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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2 05: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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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晓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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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板儿的爷们儿

坐板儿的爷们儿试读:

坐板儿的爷们儿顾晓海版权信息

坐板儿的爷们儿

顾晓海 著

©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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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bookdna.cn● 楔子● 入监● 第一夜● 第一天● 隔绝● 气氛有变● 这里究竟是一群什么人● 聊聊你的事● 真相如刀● 能动手就别吵吵●《 请原谅我红尘颠倒》● 听……● 那场地震● 自由的奢侈● 破碎● 老头儿● 刘洋和厨子● 饭头儿●“ 强弱”● 放风● 小崽儿● 文明号● 三少● 升舱● 严管号● 小心看着● 严管号儿里的购物季●“ 严管”号●“ 破百”与“夜审”● 恳谈● 草木深● 毛小姐● 告别楔子

互联网公司的高管,因为伤人事件,被关进看守所。在那个特殊的地方,与那些特殊的人群,经历着失去自由、被黑暗包裹的、非常的人生。

坐板儿,就是依照严格的要求,每天长时间地坐在牢房的铺板上。坐板儿,即是坐牢的主要内容。

坐板儿的人们,有着各自的遭遇、罪责,等待着各自的命运。

剪一段灰暗时光,如墨一般沉寂,记述常人趋之若鹜的角落、群体、生活以及内心的境遇。入监

夜已深,漆黑的大铁门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高大厚实,如城墙一般。不敢抬头,这是眼向上望,却望不到门头,猜想着那上面是丛丛簇簇密密匝匝的铁丝网。

当漆黑的大铁门打开时,我看到刺刀上枪的哨兵。虽然我的眼镜被扣下,但我依然能感觉到那冷峻的目光如刺刀尖上的寒光,似乎用耳朵听、用鼻子闻、甚至隔空的寒毛,都能感应到。“靠右贴边!走我前面!快点!”带我进看守所的警官高声喝令着。除了一盏昏黄的灯,满眼都是高墙、铁栅栏、铁丝网。我向前走着,像进入深深的丛林,进入未知的深处...“停!看见黄线没?蹲下!”

在蹲下的瞬间,我知道,所谓自由,已随着这一蹲,没有了。

警官在前方的窗口做了登记后,转身喝令:“过来!把裤子脱了!裤腰里的绳子或者松紧带有没有?拽下来!裤子上的扣子,拽下来!拉链上的拉链头,拽下来!看见那把钳子了吗?用钳子拽!用完给我放回原处啊!”

我的Diadora于是重量减轻了。“你,站过来!”那是进了大门后的第二道大门,门上的大灯把门前照得雪亮。就如同以前登台演出时的面灯,几乎让人睁不开眼。不远处一楼的窗子拉着窗帘,传出女人的声音,我猜那是女号。迟疑之际,听到警官命令:“把衣服都脱了!”

我在雪亮的门前脱个精光,想着十几米外一楼的窗帘会不会拉开,会有几双眼睛观摩我赤条条的展览。“向左转一圈!再向右转一圈!”我不敢抬头,一是灯光刺眼,二是不想看到那窗边是否有女人的眼睛。“停!穿上衣服!蹲下!”

警官向大闸里递交了材料,随后喝令:“你!过来!”大闸“噹”地一声打开一条缝,我便从门缝里侧身进入,随即穿过类似超市探测架的装置,我猜如果身上有金属,一定会有预警声。貌似与机场安检类似的环节,但这里的架子,全部是又粗又冷的钢铁,和哨兵的眼光一样——冷峻。“看见黄线了吗?!你走黄线和墙之间!别跟我太近!保持2米的距离。走!”或许看我比较配合,警官的语气稍稍温和了些。

黄线距离墙的宽度大概50公分,前方便是黑洞洞的楼房,它的专有名称叫“筒”。“筒”有两种不同维度的分类:一筒、二筒如同一号楼、二号楼,并不是麻将牌里的筒;检筒、法筒则是按照批捕后的阶段,对罪犯进行分类关押的楼层。“左转!”“是!麻烦您了!”我客套着。“我倒是不麻烦!但是你有麻烦了!”刚刚的温和中明显带着嘲讽,我无语。“停!原地蹲下!”这时我看到前面有个窗口,是楼里的值班室。带我进来的警官在值班室前完成了交接。“你!过来!”值班室里的一位警官说:“贴墙!走黄线以里!走我前面!”走到一个铁栅栏门前,警官命令到:“蹲下!开了门你先进去!蹲到门内的黄线以里!”

进得铁门,看到里面是一间间牢房。“走!现在大声喊三声‘102报到!’记住,声音要大,要让值班室听到!”我于是边走边喊,声音便在楼道里回荡着。来到102门前,厚重的铁栅栏门边竟意外地挂着流动红旗,上书“文明号”,让我想起大学时文明宿舍的流动红旗。

当年宿舍哥几个与流动红旗合影,我没在,去跟燕子约会了。那时候要么轧马路、要么轧操场,吃顿麦当劳都是极奢侈的事。

然而从事发到现在,只吃了一顿饭,那是我被关在派出所时,燕子给我买的麦当劳。仓促间套餐剩了一个汉堡来不及吃,一旁的保安看见后,赖了吧唧地说:“这个你带不到分局,给我吃吧。”话音未落就从我手里薅走了。比起他早上要我坐在空调下吹冷风不许动、下午暴打光顾粉红小发廊的油漆匠之表现,眼下薅走汉堡的态度倒着实和善了许多。“管教好!”102门内传来的声音。一个人出现在铁门内侧,因为背光,无法看清面目。伴随着哗愣愣的开锁声和一声“进去”的喝令,我进了号门。

里面板儿上乌压压坐满了人,光头、纹身、横肉,不乏其数,其中一个大汉脚上绑着粗重的脚镣,因为块头大、动作慢,所以将身子转向我的时候挪了好几下,脚镣发出的哗楞声,听着比刚刚开号门的铁索声沉重了许多倍。此人的眼神与其他一双双陌生的眼睛都集中盯在我身上,轻蔑、挑衅、敌意,各种不友善的眼神投射过来,令我不禁心里发毛……“蹲下!”刚才门后的黑影已经转到我面前,瞪圆了眼睛指着墙根对我喝令着。显然,黑影是号儿里的重要人物。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位置是在厕所门口的墙根处。我静静蹲下,那感觉如同刚才在哨兵面前蹲下相仿——自此,尊严也没有了。“板儿”是号里的榻榻米,包着三角铁的木板台子。其占全屋地面面积80%,而号里80%以上的时间都要在“板儿”上度过。号里的老大因为睡觉时在“板儿”上靠近门的第一个位置,所以称作“头板儿”;挨着老大的人被称作“二板儿”;睡在第三位置的,称为“三哥”。这些“知识”是多年前一个进来过的老哥讲的,如今真真切切地见到了,也即将坐在板儿上、谁在板儿上,但不知要坐上睡上多少年,不知道坐着睡着能不能安生。“叫什么?”一个中年模样的人问。他坐在首排的中央位置,一条腿盘在身前,而另一条腿向侧前方伸着,膝盖竖起,同身侧的手便搭在这膝盖上。显然,他是头板儿。“顾晓海。”“因为什么进来的?”“伤害!”“什么伤?”“骨折。”“操!傻逼!凑数进来的!站起来!把衣服脱了!向左转一圈!再向右转一圈!”“嗯?警察要求脱衣转圈,怎么这里又要这样?”我心里嘀咕着,但还是依照喝令做完。转弯360度,忽听有人喝道:“去!到漏儿里把自己洗洗,特别是胳肢窝、裤裆那些长毛分叉的地儿!身上不许有味儿!洗不干净让你睡漏儿里!”

