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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3 02: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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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狗望月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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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棣之华(仙风侠骨英雄泪)

棠棣之华(仙风侠骨英雄泪)试读:

背叛

一、龙宇

当龙宇走进铁血盟襄阳分舵的时候,有些惊叹于这一座大宅院的奢华布置。光是立在大门内的那一座价值连城的琉璃影壁,便可以显示出这座大院主人的出手不凡。宅内檐牙高啄,回廊深深,两位貌美如花的侍女迎了上来,向龙宇行了一个礼,带着他一路向院落的深处走去。

走进院落,龙宇看到了正在操练的铁血盟盟众。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年轻教头,英气勃勃,气度不凡。在他的指挥下,铁血盟的盟众们摆着整齐的阵势,每一拳击出都发出一声大喝,显得极有气势。

不过是一座分舵,便如此气派——龙宇暗暗有些心惊。铁血盟如今是武林正派之首,联合了许多门派组成联盟,共同对抗魔教罗天教。如今铁血盟与魔教分庭抗礼,牢牢遏制着魔教从西域东进的脚步。襄阳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魔教渗透极为严重之地,据称魔教在此已经设立起了分教。因此,作为铁血盟的襄阳分舵,驻扎在此也算是责任重大。

来之前龙宇也听铁血盟的使者说过,正是因为分舵舵主吴常曾多次破坏罗天教的阴谋,罗天教多次暗中报复,甚至连吴常最宠爱的小妾也死在魔教的手中。

而铁血盟在与魔教对抗的同时,势力也是越来越大。到如今,隐隐已有一统武林的趋势。

当然了,也正因为有如此气派的主人,才能为了请出药王谷的弟子,甘愿花上那么大一笔的黄金。

龙宇本身是并不太愿意出谷的,倒是师傅认为这是一个历练的机会。整日避世学习,但最终还是得出世行走。龙宇已经快到十六岁了,也该出去看看了。“去吧,多看看外面的世界。记住,道听途说未必是事实,亲眼所见也未必是事实。这个江湖太过复杂,你要做出自己的判断。”他的师父,药王谷谷主花啸寒这样说。

那几大箱黄金堆在角落里,师父甚至看都没有看上一眼。

龙宇这一趟来得不情不愿,吴常打量着龙宇的时候,眼中也透出不信任的目光。

龙宇年龄不大,皮肤白皙,加之脸型较圆,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略小一点。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吴常的不信任,却没有说破,而是温温润润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地一抱拳:“吴舵主,久仰。”

吴常年近五十。本来以他武功深厚,如今应该正当壮年。然而由于受毒药的折磨,已让他看上去有些衰弱。他看着龙宇,心知龙宇毕竟是药王谷之人,尽管心中怀疑,礼数还是得尽到:“敢问少侠尊姓大名?”“鄙人姓龙,单名一个宇字,药王谷谷主花啸寒大弟子,奉家师之名出诊。”

吴常干笑一下:“龙少侠如此年轻,果然是天下英雄出少年啊……”

龙宇淡然道:“请吴舵主坐好,容在下为你把脉。”

龙宇直接开门见山,吴常也不过多客套。他示意龙宇走上来,伸出自己的右手。

当龙宇修长的手指搭上他的脉搏的时候,吴常下意识地肌肉一紧。脉门是人身上重要穴位,被一个刚刚见面的人轻易触碰,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龙宇伸出手掌,阻止了吴常的发问。他沉吟片刻,问道:“吴舵主,每日子时,你的太阳穴便会开始疼痛,持续一个时辰,对吗?”

吴常一愣,脸上浮现起一丝笑容:“龙少侠真神医也!”

龙宇摇了摇头,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来:“丑时疼痛就会来到你的双肩,没错吧?”“正是!”“接下来便分别是心肝脾胃肾的五脏依次疼痛,最后来到膝部和踝部。每天这样的疼痛都会持续折磨你超过九个时辰,我说的对吗?”

吴常收起小看之心,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子向龙宇行了一个礼:“恳请龙少侠伸出援手。”

龙宇看了一眼吴常微躬的身体,也不还礼,而是继续问道:“你中毒几天了?”“已……已经六天了。”“那么,你只有三天的命了。”龙宇淡淡地说。

吴常的脸色发白,身子一晃差点跌倒:“龙少侠,这是什么毒,老夫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连药王谷的高徒,也没有办法了吗?”“你所中之毒,名叫‘九转’,是用魔鬼花、阎王藤、长生果、鹤顶红、金沙兰、曼陀罗、毒雾花、千日醉、七星海棠九种毒物混合而成。若无解药,中毒者受尽九日折磨之后必亡。”龙宇说道,“要配置解药本也容易,然而这九种毒物的使用,必定是一物为君,八物为辅。毒药有九种配法,解药也有九种配法。若不知道毒药如何配置而成不能对症下药的话,一旦服用错误的解药,你便会立刻毒发,大罗金刚也救你不得。吴舵主,你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与你有如此大的仇恨,给你下此奇毒的?”

