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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5 21:5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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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慧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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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日头照着我

日头日头照着我试读:

1

冀中平原的农村,正月初三,嫁出去的女儿都要回娘家上坟烧纸。出嫁的女儿再回娘家就是客了,娘家人一定要好生招待,上顿饺子下顿米饭,中午酒菜侍候。为了迎接姑娘回门,一大早家里就开始忙活,包饺子炸丸子炖鸡炖鱼炖鸭子,家家都飘着鸡鸭鱼肉的香味。

回娘家的女儿早早开始准备了回家要带的东西:上坟的纸钱必不可少,方便面、鸡蛋、糕点一应俱全,其他如鲜牛奶、果汁、饮料等则量力而行。这一天,女儿多的人家,就显得热闹,显得富有,显得喜庆,显得扬眉吐气。女儿家相互攀比谁带的礼物多,谁带的礼物实在;连襟们则凑在一起,喝酒较劲,比谁的酒量大,比谁的拳划得好,一个比一个英雄,一个比一个豪爽。

到了黄昏,总会有很多热闹而开心的趣事流传开来:谁家的女婿喝趴在桌子底下了;谁家的女婿东倒西歪撞到了墙上;谁家的女婿喝得脸红脖子粗,和老丈人掰起了手腕;谁家的女婿喝得迷迷糊糊,拉着丈母娘喊大嫂。

正月初三是个特别的日子,整个乡村突然之间都被注入了生机和活力,生动了沸腾了。

二〇〇三年的正月初三,柳树乡李家庄的任文秀没有回娘家。去年腊月,她和二兄弟媳妇珍兰闹了点不愉快。娘今年住在珍兰家,以珍兰的脾气,文秀回去她也不会给好脸色。但是不回家又怕娘难过,于是文秀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说正月初三大姑子想和她叙叙话。文秀的公公去世多年,每年的正月初三都是大姑子回娘家,文秀也回娘家,两个人碰面的机会不多。

文秀的大姑子志玲嫁到本乡的太平庄村,女婿杨福海有心脏病不能喝酒。文秀的爱人志刚是独生子,所以正月初三,家里就显得冷清,文秀的婆婆也就显得落寞,嘴里絮絮叨叨羡慕女儿多的人家热闹。对婆婆的絮叨,文秀不以为然,在李家庄,婆婆除了儿女少,其他方面都比别人强。别人家的儿女大多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志刚大学毕业在柳树乡中学教书,文秀是柳树乡政府的干部,李家庄谁不另眼相看?就连村里的干部也高看三分。文秀觉得婆婆的絮叨是不知足,很想问问婆婆,你女儿少,但吃的、喝的、穿的,哪一样比女儿多的人家差?文秀仅仅是想想而已,她不敢问。婆婆脾气暴躁,发起火来不认天地。文秀工作的乡政府,距离李家庄只有三华里,和婆婆处不好关系,很容易被单位的领导、同事知道,那样对她不利,显得她水平低。

初三早上,婆婆喊文秀起来包饺子。文秀看了看表,还不到六点,想再躺一会儿。婆婆又喊,声音明显提高了。志刚推了推文秀:“起吧,娘不高兴了。”

文秀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囔:“娘也是,催命似的。”

志刚说:“老人家觉少。”

文秀把嘴一撇说:“不是觉少,是姑娘要来,激动得睡不着。”

文秀洗漱完毕来到厨房,婆婆已经和好面,等文秀调馅。家里来了客人,婆婆就让文秀调馅,说她调的馅味道好。文秀剁了葱姜蒜,婆婆说:“不要放姜了,你姐不吃姜。”文秀认为饺子不放姜不出味,问婆婆把姜剁成末行不?婆婆看了文秀一眼没有说话,文秀赶紧把姜放在了一边的碗里。馅调好以后,文秀端到婆婆面前,让婆婆尝尝咸淡,婆婆拿筷子挑了一下,皱着眉头说:“怎么放这么点肉?”

文秀说:“正月里,肉多了腥腻。”

婆婆说:“你整天吃香的喝辣的,你姐一年闻不到几次肉味,哪里吃出什么腥腻?”

婆婆的话味道不对。文秀想不起什么地方惹婆婆不高兴了,因为没有回娘家她心里也不痛快,赌气挖了一大碗肉馅放在里面,用筷子狠狠地搅拌着。

志玲来了,姑爷福海没有来,小林和小娟两个孩子也没有来。

文秀觉得很奇怪,问:“姐夫呢?”

志玲说:“老毛病犯了,在床上躺着呢。”

文秀又问:“小林和小娟呢?”

志玲斜文秀一眼说:“小林到同学家去了,小娟说她不愿意来。”

志玲话中有话。小娟大学毕业一年多了,志玲让文秀帮小娟找工作,文秀没有答应。现在大学生找工作,不是闹着玩儿的,没有三把刀子两把攮子,可办不了这个。文秀只是乡里的一般人员,办不成这样的大事,志玲却不理解。

文秀给志玲解释,但解释不通。在志玲的心目中,文秀是很有本事的人。本家侄子办结婚证,文秀领着,一次就办了;堂叔家生了孙子上户口,文秀捎带着也办了;邻居三叔的儿子超生交罚款,文秀出面,少交了五百。五百不是个小数目,可以买一千斤小麦,一千斤小麦就是两个人一年的口粮。

志玲不知道的是:本家侄子符合结婚条件,手续齐全,文秀只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邻居的儿子少交罚款,是因为文秀和当时管计划生育的老孙关系好;给堂叔的孙子上户口,是因为派出所在乡大院办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样的小事给她面子。

听文秀解释了半天,志玲说:“你和乡长书记不是同事?不是一个大院住着?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志玲的话猛一听起来很有道理,有点一针见血的意思。文秀和她说不清楚,就保持沉默。文秀的沉默就显得有点理屈,好像是故意不办。于是志玲就不高兴,婆婆也不高兴。

志玲到坟上烧纸去了,文秀和婆婆烧水煮饺子。

志玲回来,眼圈红红的。婆婆埋怨说:“你爹死这么长时间了,哭两声是那么回事就算了。”

公公去世多年,往年上坟志玲从来没有这么哭过,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果然志玲说:“如果爹活着,我也不至于这么难,小娟的事情也可以和爹商量。”

志玲的心情可以理解,文秀说:“你不要伤心了,即使爹活着,小娟的工作他也帮不上忙。”

志玲抹着眼泪说:“爹没本事,起码心是真的。”

志玲这句话文秀不愿意听了:“姐,小娟的工作我也真心想办,是我没有这个荷叶,包不了这个粽子。”

志玲说:“人托人,搬倒山。真心想办,没有办不成的。”

文秀急了:“姐,小娟可不是外人。”

志玲不咸不淡地说:“妗子和舅舅不一样,腿肚子插刀子,离心远哩。”

志玲的话有点过分,文秀很想反驳几句,忍了忍没出声。志玲是出家的女儿,和她较真吵起来外人会笑话。

吃饺子的时候,志刚说:“今天的饺子馅谁调的?真好吃。”志玲张口就说:“还能是谁?乡里的干部,嘴高级嘛。”

志玲得寸进尺,处处找碴儿,文秀按捺不住了:“平时娘可不让我调馅,怕我费油,今天要不是姐来,我可吃不上这么好味道的饺子。”

婆婆听出文秀的话不凉快,冲文秀发脾气:“吃饭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志刚也数落文秀:“少说两句,怕把你当哑巴卖了?”

志玲说话他们都不出声,文秀说一句就遭抢白。文秀的脸上挂不住了,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放,起身回到自己屋子。

过了一会儿,志刚进来说:“大家都吃过了,你去收拾碗筷。”

文秀坐着没动。

志刚说:“大过年的,你怎么回事?”