发令的正是刚才在黑影里的人,他的调门儿比头板儿还高。能紧接着头板儿之后高声喝令的,肯定就是二板儿了。

漏儿里结构很简单,一个水龙头,下面是个洋灰池子,很像八、九十年代的企事业单位里涮墩布的地方;旁边有一个大便器——蹲坑。墙边放着两只塑料盆。再无他物。

我用冷水洗了洗,因为没有热水;洗完并未擦干,因为也没有毛巾。回到原地,发现脱下的衣服没有了,只剩内裤在原地,穿进来的拖鞋散落在一米多远的、墙根儿下另外几双拖鞋的队伍里。二板儿说,平时都在板儿上,不得穿鞋;只有下板儿的时候,才可以穿鞋。此刻,我蹲在墙根,没有穿鞋。“给他找个坎儿穿上!”于是一件深绿色号坎儿不知被谁丢了过来,刚好扔在我身上,我下意识地用手接住。

穿起内裤和号坎,二板儿喝道:“蹲下!现在给你讲讲规矩!”我于是有一次蹲在墙角。“万事打报告,谢字不离口!任何事必须提前打报告,经过批准才可以行动!在这没人该着伺候你,所以得到任何照应必须说谢谢!明白吗?”“明白,谢谢。”“在这厕所不叫厕所,叫漏!大小便叫大小茅!想要放大小茅必须打报告,经批准才可以去!一切行动依照《监规》的要求!记住,提审你的时候,有四句话:到!管教好!102回号!谢谢管教!就是管教叫你名字,答到!走到号门时喊管教好!提审回来过了值班室喊102回号!进号门喊谢谢管教!”“听明白了吗?”“明白!”“给我重复一遍这四句话!”“到!管教好!102回号!谢谢管教!”“在这懂规矩!别惹事!明白吗?”“明白!”我心想:的确是文明号,进门没打人。神经刚有一丝松弛,便瞥见绑着脚镣的大汉恶狠狠的眼神,随即低头不再看。

此时听到二板儿说:“板儿上睡不下了,今天你睡地毛儿!”“地毛儿”就是地铺:在板儿以外到墙根儿的部分,就是过道,不到一米宽的水泥地面上,铺张单人褥子,就是打地毛儿了。

打地毛儿前,我依然蹲着,看二板儿安排大家睡觉:“铺板儿!”于是坐在板儿上的人群以非常快的速度从板儿上下来蹲在过道上,剩下几个人开始往板儿上铺着铺盖。

这时我才看到成垛的军绿色被褥都整齐的码放在最远离号门的那面墙根处,随即又看到那面墙上有个非常明显的电子眼。是24小时监控?我在愣神之际,二板儿喝道:“不许盯着摄像头看!这是规矩!你想向政府示威吗?!厕所也有一个摄像头,大小茅的时候必须面对它,不许把屁股对着它!小茅时要蹲下!表示尊重!”

几个铺板儿的人很快就把被褥铺好了:头板儿和二板儿各自睡一张单人褥、配有枕头和被子,且依位次睡在离号门最近的位置;其余的人都是双手抱胸、肩贴肩地平躺下,相互间没有一丝空档,头下也没有枕头,三个人盖一条单人褥;睡的位置从头板儿、二板儿开始,依号里地位依次顺延;离二板儿近的几位可以用一条单人褥折成条形枕头共用。

只有我一人趟在地毛儿上。边上站了四个人,是值班的,任务是提醒打呼噜的人别再打呼、防止说话、打斗、甚至半夜自杀之类的行为。

抬望眼,房顶极高,就像以前我曾看守过的仓库;只有一个很小的窗,高高地嵌在墙上,高到三个人叠罗汉也许才能摸到,用力向外望去,并不能望见星斗;两组灯管日夜长明,灯光似乎一直在抖动,似乎能听到镇流器的嗡嗡声;两台大吊扇日夜长转,转速并不快,两只铁扇叶只有在某一只转过来时,才能感受到有风扇来;只要多盯那么一会儿,就会担心它会旋转无力而掉落下来;一台老旧的冷风机也是夜以继日地嗡嗡作响,如同一架力竭的风箱,又或是一辆颠簸在泥泞路上的老爷车,快要散架;冷风机的旁边,挂着一台大脑壳式的电视机,不知道会播出什么内容。

铺板儿占据了地面80%以上的面积,与铺板儿隔着窄窄的过道的墙壁里,嵌着一个铁货架,上面放着塑料桶、塑料盆、塑料饭盒、卫生纸……一只红色塑料桶的盖子没有盖严,我看到我的裤子和上衣被卷成一个小包袱,就放在这只红色塑料桶里。

将近40个小时没合眼的困倦瞬间袭来,我快速睡去,却在瞬间被叫醒,因为打呼噜;再快速睡去,再被叫醒,又是因为打呼,反复多次。再一次被叫醒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才知道半夜又有人被送进来;没多久又被叫醒,被要求侧卧,因为又有一个人被送进来,也要并排睡地毛儿;直到四人挤着,我如相片一样贴在墙根儿……

侧卧的挑战之一是没有枕头,头很难枕到地面上,起初是悬空状态,随即脖子被重力逐渐拉长,头可以触到地面,但脖子抻得很疼。其二是冷,虽然是盛夏,但水泥地面,仍然湿寒。其三就是挤,挤到呼吸困难,昏昏沉沉的……第一夜

自己被塞进的,是个石牢,扁扁的空间,只能平躺,脊背贴着石板,寒气沁身……一会儿工夫,肩膀和腰就被寒气浸透了。

躺不住,想侧身,却发现根本没有翻身的空间;想把左腿搭到右腿上,稍稍一动,非但没搭到腿,反而不知碰了什么机关,把膝盖碰得生疼。此时身子上方的石板居然开始向下移动,稳稳地压在我的胸口,顿时呼吸困难。下意识想用手撑一下身子,胳膊却被石板挡住,根本抬不起来……

被压在石板下面,很憋屈!

因为透不过气,只有继续挣扎。于是我开始拧着腰,同时肩胛、手肘、脚跟戳地,身体朝着头的方向移动,希望胸口能离开上面石板的压迫。就这样,自己像虫子一样的蠕动,胸口的重压面积开始减小,呼吸终于开始逐渐顺畅……

就在做了一次深呼吸后,腰部却又被重重的压住,自此再也动弹不得,无论我如何挣扎。没多久,腰部就失去了知觉,神智也随之开始模糊、飘荡:……说好了与燕子汇合,可是没有见到燕子,也不知道燕子去哪儿了?