吴常本来脸色苍白,胡须微微颤抖着。听了龙宇最后一句问话,他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问道:“如果我知道是谁下的毒,只要抓住他问出了配方,就能活命,是不?”“没错。看来吴舵主知道自己的仇家是谁。”

吴常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在座位上,摇了摇头,沉痛地说道:“师门不幸,出此叛徒啊……”

二、吴常

吴常看着窗外,沉思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说道:“我有一个弟子,名叫杜威。他曾经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可如今,他已与我反目成仇——这一年以来,我只见过他两次,每一次,他都想置我于死地。”

他苦笑了一下:“现在,他几乎要成功了。”

一片云朵从不远处飘过,遮住了太阳,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翳。他想——若不是因为那件事情,如今的杜威依旧会留在自己的身边,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共同策划对抗魔教的事业。

他已经在襄阳分舵舵主的位置上坐了快三十年了。年少之时曾单枪匹马对抗魔教五位高手而受到盟主赏识,提拔为襄阳分舵舵主。

那个时候的铁血盟不过刚刚成立不久,盟主便已经喊出了“外御魔教,内肃武林”的口号。吴常也是雄心勃勃,打到来的第一天起便开始招收下属,积极联络襄阳众武林门派,扩充襄阳分舵的实力。

那个时候魔教也曾大规模渗入中原武林,并且在襄阳一带极为势大。可是他们的好几次行动都遭到了吴常的狙击。随着铁血盟的势力越来越大,襄阳许多的武林门派都已归顺了铁血盟。那一段时间,作为襄阳分舵的舵主,吴常的权力一下子大了起来,也算是春风得意,风头一时无两。

在铁血盟不断崛起的期间,也曾与魔教爆发过严重的冲突,中原武林和魔教几乎已经处于了战争的边缘。可后来双方终于克制住了,慢慢回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小冲突不断,大冲突却不再发生——双方都有了自己的算计,谁也不再去主动触及战争那一根弦。

吴常在襄阳便一直呆了下来——他是很失望的,但他也坚信双方始终会开战,所以这么多年来该进行的准备一直没有放松。他招收了许多天资聪颖的徒弟,继续扩充势力,预备着那一天的到来。

杜威本是他非常关心的一个。杜威的家族曾经有一个非常显赫的过去,他的祖上凭借一套“杜家剑”称雄武林。只是那剑谱太过深奥,杜家后来之人资历有限难以融会贯通,杜家已经逐渐没落,但杜威依旧是一名极有前途的青年。吴常收杜威为徒之后,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一步步地引导着他培养着他——谁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龙少侠,你应该听说过,去年襄阳的灭门惨案吧。”

龙宇的眉毛微微一挑:“果然是那个凶手杜威吗……”

没错,那个杜威——吴常的大弟子,襄阳分舵的青年才俊杜威,在去年一夜之间忽然狂性大发,杀掉自己的妻子孩子、家中的保姆老仆,一把火烧掉了自己的大宅院,留下一行血字之后,不知所踪。

那一行血字写着:杀人者杜威,害人者吴常。此仇不报,枉立人世。

据目击的人说,那一天他们看到杜威手持长剑,血淋淋的从大火之中冲出,神色狰狞,仿佛是嗜血的妖怪。“他与魔教暗中勾结被我发现,可老夫既不愿意他身败名裂也不愿意他误入歧途,所以我只是单独找到他,希望他迷途知返,悬崖勒马。”吴常的眉头皱起,眼神看向龙宇身后的虚空,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可老夫没有想到的是,他暴起发难,打伤了老夫,然后翻窗逃走。老夫无奈之下,又找不到他的踪迹,只能暂时软禁他的家人。老夫打算,只要他还顾及一点情面,回来认个错,依然是我的好弟子。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

风从窗外缓缓地吹过,吴常的声音逐渐冰冷了下来:“老夫实在不知道,魔教究竟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让他如此鬼迷心窍。眼见我要用他的家人加以威胁,他竟然下了狠手,杀了自己的所有亲人,一把火烧了大宅子,留下那一行血字,从此不知所踪……”

吴常摇了摇头:“老夫赶到现场的时候,还与他打了照面。他浑身是伤,却对我说,我才是真正的凶手,他一定会回来,找我报仇雪恨。”

龙宇眉梢又是一挑:“他疯了。”

他在药王谷多年,不是没有遇到这样的例子。凶手杀人之后,偏执地将责任推到他人身上。在他们心中,凶手并非自己,而是另有其人。“第二次见他,依然是在襄阳城内。”吴常说,“我原以为他良心发现回来谢罪,没想到他勾结了魔教前来,我一时疏忽便被他暴起发难,身中剧毒。龙少侠,如今老夫这一条命,就系在你身上了。”

龙宇站起身子,向吴常微微躬身:“吴舵主爱徒如子,龙宇佩服。‘九转’虽然难解,但现在也并非毫无办法。”

他踱着步子:“师父曾经向我提过这一种人。他们将杀人的罪过推至他人,不过是为欺骗自己,求得内心安宁。对于他们而言,‘报仇’便成了接下来的生命中唯一的支柱。‘仇人’不死,他便永远寝食难安。”

龙宇接过毛笔,在纸上写着药方:“这个方子虽无法疗毒,却能自毒发之日起延长吴舵主四日的性命。吴舵主,三天后请你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襄阳城中,让暗中窥视着你的凶手知道的行踪。只要你还活着,杜威他还会卷土再来的。”“妙计!”吴常的弟子胡旋在一旁叫道,“接下来只需要我们布下埋伏,抓住杜威,问出配方,是不是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吴常沉默了一下,站起身子,向龙宇行了一个礼:“龙少侠果然心思缜密……老夫多谢了。”