文秀冲志刚发火:“你是聋子吗?你姐说的是人话吗?”“你的嘴也没有闲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志刚低声说:“你小声点,不要找碴儿闹事。”

志刚的“找碴儿闹事”犹如火上浇油,文秀“腾”地站了起来:“李志刚,你给我说清楚,谁找碴儿闹事?”“你怎么回事?谁惹你了?”志刚也火了“谁惹我谁清楚!”

志玲快步走进来,涨红着脸说:“你们不要吵了,都是因为我,是我不好,这个家容不下我了,我走!”说完,哭着朝外走,婆婆拉也拉不住。

志玲的一哭一闹一走,让矛盾激化了,婆婆冲到志刚面前,伸手就是一个耳刮子:“你这个没出息的王八羔子,我白养你了。”

婆婆的打骂让志刚怒火中烧,他指着文秀的鼻子大声说:“你给我滚蛋!”

婆婆对志刚的打骂让文秀失去了理智,她抄起桌子上的水杯子朝地上狠狠一摔:“凭什么让我滚蛋?”

婆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我不活了,我活不了了!”

志刚把脚一跺说:“你不走我走!”

婆婆拉住志刚说:“你别走,这个家就娘多余,娘走!”

文秀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你们都别走,我滚,我滚蛋!”

出了村,文秀却不知道到哪里去。回娘家?娘会起疑心,她不想让娘担心。到同学家?同学父母双全,正月初三到她家里不吉利。到哪里去呢?文秀觉得自己窝囊极了。结婚十几年来,第一次被轰出了大门,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让她难过得想放声大哭。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不断有认识的人和她打招呼,她强装笑脸应付着别人。

文秀在村外徘徊了好久,最后决定到单位去。

2

柳树乡政府大院在李家庄和柳树村的中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都是茫茫田野。门前一条柏油公路,朝东五十华里是平阳县城。大院坐北朝南,三排青砖瓦房。大院里面栽满了柳树,一到夏天,整个大院绿树成荫,十分凉爽。

柳树乡关于办公室的分配问题,多年一直延续这样的习惯:党委政府班子成员在最后一排,中间一排东头是中层干部、各所站站长,西头都是女同志,前排是一般干部。文秀是文化站站长,占最西边,和她同一宿舍的是计生办小米。东边隔壁是组织委员林丽。林丽是党委班子成员,应该在后面一排,由于班子成员中只有林丽是女的,搬到后面不方便,就一直没搬。因为是党委班子成员,她的待遇和文秀有所不同,一人独占一间宿舍。

文秀到达乡政府的时候,天快黑了。

大院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值班的同事在看电视,人大主席老孙问她这个时候来单位做什么,文秀撒谎说,家里来了客人,房间有点拥挤。老孙说:“你来了正好,玩扑克三缺一。”文秀哪里有心思玩扑克,她连忙说:“今天家里有客人,我喝得有点多,头有点晕,想躺一会儿。”

文秀躺在宿舍的床上,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这个时候,她发觉来单位也不合适,幸亏是老孙值班,如果是林丽就麻烦了。她的情绪一定不会逃过林丽的眼睛,如果让她发现苗头,不出三天,整个乡大院都会知道文秀出问题了,各种的猜测就会纷至沓来。文秀有点后悔,今天太冲动了,现在闹得不可收场,回家面子上也过不去。

回忆今天的冲突,文秀觉得非常委屈,对大姑子志玲,她做到了仁至义尽。福海有心脏病,干不了重活,日子过得很紧巴,婆婆没少接济她。作为媳妇的文秀,从来没有计较过。志玲家里盖房子,小娟上大学交学费,都找他们借钱,几年下来,借了好几千,文秀从来没说过什么,更没提过还。文秀和志刚都是靠工资吃饭,日子过得也不宽裕。乡里的几个女同事都在县城买了房子,只有文秀还在村里住着。县城没有房子,儿子毛毛只能在村里上小学,村小学的教学质量比县城小学差远了。想到这些,文秀的心里就不是滋味,觉得自己没本事,没有给孩子一个好的学习环境。

文秀心里委屈,也没有在面上表露过。志玲回娘家,她都是笑脸相迎,没想到,志玲见识这么短,就因为小娟的事,就这么冷言冷语地对待她,再说了,她也不是能办不办,是实在办不了,天下要办的事情很多,她文秀都能办了,岂不成了神仙?志玲咋就不能理解呢?文秀觉得自己过去太仁义了,毛病都是惯下的。想起志刚的凶样,文秀就来气,结婚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粗暴地对待她。还有婆婆,明摆着是激化矛盾,看她的样子巴不得志刚伸手打她。媳妇不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不心疼。姑娘要走,她拉,她拽;媳妇出门,她纹丝不动。平时文秀对待婆婆够可以了,从来没有和她大声说话,处处看她的脸色行事,她说的对不对,也从来不和她计较。她的大度和宽容,竟然换来“滚蛋”的结局。

文秀太伤心了,她暗下决心:一定要给志刚点颜色看看,或者说给婆婆点颜色看看,不然开了这样的头,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算了,这次让你滚蛋,下次该伸手打你了。她决定就一直这么“滚”下去,直到志刚彻底服气向她赔礼道歉才算罢休。

文秀的宿舍前有一棵水桶粗的大柳树,整个树冠遮住了房顶,垂下来的柳枝把窗户也挡住了。文秀正月初三和志刚吵架以后,在乡里待了两天,为了躲避值班同事的询问,她很少走出自己的宿舍,饿了就用速热器烧开水泡方便面吃,其间,志刚打了几次电话,文秀都没有接。

3

正月初六,单位正式上班了。

刚过了年,大家都换了新衣服,显得很精神,站在大院中间相互寒暄,互问过年好。小米穿一身黑色的套装,庄重而大方;林丽穿一件大红羽绒服,在大院里面走来串去,像一团火苗在跳跃。相比之下,文秀就显得寒酸了,她还是穿着去年冬天的紫色花袄。小米问:“怎么没换新衣服?”文秀说:“洗了。”小米以为文秀是为没穿新衣服落寞,安慰文秀说:“你不穿新衣服,也比她好看。”小米说的“她”是指林丽,林丽和文秀一直面和心不和。

文秀和小米在宿舍里面坐着说闲话,人大主席老孙过来,他给文秀透露了一个消息,乡里的包村干部要作调整,可能要让文秀包太平庄。

文秀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惊。

太平庄不太平,是柳树乡最乱的村,乡干部戏称“外国地”。全村三千多人口,牛姓和杨姓占了三分之二,两姓之间由于历史的原因,矛盾不断。尤其去年村委会换届选举之后,牛姓的牛二愣做了村委会主任,和支部书记杨抗的矛盾更加激化。年前两人因为宅基地的问题差一点动了刀子,牛二愣上任的第二天就砸了村委会门上的锁子。太平庄去年一年换了两次包村干部,一个副乡长包村半年被村民围攻了两次,另一个副书记被牛姓村民告到了县纪检委,声言副书记和杨抗穿一条裤子,合伙贪污公款。虽然县纪检委查无此事,但是牛姓村民仍然不肯罢休,多次跑到县里上访,闹得乡里很被动。

老孙走了以后,文秀和小米分析,这一定是组织委员林丽的“功劳”。柳树乡的党委书记姚山海才调来不到三个月,乡里的情况他还不太熟悉,作出这样的决定只能是有人吹了耳边风。听说新来的姚书记和林丽的舅舅是同学,年前小米偶然看到林丽和姚书记在县城的“临界酒楼”喝酒,随同的还有人大主席老孙。老孙和文秀一直关系不错,他不会背地里出这样的损主意,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只能是林丽,在领导面前说三道四是她的特长。

自从原来的书记调走,乡长李平没有接任书记,文秀就料到林丽会有所行动。文秀和乡长李平的关系一直不错,李平不能接任书记也是林丽一直盼望的结果,现在果然如愿了,她怎么不有所表示呢?很显然,林丽想让文秀陷在太平庄,让全乡人看她的笑话,尤其是让新来的姚书记看她的笑话。

正月初七,乡里召开全体人员大会,会上果然宣布了让文秀包太平庄。

文秀决定找姚书记谈谈。其实谈只是一个过程,一个形式,会上宣布了的事情,是不可能改变的。但是文秀有压力,副书记副乡长包不了的村,让她一个小小的文化站长去意味着什么?她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神仙,她去的结局按照常规的分析只能是比原来的包村干部更惨。

文秀来到姚书记的办公室,发现林丽坐在那里。文秀以为他们在谈工作,礼貌地问:“姚书记,我想找你谈点事情,方便吗?”