迟疑之际,奶奶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灰白的头发,灰色的工作服,慈祥地对着我微笑,叫着我的小名“晓海……”随后眼中便簌簌流下泪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拉起我的手说:“晓海,你受委屈了……”

我帮奶奶擦着泪,说:“您别哭,我必须收拾了他!”于是挣脱奶奶的手,拔腿就走。却被人拦住,原来是舅爷,我急火火地说:“您别拦着,我今天不收拾他,我都对不起我自己!”舅爷努力拦着我,说:“晓海别走……”一边叫,一边拍着我的肩膀,那只大手落在我的肩上,力量很重……“醒醒!你看你都睡到哪去了?”随着这吆喝声,我忽然惊醒,发现喊醒我的家伙正在用脚踢我的肩膀。定神一看,原来这家伙是值班的,正圆睁两眼、垂直向下地瞪着我的眼睛,训斥着。我正躺在他脚下,才发现我的上半身躺在水泥地板上,我的腰和腿还在地毛儿(牢里对地铺的称呼)上,只是被人死死挤着抵在墙根儿,丝毫动弹不得。难怪,在原本两人睡的板儿和墙根儿之间的过道上,已经挤了四个人,这才明白“关进石牢”是个梦,燕子、奶奶、舅爷都是梦,还是梦中梦!奶奶、舅爷都已仙逝多年,而燕子也已经失去了联络。而这梦,是被生生挤出来的梦。

把我挤出梦中梦的两位,是后半夜被送进来的。第一天“起床了。”一个低沉而迅速且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从电子眼上的小喇叭传来。

话音未落,就听见二板儿大声喝道:“起床!”随即小喇叭里传来“嘟嘟”声,那是起床倒计时。二板儿的喝令是在倒计时的“嘟嘟”声之前,抢着喊出来的。

众人以极快的速度坐起、翻身弯腰爬到板儿下,光着脚齐刷刷蹲好,剩下前晚铺板儿的几个人开始收拾铺盖,蹲着的人们有的眼睛还睁不开,有的打着哈欠,但,没人说话。倒计时的“嘟嘟”声也就在这片沉寂中停止了。

铺板儿的人迅速叠好铺盖,在墙根码放整齐。之所以是铺盖,因为铺的和盖的,都是军绿色单人薄褥子。整理铺板的几位在铺板儿上留下几条褥子并对折成条,平行于带有电子眼的墙壁,间距20—30公分,排摆好。“新来的不动!其他人,上板儿!”二板儿再次发令。

呼,一群人迅速上板儿、坐好,双腿一盘,随即安静无声。“你!坐这!你!坐这!你……”我被安排在第一排,电子眼前,盘腿坐下。我想:“牢房的第一天,开始了。”“都听着!一会儿背《监规》!政府开恩!给每人每天一次发泄的机会!不是都觉得自己冤嘛?!喊出来,免得憋着上火!都给我大点声!听见没有?”“听见了!”“声儿太小!听见没有?”“听!见!了!”“现在都清清嗓子!”随即听见一阵“吭吭咳咳”的声音。“跟着我大声念!”“认真学习国家法律和党的政策,深挖犯罪根源,努力改造思想,重新做人……”众人跟着,半句半句的大声念着……“102室!”随着这一声宣誓般的落款儿,群诵《监规》告一段落。“都给我坐好!不许说话、不许乱动、不许看别人、就是痒痒也不许挠!新来的,不许低头!平视前方!一切往前看,在这没有退路、没有后悔药,好好想想自己的事!”

不知道燕子有没有收到我请警察转交给她的信,不知道子安是不是已经找到关系,想起那部手机,还有满地的血……一切原以为只会在影视剧里的情景,居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婚姻、家庭、工作,还能属于我吗?我会在这里呆多久?会被判多少年?依照二板儿的要求,我于是往前看,前面只有高墙,带电子眼的高墙,三个人叠罗汉也够不到窗边的高墙。它,是那样的坚不可摧、无法抗拒地横在我与外界之间,横在我与自由之间。

开始早上的洗漱了。两个人为一组,同时进到漏儿里,用一个水龙头;动作迅速,随后换两个人洗。除了头板儿、二板儿,其他人没有牙膏、牙刷,其余所有人有一条共用毛巾;为何?就这规矩!我只用自来水漱漱口、手捧着水抹了抹脸。随后被二板儿叫去登记个人信息。

此时,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发作了——晨便,伴随着突然如山倒的腹痛,涌来了。“报告!”我大声道。“说!”二板儿的声音比我的声音低了至少八度。“肚子疼,想去厕所!”“去!”“谢谢!”我冲进漏儿,迅速蹲下,争取速战速决。“操!谁让你这个时候放大茅?”一个精瘦的家伙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大声地质问我。

我一脸迷茫的抬头望着他,这家伙一看就不是善茬儿。

随即二板儿也冲过来,“傻逼!谁允许你放大茅了?赶快出来!下午才允许放大茅呢!”“傻逼!”精瘦恨恨说道。

精瘦叫小军,二进宫,都是因为伤害。这次是用棒球棒把对方打成轻伤。他是“漏儿头儿”,负责“漏儿”的卫生和给大家配发手纸,还有就是给大家配发馒头。如他想教训某人时,就把双层手纸改成单层发出;如想惩戒某人,便不给手纸;那人只能按住蹲坑后墙上的冲水钮,用蹲坑冲出的水,洗“菊花”。

当我从漏儿里出来,立即下定决心,努力改变,将晨便的习惯,改到下午去。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少吃饭、少喝水。

回到板儿上坐好,开始发现这个离号门最远的地方,空气很污浊,人多地方小,很闷、很热,浑身黏糊糊的。坐了没一会儿,腰酸、屁股疼。

但号里规定,只允许两个姿势坐着:盘腿和抱膝。换来换去,很难坐得住:抱膝导致尾骨很痛,盘腿导致脚踝被板儿硌得很疼。这回知道为啥“坐”牢了。而这里,叫“坐板儿”。

忽听得二板儿吆喝“饭头儿准备”。于是有两个人下板儿,其中一个用一只不锈钢的盆子给大家递水,从队尾(离摄像头最远一端,头板儿那边)开始,人们依次传递,到自己手上时,喝上一、两口,似乎大家普遍都不愿多喝。

随后听到门外推车的声音,随着是一声“接热水”,我不禁偷偷扭头望望,原来是送水车来了。两位“饭头儿”和二板儿立即一起高声地、热烈地、不停顿地、相约而不同声地对着号门外赞美着:“大哥好!大哥辛苦了!大哥精神!谢谢大哥!大哥多给点!谢谢大哥!大哥辛苦……”

送水大哥将一只胶皮管从号儿门的铁栏之间伸进来。两个饭头儿各自用一只塑料盆,将胶皮管里流出的热水接了。一盆满了,就换上另一盆接着;而满了的那一盆被端起,盆里热水被倒进大铁架子旁的一只大塑料桶里。那只桶始终用褥子围裹着。

每天只给这一次开水。送水的大哥如果不高兴,随时可以把伸到号门里面的皮管子撤走,所以大哥的心情很重要,后果很严重。因为大哥还负责送饭、送菜。这不,大哥开口了:“多少人?”“36人。”二板儿回答。

随即,向号里塑料盆输水的胶皮管子被撤回,换了另一根胶皮管子,里面流出的是小米粥;显然是被大笼屉蒸成的一排一排的馒头,从号门栅栏缝里塞进来;还有一把大号铁勺伸进来,顺势将盛在里面的芥菜丝,扣到二板儿提前擎在手上的塑料盆里。二板儿连声道谢。

这些是众人的早餐。

两位饭头儿轮流地将塑料盆里的小米粥分到一个个塑料饭盒里。此时二板儿喝道:“下板儿!”众人迅速从板儿上下来,齐刷刷在地上蹲好。

因为新人较多,二板儿开始重排位置,一半人可以坐板儿沿儿上,一半人蹲在对面墙根儿,这两拨人面对面隔着过道,而过道就是“饭桌”。

每四人一组,共用一个塑料饭盒(没盖儿)、两只塑料小勺(你用小勺吃一口,然后递给我吃,如此往复)。饭头儿分粥、小军发馒头、二板儿发咸菜。很多人吃不下,因为心事早已把身体装得满满的。

早饭过后,随着二板儿的一声“ 上板儿”,众人迅速回到板儿上齐刷刷坐好。而这一坐,就是两个半小时。期间除了提出上小茅的声音外,只有头板儿和二板儿强调纪律、训导新人的声音了……“娄明武!”“到!”“因为什么进来的?”“开发廊。”“废他妈话!正经开发廊能让你来这儿吗?”