在吴常本该“毒发身亡”的那一天,他却高调地在襄阳城中现身,在城中的太白居中大摆筵席。

襄阳分舵的众人都暗中守护在旁,所有人严加防备。龙宇装成普通的食客混在宾客中间,警惕地看着每一个可疑之人。

莺歌燕舞,觥筹交错,人来人往,推杯换盏之中,整个宴席热闹非凡。吴常作为东道主,在席间满面春风,高谈阔论,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虽然直到最后也并未有人出面袭击,可吴常知道,他已经成功向杜威传递出了应该传递的信息。

所以在回府之后,整个襄阳分舵依旧没有懈怠。大家枕戈待旦,整个府邸外松内紧,就等着杜威送上门来。

吴常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大厅里,两边的蜡烛微微颤抖着。他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忽然有一些紧张——是的,几十年的闯荡,他本已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然而此刻,他站在是生或者是死的悬崖边上,即将可能面对的是曾经视之如子的徒弟,心中感到百感交集。

他在思考以怎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已经反目成仇的徒弟。他会向自己拼命吗?也许正如龙与所说,对杜威这种人来讲,复仇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渴望。

可是吴常知道,他不能死。

镇守襄阳多年,韬光养晦厉兵秣马,他有着自己的想法。他曾给别人说过,荡平魔教还武林一个朗朗乾坤是他一生最大的梦想。更何况,魔教还害死他的妻子,害了他的弟子。尽管现如今魔教与铁血盟之间保持着为妙的平衡与和平,但他一直在做着准备,也一直想要推动双方开战。他是对自己的才能深信不疑的,他相信一旦发生正面冲突,他所带领的襄阳分舵绝对会毫不容情、势如破竹。

所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绝不能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喧闹声传来。透过窗户望去,能看到大宅的一边亮起了火光,呼喝声、脚步声、兵刃相交声传来,撕裂了宁静的夜空。

片刻之后,大门被撞开,身着黑衣的男子持剑跃入。

吴常看着来人,长叹一声,起身,喃喃地说道:“威儿,我实在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再与你相见。”“师傅,你老了。”令吴常没想到的是,杜威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师傅,从前的你可不是这样。”杜威继续说道,“我记得从前的你,永远是以一副指挥若定、胸有成竹的模样示人,可从未如今日这般茫惶恐。”

吴常没有说话。

也许是因为中毒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他真的有些老了。昨晚忙碌了一夜之后,此刻坐在这里,他竟然感到有些恍惚,精神似乎总也集中不到这上面来。

老了吗……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愤怒。在襄阳分舵舵主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无法再向上爬升一步。俗话说乱世出英雄,可在这纷争渐少的年代,是不是就没有了自己成为英雄的机会?

吴常不等杜威还想说什么,忽然打了一个响指。杜威感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脚步微微一错,侧身避开,尚不及回头,长剑便向偷袭之人刺去。

龙宇一招失手,杜威的长剑乎贴着龙宇的脸颊掠过,寒气逼人。他心中微微一惊。不过也丝毫不乱,指尖上银光一闪,一把长不过四寸有余、宽不过一指的小刀出现在手上。“叮当”几声脆响,堪堪封住长剑接下来的几次杀招。

这正是龙宇的独门武器纤雨刀。

纤细如尘,密致如雨。

武器在手,龙宇便显得从容不迫,纤雨刀在五指间来回跳跃着,倏忽而现,又倏忽消失。对比着寒光闪烁的长剑,纤雨刀犹如欲与明月争辉的明珠。龙宇的身子进退趋避,就像狂风暴雨下的一叶扁舟,看似身不由己上下起伏,却始终若隐若现不会沉没。

吴常有些焦急,可身中剧毒的他此刻已经没有能力介入两人的战斗。他只得高声叫道:“龙少侠,务必手下留情。”

龙宇冷哼一声,忽然格开杜威的长剑,一个倒纵退到吴常的身边,冷冷说道:“吴舵主,你可不能要求我留情。两百招内我可以不落下风,两百招开外我恐怕就已不是太的对手,五百招之上只怕我才是有性命之忧的那个。”

吴常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杜威,叹道:“杜威,束手就擒,我起码可以做到保你不死。”

胡旋带着埋伏好的人马一拥而入,将杜威围在中间。“我有个朋友是杀手,她曾经告诉我,杀手要杀人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制造混乱。场面越是混乱,杀手越容易从暗处潜来,掩人耳目,一击得手。”龙宇说道,”所以,那边的混乱我们并没有太多重视,而是埋伏在另外一条路上,将你引了过来。”

杜威面无表情,环顾四周。吴常看着呆立在原地的杜威,心里暗暗有些着急。然而杜威紧接着便弃剑于地,朝着他跪了下来,冷然说:“徒儿不孝,甘愿受罚。”

所有人都是一愣。

吴常看着杜威,感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自己的徒弟——

他的眼神从前是清清澈澈的,似乎喜怒哀乐都写在上面。但再见面之时,他的眼中只有内敛的光芒,仿佛隔着一层纱似的将所有东西都笼罩得模模糊糊。“师傅,您还记得曾经给我讲过,三十年前魔教妖女于媜的事吧?她现在就在襄阳,和魔教襄阳分教的教主向雪一起,策划了这些阴谋……”