姚书记微笑着说:“方便,林委员也是闲坐。”

文秀坐了下来,林丽并没有退出的意思,她是在故意显示和书记的特殊关系。

文秀说:“姚书记,让我包太平庄是不是小材大用?”

姚书记面色有点不悦:“什么大材小材,我这个人用人不看职务,只看能力。”

文秀感觉自己刚才的话有点冒失,连忙换了一种谦恭的语气说:“领导这么看重我,我很感激,但是我感到压力很大。”

姚书记说:“我了解了一下,你生活在农村,又在农村居住,熟悉农村的情况,你去比较合适。当然,难度是有的,但是,再难再苦的地方总得有人去是不是?”

林丽插言了:“姚书记让你包这个村,是对你能力的一种肯定。”

姚书记接口说:“是啊,大家说,你是很有魄力的一个同志,完全有能力把太平庄包好。”

文秀在心里说,什么大家说,是林丽说吧。

文秀非常反感林丽插言,她斜眼看了林丽一眼说:“其实我的能力和林委员差远了,不然你是党委班子成员了,而我怎么还是一般干部?”

林丽哈哈大笑:“文秀,不要谦虚了,要不是你是招聘干部,你早就在我之上了。”

林丽这句话说到了文秀的疼处,林丽是国家正式干部,而文秀只是乡镇的招聘干部。平阳县的政策是招聘干部可以在工资待遇上和正式干部一样,但是不能提升,这是文秀和林丽永远不能抗衡的地方。文秀的心隐隐作痛,脸色也变了。

林丽显然看出了文秀表情的变化,她显得有点得意。但是文秀也不是吃素的,她不卑不亢地说:“林委员说得对,招聘干部不可以提拔,让我包这样的村是不是瞎了?让林委员包也许更合适,出了政绩对林委员的提升有帮助。”

文秀很巧妙地把球踢到了林丽那里,林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姚书记看出了她们之间的矛盾,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你们两个不要相互吹捧了,工作上我希望你们相互支持相互帮助。”

林丽故意大度地说:“当然了,需要我的时候,一定尽力。”

文秀看出了姚书记脸上的不耐烦,感觉和林丽斗这样的嘴皮子很无聊,于是起身告辞。

姚书记最后说:“文秀,希望你放下包袱,发挥你的才能,党委政府会全力支持你的。”

文秀知道木已成舟,只好也表了个态:“既然领导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拿出百分百的力量把工作干好。”

其实最后这句话文秀是说给林丽听的,林丽你不是等着看我的笑话吗,走着瞧,谁看谁的笑话还不一定呢。

4

文秀和林丽的矛盾是女人之间的一种嫉妒。

文秀刚到柳树乡的时候,才二十二岁,比林丽小五岁。林丽已经结婚生女,女儿老是生病,一生病就会让她好几天上不了班,文秀每一次都到她家里看望,那个时候的工资很少,文秀总是挑上等的奶粉作礼物。林丽的丈夫脾气暴躁,两个人经常生气吵嘴,每一次受了委屈林丽就向文秀哭诉,文秀总是好言好语劝她,见林丽哭她也跟着抹眼泪。

她们关系的疏远是在文秀有了对象之后。

其实文秀很多地方是不能和林丽抗衡的:林丽省体校毕业,是国家正式干部;文秀却因为父亲早逝,下面有两个弟弟,家境比较困难,上到高二就辍学了,要不是赶上乡镇招聘干部,文秀只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妇女。

文秀唯一比林丽优越的地方是长得非常漂亮,她身材高挑,五官端庄,像白杨树一样可爱,尤其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熟透了的紫葡萄,透着一种天然的灵气。女人的漂亮是一种资本,同时也是一种麻烦,因为长得漂亮,所以文秀找了个好对象,于是就引起了林丽的嫉妒。

林丽的婚姻说白了是一种交换。林丽体校毕业分到一所乡村小学做教师,她认为教师没有出息,不会有大的发展,便千方百计想调离教育线。林丽的父母也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无法帮助林丽实现愿望,林丽就利用婚姻做了跳板,和组织部副部长的外甥结了婚。林丽的爱人是县化肥厂的工人,没有多少文化,头脑简单,和文秀的对象相比有天壤之别。文秀的对象志刚大学毕业,英俊潇洒。林丽觉得文秀的命太好了,好得让她嫉妒,于是林丽就不平衡,不平衡就看文秀不顺眼,不顺眼的结局就是文秀结婚的时候她没有送一点礼物。

别人不送礼物文秀都不会计较,而林丽没有一点表示文秀就觉得太不近人情了,她们不但住同一个宿舍,而且关系相当亲密。礼物是小事,人情是大事,通过这件事情,文秀感觉到林丽这个人处事比较虚,表面上虽然不说什么,心却渐渐与她远了。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得两个人的关系彻底恶化。

事情发生在林丽和原来的张书记关系暧昧之后。那时他俩的事儿乡院里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作为林丽的好友,文秀当然听不到这样的闲话,所以一直蒙在鼓里。

因为和张书记的特殊关系,林丽从妇女主任提拔到书记秘书,后来又跃到了组织委员的位子,妇女主任的位子就空了下来。那个时候,招聘干部还可以提拔,文秀就想争取一下,她找了林丽商量,林丽很支持,出主意让文秀给张书记送礼。文秀按林丽说的做了,给张书记送了五百元钱。可是事隔不久,这五百元却经林丽的手退了回来,林丽还代张书记答复了文秀,说这提拔妇女主任的事根本办不成,办不成的原因林丽却没有说。

文秀百思不得其解,送礼这么隐秘的事情,张书记怎么能让林丽知道呢?即使不收,也应该自己退回。后来有一次文秀偶尔看到张书记和林丽动手动脚,才找到了答案。

明白了这件事情以后,文秀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对林丽彻底失望,既然你们两个是这样的关系,既然根本没有想让我办成,为什么还怂恿我去送礼,这不是耍我吗?