“…… ”“你们收客人一次多少钱?”“200。”“你给小姐分多少?”“100。”“操!你够黑的啊!强哥,你说你何必呢?去娄明武的发廊多好,便宜,出事顶多关十五天就放了……”“那我是不是就顶多关十五天就放了?”没见强哥吭声,娄明武却抢着问了。“你?你这叫组织卖淫和容留!你以为跟嫖客一样啊?嫖客根本都不关在这!你呀,罪过大了!等着判吧。”

娄明武耷拉下脑袋,没有再说话。

强哥是昨天夜里进号儿的。他的本名没人提及,是因为强哥的案子特点鲜明——强奸,未遂。他是个农民工,工棚里连自慰的条件都不具备,这就造成了以他为代表的1亿多的农民工群体性生理的暗涌。“你就叫大烟儿吧!有丙肝,自己用一个盔儿、一个勺儿,自己刷,别弄错了,听见没?弄错了他妈打死你!”这是一个小广西,吸毒进来的。

不知是毒瘾还是装病,小广西已经哼哼叽叽了一早上,多次报告“难受”,以至被另一位“大烟儿”老张骂:“你少装!你顶多溜个冰、磕个丸儿,算个屁!我这抽4号的都扛着呢!再叽歪让你丫贴着!”

老张年纪大,是二进宫的老炮儿,又是都城本地人,睡觉时可以共用褥子折成长条的“枕头”,说明头板儿比较照顾他,当然他也要帮着头板儿强调下纪律。“4号在我手里还没热乎呢,警察就出现了。警察太厉害了!上次也是逮了现形!”老张嘟囔了一句,便不再作声了。“每个人给我听好啦!”头板儿发话了,“记不住挨罚!把耳朵支棱起来!这个号,所有的东西都是李管教给的,李管教!记住了!所有的规矩是依照政府法规由李管教定的!谁弄错了,我一定收拾他!李管教查号,你们都给我蹲好了,不许摇晃,不许抬头盯着管教看,不许说话,不许有小动作,蚊子咬你,也给我忍着!”

没一会,管教就来了。随着头板儿的命令,大家齐刷刷低头蹲在板儿上,听管教训话:“我现在点名,点到的站起来答到,然后蹲下。许XX、张XX、刘XX……”点名完毕,管教命令头板儿:“排好队,把人带到风场。”“报告!”“说。”“请求在风场晾一晾褥子。”“可以。”“谢谢管教!”于是有几个人开始把摞在墙边的褥子抱起,先于大家走出102室。

从阴暗的牢房出来,屋外的强光格外刺眼,与电影里一模一样,人人都皱着眉、睁不开眼,有人不由自主地用手遮住脸。

风场就是放风的地方,一屋子人光着脚、排着队、沿着黄线、捋着墙根儿,走进风场——一个四面是高墙,墙头是电网的四方院子。由于这个四方院子足够的小,院墙足够的高,以至于天空就只有院子那么大,这片院子大小的天空里,知道是晴天,却看不到太阳,看不到云彩,也看不到鸟儿飞过……想起“坐井观天”。“一字排开!靠墙蹲好!”管教命令着,“我叫到名字的过来!”

我蹲在墙根儿,随着视觉逐渐适应,可以抬头望天。天格外的蓝,却格外的遥远。小时候望天,有种眩晕的感觉,怕自己融化在蓝天里;而如今望着这一小块天空,虽然还是蓝的,却显得空洞、无念。

此时,从高墙之外的远处传来一阵鞭炮声。是谁家娶媳妇吗?又或者是买卖开业?听着鞭炮的喧闹,不禁感慨着“几家欢乐几家愁”。“顾晓海!”“到!”我走向前。

管教坐在一个小桌后面,发问:“姓名?”“顾晓海。”“年龄?”“36 。”“职业?”“私企职员。”“单位叫什么?”“悠乐网讯。”“哪个悠?”“乐悠悠的悠。”“怎么写?”“上边是单人旁加一竖加个反文,下面是……”“操!无业!”管教很不耐烦,于是我就成了无业人员。

不成想,管教又问:“什么职务?”

我暗想:都无业了,怎么还问职务呢?但也只好回答:“ 部门经理。”

此时管教白了我一眼:“因为什么进来的?”“伤害。”“打成什么样了?”“眉骨骨折、肋骨骨折。”“够狠啊!警告你,到这儿了,得给我守规矩!”

因为不允许说话,所以只有蹲在墙根儿低着头,听着管教给新人一一登记。才了解到这刑拘号里关了各色人等:伤害的、盗窃的、诈骗的、强奸的、抢劫的、吸毒的、开粉红小发廊的、卖假发票的、卖盗版光盘的……五湖四海、五花八门。

管教登记完,众人回号,继续坐板儿。挨了一会儿,到了休息时间。

此时管教把带脚镣的大块头的脚镣卸了,并警告他不许再打架。管教离开后,大块头便和头板儿二板儿嘻嘻哈哈。

头板儿:“兄弟受苦了。”

大块头:“没说的,我帮大哥是应该的。”

通过交谈和旁边人的议论,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几天前有人不服头板儿管,顶嘴,被大块头打了;顶嘴的被分到其他号,大块头则受罚带脚镣。此人叫穆大壮,他一直认为这脚镣,戴得值。

这事由让我想起今年燕子过生日我送她礼物,当一条钻石项链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居然茫茫然地望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低声说:“我……不值得这样……”然后这条项链就一直放在抽屉里,从未戴过。说不清是贵重,还是沉重。

休息时间,不仅仅可以舒展因为坐板儿已经僵硬的身体,还能听到别人的事情。相对于坐板儿的漫长无期,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因为是唯一解闷儿的方法,大多数人愿意说,更愿意听,所以这个时间总是很嘈杂。“一帮毛贼!”头板儿怒吼:“都给我小点声!邓林!说你呐!”。

邓林,盗窃电脑,且只偷地产经济店铺里的电脑。因为这些店铺大都是底商,玻璃大门、地锁。邓林想到一个进门的巧法,就是将门用力上抬,地锁的锁舌就会脱离地面上的槽,地锁也就不再起作用,这样门或者被打开,或者两扇门之间出现了较大空隙,人就能进出从容了。他与同案共两人,一次偷了十多台电脑,因贪多、行动迟缓,被抓了现形。

新进号儿的人,休息时不能靠着墙坐,只能背对板儿沿儿坐。因屁股久坐很痛,所以都用手撑着身体,让屁股不接触木板,但这样的姿势真的坚持不了几分钟。腰酸背痛脖子麻。真心想躺着呀,可也只是想想,知道这是门儿都没有的事。这要是在家里,多好,可以懒在软软的沙发里……

再看看眼前,满是各种纹身、各种横肉、各种负能量的表情和眼神:迷茫、诡诈、呆滞、怨毒、挑衅、凶狠、猥琐;混合着各种难闻的气味;令人一阵阵眩晕;眩晕过后便冒出这样的疑问:这里每一个人背着怎样的业?怀着怎样的怨念?心里又想着怎样的事?...“下板儿!”众人迅速就位。午饭时间。“今天政府开恩,请大家吃海鲜!”众人迟疑着会有这样的好事?会是什么海鲜?不一会儿盛着菜的塑料盒就由前方传到眼前。我还没看清楚究竟是什么菜,就听坐在我右侧的人嘟囔:“老子昨天在外面吃鲍鱼,今天在这里吃虾米皮!”“胡说!”二板儿喝道:“什么虾米皮?分明是虾仁儿!别废话!不想吃一边蹲着去!哪那么多废话!”