三、向雪

向雪永远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杜威的时候,就觉得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向雪年龄不大,但在正道口中所谓“魔教”的罗天教中,地位并不算低。

她的父亲曾经是罗天教的长老,在一场教主位置的争斗之中失势被杀。然而凭着他在教内的声望,新任教主不敢明目张胆对向雪不利,只好找个理由,将她打发到遥远的襄阳分教做了一个分教主。

对于自小生活在遥远的昆仑的罗天教教众而言,去繁华的中原之地并非奖赏,而是流放。

她父亲曾经的得力手下于婆婆,现在成为了她的保姆兼师父。对她们而言,十多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到总教。

她每日跟着于婆婆练武——这里是铁血盟的地盘,罗天教的人不得不低调行事。也只能是在如此春意盎然的时刻,她方能偷得几日空闲,出来游玩一番。

所以,她从未见过杜威这样好看的青年男子。

那个时候正是清晨,朝阳的光芒盛大地喷薄着。水波粼粼的湖面上,像是来来回回滚动着细碎的金子。

杜威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太阳给他的身躯上勾勒出一道金边。

他的面孔很精致,阳光落在他的眸子里,熠熠生辉。

可是她遇到他的情况,并非多么迤逦。因为那个时候的杜威,衣衫褴褛,满身鲜血,手中长剑甚至卷了刃,上面布满的血污遮盖了剑原先的样子。

也许是一番恶战之后终于到了极限,杜威在她的面前踉跄了几步,便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虽然自小没了父亲,但是在于婆婆那儿,向雪也是一个被娇惯的主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怂恿着她上前去查看杜威的伤势。然而这一看却吓了她好大一跳。

她从未见过有人受到这么重的伤还活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支撑着他的信念。她只是看到杜威上身剑伤刀伤纵横交错,有一道伤口从左胸拉向小腹,血肉翻腾有如狰狞的笑。

即使是昏迷中,他也紧抿着嘴唇——

不甘心,不放弃。

左右瞅瞅没人,向雪便将杜威拖到树丛之中藏好,回去叫来手下,将杜威抬了回去。

别的人不知道杜威的身份,于婆婆却是一清二楚。一看到向雪将自家的死敌带了回来,便开始张罗着要将杜威关进铁牢,只等他醒来便严加拷问。“襄阳分舵的情报,杜家剑的秘籍。这两者都可以说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小姐,如果能够拿到这两样东西,你就可以回昆仑总教了。”

向雪自然是不肯答应的,然而那一点少女的心事也不敢轻易表露给于婆婆。于是她只好说道:“这人伤势这么严重,现在关入铁牢一定会死去的。他这么硬气,估计用强的不仅得不到我们想要的东西,逼的他自杀了反而不好。我们不如好好待他,说不定他放松警惕,什么东西就说漏嘴了。”

婆婆听过之后朝着向雪点了点头,说道:“杜威是被铁血盟赶出来的。既然这样,小姐的计谋倒是甚好。不过我们得给他喂下十香软筋散,封住他的内功,也以免冬眠的蛇醒来过后,反咬我们一口。”

话说到这个份上,向雪也无法反驳。更何况如今最重要的是,还是得想办法把杜威从阎王爷那里个拉回来。

在向雪的示意之下,尚在昏迷中杜威俨然成了罗天教中的上宾。名医往来不断,各类补药如十全大补散、九花玉露丸,百年灵芝千年人参,一股脑儿都喂给杜威。在向雪的精心照顾之下,杜威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微弱的气息变得绵长,偶尔昏迷中呓语几句,显示出他即将醒来的迹象。

向雪倒有些忐忑了。自古正邪不两立。铁血盟和罗天教虽然暂时处于休战状态,但毕竟有着数十年的敌对,彼此的手上都沾满了对方的鲜血。

唯一让她庆幸的是,她辗转打听到了一些关于杜威被逐出铁血盟的事情。可她实在无法将这个安静地躺在眼前的男子与那个杀人恶魔联系起来。

终于在一天夜里,杜威睁开了眼睛。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对着向雪低声问道:“你是谁,这是哪?”“我叫向雪,你应该听说过吧。”向雪一笑,“这里是罗天教。”

杜威心中一惊,就要坐起来,伸手去抓剑。然而牵动伤口,剧痛让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向雪瞥着她,说道:“你想干什么?正教将你伤成这样,我们不计前嫌救回了你,难道你还想忘恩负义杀了我吗?所谓正教,便是如此行事?”

杜威在听到“罗天教”这个名字之后,颓然地躺了下去,用手捂住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威问向雪,既然正邪不两立,为什么还要救他。向雪撇了撇嘴巴:“别把我们和你们那些伪君子相提并论。我们虽然被你们叫做魔教,见死不救的事情可做不出来。”“既然我已经醒来,那是否可以放我离开?”