文秀很生气,本来想找林丽理论的,可是想想自己上班时间不久,就和同事闹矛盾不合适,况且林丽和张书记这样的关系,闹得太僵对自己也没有好处,便咽下了这口气,却把不满埋在了心里。

后来县里出台了新的规定,招聘干部不准提拔。文秀觉得是林丽耽搁了自己的前程,对她的不满更加深了一层。

5

正月初九,乡里开会安排包村干部都到村里去:一是告诉村干部乡里正式上班了;二是看看过节期间有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有没有不稳定因素;三是给村干部拜个晚年。姚书记最后补充了一点:因为是正月,到了村里以后,村干部恐怕都得拦住他们不让回来,这是人之常情,和村干部在一起坐坐,吃顿饭,也没有什么坏处,可以加深加深感情,有利于今后的工作,如果没有特殊事情,中午可以在村里吃饭,但是有一点,不能多喝,喝多了影响形象。

姚书记的话说得很实际,大家都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太平庄在乡政府的东南方向,距离乡政府二十华里,交通很闭塞,乡里人戏称太平庄是柳树乡的“小台湾”。

关于太平庄,文秀并不陌生,志玲的婆家就在这个村,文秀去过几次,都是以串亲戚的身份去的,作为包村干部的身份去还是第一次。文秀以前包的是枣树沟村,那是个只有五百多人口的小村,支部村委一共才三个人。小村政治稳定,经济繁荣,和太平庄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文秀和枣树沟的村干部处得不错,可是和太平庄的村干部能处好吗?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文秀在乡里待了十几年,由于招聘干部不能提拔,她一直就是文化站站长。文化站站长是个闲职,很少和村干部深入接触。太平庄的支部书记杨抗,听说很牛,除了书记乡长之外,谁都不放在眼里。

文秀去年腊月和杨抗有过一次接触,是和老孙一起去的。太平庄由于两委矛盾,一直没有给老孙订杂志的款,老孙得到村里要。凑巧那天乡里的车都没有在,老孙只好骑自行车去。老孙怕路上寂寞,就拉文秀做伴。那天杨抗给文秀的印象不错:四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肤色偏白,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穿着打扮也很得体,一点也不像村里的老百姓,倒像是在外工作的脱产干部。杨抗对老孙的态度也不错,和老孙诉了一番苦,最后从自己家里拿出钱给了老孙。文秀觉得他有点义气。

文秀到达太平庄后,首先到了杨抗的家里。杨抗家的房子看起来是最近一两年才盖的,宽敞气派。外墙贴着白色的瓷砖,装的是铝合金门窗,客厅足足有四十多平方米,里面装修得简洁大方。客厅北面正墙上挂着一幅风景画,画面是两排高高的白杨树,给整个房间增加了一种田野气息。东西两面放着沙发,中间放着仿古红木茶几。东面的墙上挂着一个造型类似葫芦的石英钟,黄色石英钟的两侧挂两串仿真辣椒,红黄搭配,显得分外活泼醒目。西面的墙上则挂一个宽大的玻璃镜子,东面的墙上的装饰被照到了镜子里面,形成了左右对称,显得客厅更加宽敞和谐。杨抗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茶,文秀在屋子里面站了一会儿,杨抗连最起码的礼节都没有,也没有请她坐下。文秀有点尴尬,硬着头皮坐在沙发上,把乡里的会议精神说了一下,并告诉杨抗从今以后,她来包太平庄。

杨抗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自管喝他的茶水。等文秀说完,他才抬起头看了文秀一眼,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杨抗的态度让文秀难堪,很明显,他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文秀感觉脸一阵一阵发烧,一种被人蔑视的屈辱让文秀头脑发胀,但是她又找不到发泄的理由,只好尴尬地坐在那里。杨抗仍旧沉默,文秀也无话可说,这样的气氛让文秀窒息。她不想再待在杨抗的家里,于是起身告辞,杨抗身子动也没动,只说了一句:“你慢走,我不送了。”

文秀走出杨抗家的大门,眼泪差一点没掉下来,对杨抗的好印象一下子没了踪影。自己堂堂乡干部竟然这样被人瞧不起,以后的工作怎么干?那一次他之所以好好对待老孙,是因为老孙是人大主席。文秀连个中层干部也不是,他当然狗眼看人低了。怪不得太平庄这么乱,有这样的支部书记不乱才怪。乡干部他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村里的老百姓?牛二愣和他闹事,一定有他的道理,文秀甚至想,和他闹事活该!

但是文秀见到牛二愣以后不说杨抗活该了。

文秀是在大街上碰到牛二愣的。牛二愣三十多岁,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一双大眼像两只铜铃,眼珠有点朝外凸,一副愣而吧唧的样子,不像个村主任,倒像电视上的土匪山寨王。由于在杨抗家的遭遇,文秀决定不到牛二愣的家里去,在街上和他简单说说算了。文秀说明来意后,没想到牛二愣龇牙咧嘴地说:“副书记副乡长包不了的村,找个娘们儿来,这不是胡闹吗?回去告诉你们的书记乡长,找个公的来,母的我们不要。”

牛二愣的话太恶劣了,哪里像个村干部,简直地痞流氓一个!大街上人很多,牛二愣的话让几个站着的群众哈哈大笑。

文秀大声对牛二愣说:“你胡说八道什么?”

牛二愣满不在乎,扬长而去。

文秀气得说不出话来。

文秀回到乡里,已经快十二点了,乡里很冷清,包村干部都在村里没有回来。乡长书记都没有在,想必也被村干部叫走吃饭去了。小米在。小米二十四岁,三年前大学毕业分到柳树乡,是个乖巧聪明的女孩,和文秀分在一个宿舍,两个人很投缘,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文秀对小米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文秀在柳树乡待了十几年,单位的人际关系她了如指掌,全都毫不保留地告诉了小米,让小米少走了很多弯路。为此小米很感激,总是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都告诉文秀,成了文秀在柳树乡的耳朵和眼睛。

文秀一进屋,就发牢骚:“姚书记回来,我一定要汇报,这样的村干部,简直要不得,都他妈的该撤了!”

小米说:“不要生气,气大伤身。”

文秀把在太平庄的狼狈和难堪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米。

小米说:“你千万不要汇报,汇报了领导会说你没本事,别人还会看你的笑话。”

小米说得很有道理,撤一个支书村长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小米说的“别人”是指林丽,林丽专门等着看她的笑话呢。自己汇报了,不是等于宣传自己没本事吗?被村干部瞧不起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米出主意说:“你先找人摸摸情况,不要盲目到村里去,免得陷入被动。”

文秀赞叹地看着小米,这个聪明的女孩子天生有一种对环境的洞悉和适应能力,短短三年,已经对乡里的工作和复杂的人际关系游刃有余了。

找谁摸情况呢?大姑子志玲是太平庄的人,肯定熟悉情况,但是刚刚和志玲闹矛盾,火还着着呢,怎么可能去问她呢?

一想到志玲,文秀的头就有点大,家里的火还没灭,工作上的麻烦又来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

6

文秀想和志刚斗争到底的愿望落了空,小娟出事了。

志刚打了几次电话,文秀都没有接,后来志刚发信息说儿子想和她通话她才接了,听到儿子说话的声音,文秀掉了眼泪,她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坚持是否正确。但是文秀是个执拗的人,一旦认准的事情,很难回头,她硬下心肠把手机关了。

和儿子通话以后,一连好几天,志刚再也没有音讯,这是她第一次和家里闹这么大的矛盾,第一次在乡里待这么长时间,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有不踏实的感觉。

初十下午志刚找到乡里来了。

志刚说:“还在生气?”

文秀白志刚一眼,把头扭到一边。

志刚叹了口气:“文秀,我们老夫老妻的,不要闹别扭了好不好?这两天我一点也不好受。”

文秀心有点软,但心里还是有点不平衡。

志刚说:“你不了解情况,姐姐那天是不对,但她也是因为心情不好,小娟出事了。”

文秀一激灵,马上问:“出了什么事?”

志刚说:“你别问了。”

小娟小时候经常在姥姥家住,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文秀很喜欢她。文秀有点急:“到底出了什么事?”

志刚说:“小娟毕业没有工作,到县城的一个网吧上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河南人,自称是一个大公司的老板,可以帮忙找工作,小娟信了,跑到河南去找他。”

文秀心里一惊:“遇到骗子了?”

志刚点点头。

文秀想起正月初三小娟没来,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问:“小娟现在哪里?”