右边嘟囔的人是个厨子,早上就自言是丰裕广场的行政总厨,家里有四套房,和老婆离了婚,因为和餐厅服务员男女关系扯不清,于是对方告他强奸。进来的时候,还穿着厨师的白上衣、戴着白色厨师帽。想来,对伙食有意见的,也的确非他莫属了。

吃过午饭,例行午睡。

睡姿为“立板儿”,即侧躺、腿不许弯、每个人的前心贴着前一个人的后背,为了省地方。

因为没有枕头,所以大家都把上衣脱下来打卷当枕头。

躺下后,前心贴后背,出汗粘乎乎。后面人鼻孔出气吹着前面人的后脖梗子。个别沾头板儿光的人可以吃到大蒜,于是气味飘散,难免让人想起绿箭口香糖的那段电梯广告……

迷糊之际,号儿门被打开,有新人来。

头板儿例行训问:“姓名!”“田XX。”“犯什么事?”“开车撞死人。”

……

这位田XX进号儿并没有影响我的睡意,前胸贴后背的黏犹如没有一丝风的南方夏天,如同笼屉般的潮热,只盼望着每一寸皮肤都不要沾上东西,“卤”得想把自己像一件衣服那样里子和面子对换翻过来……

刚毕业那年的夏天,也是特别粘、特别卤,因为也是个炎热的夏天。

我还住在大学里,是关系不错的老师的宿舍。

上下班的距离是单程骑车要一个半小时,早上到了公司,取了前一天工厂用坏的带锯和刨刀,骑行一个半小时到带锯厂换带锯,再半个小时到林业公司换刨刀,再2个小时骑行回公司,还没吃完午饭,出发工厂的车就等在那里了。虽然我是销售业务员,设备送保、库管兼库工、质保验收也兼任,有时还要串到生产线拼板或者用带锯锯家具零件。到了工厂,先对准备入库的产品做质检,然后根据前一天销售盘点结果提取要补充的家具产品,再跟车送到相应的店面,再跟车回公司。通常晚7点的时候,老板会塞给我一份传真:“翻译好,明天一早给我看。”于是一个半小时后,我回到学校宿舍,先弄点吃的喂饱自己,再洗澡、洗衣服,然后光着膀子翻英语字典翻译传真,然后11点半以后才能上床睡觉。在不需要进厂的时候,就骑着自行车满街转,去拓展的每家家具店统计销售情况,或者寻找新的店面进去推销,一如《大富翁》里的阿土仔。一辆全新的自行车在8个月里,车座被我的屁股磨穿了坐垫,露出了弹簧……“起床!”随着二板儿的号令,午睡结束,开始坐板儿。刚坐起来时,脑袋里就像装了弹簧,搅动着脑子乱晃,脑袋似乎被撑得如同一只大南瓜。

这时墙上的小喇叭响了:“102,顾晓海在吗?”“102报告!顾晓海在!”头板儿立即对着小喇叭回答。“号门边上等着啊。”“是!102明白。”

于是我被叫到号门旁,听头板儿吆喝着:“一会儿提审你。记得怎么嘱咐你的吗?”“到!管教好!102回号!谢谢管教!”

提审我的是两位警官,一男一女。

当我被带出大闸,蹲在黄线里等待警官办手续时,女警官翻着卷宗对男警官嘟囔了一句:“咱们这儿怎么关了这么一位?”

我立即心生共鸣,我的确不该关在这里!也不知道爸妈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的情况,他们肯定担心得要命,不知道老爸的心脏受不受得住……在派出所时,我打电话向公司请了两天假,现在看显然两天假是不够用的。我到新公司才一个月,业务是新的,团队也是新的,太多事情等着我做,而我却被关在这里……“顾晓海!”“到!”“起来,跟着我们,保持两米距离!”我于是跟着走在两位警官后面。此时低头才发现身上的绿坎肩前襟儿上是没有扣子的,袒胸露怀;下身只有自己进来时的内裤,又短又紧,感觉非常难为情。

两位警官倒是很和气,对我似乎也透着些许同情:“顾晓海你应该算是个文明人,和关在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所以刚才来的路上,我们也没有给你戴手铐。现在坐到预审室里,也没有给你的椅子上锁。希望咱们相互尊重,相互配合,全面、清楚的回答我们的问题……”

两位警官经验丰富,问讯条理清晰,案情本来也简单,所以全程进行得很顺利。

警官温和的问话和洒在审讯室窗台的明媚阳光,让我感觉并不紧张。最后,警官劝慰我乐观面对未来。但对于我的婚姻,一位主张继续,一位主张离!当我问及是否可以取保候审、是否可以聘请律师的时候,收到的回复是:“你现在没有这个权力!”

从审讯室回号儿里的路上,也没有给我戴手铐。

问讯让我再次思虑重重。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会在这里待多久,一年?两年?十年?老妈会不会一直在流泪?老爸的心脏病会不会因我而加重?我真不希望他们知道真相,怕他们难过。我知道他们会非常伤心、非常憋屈。可是,我怎么才能告诉他们宽心,怎么才能知道他们的消息?

回到号里没一会儿,便听到窗外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喊:“骗子!都是骗子!骗子……”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愤懑、歇斯底里。“一定是被诱供了。”说话的是坐在我旁边的一位老哥:“估计是按照预审的要求,按了手印。以为像预审说的过错可以从轻,其实呢,人家只为快速办案.....”

不久,向管教汇报工作回来的二板儿对头板儿说:“刚才大喊的那女的,上当了,坐地上嚎,就在大闸那儿,是被拖走的。”“大闸”,就是我进来时过的第二道门:厚铁、磁力、高压电、防暴系统、监视器一应俱全。我当时看到一楼的窗是女警官的休息室。犯人在号里(牢里)根本不可能看到大闸。只要是犯人,无论男女,都要在进大闸前脱光衣服接受检查。

那女人凄厉的哭闹声还回荡在我耳边,让我想起方宝养的狗“万宝”。万宝因主人方宝只抽万宝路而得名,是方宝的前女友小路买回来养的,后来因男女主人分手而跟着方宝过日子。方宝自分手后就把手机铃声设成了“医生陈”的《爱情转移》。每当铃音想起,万宝就仰着脖子跟着音乐呜呜叫,呼应着这首苦情歌,不知道是喜欢唱,还是听懂了歌曲里的情绪。曾经那一幕,令我感觉既同情又悲伤。

方宝自叹苦情,三十大几未婚,谈过若干个女友。好容易有个将要结婚的小丁,后来还是散伙,导致在魔都房价高点时买的婚房只能赔掉十万出手。在炒房赚钱的年代,能亏了钱的,恐怕除了他,也没谁了。

而方宝把这次亏损归咎于情伤。他将情伤连同那台3万块的宝马车一起烧掉了。对3万块的宝马车,烧掉了。确切地说,是在只有3万块的时候,硬是买了一辆不知传递了多少手的宝马车,后来才知宝马车的发动机进过水,一次大修又花了4万块。女友小丁提出分手那天,累计7万块的宝马车刚好从修理厂提出来。借酒浇愁之后,方宝路遇两位开敞篷跑车的美女,于是驾驶宝马车猛追。终于,先闻到一股糊味,随后看到了宝马车头燃起了火苗,于是迅速靠边停车,迅速打开车后门,抢出背包,然后扬长而去,放弃了追美女的念头,任由宝马车与火在路边自生自灭……

从魔都回到都城后,方宝在我家附近买了一套两居室,美滋滋的和新任女友小路一同过着早上不起晚上不睡的生活。

可是刚住了没几天,又因为房子原来主人毁约而打了官司。原房主威胁方宝别出门,出门不安全,把方宝吓坏了。我于是反复告诉他别怕,如果对方上门,第一时间电话我!

