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佟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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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受欢迎的北大通选课：亲密关系中的性别秩序试读：
写在前面
北京大学每年都会给全校本科生们开设数百门通选课，无论是人文社科还是自然科学，乃至书画、音乐、艺术领域都有涉及，可以说是“面面俱到”。其中，有些课程的火爆程度严重超出了想象——“世界电影史”这门课定员200人，选课的人数超过了400人，下午1点上课，要是在12点半之后才走到教室，那就必须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寻觅宝贵的座位了，此情此景中，坐在地上的、窗台上的、暖气片上的同学大为常见。你如果认为，这样的座无虚席大多出自电影本身拥有的强大群众基础，那就“TOO YOUNG TOO森破”了，同样的情景照样出现在“地震概论”课堂上。是的，你没有看错，就是“地震概论”，这样一门似乎朴实无华、枯燥乏味的课程，照样拥有大批拥趸。从最初开设一个班，到后来的两个班，甚至到了三个班同时授课，“地震概论”课的规模不断扩大。
是不是跟我一样，很想说“哇哦”？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是各位授课老师魅力的感召。
为了让大家更好地感受这些课程的魅力，我们精选了一批备受北大学子追捧的课程，然后再将其中的精华萃取出来汇集于此，最终形成了您看到的“最受欢迎的北京大学通选课”系列电子图书。这个系列中所有的内容均出自课程授课教师之手。为了保证大家能在较短的时间内快速领略到课程精髓，我们只是选择了课程内容的一部分，并没有进行整体的呈现。
希望大家能喜欢我们奉上的“一小斑”，当然，更衷心期待您能因此进一步窥到“全豹”。（本系列所有课程教材均已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知识沉淀下来，终将成为智慧。
在这条路上，希望我们的小书能跟您一起走得更远更远。
关于本课
“社会性别研究”课由北京大学社会学系佟新老师开设。曾有上过本课的学生在论坛上向学弟学妹极力推荐：“我推荐的原因是，通过这门课能够对于社会中性别的不平等产生新的认识。我的一大感受是，男性其实也是男女不平等的受害者，如果要促进人与人的平等，没有性别的平等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一个比较棘手的事情是，性别不平等和两性之间的差异怎么区分？用佟新老师的话讲，两性的差异是‘本质的’还是‘建构的’？佟新老师从一个侧面来阐释了这个问题：两性分工是本质的，例如女性要生育，但是两性分工的价值是建构的。套用一个女生的话讲，上了这门课的第一节，就知道这门课是我想要的。作为男生，我觉得这门课可以帮助了解人类的另一半，而且可以通过另一半来了解自身。”在此，我们选择了书中关于性行为和性关系中的性别秩序的相关内容进行呈现。
正文
引子
米兰·昆德拉的小说《在路上》，不到1万字的篇幅讲述了两个情意相投的年轻人，在休息日一起上路，渴望通过一次浪漫的出游建立爱情关系。然而，从一上路起，各自怀有梦想的两个人就彼此猜想，并开始依照想象扮演起自以为对方会喜欢的角色。一个害羞的女孩子，一心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个热爱风流女郎的男人，因此大着胆子扮演起一个路边的搭车女郎。这使男人迷惑，他开始猜想这个自己一直以为是纯洁的女孩子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她是不是真的十分风骚。在对对方的猜测与角色扮演中，展示了男女主人翁对异性角色、欲望和性想象上的错位和误读。身体语言的误读最终导致了男人对女人的粗暴占有。迷醉之后，落入了双方皆迷失了自我的悲惨境地。