志刚说:“在医院。”

一听说在医院,文秀感觉不妙。

志刚说:“小娟被那个流氓强暴,身体受到了很大伤害。”

文秀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志刚说:“去年腊月。”

一听是去年腊月的事情,文秀心里很不是滋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她,说明都拿她当外人。

志刚解释说:“我也是才知道,之所以瞒着我们,是姑娘家出了这样的事情,怕丢人。”

志刚的话让文秀释然,农村姑娘出了这样的事情,一般都不愿意让人知道。由于小娟的事情,文秀一下子理解了那天志玲的态度,打消了和志刚置气的念头。

志刚让文秀回家。文秀说:“你先回去和娘解释一下,不然回去娘生气咋办?”“娘到姐姐家去了,姐姐和姐夫都在医院,家里的猪羊都要人照顾。”

文秀连忙问毛毛在哪里,志刚说:“也跟着去了。”

回家以后,文秀和志刚相互检讨了一番那天各自不对的地方,最后商量明天请假一起到医院去看小娟。

文秀和志刚到达医院的时候,小娟正在换药。小娟凄厉的哭喊充斥着整个楼道,志玲和福海在门外抱头痛哭。文秀心惊肉跳,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尖锐的哭声,那是一种痛到骨髓的号叫,是一种剜肉断筋的呐喊。记忆中,文秀很少听到小娟的哭声,这个懂事的姑娘长一双弯弯的月牙眉,整天笑眯眯的,没有忧愁的样子。小娟此刻的哭喊让文秀感到毛骨悚然,她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灾难降临到了小娟的身上?

文秀问志玲:“姐,到底怎么回事?”

志玲哭着说不出话来,福海也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呜呜”地哭。

文秀去找值班的大夫,值班的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问文秀是患者的什么人,文秀回答是亲妗子。

值班大夫叹了口气说:“惨啊,那个流氓真该碎尸万段!糟蹋了姑娘不算,还丧心病狂地用木棍插进姑娘的阴道里面胡乱折腾,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恐怕要影响以后的生育。”

对于小娟的遭遇,文秀在路上做了猜测,她想最坏的结果是小娟怀孕做了流产,没想到事情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文秀直冒冷汗,呆呆地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惊诧万分,心痛不已。

那个大夫抹着眼泪说:“每换一次药,病房里面的医生护士都跟着掉眼泪,太惨了。”

文秀颤抖着问:“什么叫影响生育?”

大夫说:“孩子开始瞒着家人,等实在顶不住了,才和家人说,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里面都化脓溃烂了,卵巢也被感染了。”

文秀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可怜的小娟,经历了多少心灵和肉体的痛苦!

文秀把情况告诉了志刚,志刚一蹦三尺高:“我要去找那个流氓,把他碎尸万段!”

志刚快步走到福海面前,一把拽住福海的脖领子大声喊:“告诉我,是哪里的浑蛋?”

福海说:“只知道是个河南人,其他都不知道。”

志刚松开福海,用拳头使劲捶楼道的墙壁。

文秀埋怨说:“这么大的事,也不让我们知道,报警了吗?”

志玲哭着说:“报警有什么用,姑娘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丢人也丢不起!”

文秀叹口气,志玲只考虑面子,但是不将罪犯绳之以法,怎么能对得起小娟?

虚拟的网络啊,害了多少天真无知的姑娘。文秀经常在报纸上看到这样的案例,她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事竟然有一天会发生在她的身边,发生在她的亲人身上。

小娟换完了药,被护士推进病房。小娟消瘦的面孔出现在文秀的面前,她还在昏迷,满脸汗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文秀泪如泉涌,她颤抖地伸出手来,握住小娟冰凉的小手,一种说不出来的痛楚和怜惜让文秀的心不住地颤动。这个懂事的女孩,每一次到姥姥家,总是甜甜地喊她妗子,吃饭的时候总是抢着给文秀盛饭,文秀工作忙的时候,她会悄悄把文秀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并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文秀很喜欢这个懂事勤快的外甥女。因为家境不好,小娟很少有像样的衣服,文秀把自己不穿的衣服送给她,她开心得不得了,马上穿在身上给文秀展示,然后笑眯眯问文秀说:“漂亮吗?”小娟和文秀的身材相当,穿文秀的衣服很合适,她身材苗条,天生一副衣服架子,即使过时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也显得很洋气。每当这个时候,文秀总是感叹,年轻就是美啊。而小娟总是乖巧地说:“不是年轻就是美,是妗子的衣服美,妗子的审美眼光超前,你选择的衣服一百年后也不会过时。”文秀总是被小娟的巧嘴逗得哈哈大笑。

可是这么聪明可爱的女孩怎么就上当受骗了呢?看着小娟苍白的脸,文秀的心像针扎一样地疼痛。她恨死了那个丧尽天良的河南骗子,他是一个恶魔,扼杀了一个可爱的精灵!文秀真希望人间有因果报应,那个恶魔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天打五雷轰!

半个小时以后,小娟才苏醒过来,文秀轻轻叫了一声:“娟。”小娟看了文秀一眼,目光呆滞,一句话也没有说。文秀心里一惊,她意识到,小娟心理上受到的伤害要比身体上的创伤难愈合得多。她把小娟的手紧紧握在手里,轻声地说:“娟,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不过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读了大学,什么样的道理都明白,妗子不想多说,妗子只想说一句话:人生的道路,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遇到,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什么样的坎都能过!”

文秀看到一行清泪顺着小娟苍白的脸颊慢慢淌了下来,文秀也哭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朗而灿烂的笑容才能回到小娟的脸上。那一夜,文秀没有回家,她握着小娟的手守了一夜。

第二天,文秀和志刚说服了志玲,到公安局报了案。

公安局对此案很重视,他们表示将尽快和河南警方取得联系,有了消息马上通知他们。

从公安局出来,文秀想,茫茫人海,跨省办案,找一个无名无姓的人,有那么容易吗?

7

乡镇的工作,一般都是出了正月才纳入正轨。虽然初六已经上了班,但是村干部走亲串友,同学战友纷纷聚会,大家的心都在过年的氛围里飘着,一时收不回来,因为没有中心工作,乡领导也就看得比较宽,会开得少了,纪律也松了,下午一般没有多少事情也就提前让回家了。

正月里是乡镇干部最轻松最自在的日子,可文秀不能轻松。平阳县每年的正月十五都组织大型的春节文化活动,文秀是文化站站长,这项工作她负总责。宣传委员只是指导者,她是执行者,她要到各村巡回检查节目的排练情况。柳树乡的历任领导都很重视正月的文化活动,因为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一个乡镇的精神面貌。文秀在学校的时候就是文艺骨干,让她干这项工作也算是人尽其才,她干起来得心应手,如鱼得水。从正月十一她就开始忙碌了,一个村一个村地巡回指导。柳树乡的村民有扭秧歌敲大鼓的习惯,几乎每一个村子都有秧歌队,这些秧歌队一般都是自发组成的,文秀只需稍加引导就可以了。她从每一个秧歌队里面挑出一个扭得比较好看的人当队长,然后让她们到乡里集中培训,培训完了以后她们再回村里指导各自的秧歌队。扭秧歌本来就没有什么严格的章法,只要扭得自然就好看。文秀从小就跟着母亲扭秧歌,再加上她的创新,她的秧歌总是显得与众不同,柳树乡的春节文化活动几年来都在县里拿红旗。

正月十五一过,文化活动结束,文秀刚想喘口气,太平庄出问题了。

正月十七,文秀刚到单位,办公室小王就告诉她,太平庄的书记杨抗刚打电话来说村里有人抢占宅基地。抢占宅基地可了不得,文秀连忙找姚书记汇报,但姚书记还没有来,打他的手机又关机,文秀立刻去找乡长李平。