向雪“嗤”的一笑,冷冷地说:“我们又没有囚禁你,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走。但你可想清楚了,天道盟的人可到处都在抓你,你一出去就是踏入死路。”

她说完,声音微微放缓,继续道:“所以,我觉得你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杜威低下头,沉默良久,缓缓地坐了下来。自此以后,他没有再提离开的事情。

他似乎将自己当成了罗天教的人,每日与教众们一起吃饭作息。可他从不与别人交流,剩下的时间便一个人默默地练剑。

他练剑练得极苦。十香软筋散封住了他的内力,他的每一招使出都要费比以往多出十倍的力气。

向雪时常会来找他说话,可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沉默以对。往往是向雪说了许多句话之后,他礼节性地回答两句。

有一次,向雪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他:“喂,你真的是杀死自己全家的凶手吗?”“不是,不是我!”杜威冷冷地说道,看着向雪,忍不住讥讽,“向小姐难道没有听到过江湖的传言?我是与魔教勾结,事情败露之后狂性大发,杀掉自己的家人畏罪潜逃。发生的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你们魔教的阴谋?向雪,你们陷害我、软禁我,究竟有何意图?说!”

向雪有些被杜威的表情吓住了,然而心中暗暗也有一分窃喜。他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爱上了眼前这个沉默而坚毅的男子,当然不愿意他是如传闻那样的一个偏执的疯狂的杀人狂魔。她后退两步,急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们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她有些心虚地离开,在于婆婆的房间外站立良久。她虽然是襄阳分教的教主,然而实际打理一切的是于婆婆。如果真是罗天教所为,那操控这一切的只有可能是于婆婆了。可最终她并没有勇气去当面问于婆婆,她有些害怕得到真相,害怕于婆婆告诉她,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杀掉杜威全家——都是她的策划,而目标则是那所谓的情报和剑谱。

如果真是这样,她觉得自己将永远无法面对杜威。

她决心不问,一直不问,幼稚地觉得只要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便没有发生过。甚至当于婆婆找到她要和她商量如何套取杜威口中的情报的细节之时,她也只是唯唯诺诺地应承,满心想着的却是如何补偿杜威。

而更令向雪惊讶的是,几天过后,杜威忽然主动找到她,冷然说道:“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谁?”“吴常。”“是你师父啊?”向雪惊呼,“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杜威没有回答,而是拖着剑离开:“我拼命练剑,就是等着武功恢复的那一天,找他报仇。”

直到最后,向雪也没有得到杜威的答案。人心难测,世情如霜。或许从头到尾,杜威就没有真心待过自己。然而此刻的她只顾沉浸在自己小小的情绪之中,以为事情总能按照自己的预想向前发展,如同水到渠成河水东流一般自然。

她满心想着和杜威在一起,所以,当她躲在大树后面,看着杜威一次次吃力地舞动手中的剑。终于在使出一招“雷峰夕照”之后,酸软的手臂拿捏不稳,跌落的长剑划破了他的腿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心疼地帮忙处理伤口。杜威脸色铁青,拳头握紧又松开。外伤痊愈了这么多天,内力依旧一丝都没有。他并未想到的是十香软筋散的缘故,只当是伤势过重,内力未能复原罢了。“别这样折磨自己了!”向雪颤声说道。

杜威甚至没有看自己的伤口一眼,只是冷冷地说:“若不报仇,活在世上又有何用?”

似是终于被这一句话激地崩溃,向雪一把抱住杜威,泪流满面。“若是你内力永远不恢复,你依然会找他报仇吗?”“会。”“即使你可能丧命?”“即使可能丧命。”

向雪沉默了下去,泪水滴落在杜威的后颈上,“对不起……杜大哥,对不起……”

她将十香软筋散的事情向杜威和盘托出,末了她根本不敢看杜威的眼神,只是一遍遍地解释:“我会给你解药,我们可以帮你报仇……”

杜威漠然一笑,转身就走。

向雪咬牙,拖住杜威的手,叫道:“你相信我,我现在就给你拿解药去。我是这里的分教主,我可以帮你报仇,你相信我!”

她嘶声叫着,声泪俱下。在杜威面前,她放下了自己所有的矜持与骄傲。

杜威挣脱向雪,缓缓转过身子:“你为什么要帮我?”

向雪看着杜威的眼睛,忽然间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说道:“因为我想……你答应我,帮你报了仇之后,你永远留在这里,永远和我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向雪的脸红红地,像是天边的红霞映了上去。

杜威看着向雪。她站在他的面前,头微微低着,怯生生地不敢看他。她身子有些颤抖,衣衫被微风撩起,她像是随时都被吹得倒下去。杜威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古井一般不兴波澜的脸上也微微有一丝动容。他将向雪搂入怀中,喃喃地说:“好……我留下来陪你。只要能报仇,我便一辈子留下陪着你。”“杜大哥……”向雪的眼睛闭上,低声说,“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回昆仑总教去……”

向雪找来了解药,打探到了吴常的行踪,制作了九转,订制了完善的计划。而这一切,都是瞒着于婆婆的。

于婆婆知道了整个计划的时候,离他们出发不过几日的时间。“不行,不行,让小姐你亲自出马太危险了。那吴常不是等闲之辈,你怎么能冒这样的险!”于婆婆勃然大怒,坚决不允许向雪出去。

这是向雪第一次与于婆婆争吵。她说她已经答应过杜威不可言而无信,她说杜威现在已经是罗天教之人他的仇不可置之不理,她说了很多很多理由,直到最后于婆婆淡然说道:“小姐,你是爱上他了吧?”