她和他认识了一年，非常快乐，也许就是因为他绝不把她灵肉分离，她才能托付终身。这段日子确实相处得挺美满，但是姑娘也觉察到背后的隐忧。例如，她常常想到其他女人，那些女人更具魅力，风情万种，而小伙子公开承认他认识这类女人，没准哪天他会为了其中的一个弃她而去。（事实上，年轻人一再宣称他已经对那些女人讨厌透了，但她清楚他还远没有他自认为的那么成熟。）她想完全拥有他，而自己也完全委身于他，但她总觉得，她越是要把一切奉献给他，就越是剥夺他一些东西，特别是逢场作戏或浅尝即止的爱情滋味。这使她烦恼，她不能把严肃认真和轻松愉快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
小伙子越来越对姑娘充当荡妇角色的出色表演感到恶心。他想，如果她扮荡妇这么出神入化，就意味着她可能本来即是这种货色。从言行举止上看来，根本不像是鬼魂附身。现在她的做派恰恰是她本来面目；也许是压抑太久，现在露出原形。也可能是借着游戏的机会自我否定。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性呢？是不是她藉演戏来找回自我？是不是通过演戏才能自我释放呢？不。他否定了自己的推测，他的女朋友并没有鬼魂附身。她还是老样子，他的女朋友，不是其他人。他审视着她，越来越觉得恶心。
无论如何，已经不仅仅是厌恶了。姑娘越在心理方面离他而去，他越在生理方面对她渴望。那灵魂和肉体分离的姑娘判若两人。眼前这女人已经看不清往日那种爱心温顺、体贴，更谈不上感情。其实何止是看不清，简直无影无踪。（是的，似乎她已经完全消失了！）小伙子认为他今天才第一次看到女朋友的真实面目。
……
这是一场难以理喻的游戏。其稀奇古怪有例为证，事实上，尽管小伙子正在极为出色地扮演着一个陌生的驾驶员，但他却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作为搭车女郎的自己的女朋友。这可真够呛。他亲眼看着女朋友和陌生人打情骂俏，更切近地看到她正欺骗他时（在她已经欺骗他时，在她打算欺骗他时）的所言所行。
……
现在他真的把她当成窑姐儿。可小伙子其实并未去嫖过，他仅有的关于窑姐儿的常识都是来自文学作品和道听途说。因此他转过这些念头，首先想到的就是一个女人穿着黑色紧身衣（和黑色长筒袜）在光鉴照人的钢琴上跳舞的样子。在这寒酸旅馆的房间里没有钢琴，只有一张盖着直纹布的小桌子依墙而立。他命令姑娘爬上去。……
上面几段文字，只是《在路上》这一小说里的一些情节。角色扮演式的游戏把人们带到不知何为真实的地步，并最终沿着人们刻板的性别印象演变成一场男性对女性的暴力。这使我们要思考：在私生活领域，那些大众观念、意识形态和学习来的性想象是如何起作用的？是否真的存在公私领域的分割？那些难以在公众场合讨论的性话题，事实上是极具吸引力、想象力和永恒的生活主题。现实生活中，两性之间对身体语言的误读实际上是一种性别不平等的方式，在本章我们将思考与各种性关系相互联系的观念、规范、想象与文化，透过那些持久存在的两性交往规则，思考性关系所表达出来的社会结构、社会系统和社会制度，将社会行动者的微观行动与社会宏观诸因素联系起来。同时，思考改变不平等性关系的可能性和可能的方向。
第一章 被建构的性关系和性别秩序
一、 身体、性行为和性关系
（一） 被建构的身体身体和性行为似乎是自然的、本能的事。事实并非如此，在有些文化中，亲吻是爱的表达形式，可以在公众场合表达；而在一些文化中，亲吻是隐秘的，是刺激性欲的本能方式，只能在私底下行为。身体、性行为和性关系不可以用纯粹的生物学视角来分析，它是文化和社会建构。个人发展对自己身体、性行为和性关系的认知受到社会文化的左右，任何社会都有关于身体的认知或意识形态。
身体的意识形态是指人们看待身体的方式。在西方基督教传统中，有关性的一切都具有原罪性质，女性受男人统治，男人受教皇统治，教会、教皇及其国王依靠恐惧和暴力来支持严格的等级秩序。与此相关联，西方哲学传统将身体与精神对立起来。在二元思维的框架下，人们习惯于将自然/身体/欲望当作一极，把理性/技术/思想当作另一极，两者相互对立，精神生活、理性与思想比欲望、快感和身体的欲望更有价值、更为重要，而后者则是罪恶的、不可言说的。人类思想的历史成为寻找理性光芒的历史，是创造规范使身体屈从于理性和规则的历史。