李平问:“给姚书记汇报了吗?”“他还没来,手机没有开机。”

李平不紧不慢地说:“可以打他家里的电话嘛。”

文秀明白李平的意思,他没有接任书记,情绪一直很低落。李平是个有能力的人,听说他上面没关系,家里的老人长年闹病,经济上也不宽裕。现在的官场,一是关系,二是票子,两条李平都没占住,本来顺理成章的事,愣是让别人顶了秧,心里怎么能痛快呢!可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啊,马踩着车呢!抢占宅基地造成严重后果就麻烦了。

李平沉吟了一会儿给杨抗打了一个电话,让杨抗配合文秀去制止抢占行为,并叫来派出所一名干警和土管所的小张,让他俩和文秀一起去太平庄。李平叮嘱文秀:“太平庄的情况很复杂,注意工作方式,不要让矛盾激化,有什么事情及时打电话。”

文秀到达太平庄的时候,杨抗已经带领人员在村委会门口等着了。看来杨抗识大局,遇到大事,能积极配合。

被抢占的宅基地在太平庄的村东,是村里的旧果园,园子里面的果树由于年久疏于管理,基本已死光。文秀带领人员到达以后,看到一群人正在卸砖,他们急忙上前制止。

土管所小张问:“谁是房主?”

没有人回答小张的问话,文秀问杨抗:“谁是房主?”

杨抗指着一个穿深色衣服的汉子喊:“牛林,过来。”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他抬起头看了杨抗一眼,无动于衷。杨抗有点恼:“牛林,耳朵聋了?”

牛林白杨抗一眼:“耳朵聋了,眼还瞎了呢,看不清谁是好人谁是汉奸。”

文秀听出牛林是不满意杨抗带他们过来,指桑骂槐说杨抗是汉奸。

杨抗阴着脸走近他说:“你说话干净点,满嘴喷粪小心揍你。”

牛林不甘示弱:“我又没有提名字,你急啥?”

文秀赶紧制止了他们的争吵,小张把牛林拉到一边,和他讲政策,牛林根本不听。小张有点急,大声说:“你没经审批私自建房是违法的,马上停止,不然一会儿铲车来了,给你铲平!”

牛林一下子跳起来:“你给我铲铲试试?”

派出所的干警走到牛林面前:“老实点,找倒霉是吗?”

干警和小张的话有点粗暴,事态有点激化,卸砖的人都不卸了,一下子都围拢过来,有人手里还拿着砖头。杨抗带来的人也跟了上来,一下子形成了两军对垒的局面。

事态马上就要激化,文秀大声让杨抗退后,然后走到中间说道:“我是乡里的包村干部,今天必须要制止你们的违法行为!如果不听,那好,先从我身上压过去。”说完,她快步走到拉砖的拖拉机前,一动不动。

文秀的大义凛然让在场的人都愣了。由于派出所的干警穿着警服,带有一种威慑力,杨抗带的人也比他们多,从人员到声势他们都处于劣势。牛林跳到文秀面前,指着文秀说:“我儿子二十多了,该不该有房子?”

文秀回答:“如果情况属实,该。”

牛林又问:“别人家的儿子不到十岁,就有了宅基地,这算不算违法?”

牛林这么一问,文秀感觉到太平庄的宅基地有点复杂,在不了解内情的情况下,她不敢贸然答复,斟酌着说:“如果情况属实,我们会严肃处理。”

牛林说:“你到太平庄的大街上随便问问就清楚了。”

文秀说:“我会调查清楚。”

牛林后面的人开始起哄:“现在都是官官相护,乡干部是某些人的狗屎奴才。”

杨抗这边的人也不甘示弱:“有种的点出名来,看不撕烂你的臭嘴!”

气氛一下子又有点紧张,文秀连忙对牛林说:“有什么问题你冲我说,我负责。”

牛林说:“好!我倒要看看你怎样负责。”说完,吩咐自己的人撤。

牛林他们走了以后,文秀让杨抗注意牛林的动态,以免他们卷土重来,杨抗答应得很痛快。

回乡的路上,文秀问小张:“太平庄的宅基地问题你了解吗?”

小张说:“一直乱套着呢!杨家告牛家抢占宅基地,牛家告杨抗优亲厚友,拉锯战已经进行了一年,我来制止这是第三次,上一次牛二愣和杨抗还差一点动了刀子。”

牛二愣和杨抗打架文秀听说了,原来是为这个,文秀问:“牛二愣也抢宅基地?”

小张说:“牛二愣没有抢,但是抢的都是牛家人。”

文秀明白了,怪不得杨抗答应得那么痛快。文秀问小张:“你们土管所不能解决吗?”

小张叹口气说:“难啊,房子盖了起来,想拆可没有那么容易,和县土管局协调过,土管局也觉得头疼。”

听小张这么一说,文秀的心里沉甸甸的,太平庄这么乱,看来以后说话要小心点,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被轰出来呢。

文秀从太平庄回来,马上到后面找领导汇报情况。这样的状态,仅凭她一个文秀,根本解决不了。寻求领导的支持,才是最重要的。事态虽然暂时平息了,但牛林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什么时候火又要着起来。

姚书记在县里开会,文秀找李平汇报。

李平说:“你做得很好,不要掉以轻心,太平庄的宅基地很复杂,是村里矛盾的主要根源。”

李平好像很了解太平庄的情况,文秀说:“能详细说说吗?”

李平说:“改日吧,我现在有个材料要写。”

文秀只好告辞。走出门,文秀又返回去。

李平问:“还有事吗?”

文秀说:“李乡长,我说点题外话,最近乡里有些议论对你很不利。”

李平抬起头:“什么议论?”“说你没有接任书记,工作不积极,闹情绪。乡机关人员关系复杂,这样的议论对你很不好,也许会传到县领导的耳朵里。工作是给自己干的,大伙的眼光雪亮,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李平沉思了。

文秀有点后悔,她这么指手画脚和领导说话是否有点不自量力?她内心很清楚,她是在间接寻求一种帮助,或者说一种依靠。太平庄的情况太复杂了,凭着她的职务和能力,太平庄能否真正的太平下来,她实在没把握,她清楚乡长李平的工作能力,得到他的支持和帮助,可以使自己在太平庄的工作相对来说容易一些。文秀和李平共事多年,知道他从团支书到乡长的位子都是凭着自己的实力,对于这个踏实肯干的领导,文秀一直心存好感。另外还有一层意思,文秀和李平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恋情,虽然那段情感没有开花就凋谢了。但是由于这段情感,文秀内心对李平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愫,她不希望他因为一次的仕途挫折沉沦下去,他才三十八岁,以后有的是机会。