向雪下意识的否认,脸却不自觉地红到了耳根。

于婆婆唯有叹息。

她从向雪的眼睛里看得出来,小姐这一次是多么的疯狂和不顾一切。她知道不可能凭着自己的劝说让向雪回心转意,只能暂时按下自己的反对的情绪,然后几日后亲自出马向吴常下毒。

这一次的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再加上武功高强的于婆婆的帮助,吴常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毫无抵抗之力。确认他中了“九转”之后罗天教众人迅速撤退,竟是没有伤到一兵一卒。

原本对向雪而言,这会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可是她在回去的时候,在于婆婆的身上意外发现了一张回执。

这是一张收款后的回执,付款方是于婆婆,而收款方竟然是名满天下的杀手组织——海棠。

只见那回执上赫然写着——所派杀手,慕晓槿;目标:襄阳杜威。

为了不引起起杜威的不安,向雪没有当场发作。夜深的时候她来到于婆婆的房间,将手中的匕首横在自己的脖子前,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于婆婆,如果杜威大哥死了,我绝对不会独活。”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坚定。

那一刻,她的心里大概是涌现着一种悲壮的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亦或是死生契阔与君相约。她知道杜威处在危险之中,她在用自己的生命当做筹码而维护他。

于婆婆看着向雪,将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拄:“小姐,你这是何苦!”“他答应和我在一起,日后同我一起回昆仑。”向雪低着头,“我不会离开他的,即使是死。”

于婆婆看着向雪。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站在自己的面前,亭亭玉立,却仿佛一个陌生人。良久良久,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姐,我这就去取消这一单生意。”

海棠的势力遍布中原地区,襄阳城内自然有其联络地点,只需要一封飞鸽传书便能取消生意,最多不过无法收回已经交付的订金。

而这个夜晚向雪一直守在杜威的门外,看着窗内的男子吹熄蜡烛安然入睡,再看着他第二天早上平安无事地从房里出来,这才放心离去。

她知道已经是万事俱备。只等九日过后吴常的死讯传来,杜威便会履行诺言和自己在一起。这几日内她始终带着笑颜,却似乎忽略了杜威对自己是否真心。她没有注意到杜威日渐闪烁的眼神,也没有去思考,那出于感激和利用做出承诺,是否可靠。

她的快乐并未维持多久。因为九天过后,他们得到消息,吴常依然好端端地出现在襄阳城内。

杜威握紧了手中的剑,淡淡地说:“吴常不死,追杀不休。”

四、杜威

杜威跪在地上,周身的内力都被龙宇封住。然而,这个时候,他的心底然而坦然了。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可能要面对的东西。

于是他说:“师父贵体安康,杜威已经无憾。”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神情之间不卑不亢,倒让在场众人捉摸不透。龙宇站在一旁,说道:“别装蒜了,杜威。吴舵主已经身中‘九转’之毒,命不过三日。你若尚存半分师徒之情,就将配方说出。”

杜威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原来我还是来晚了。”

胡旋再也忍不住,从后面冲上来,指着杜威的鼻子,大声说道:“杜威,你这个欺师灭祖的混蛋,假惺惺地在说些什么?”

杜威抬起头,淡淡地扫了吴常一眼,说道:“师父,我刚刚已经说过。我从未背叛过你,这一切的幕后指使者,是罗天教。”“你在胡说些什么?”胡旋喝道。

吴常坐在桌边,举手阻止胡旋:“让他说下去。”“师傅,您知道我的祖上曾以一手‘杜家剑’威震江湖。虽然传到我这一代早已大不如前,剑谱中精妙部分一直无法被人参透,但魔教一直觊觎之,才会设下毒计,嫁祸于我,让我身败名裂,再将我掳去,软硬兼施。见我不从,甚至以师父您的性命相要挟。我好容易逃脱他们的监禁,没想到回来还是晚了一步。”

杜威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将上衣拉开。露出身上的伤痕。

众人都是一惊。

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他曾经遭遇过的凶险。尤其是龙宇,他的脸色微变——作为医生,他更是清楚在这样的伤下还能活下来是多么不容易。

可是杜威——他缓缓转头,看着周围人或惊讶或不忍的表情,自己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仿佛在诉说着一个自己完全置身事外的故事。可是那些狰狞的伤口触动着每一个人。

愈是表现漠然,愈是让人心惊。“徒儿并不怕死,师傅视徒儿如己出,徒儿纵万死也难报师父大恩。然而徒儿却不愿意背着不白之冤屈死去。徒儿已将一切说出,师父若是不信,自然可以一刀给徒儿一个痛快。可为师父解毒才应该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若师父尚对徒儿保留一丝信任,请听徒儿一言,让徒儿证明自己的清白。”

吴常皱紧眉头:“说下去。”“于媜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者——以虚假的信件陷害我,杀了我的家人,向师傅您下毒。这一年来,她一直想要利用我,可都被我识破。师父,抓住她,一切就结束了。”“你有什么办法吗?”吴常问道。“他们想要我的剑谱,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既然江湖上传言我是铁血盟的叛徒,那么不如将计就计。”杜威张口边说,仿佛早已有过思考,此刻胸有成竹,“您放出消息,明天押着我离开襄阳去往铁血盟总部受审。那么魔教之人一定会坐不住的。他们会主动前来劫人,而我们将计就计,把他们一网打尽。”

杜威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出城之后有一处密林,那里是伏击的最好地点。他们一定会在那里设下埋伏,而我们只需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后。”“到时候我会呆在马车里,龙少侠可以驾车。如果魔教掀开帘子,我能够给他们出其不意的一击。”

