显然爆棚的生意,苏睿会掉头就走,可是作为一个饕客,他深谙街巷出美食的道理,为了尝试正宗的盈城菜式,他的胃强迫他坐了下来。

好在如意小馆桌椅虽旧,却收拾得很干净,老板娘是傈僳族人,年过三十,皮肤浅棕,大嘴长眼高颧骨,不是正统的美人,但天然粗生的五官融合出一种张扬放肆的野性美,身段是熟透了的丰腴,整个人如同Y省的米椒般,呛口却火辣,她扭着腰走到桌边,背后就黏了一串醉汉们毫不掩饰的垂涎目光。

苏睿开始担心,这家店并不值得他忍受如此糟糕的环境,生意好仅仅是因为店主的外貌。“帅哥,想吃点啥?”老板娘斜斜地往桌边水泥桩上一歪,眉目含情。“哟!老板娘,看城里帅哥长得白嫩,亲自招呼啊!”

隔壁桌的大汉嚷嚷起来,赢得同伴的附和:“我们来就扔个单子叫自己写菜,帅哥屁股还没坐热呢,你就贴上去了?”“怪我们自己脸皮长得不养眼啊!”

在众人的哄笑中,老板娘叉腰骂了起来:“放你娘的狗屁,这桌一看就是新客,我不招呼放人干坐着?早说过老娘心里有人,随你来什么帅哥都看不上!”她一把爽利蹦脆的嗓子,骂起人来像唱山歌,这一骂骂得童欢好感噌噌往上涨。“老板娘,是古老师介绍我来的,说你家的酸竹汤、小锅酒焖鸡是一绝,其他你看着再弄两个菜吧。”

一身软肉的老板娘立刻站直了身体,感觉居高临下不好,干脆蹲在了童欢跟前:“你也是七小的老师?”“对,我姓童,童欢,叫我小童吧。”

老板娘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笑得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童老师,我汉名是林斐然。”“斐然成章,好名字呀,那我叫你斐然姐?”

对于会做菜的人,童欢特别自来熟,托着腮一派天真可爱,哄得林斐然捂着嘴笑得春风满怀:“我大字不识几个,名字是朋友帮忙想的,你们是学问人,喊我姐姐太抬举了。”“哪能?我最崇拜会下厨的人,你家店子才开个多月就热火成这样,我早就想来了。”“那敢情好,今天大姐给你做几个拿手菜,保证你吃完回去还想着。”“我要小锅酒焖鸡还有酸竹汤,其他你在看着给我们上呗,哎,听古老师说你家做的酸木瓜煮鱼味道才好,可惜我木瓜过敏,不能吃。”“木瓜还有过敏的呀?”“对呀,而且是长一下巴一脖子的疹子,厉害的时候会喘不过气来。”“那我一会儿把锅再洗干净点。”“斐然姐你真好!”

童欢听得直冒星星眼,被林斐然拉着去菜架上点菜去了,瞅两人那热乎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的老朋友,看得陆翊坤叹为观止。“兄弟,你家小妹是个人才呀!”“我早说过了,三……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童彦伟意有所指地冲苏睿挤挤眼,换来对方偌大一个白眼。“明天以前你再给我找个合适的住处。”

彦伟直接扑倒在桌子上边捶边喊:“苏教授,苏大神,您放眼看看,昔云镇除了第七小学你上哪找个够干净,我们又能放心说话、放东西的地方,住一个来月?”

觉得童欢颇合眼缘的陆翊坤也撑着下巴助攻:“苏,德潶州我熟悉,盈城周边乡镇的招待所绝对是一言难尽,蚊子臭虫都算客气,你别再挑了。”“对对对,苏大教授,我给您拖了宜家新买的床,一会儿就给您老人家组装上,您老的床上用品我也寄到昆市带过来了,连Dirac的窝和装食物的车载冰箱我都原封不动地打包好,您就看在小的尽心尽力伺候您一人一狗的份上,高抬贵手,啊不,轻点贵颌吧。”“宜家?”“苏少爷,我们小屁民买个拼装家具,选宜家很不错了,”就这还多亏了衿羽指点兼下单运货,作为可怜的工薪阶层他真的尽力了:“您总不能指望我把您上海公寓的床都背过来吧?”