8

文秀和李平曾经有过一段罗曼史。

那时文秀刚到乡政府上班,只有二十二岁,李平也毕业分来不久,比文秀大三岁,在办公室做秘书,两个人年龄相当,有很多共同话题。那个时候乡镇的业余生活很贫乏,晚上值班的时候大家都是在一起玩扑克,李平不喜欢玩扑克,他喜欢看书,总是到文化站找文秀借书,凑巧文秀也喜欢读书,两个年轻人经常交流读书的体会,交流共同喜欢的小说,成了很好的朋友。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个冬日的夜晚,文秀在乡里值班,林丽因为孩子闹毛病回家了,只剩她一个人在宿舍里面看书。夜很深了,文秀忽然听到隔壁房间有一种异常的动静,仔细一听,是锐器撬门的声音,文秀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隔壁的屋子是乡财政所,自己的屋子还亮着灯,就有贼要偷隔壁的东西,什么样的贼这样大胆?文秀的心里怦怦直跳,恐惧让她不敢出声,她不知道这个贼是否还会撬自己的门,虽然屋里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自己是个年轻女孩,隐藏的危险文秀心里能想得到。随着隔壁撬门声音的急促,文秀的心也在急促地起伏,她飞快地思考那天晚上单位的值班人员,遗憾的是这一排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即使她大声嚷也不会有人听到,可是如果不吭声,贼会不会撬她的门,她无法预料。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而反抗,想到了这里文秀就鼓起勇气大声喊:“谁在外面?”随着文秀的叫喊,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文秀听得出来,是贼听到文秀的叫喊,跑了。这个时候文秀想起奶奶说的强贼怕弱主,看来真的很有道理。听到脚步声跑远,文秀才壮着胆子打开屋门。她拿手电朝隔壁一照,发现门马上要被撬开了,文秀松了一口气,看来贼没有偷走任何东西,她庆幸自己喊得及时。她慌里慌张朝办公室跑去,那天晚上李平也在单位值班,文秀敲开李平的门,把刚才发生的一切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遍,李平随着文秀到现场查看,看到真的没有少什么东西,就找来锤子把门钉好,然后对文秀说:“我知道了,门也钉死了,你睡觉吧,我明天向领导汇报就是了。”

经历了刚才的惊心动魄,文秀哪里敢睡,她担心地对李平说:“万一贼再回来怎么办呢?”李平笑了:“不会的,哪有这么大胆的贼?”文秀站着不动,说自己还是害怕,于是李平和文秀一起走进她的屋子,李平给她出主意说:“你在门口放一个凳子,上面放上脸盆,脸盆里面装上水,如果有贼推门,脸盆一定会先掉下来,到时候你会听到动静的。”李平的主意不错,可是他越这样说,文秀越害怕,她好像看到贼正一步一步朝这里走来,她不由地颤抖起来,不住地哀求李平:“你不要走,和我做伴好吗?”李平答应了。于是李平坐在文秀的屋子里面和她做伴,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都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恐惧让文秀顾不了那么多,她挖空心思无话找话,尽量不让李平感到尴尬,尽量让李平在自己的屋子里面多待一会儿,她不断地看窗户,希望天快快亮。因为是冬天,夜晚显得格外的漫长,两个人都说累了,都没有话说了,看看表还不到两点,于是李平说:“不如这样,你到我的屋子里去睡,我在你的屋子里睡。”文秀问:“那你不怕吗?”李平说:“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文秀顺从了李平的意思,李平送文秀到自己的宿舍。

到了李平的宿舍,李平从床下拿出一根木棒走了,这个时候文秀才发现,原来李平也害怕贼重新返回。躺在李平的床上,文秀怎么也睡不着,一种感动和温暖在文秀的心里荡漾,那个晚上文秀起来了好几次,她认真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以便如果贼返回,可以帮忙喊人。贼没有返回,不到五点,李平就喊文秀起来,李平悄悄对文秀说:“晚上的事情不要和别人说,你是女孩,对你不利。”李平的周到再一次让文秀感动。回到自己的宿舍,文秀发现自己的被褥还是原来的样子,被子上折叠的围巾告诉文秀李平根本没有上床睡觉,也就是说李平在自己的宿舍里面坐了一夜。文秀激动不已,跑到李平的屋子里面说了一声:“谢谢你。”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文秀的眼泪让李平惶恐,他拿起毛巾,笨拙地想为文秀擦泪,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来,李平脸红了,文秀忽然也意识到了什么,脸开始发烧,她飞快地跑出李平的屋子,心怦怦直跳。

从此以后,这个温馨的夜晚刻在了文秀的心里,两个人的心理也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眼睛开始相互追逐对方。终于有一天,文秀收到了李平的纸条:“喜欢你!”收到李平的纸条,文秀怦然心动,又喜又忧,喜的是两个人相互喜欢,忧的是两个人的差距太大,李平是正规大学毕业,国家正式干部,而文秀是招聘干部,户口在农村,算是农民,这样的鸿沟很难逾越。文秀想,李平来单位时间不久,一定没有搞清楚状况。她给李平回了纸条:“谢谢!我只是乡里的招聘干部,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后来李平再也没有回音,只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上班,再来的时候明显憔悴了很多,文秀心里很酸楚,无数个夜晚她泪流满面,她理解李平,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这件事就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了,好长时间李平不敢面对文秀的眼睛。

一年后李平结婚了,对方是他的同学,国家正式干部。文秀经历了几个伤心的夜晚,终于面带微笑表示了对李平的祝福,那个温馨的夜晚只能留在文秀的记忆深处。后来文秀的高中同学李志刚痴心追求文秀,不嫌弃她的农村户口,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其实在文秀的心灵深处,她之所以这么快答应志刚也有一点报复李平的意思,因为志刚也是从正规的大学毕业,是国家正式教师。

文秀结婚请客,李平也去了,她清楚地看到了李平脸上的落寞,内心说不出来的酸楚。随着时间的推移,文秀心里的波澜渐渐平息,她有了自己的儿子,也爱上了自己的丈夫,并完全理解了李平的选择。李平也因为出色的工作成绩,一步一步走到了乡长的位置。过去的一切慢慢淡化,两个人的交往也慢慢自然,由于有那样一段小插曲,两个人的内心都感觉对方很近,所以私下里说话就比较随便一点。

9

果然如文秀所料,牛林带着一大群人到乡里来了。

一进乡大院,他们就大声叫嚷,让文秀出来。

文秀和小米在宿舍里,小米隔着窗户朝外一看,对文秀说:“有五六十人,还打着标语呢,你是否躲躲?”

文秀知道情况不妙,但是躲不是办法,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自己才包这个村,没有把柄在他们手里,怕什么呢?文秀走了出来,看到五六十人站在大院中间的甬道上,有两个人举着条幅,条幅上写着:官官相护,徇私枉法。文秀知道矛头冲着她来的,果然她一出现,这群人一下子围住了她,为首的是牛林。

文秀说:“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反映,用这样的方式不合适。”

牛林说:“咱老百姓不知道什么叫合适,我就问你一句话,啥时候给我宅基地,违法乱建的啥时候拆除?”

四周的人跟着嚷嚷:“我看她和杨抗也是穿一条裤子,别人盖房没人管,我们盖房就停工?”“不让我们建房,耽误了小子娶媳妇,你负责吗?”

他们的吵嚷把很多同事引了出来,大家都帮忙劝说,老孙看来和他们熟,拉住一个人做工作。姚书记和李平也出来了,老孙说:“这是乡里的姚书记,大家先不要吵嚷,听领导说话。”

姚书记走上前说:“你们是来反映问题,还是闹事来了?”

一听说是乡里的姚书记,这群人停止了吵闹,牛林说:“我们当然是反映问题来了。”

姚书记说:“那好,反映问题,我们欢迎。你们找几个代表,不要乱说,到乡里的会议室慢慢反映。”姚书记说完,指着李平和文秀说:“这是李乡长,这是你们的包村干部,有什么问题找他们反映。”姚书记说完,就到后院去了。

这一群人在老孙和周围同事的劝说下,开始选代表,代表选出来以后,李平让代表留下来,其他的人回家,这一群人不肯,老孙对牛林说:“让他们回去吧,反映问题又不是亮人马。”牛林看来和老孙很熟,他听从了老孙的话,让其他的人回家了。

李平他们和代表们整整谈了一个下午,他们反映的问题焦点是:杨抗优亲厚友,私自乱放宅基地,收取的费用也不一致,有五百的,有一千的,还有一分也没有收的,并列出了详细的名单。他们提了两点要求:第一,半月之内,私自乱建的必须拆除;第二,半月之内,必须解决他们的宅基地;第三,撤销杨抗的支部书记职务。如果这三个条件不答应,他们要组织人员越级上访。

太平庄的宅基地问题是棘手的问题,村民为此上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要说半月,半年能解决也算不错了,这样的条件怎能答应呢?答应了实现不了,会引起更大的上访隐患。李平、文秀还有老孙苦口婆心地做工作,希望他们冷静一点,不要做出过激的行为,给他们时间,他们一定会尽快落实清楚,作出答复。

村民代表们坚持要明确处理问题的时间,老孙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们不要恼,你们村的宅基地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省市你们都去过了,解决了吗?没有吧,你们就是跑到联合国去,还要回到乡里村里解决。现在李乡长和任站长既然答应尽快解决了,你们就应该相信才是,下轿就要孩子,可能吗?”