站在一旁的龙宇忍不住瞥了杜威一眼。他将自己作为诱饵,语气中却如此轻描淡写。“师父。我话已至此,您信与不信,全凭您自己。”

杜威说完之后,便不再开口。这一年多以来,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自从那个夜晚之后,他的生命就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所有的美好似乎都离他远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鲜血与黑暗。他不仅面对着正道中人的追杀,还得在罗天教中虚与委蛇,耳听着他们要利用自己的筹划,表面上冷静地与之周旋。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可若是无人相信他,他的生命便会被彻底毁灭,再也无法逆转。

大堂里安安静静,众人似乎都陷入了震惊与沉思。终于,只听吴常一声长叹。他起身,扶起杜威,叹道:“威儿,你受苦了。”

就这么一句话,代表了铁血盟重新接受了杜威。“明天我会和你一起去。”吴常说道,“我和你一同坐在马车中。这件事情不可大意,务求万无一失。”“吴舵主,你的毒……”龙宇忍不住说。“服了龙少侠的药,我感觉好多了。兹事体大,如果一不小心出了纰漏,再让威儿被他们抓去,或者让魔教之人跑掉,我恐怕就……”

龙宇点点头:“我明白了。”

吴常想了想,朝胡旋招了招手,说道:“旋儿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是。”胡旋低头答应,手依旧握着剑柄。

杜威淡淡一笑:“师傅心思缜密,徒儿自愧不如。龙少侠,现在你可否解开我身上被封住的经脉了呢?”

他话锋一转,倒让龙宇一愣。他看了吴常一眼。吴常微一犹豫,点了点头。

出发前,吴常放飞了一只信鸽。

杜威已经坐在马车上,却没有心情去关心那只信鸽里到底有什么。他的心思全放在了这一趟行程之上——他知道,这一路是如此重要,重要到将要改变他以后的命运。

马车前方,驾车的正是龙宇。旁边的四名护卫骑着骏马,而更多的侍卫已经出城埋伏。

听得外面龙宇发出一声清啸,马车渐渐起步,迎着东边微露的晨曦,驶出了襄阳城。

车外马蹄哒哒,车内却是一路无话。吴常和胡旋坐在一边,杜威坐在另外一边,整个车厢内呈现出一种对峙着的诡异气氛。

杜威一直看着自己的师傅。吴常的眼神略略有些闪烁,没有与他对视。

可是杜威依旧冷然地盯着吴常,这样的眼神似乎可以把一个人看穿,把这个人如同剥皮拆骨一般赤裸裸地暴露在太阳下面。“师傅,你老了。”杜威又说了这句话,他看着吴常略显茫然的神情,轻笑着说道:“你在襄阳呆的太久了,真的已经太老了。”

吴常还未回过神来,杜威的神情一变,已经咬着牙齿,满脸愤怒地说道:“师父,我一直在等着与你单独相见的机会。你杀了我全家,毁了我的生活,你竟然还敢这么云淡风轻地坐在我的面前,你如此恶毒,我以前竟然没有发现!”“杜威,你……”“你昨晚为什么会相信我的话?是不是因为你担心做过的丑事暴露,还是为了在那么多人的面前维持住自己多年塑造的形象,或者是害怕被嫉恶如仇的药王谷弟子看出什么端倪而拒绝为你疗毒吗?”

杜威冷冷地说着,手不易察觉地一抖。

一道银光向着吴常扑了过去,吴常出剑想挡,那一道银光于半途之中转了方向,不偏不倚插入身边胡旋的心脏中。胡旋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就倒了下去。“杜威,你疯了!”吴常说道,“龙少侠此前说的没错,你真的疯了!根本不是什么魔教杀的你的全家,凶手明明就是你。你不过为了求得自己心中的平衡,才会偏执地将罪名安到我的身上!”“不要假惺惺地废话了。”杜威出剑,“我要为我的家人们报仇!”

两人对话之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呼喝声和打斗声。显然车已经进入了密林之中,铁血盟和罗天教已经交上了手。

但车内的两人已经无暇顾及外面。他们的剑同时出鞘,开始了一场搏杀。

外面激战正酣,车里面的交手也是惊险无比。两人师徒一场,彼此都是极为熟悉,往往一招只使出一半,对面便已预料并做出反应,然后己方不得不立刻变招应对。

一开始两人还担心惊动外面的人,尽可能避免剑身相碰,动作也并不大,都用上了小巧的招数。他们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下身不动,上半身却极尽闪转腾挪。然而数招过后,两人也不再顾忌,剑招渐渐狠毒了起来,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然而吴常渐渐有些不支。

真的是老了吗……还是因为毒药腐蚀了自己太多太多。前几日疼痛的日日折磨,让他不复平日的灵活,闪躲间已有一些力不从心。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一年不见的杜威,竟然比从前强了那么多。

杜威冷笑着,低声说:“师傅,您这把老骨头怕是有些不行了……这一年来,我可无时无刻没有想着要报仇啊!”

吴常脸色一变——杜威说话间,长剑已经缠上了自己的手腕,轻轻翻动,便将自己的剑击飞了出去。

龙宇似乎在外面被谁牵扯住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车厢内的动静。吴常当机立断,撞开车厢的后门板,一跃而出。

呆在里面是死路一条,他必须立刻弃车逃跑。

杜威提剑跟出,还不忘口中叫道:“师父小心,徒儿定会护得你周全!”