后来原房主并没有武斗而是选择文斗:不履行合同,不接受调解。到法院提起了诉讼。

方宝于是又慌了神儿,几乎每天拉着我,要么往律师楼跑,要么让我模仿原房主给他的意向律师们一个一个地打电话,用这种双面测试来考验律师的忠诚度。

出于我的面子,子安帮忙给方宝找了门路,又赶上法院为了此类纠纷还开了专题研讨会,所以随后方宝的官司赢了。过了几个月,方宝把房子一卖,净赚四十万,添了点钱,在附近换了个大三居。我跟他说:“这回不再因为魔都的房子赔钱而郁闷了吧?!”

想到这里,我的思路又穿越回事发的当晚,眼前又浮现出他嘴里呕出的一大口血,在木地板上涌开,随着木地板的缝隙迅速铺散开来;紧接着一阵风呼呼吹过……“下板儿!”晚饭时间,每人定额的两个馒头,我只吃了一个。坐在我附近吃饭的主儿都是这一半天进来的,都没什么食欲。大都在想自己的事情。再加上彼此不熟,全都默默无语,倒是先进来的人话多。

二板儿吆喝着:“吃饭利索点啊!别弄得地上竟是菜汤子!”二板儿说的所谓的地上,其实就是我打地毛儿睡过的窄窄的过道儿。

相对的两人吃饭用一个小勺,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倒也谦让。虽然这严重挑战卫生习惯,但因为是这里的规矩,所以也只能遵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我对面的小伙是昨夜和我挤在地毛儿上睡觉的东北人。面相挺老实,身材非常敦实,难怪会挤得我如同巨石压胸口。因为去年的一场群架,他的脑袋被对方开了瓢儿——头骨骨折,当即被送医院,通过手术用一块金属堵住了头上的洞。出院后原以为案子结了,没承想今年又被从东北抓了回来,他自己觉得莫名其妙,但在旁人看来,他这场群架着实打得不善,抓他回来或许是补上去年没坐的板儿。为此,我暗自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铁头”。

晚饭后,大家上板儿。二板儿则安排强哥和小四川用洗涤剂淘过的抹布擦地N遍。两位饭头儿集中在漏儿里洗餐具。大家在板儿上休息,于是开始了号里最开心的时刻——聊天。我努力听着那些被头板儿、二板儿叫过的每个名字,努力对号入座记着每个相貌以及他们各自的案子。先进来且比较凶的主儿有:小军、穆大壮、帮主、老邢等人。他们有个共性,就是常替头板儿和二板儿骂大伙儿。

新进来的,都怯生生的。也有自来熟的,后来得知基本都是老炮儿。比较凶的几个基本上总是冲着头次进来地嚷嚷,主要是不让大家说话。大家怕被收拾,所以大都低着头,基本不看别人,也不说话。感觉这钢筋水泥打造的冰冷囚室,配上这满脸满身横肉、凶悍眼神、各种纹身、各种呵斥和辱骂,新来的人几乎都是一样的感觉:不安、恐惧、小心翼翼、不知所措。

我从电影、书里看了不少关于监牢的事情,知道这里面有规矩,但眼前这个地方的规矩都是些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这里冷漠、无情、凶险……我不想被欺负,只想能在这里尽量活得有尊严,因为能不能离开这里还不知道,未来很迷茫。我得打起精神,坚忍到底,把日子一天一天的熬光,直到自由来临的那天。“都给我坐好了!看电视了!”头板儿喝道。原来电视是可以看的,但只能看新闻联播。因为我坐得靠后排,眼镜也没让带进来,所以根本看不清画面,索性低着头听。可是周围人低声说话、头顶摆来摆去的铁扇叶、灯管上的镇流器、老爷车一般的空调机,这些嘈杂声让电视的播音根本听不清。只好放弃听电视。

因为索然无味,于是开始想自己的事情——我断定子安一定在外面帮我想辙呢,这事要花钱是肯定的了,只是不知道要花多少。家里只有房贷,没什么存款。爸妈那里也只有他们防老的钱,不能动。除非把房子卖了,估计家也许就这么散了,以后恐怕也不会在都城混了,回老家能干点什么呢?不知道燕子怎么样了?估计压力肯定大。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生活,未来的生活里有她还是没她?舍得还是舍不得?

燕子是我的学妹,同系同专业,小我两个年级。

第一次见到燕子,是在操场上检查出操情况时,发现新入学的一位女生侧脸非常漂亮,大眼睛、高鼻梁、眼神清澈、笑容很甜……显然因为目光没有交错,所以我只是个路人甲。但这并不影响对我的深刻记忆,很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

第二次见到燕子,是为校运会选定集体健美操的人选。当时体育部的干事小满笑嘻嘻地为我介绍:“这是燕子,我们的班花儿,和我同宿舍。”这次是面对面,目光交错,听到“班花儿”时,大家都笑了,燕子的笑脸带着一丝害羞的桃红,美得很纯。

第三次见到燕子,是在夏季的雨天。没有雨具的我,当时正站在系教学楼门口望着外面的大雨,犹豫着要不要冲进雨里、跑回宿舍。这时看到燕子,白色上衣、湖蓝色的吊带裙,活脱高中生的样子,纯纯的。她手里刚好有一把雨伞。我于是凑过去问可不可以搭我到宿舍,她微笑点头,100多米的路,我有些不知所措,除了临别道谢,没有说其他话,只有雨声,虽然我们保持着距离,但是我没有淋到雨……

想到那年夏季雨天的清爽,却心痛的不得了,也就更加感觉到关着30多口的号儿里难耐的闷热,热到不敢动,会出汗,黏黏地贴在身上。进来一天一夜,还没有真正洗过澡,感觉浑身能搓出泥来!自己是被汗和泥封住了。我迟缓地抬头看看周围,有的人在看电视,有的人低着头,有的人开始打盹,有的人在发呆……

随着新闻联播的结束,电视瞬间直接黑屏。饭头开始给大家递水喝,一小盆水被传来传去,居然供应了号儿里半数的人,几乎每人都只是喝一两口,没人豪饮,我猜八成是不敢多喝,怕挨骂,毕竟每天只有早上给的那一桶开水。

喝水结束,二板儿开始安排冲凉:在漏儿里冲凉,有两个塑料盆,每次两人同时进漏儿,凉水冲身,没有浴液香皂洗发水,只是冲水,顾名思义、名副其实。原则上大家共用一条毛巾,不用毛巾就只好自行风干。每组从进漏儿到出漏儿不得超过2分钟。因为人多,轮不到每人都冲凉,所以,原则上每人每两天冲凉一次。

原则上,也就是还有例外,头板儿、二板儿、饭头儿、板儿头儿、漏头儿,以及和头板儿二板儿走得近的,每天都可以冲凉。头板儿、二板儿有自己的洗漱用品和毛巾。

每个人都是进漏儿冲凉前脱光光,再赤条条地从漏儿里出来,穿上短裤和号儿坎儿,多数人都选择了风干,一是不想碰那条共用毛巾,二是风干更凉快些。于是又是满眼的各种身型、横肉、纹身……

轮到我和铁头冲凉。先等在漏儿门边,见前面一组出来,便立即进去。地上两个塑料盆,我和铁头一人拿一个。我让铁头先接水,等到我接水的时候,铁头已经一盆水从头倾泻,“哗啦”一声,水流冲开他的头发,暴露出后脑勺右侧有块核桃大小的头皮,那块区域上没有头发。估计这块头皮下面,应该是那块堵着洞的金属。铁头抹了把脸,随手将塑料盆放在地上,转身出漏儿。