陆翊坤同情地看着恨不得跪倒在地的童彦伟:“他偶尔落脚的屋子,坐的都是Hans J.Wegner大师的‘the chair’,看不上你买宜家不稀奇。不过苏睿,你怎么会想到昔云来?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所以在接到电话后,他才二话不说从留市赶了过来,也万幸赶了过来。

苏公子下巴微抬,语气里罕见地露出点无奈:“问他。”“我俩打了个小赌,我侥幸赢了,他过来帮我点忙,小忙而已。”“什么赌?你居然能赢他?”陆翊坤说完觉得好像有点歧视的意思,赶紧道歉:“对不起,我只是——你知道,苏睿是个怪物。”

对于陆翊坤的定义,童彦伟感同身受,连忙点头:“我懂我懂,是我有点小技术,胜之不武,胜之不武。”

苏睿冷哼一声:“还知道自己胜之不武。”“胜之不武也是胜。”

苏睿待要发作,被童彦伟没皮没脸地抱住了手臂,挂着哭腔地摇了起来:“苏少爷,您老人家帮我这一次,我以后打撸啊撸和农药保证不拖后腿,但凡再做一次猪队友,我就退出全服。”

忍住满身的鸡皮疙瘩,苏睿抽出一张纸盖在童彦伟不知几天没洗的油头上,用力推开。“你还忘记了一件事。”“什么事?你尽管说,但凡小的能做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童彦伟唱作俱佳地表着决心,被苏睿一句话堵得声都不敢出——“我开来的车炸没了。”

空气一时凝固了,过了良久,童彦伟才磕磕巴巴地答到:“我早说过,这边路况不好,开辆便宜点的车。”“那已经是我家放在国内最便宜的车。”

万恶的土豪啊!童彦伟泪流满面地腹谤起贫富差距来,然而莫说是苏大少爷今天被炸上天的吉普,哪怕是开辆捷达,依彦伟买张床还要刷信用卡的财政状况来看,依然是个然并卵,他戚戚然挠着爪子,一副可怜相。“求土豪不炫富。”“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苏睿的脸虽然还绷着,但眼底已经有藏不住的笑意,就像雪后初放晴的天,有遮不住的光。

点完菜回来的童欢正好将整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叹服,在自家堂哥跟前,苏睿攻气十足呀,她最喜欢这种可攻可受的百变气质了!怎么办?明知道俊脸下面裹着黑心,她还是要被这张皮征服了,感觉自己腐女之魂在熊熊燃烧。

看童彦伟已经快倒在苏睿的脚边,她整了整神色,走过去很严肃地踢了他一脚:“哥,捡一下你碎一地的节操,还有,我没答应让他住校。”“妹呀,他今天炸掉的车保守估计四十万起,还不知道保险有没有得赔,你哥连底裤都凑上也不够呀!”

童欢神乎其神地一秒钟换上了张阳光明媚的脸,谄媚地拉住了苏睿的手:“那啥,苏教授是吧,听说你来这边需要一个地方落脚,我们学校恰好还空了一间房,就在我宿舍隔壁,保证是我们学校最宽敞明亮的屋子,全昔云镇也找不出更干净整洁的了。而且坐北朝南冬暖夏凉,出门有小卖部、卫生所,各种摊贩在榕树下歇脚,购物方便,全镇唯一的公交车校外两百米处发车。洗澡有太阳能热水,现代化厕所步行十米,我本人兼职昔云镇免费活体GPS加导游,包管你住得宾至如归,比回家还要温暖舒适。”

童彦伟感动地盖住了童欢的手:“妹!够意思!”“必须的!咱俩谁跟谁?不看你和我共一个奶奶,就冲我家小羽毛也得拉你一把。”

看童彦伟一听衿羽的名字就下意识打了个冷战,童欢再次替自己当初身为中文系系花的好友不值,好好一个白富美,也不知找了什么魔,偏偏看上童彦伟这个无可救药的宅男穷屌丝,而且还是单相思!追她的人围绕师大能排七个圈,结果一个童彦伟,她居然追了N年没追到,还要被嫌,天理何在!

一直在旁看好戏的陆翊坤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发现童家这对兄妹真是双活宝,天生逗乐,就帮了句腔:“好了,苏睿,你去镇上走一圈也知道,小童他们给的建议是最靠谱的,你就将就一下吧。”

抽不出手,被童欢汗津津的掌心再次贴出一身鸡皮疙瘩的苏睿像避瘟疫般跳了起来:“你们够了!”“哥,他这算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管他,咱就当他同意了。”

说罢,童彦伟拉着老妹坐回饭桌,摆好碗筷,两兄妹神同步等开饭的乖宝宝相逗得陆翊坤快笑出眼泪来,苏睿的嫌弃脸自然也摆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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