此刻对于吴常来讲,龙宇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可是龙宇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他挡在车的前方,正和一名美貌的少女交手。纤雨刀在手中如同蝴蝶穿花一般来回跳动,编织出一张细密却坚韧的网,将魔教挡在外面。

吴常看见杜威离自己越来越近,无奈之下只得朝密林深处跑去。

杜威似是猫捉老鼠一般,不近不远地跟着。砍杀声逐渐远去,四周已经再无人干扰。他一直跟在吴常的身后,脚步沙沙沙如同追命恶鬼——他的心中,隐隐升起一种快感。

这是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

这一年多以来无时无刻的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报仇。他要让眼前这个仓惶逃窜的、假仁假义惺惺作态的、毁了自己生活拿走自己一切的家伙死在自己的剑下。

吴常才是那个恶贯满盈的人,吴常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吴常脚下一滑,似是在长久的奔跑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他的头埋在青草地中,湿泞的泥土抹在脸上,有一股腐败的味道。

他摸了摸怀中的匕首,不动声色。

杜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冷冰冰的,弥漫着杀意:“怎么了,师父,我都还没尽兴,你就没有力气了吗?”

吴常轻轻挣扎了几下,可并没有回头:“杜威,你以为你已经稳操胜券了吗?你所有的武功都是我所授,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师父,您放心地去吧,徒儿会把我们的武功发扬光大的。”“哼哼……”吴常陡然回头,手里银光暴涨,匕首直刺了上去,“可做师父的,都要留一手绝活啊!”

这一招“回马”,是他最后的,败中求胜的招数。

然而匕首还未刺到,他感到喉咙一凉,已经被杜威割开。

他踉踉跄跄后退,空气中弥漫着浓密的血腥味。他已经说不出话来,缓缓地倒在地上。然而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死在徒儿的手里,不甘心自己的布置没能生效。他还有最后的棋子,可是那个棋子直到现在也没有现身。他,不甘心啊。

看着吴常倒下,他冷冷地说出了吴常生命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师父,你已经太老,太慢了。”

他缓缓地坐在师父的尸体旁边,心里头忽然一空。

大仇得报的同时,他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像是完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目标,然后对接下来的前进的方向感到疑惑。

有人在身后叫他:“杜大哥?”

是向雪。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摆脱了龙宇他们的纠缠,找到了这里。她的脚步声比较轻盈,似乎心情还算愉悦:“你杀了吴常?太好了?”

刹那间,杜威的心头闪过诸多的念头。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要装什么?

紧接着,不知从心底的什么地方,忽然又涌上一种深沉的失望与荒诞。他觉得,这个世界竟然如此荒唐,而反而是越荒唐,才越能活下去。

此刻的他,面临着非常简单的选择——他已经杀掉了吴常,报仇雪恨。只要再杀掉向雪,把一切责任推到她的身上,他便能顺理成章地回去,并且作为吴常的大弟子,他将坐上襄阳分舵舵主的位置。

而不是,跟着向雪,去那遥远而荒凉的西域,可能再也无法回到中原。

铁血盟襄阳分舵的舵主——这个位置对于吴常来说是不够的,然而对于还不到三十的杜威来讲,算是平步青云春风得意。

他转身,长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向雪的左肩。

然后,他才看到向雪惊恐和不解的眼睛。“别演戏了。”杜威冷冷地说,“你和于媜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收留我,接近我,不过是为了套取我的家传剑谱,不过是为了获得襄阳分舵的情报。你以为我真会任由你宰割欺瞒?恐怕是,你太小看我了。”“不……不……”向雪嘴唇翕动着,喃喃地说,“我没有……我没有……”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向雪一把抓住杜威的手,喃喃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杜大哥,我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哼,我现在已经看透了一切。”杜威的声音依旧是冰冷的,“人生,不过是无尽的欺骗、利用和背叛罢了。你技不如人,死也不冤了。”

杜威将长剑缓缓抽出,剑身微微震动。他毫不留情,剑锋一转,就要刺穿她的心脏。

却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闪过,挡下杜威的剑,顺手点中向雪的穴道,帮她止住了血。“龙少侠?你这是做什么?”杜威惊讶地问。

龙宇说道:“不能杀她,还要向她问配方的事呢。你看好她,我看看吴常的伤势如何。”

龙宇以为吴常只是毒发,但是他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致命伤其实是脖子上的伤口。而此刻的杜威,已经对龙宇也起了杀心。

反正都要杀人,阻拦自己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举起长剑。龙宇毕竟初涉江湖,经验尚浅,此刻已经将整个后背暴露在自己的面前。

他点倒了龙宇,出剑。

剑锋割破了龙宇的衣衫,寒气已经侵入他的肌肉之中。

——龙宇,你必死无疑。

杜威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然而他的心中,也涌出那么一点点的悲哀。

人活在世界上,究竟是在追求着什么呢?

功?名?利?禄?

是不是所有人都逃不了这四个字的魔咒,无论你是正派替天行道,还是作为魔教自在逍遥?

他想起了那个改变他命运的深夜。

吴常找到他,给了他一颗药丸。

这是吴常的密谋——吴常的年龄已经不小,可是襄阳分舵舵主这个位置不上不下他已经坐了好多年。他想要向上爬升,却始终找不到机会。

乱世出英雄,和平的时代,便没有这样好运了。

铁血盟和魔教保持着平衡,这绝非他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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