此时我盆里的水也满了。我端起盆,在头上浇下去。水从头顶流到脸、流到肩背……随着水的流出,手里的盆感觉越来越轻,索性翻手腕,将剩下的水迅速倒在头上。也如铁头一样抹一把脸,任凭头上身上的水还在滴滴答答,放下盆,立即走出去。

夏天的闷热,使身上的水还没来得及将衣裤浸透,就蒸发了。体表的温度下降,毛孔舒张,感觉皮肤又恢复了呼吸,浑身松弛。

冲凉结束后,头板儿开餐,当天的第四餐。因为晚饭的时间早,所以有人睡觉前会饿,而头板儿开第四餐,也不是人人有份的,只有被头板儿招呼的人,才有资格吃这顿:“小穆、小军、田律、帮主、老魏、曾进喜、老张(鹏哥)、老头儿、邢天一、王卫、强哥、小四川……”显然,有地位的、在号儿里干活儿的,都有资格。其他人,则可以聊天、放松。但,不可以站起来!在号儿里,除了干活儿、大小茅,或者被特许站立,其他时候,一律不得站起来!只有头板儿和二板儿可以站立的机会多些,因为他们要对号儿内进行管理。

第四餐是什么呢?就是白天三餐剩下的馒头和咸菜。一帮人围绕在头板儿周围,吃的兴致勃勃、津津有味、有声有色。

我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半年前的冬天,还在上一家公司,有天加班时突然有强烈的饥饿感,久违了三十年的饥饿感。三十年前几乎每家生活都不富裕,不到饭点儿不开饭,饿了就先忍着,所以那个时候很少有胖子,如果有,一定会被称作“小地主”。三十年后的饥饿感让我知道已经三十年没挨饿了,很多过去的事情都开始遗忘了,那些值得回忆的曾经。

刚毕业那年的暑期过后,燕子升入大三。为了能经常见到她,我依旧混在大学里,那时每天的晚饭,都是燕子替我从食堂买回,放在她在教学楼申请的小储物柜里,然后她去上晚上的课。每次打开柜门,我都先要看她留给我的字条。字条里,对我的称呼常有变化:师哥、海哥、猪、懒猪、赖皮猪、臭豆腐.....落款签名也是多变的:学妹、小妹、燕儿、燕、香姑娘、爱吃臭豆腐的香姑娘…….有时还配着漫画,三头身的卡通,我的形象会配上一只足球或者西瓜,她的形象会配上花朵。有次我问燕子为什么不是足球是西瓜,她回答:“笨!这卡通形象叫西瓜太郎!代沟!”然后就在那里得意的笑,像一只小狐狸。我通常也会放字条在小柜子里,时而在上下班的路上给燕子买点小食品,讨她开心。记得武强县的地瓜干儿,让燕子开心地吃了好一阵子。结婚后,我们又给对方起了新昵称,我叫燕子“美鱼”,燕子称我“炮炮”。

第四餐吃完,饭头儿开始收拾餐具,强哥和小四川开始擦地面。随后二板儿一声“下板儿!”人们迅速下板儿、蹲好,板儿头(负责板儿上工作)带着他的小组开始铺板儿。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摞在墙边的被褥,的确是只有褥子,没有被子,倒是有两个枕头,是头板儿和二板儿的。这两位各自一席褥子的位置,两条褥子,一铺一盖。随后便是两席褥子竖向并排铺开,上面横向搭一条褥子;如此延续铺满整个板儿。再拿两条褥子,分别横向对折再对折成细长条状,从二板儿边上的褥子开始,贴着墙根铺板儿排好。显然,睡在离头板儿二板儿近的几位,相当于有了枕头。

见板儿已铺好,二板儿起身:“小穆、田律、老魏、小军、饭头儿,上板儿!”几位依次上板儿、平躺。二板儿继续:“老邢、老张、老姚……双手抱肩平躺,双手抱肩,你,听见没有?双手抱肩!紧凑点儿!你,往这边挪!跟他贴上!”陆续地,板儿上躺满了人。二板儿看了看还在地下蹲着的人数,随后说:“打地毛儿,两床褥子。刚好一个褥子躺四个。你们四个躺这边,你们四个躺那边。立板儿!挨着的两个人要倒头睡!”倒头睡,就是紧邻的两人头脚方向相反,虽然还是四个人挤在铺板儿与墙壁之间,但肯定不会出现挤得贴到墙上的情况了。

我学着午睡时看到别人的做法,也将号儿坎儿脱下,尽可能地卷小,形成一个小布卷,垫在头下当枕头。望着高高的屋顶,随着困意,屋顶上的长明灯的灯管开始由一条变成一片,空调机的嗡嗡声也逐渐越听越远……

奶奶拉着我的手,轻轻的问:“晓海啊,什么时候回家呀?奶奶想你呀……”“您别哭啦,过几天我就回家了。”说完,我转身下楼,在转角处回望一眼,发现奶奶还站在那里,抹着眼泪。“102报到!”一声把我和很多人都惊醒了。睁开眼又被长明灯的光刺得立即又闭上眼。听到号儿门打开,有人进号儿。

哗啦哗啦!号儿门在外面被锁上之后,二板儿开始喝令:“你!蹲下!因为什么进来得?”“盗窃。”“偷的什么?”“电缆。”“操!你也不怕被电死!站起来!把衣服脱了!向左转一圈!再向右转一圈!”……

例行公事之后,号儿里又恢复了安静。但也就安静了两三分钟,就听到穆大壮的声音:“老大,这偷电缆可不是一个人干的事啊!”“你要破案是怎么着?不睡觉?”老大有些不耐烦。“会不会是惯犯呢?”穆大壮又来一句。“怎么着?你想当预审啊?”老大的声调有所增高。“老大,发现其他案件线索,可以轻判啊!”“我操!对啊!老大,咱审审他!”二板儿应和着。“刚进来的那个!你!过来!蹲下!”头板儿发令了。

呼啦一声,头板儿身边的几位也迅速围过去,坐在板儿沿儿上,紧盯着新来的。“说!跟谁一块儿偷电缆?”“和我叔。”“你叔呢?”“被分到隔壁号儿了。”“你们这是第几次偷啊?”“第一次。”“偷了多少电缆啊?”“有四大捆。”“偷完弄哪去啦?”“卖了。”“卖给谁了?”“卖给收废品的了。”“卖了多少钱?”“按废铜丝的价钱,具体多少钱,我不知道,我叔知道。”“操!你叔也不教你点儿好?!”……“说!之前还犯过什么事?”“不说打丫的!”“赶紧说!”几个人交替审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也没问出有价值的线索,于是随着头板儿灰心丧气的一句“算了算了,困了睡觉”纷纷躺下睡觉,随即听二板儿说:“你!趟地毛儿去睡去!你从现在起,就叫‘深挖’!”隔绝“起床!”新的一天开始了。