在传统社会科学研究中，身体被预设为固定的、没有灵性的存在而被忽视。自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对身体的研究越来越丰富。《身体与社会》杂志创办于1995年，其研究的主题有：身体的符号意义；身体对社会生活的实际组织过程所起的作用，而不是相反；围绕着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所产生的身体表现的分化；信息社会中技术和身体的关系；有关身体健康、衰老、疾病、幸福和舒适的议题等。本章重点讨论性化的身体，分析身体如何被性化，即我们的身体、欲望以及欲望的强制性秩序。
福柯的研究将身体置于政治位置上。在哲学意义上，个人的完整意义指的是人在身体、意识、连续性、倾向和责任感上的存在。在社会学意义上，身体是生命有机体，是一种社会存在，它屈从于出生、发育、衰弱和死亡的全过程；同时，身体是符号，是社会阐释的结果，它是实践世界“有意义的”物件。人们的身体是被话语建构出来的身体，它总是被叙述、被规定。人们经历对身体的压抑，如减肥、禁欲，这些活动表明人类力求通过意志控制身体。
在二元对立思维下，人类的性行为被视为身体范畴，需要通过社会制度和规范来定义和控制。由此，身体的政治概念被提出来，强调人们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是基本人权。正是文化的作用使人的性权利易受非人对待，自慰、同性恋等都被视为“兽行”。而现代的人权，将性权利还给个人，个体具有了支配身体和性的权利。种种观点反映为人们的性价值观，即指在非婚、婚内、异性和同性关系中作性行为选择时用到的道德原则。一个人的性价值观在其真正进入一段性关系后会被重新思考，发生变化，甚至与之前完全不同。
至少有四种性价值观。一是绝对主义的性价值观，是指建立在对科学、法律、传统或宗教的无条件忠诚和信服基础上的一套信仰体系。如宗教上的绝对主义者在做性选择时会从道德方面考虑。如基督徒服从上帝的意愿，即在做性选择时有清晰的对错之分，相信性交就是为了生育，而非此目标的性行为都是不道德的。二是相对主义的性价值观，相信性行为的选择可以随着特定的情境而变化。如对婚前性行为的态度，与绝对主义的贞洁观不同，其道德判断多结合具体情境，而非严格地禁止。通常会把爱的程度、承诺及关系程度看成是影响行为的因素，其价值取向常常具有不确定性或容易变成多重标准。三是享乐主义（hedonism）的性价值观，相信人们行为的终极价值及动机在于追求愉悦和避免痛苦，强调性欲和饥渴一样，是合理的欲望。四是伙伴关系的性价值观（friends with benefits），这代表了一种新趋势，是一种非婚姻取向、朋友式的性关系。这种关系是一种新型的平等关系，两性依然保持差异，女性多将其关系视为朋友关系，而男性多将其关系视为性互惠关系。（二） 社会化了的性行为和性关系
性行为和性关系（sexuality）亦被称为性存在，并被视为社会构成而不是单纯的生物现象来研究的分支学科来进行研究。性行为是指性交行为；性关系是指以性行为为基本指向的包括情感、欲望、性想象、性文化等诸多方面的内容。本部分讨论的内容是广义的性关系，即以性行为为指向的社会互动。任何社会都有一整套有关性行为的标准。性行为标准有两类，一是与性目的有关，二是与性别有关。传统社会强调婚姻内的、以生殖为目的性活动是合法的、好的性活动，而其他形式的性活动都是不健康的。后者是在第一规则下发生的，这一指向生殖的性活动更是约束女性的。对男性来说，许多社会默许了男性以愉悦为目的的性活动，但对女性却是严格控制的。
两性有不同的解剖学构造，性行为具有生物学基础。生物学意义上的性行为是指向生殖的。一种生物进化论的观点认为，生殖的本能使男性倾向于使尽可能多的女人怀孕，由此使其基因得到更多的繁衍机会。而女性倾向于有稳定的性伴侣，是因为她们承受着养育后代的要求，稳定的关系有利于保护下一代成长。这种观点通过对动物性活动的研究得到了证实，研究认为，在同类物种中，雄性一般都比雌性乐于乱交。但新近的研究对其最初的问题提出了质疑，即雄性真的比雌性乐于乱交吗？或雌性真的倾向于保持稳定的性伴侣吗？对动物性活动的研究表明，动物界雌性的不忠行为相当普遍，雌性动物的性活动比人们设想的要复杂得多。人们一度相信，雌性总是与最可能为其提供优良遗传特征的雄性结成配偶。但一项新近对雌鸟的研究驳斥了这个论点。研究发现，雌鸟另有一个不以遗传为目的的配偶，但却可能是一个比较负责任的家长，可以为抚养后代提供一块较好的家庭领地。这些研究只是对动物性活动的研究，有批评认为，生物学研究存在的最大问题是，人类是有文化的，人类的性活动无法与其他动物进行比较。文化使人类的性行为具有了社会性。