等人们下板儿蹲在地上醒盹儿的时候,头板儿发飙了:“昨天夜里谁翻我的桶了?里边东西少了!值班儿的,看见没有?谁干的?”号儿里一片寂静,没人回应。“当班儿的,给我过来!昨天晚上谁动我的桶了?”几个夜间值班的代班凑过去,蹲在头板儿边上,相互望着,不作声。“嘿!这铺板儿上怎么这么多碎纸啊?!”二板儿叫道,“上边还有字!谁写的纸条?谁?”连问几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这有一整张纸条。”正在收拾铺盖的板儿头老魏递给二板儿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二板儿拿到手里边看边念:“老婆快救我,我在里面要死了,很害怕。快去找同乡张主任,让他救我。”“这是谁写的?这么多碎纸说明他妈写了不止一份!他妈你们当班儿的不可能看不见!说!谁干的?”头板儿暴怒。“是……娄明武。”一个细小的声音。“娄明武?他夜里都干了什么?你们值班儿的不可能看不见!说!”“他拿了二板儿的笔和纸,趴在您身边的大桶上写字,好像还从桶里拿了吃的……”“操!娄明武!你有什么说的?”头板儿一顿骂。“报告!”旁边冒出一声。“说!”二板儿回应。“娄明武给了我一张字条,他认为我可能被提前放出去,就让我把纸条带出去。我害怕,就把纸条撕碎了,没来得及扔,就掉在铺盖里了。”“娄明武!你要疯啊!一晚上整出不少事啊?想被关小号儿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头板儿又是一顿骂。“每个人给我听好了啊!别说我没告诉你们!在这里,你们没有权力用笔用纸!也不允许向外传递消息!那叫串供!罪加一等!”二板儿训斥着,突然提高嗓门:“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大家赶忙回应。“老大,娄明武怎么办?”二板儿请示。“让他今天饿一天!反省反省!三天不准洗澡!关机(就是不准说话)!今天晚上睡光板儿!”头板儿发难了,随即二板儿补了一句:“娄明武,坐板儿坐第一排去!”

此时铺板儿已收拾完毕,所有人上板儿,开始坐板儿背监规:

一、一切行动听从政府工作人员的指挥,服从政府工作人员的管理,教育。有事可口头或书面向政府工作人员提出。

二、严格遵守学习制度,努力改造思想,端正态度,彻底坦白交代罪行,深挖犯罪根源,积极检举揭发违法犯罪行为,争取从宽处理,改邪归正,重新做人。

三、严格遵守作息时间,维护监所秩序,不准喧哗,唱歌,不准嬉笑哄闹,斗殴。严禁押犯私立规章,打骂,体罚,侮辱,虐待同号或克扣同号饭菜,衣物。不准扒窗张望,喊话,和往外扔东西,吐痰。

四、积极,主动,如实向政府工作人员汇报思想及监所内情况,不准拉帮结伙,不准弄虚作假,欺骗政府,不准对向政府反映情况的人进行报复或变相打击报复。

五、严禁谈论,串通案情,不准夹带信件,字条和捎带口信,不准使用外语,暗号和手势传递消息,严禁泄露国家机密。遇到同案要立刻向政府汇报。严禁以任何方式教唆同号对抗审讯,看管和犯罪。

六、严禁散布不利于改造的言论,不准传播淫秽,下流言行,不准乱写乱画。

七、不得损坏公物和监所内设施,使用公用衣被,不得私自拆换,损坏,如有损坏者,按价赔偿。

八、维护监所内卫生,不得随意躺卧,窗上不准晾晒衣服,保持内务整洁。

九、以上监所规则,必须严格遵守,互相监督,如发现违反监所规则,要立即检举揭发,不准隐瞒包庇,对违反监所规则者,视情节轻重,分别给予处罚,情节严重屡教不改者,依法从严惩处。

每个人都要求大声,那所谓大声,其实是让自己听清楚,振聋发聩,惊心动魄。

坐板儿的时候,第一排四个人里,有三个人一上午都在动。大烟儿烟瘾犯了,哼哼唧唧的,像一条虫在原地把身体拧来拧去,时而要一头栽倒的样子;娄明武自觉受了莫大的委屈,低着头在抽泣;而另外一位叫小伍,额头到头顶剃光,如同清代的发式,但脑后是一大把非洲式的小脏辫,没人帮他拆,也想不到他怎样洗头发。小伍也在那里如坐针毡,仔细一看,短裤后面一片血污,估计是屁股上长了褥疮并发了炎症……

早饭的时候,铁头捧着馒头发呆;深挖撕着馒头皮儿,我心里暗骂这个浪费粮食的混蛋;“哎!”我旁边的一个小伙儿叹了口气,那是一个流着分头、白白净净的小伙儿,看上去很有家教的样子(就叫他“小白脸”吧),悄悄小声问:“你们说,警察会通知家里吗?我手机当时放包里了,警察把我的包扣下了,会不会给我家打电话呢?”听到这里,铁头手里刚刚掰下来的一小块馒头,在被迟缓而机械地送进嘴的半路上停下来,喃喃地说:“肯定会通知家里的。本来通知家里,让我协助调查,在老家就可以,结果还是把我关在这了……”

早餐结束时,这三位的馒头都没有吃完,我望着被掰成碎块的馒头和深挖撕下来不吃的馒头皮,非常担心他们会被头板儿、二板儿骂浪费粮食。

记得有次燕子在我家吃饭,我爸妈也在,后来发现燕子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碗里的饭,一脸为难。我于是小声问:“吃不了了?”见到燕子点头,我说:“给我吃吧。”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吃燕子剩下的饭,她为此很得意。“这都几天了?!也不提审!我招谁惹谁了?我就是自己消费,怎么了?花自己的钱,又不招别人!警察也太厉害了,早就盯上我们了,一直跟着呢!我们愣是不知道!可我招惹谁了?我就是自己消费,也没影响别人……哎!跟这儿是最遭罪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让干!也不让探视!赶紧提审吧!等我下了圈儿就舒服了……”老张一通自言自语,所谓下圈儿,就是劳改农场或者监狱,竟然比这刑拘号儿的条件好。

老张的话,让我想起有位曾经犯过经济案被关的老哥说过的事:绝大多数人都希望下圈儿,因为可以有属于自己的床、被褥、洗漱用品、餐具,可以给外面写信,可以被探视;而相当多的人会回到家乡的劳改农场,多少能得到些照应……却也有个别,这位老哥曾经的一个同号儿,在收到判决书即将下圈儿前,居然大哭起来,问其原因,答:“不愿意下圈儿啊!下圈儿还要干活儿啊!在号里虽然住的差,吃的差,可是不用干活儿啊!我没有家,没人管,也没人惦记……”“奇怪,警察叔叔怎么到现在都没有没收你的手机呀?”这是案发第二天早上,我在派出所里向外界咨询案情时的额外反馈。而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是燕子发的:“我们还在想各种办法,不能让你坐牢。”“报告!”厨子出声儿了。“说!”二板儿回应。“小茅。”“去。”厨子听声起身下板儿,刚要往漏儿里走,忽听二板儿大喝一声:“歇逼!”厨子一愣,“谢字不离口!批准你小茅,你不知道说谢谢呀?!忍着吧!”说这番话的,是老邢,三十岁上下,高个,皮肤白皙,相貌很精神,说话很冲,爱管事儿,一副学生会主席的派头儿。厨子只好悻悻地回到板儿上坐下,等着过一会儿再重新申请一次。“102,102,”小喇叭响了:“一会儿检查身体啊!排好队,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对着医生看!检查完迅速离开!”不一会儿,管教进号儿,开始嘱咐:“最近这个H7N9太厉害,天又热,这里人又多,所以最近每天都得检查身体。一会儿排好队,头板儿、二板儿组织好,别说话,别盯着医生看,检查完就赶紧回板儿上。检查完,问谁不舒服,就告诉医生。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

医生与犯人隔着号儿门检查,排到我时,我走到门边,医生说:“再近一点。”我又靠门近些,但见门外是一位女医生和一位男警官。女医生戴着巨大口罩,手里擎着一只极像手枪的设备,忽地抬起,正指我的眉心,如同立即枪决的样子。“下一个!”医生撤“枪”,我转身离开,眉心处依然有仿佛被戳到的感觉。让我想起进看守所之前的检查。

先从一个类似机场安检的门通过,然后脱光衣服,连续几个蹲下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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