人类性关系的功能在文化意义上获得了拓展，使性关系具有多种社会功能。首先，性活动是人类生殖和再生产所必需的活动。第二，性活动具有感官愉悦和心理愉悦。第三，人是感情动物，性关系中赋予了丰富的情感意义。在现代文明的发展过程中，人们相信性活动是与浪漫爱情联系在一起的。但这些功能并不是独立的或分层次存在的，它们共同存在于人们的性关系中。
法国社会学家福柯区分了性行为（sex）和性关系(sexuality)的差别。他认为，性行为是身体行为，也是一个“家庭事件”（family matter），通过性行为人类得以繁衍，因此，它是构成亲戚和姻亲关系的网络；这个关系网被用来传递家庭财产和家族的价值观，在其中我们呈现为特定主体——拥有名字和历史的主体。而性关系是个“个人事件”（individual matter），涉及我们的私人欲望、幻想和愉悦；同时它也和话语及统治技术有关，针对“性关系”人们制定并维护一些规则和标准；也是通过它，我们开始理解自己的性状态与社会规则之间的关系。性行为与性关系都是“真实”的，性行为对肉体产生作用，性关系对社会体系产生作用。两者又都是文化的，因为性行为的表现方式由主流话语确立，是文化的。性关系是在特定的社会和历史环境中建构的，它也是文化的。古今对比，性行为涉及的身体部位和动作的意义和规则发生了一定的变化，我们怎样进行性行为，在什么地方和谁发生性行为，人们怎么谈论它，都成为一种历史的现象。总之，性行为和性关系一起构成了一系列实践、行为、规则和知识体系，人们把自己制造成或被制造成伦理上的、社会意义上的和司法意义上的“有洞察力的主体”。人类的社会化了的性关系有以下几个特点。
(1) 性关系是一种存在。性是人类本质的必要组成部分。无论我们是否从事性行为或进行性幻想，甚至那些因伤残丧失了性感受的人，同时也会经历性的存在与表达。人类要求性行为和性关系的需要是人最基本的要求，也是人类得以延续的需要。马斯洛的需求理论把人类的生物需求与社会需求结合在一起。他认为，人的需求可分为五个等级，一是生理需要；二是安全需要；三是归属和爱的需要；四是自尊的需要；五是自我实现的需要。不同层次的需要同时并存；不同的时期内各种需要对行为的支配力量是不同的，支配力量最大的那种需要为优势需要。需要的层次越高就越具有可塑性。事实上，人的本能需求与社会需求常混杂在一起，各种需求之间没有界限。
(2) 性关系是一种历史和文化的存在。人以多种方式实现和表达自身性关系，构成了人类性活动的符号化特色，显示出性关系是社会建构。性行为的文化符号意义在于人们力求用性行为和性关系来表达自己的身份和感情。因此，不能用对动物性活动的研究来解释和理解人类的性活动，只有通过对人类性活动的社会意义的理解才能了解发生在特定社会条件和历史条件的人类性关系。作为一种历史存在的性关系，有关什么是正当的性行为、有关性唤起的模式，在不同历史和文化中是不同的。例如，在许多文化中，女人的乳房是性器官，它的暴露程度直接与男性的性欲相关。在某些原始部落中，女人们一直裸露上身，裸露的乳房从来没有让部落中的男性有性冲动。
性关系体现社会关系。其一，性关系与欲望相关，包括什么使我们兴奋，这是一系列的性观念和性价值。其二，性关系与知识，包括人们应当怎么“从事”性行为。其三，性关系与人类的恐惧相关，即个人以某种方式进行的性行为会冒了什么样的风险。
(3) 性关系是一种关系的存在。性关系并非简单地存在于一对一的个人情景中，它体现在人们行为的许多无意识方面，体现在人类对陌生人的行为做出的反应上。例如，男性对美丽女人的注目，人们可能觉得无关痛痒。在拥挤的公共汽车上男女的身体可以离得很近，但是在朋友聚会的场合，两性身体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些看起来似乎毫无意义的行动构成了日常生活中两性关系的基本状态。加德纳写的题为《路过：性别和当众骚扰》一书，列举日常生活中一个走在街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