姜还是老的辣,老孙的话说到了点子上,他们不再强硬坚持。李平也作了保证,一定尽快解决他们反映的问题,并把自己的电话告诉了他们,说随时可以给他打电话。李平的举动表示了他的诚意,牛林他们回家去了。

文秀和李平找姚书记汇报,姚书记说:“宅基地问题很敏感,你们一定要把握好,尤其文秀,要多做思想工作,千万不要引起越级上访,有什么问题多找李乡长商量,我来的时间不长,情况还不太熟悉。”

从姚书记办公室出来,李平对文秀悄悄发牢骚:“球踢到我这里来了,不深入,怎么能熟悉?”

文秀也不大满意姚书记的话,他的话都是官话套话,不解决问题,怎么能避免越级上访?作为单位的一把手,应该有解决问题的思路,即使当时没有,也应该有个积极的态度,大家可以商量嘛,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如果下定决心,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李平的话,文秀也听不上,牢骚满腹,这是一个乡长应该说的吗?皇上不急,急死太监,你们书记乡长都没有积极的工作态度,你推我搡,我瞎操什么心?天塌下来,有大个的顶着呢,你们不怕,我更不怕,看出了问题谁着急?前面已经有副书记副乡长败了阵,我文秀败下来也算不上丢人。文秀本来想找李平了解一下太平庄的情况,但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想法,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文秀在乡里散漫了两天,就坐不住了,太平庄的问题,像一只老鼠,在她的心里窜来跳去,她就是这样的人,心里搁不住事。小米说她成不了大事,书记乡长不着急,你急什么?文秀说:“不解决问题迟早要有上访的,”小米说:“那你就等上访的时候再解决也不迟。”“不是已经告了吗?还打着标语,你没有看到吗?”

小米说:“看到了啊,不是解决了吗?”

文秀苦笑:“哪里解决,只不过暂时平静罢了。”

小米微笑:“暂时平静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就这么暂时平静下去,一年过去了,这也是成绩。”

小米是大学生,她工作的逻辑文秀接受不了,听她说来说去,很简单,就是能推就推,能拖就拖,拖一天算一天。

小米说:“文秀,你很聪明,总结得很精辟,通过我观察,拖和退也是乡镇工作的一种方法。”

文秀不赞成小米的说法,虱子没在她头上爬着,她不知道痒痒。小米是大学生,国家正式干部,身份上比文秀硬气,真正出了问题,处理小米相对困难,而文秀就不同了,也许领导一句话就能敲了她的饭碗。文秀虽然是聘用干部,但是在工资待遇上和正式干部一样,一个没有文凭的农村女子,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强多了。农村毕业的大学生,现在想有文秀这样的工作,也不容易,小娟就是很好的例子。文秀很珍惜自己的工作,她不能和小米比,书记可以推乡长,乡长可以推文秀,文秀推给谁呢?只能推给自己,谁的事情谁干,谁的痒痒谁抓,怨气该有的有,工作该干的干。

10

文秀决定找老孙摸摸太平庄的情况,老孙在柳树乡工作了将近三十年,算是元老了,十三个自然村的情况他都熟悉。老孙也包过太平庄,牛林上访那天,文秀发现老孙和太平庄的人很熟。

文秀和老孙的关系不错,尤其是去年经历了他请客那件事情,老孙和文秀的关系也算是密切了。

去年秋天,老孙的独生儿子在结婚六年以后终于喜得贵子,老孙高兴得不知东南西北了,人一高兴,头脑就有点大,容易做一些莽撞的事情。老孙想让别人分享他的喜悦,想让别人看看他的宝贝孙子,于是就在单位里大发请柬,请人到他家里喝喜酒。

生了孙子喝喜酒也算是正常,关键问题是,喝喜酒的同时还有礼金的问题,柳树乡的红白喜事礼金比较重,一般关系的都是五十元,关系好的还得另加码。乡镇工作人员的工资比较低,单位好几十人,再加上村干部家的婚丧嫁娶,一年下来,光礼金消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于是大家都有意见,有意见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这么多年的规矩也就这么传了下来。

但是到了老孙这里出问题了,问题出在林丽身上,林丽当秘书的时候,和老孙吵过架,有一次老孙朝林丽要本材料纸,要了三次林丽都没有给,那个时候林丽和书记关系暧昧,单位曾经流传这样一个笑话,把她和书记乡长的关系比喻成了一个扑克游戏,本来书记应该是大猫,乡长是小猫,秘书算是基本2,但是由于林丽是书记的小秘,平时飞扬跋扈,俨然成了柳树乡的皇后,于是角色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林丽成了大猫,书记成了小猫,而乡长就屈就成了基本2了。这个笑话是单位公开的秘密,私下里是人们的谈资,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在林丽面前提。那天也许林丽心情不好,也许材料纸是真的没有了,但是老孙却认为他一个人大主席要了三次都没有给,是不给他面子,是跟他过不去,于是老孙就非常气愤,一气愤,话就说得没有把门儿了,老孙说,不就是个“大猫”吗?我虽然连个“基本2”也不是,但是我老孙不怕你,这本材料纸你给不给吧?

老孙的一句“大猫”让围观的同事哄然大笑,林丽虽然闹不明白“大猫”、“基本2”的意思,但是从同事们暧昧的大笑中感觉出不是什么好话,于是让老孙说清楚。

老孙一看林丽涨红的脸,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事情毕竟不是涉及到林丽一个人,连书记乡长也牵扯出来了,老孙不怕林丽,但书记乡长他是得罪不起的。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于是老孙便保持沉默;林丽却不依不饶了,大声叫喊让老孙说明白“大猫”是什么意思,老孙怎么能说清楚呢?

事情捅到书记乡长那里了,书记和乡长都不高兴,尤其是张书记,非常生气,为这个事情专门召开了班子会,一定要调查清楚这样的笑话是谁编的。老孙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成了罪魁祸首,成了背地里编领导闲话的小人,不仅受到了严厉的批评,还在班子会上作了深刻的检讨。从此老孙和林丽结下了仇怨,很长时间两个人连话也不说,后来时间长了,慢慢淡了,两个人虽然说话了,但是内心的疙瘩并没有解开。

于是当老孙发了请柬要请客的时候,林丽私下煽动同事们不去,大家对老孙请客也不满意,你生了孙子高兴和别人有什么关系?一般的红白事只局限于父母儿女和本人,老孙的儿子女儿结婚大家都去了,都送了礼金,现在生了孙子还要请客,没完没了了吗?这个头一开,以后大家都跟着学,岂不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林丽的煽动有点呼出大家心声的意思,况且老孙只是乡里的人大主席,快到退休的年龄了,平时没有多少用处,现在的人们,都有点小势利,内心的小九九都算得很清楚,在林丽的煽动下,大家都很响应,一大部分同事没有去,可怜的老孙,准备了很多酒席,只去了两桌,浪费了钱财不说,面子丢了是大事。老孙村子里的乡亲不了解情况,都认为老孙的人缘太差了,为此老孙臊得半月没有上班。

文秀开始心里也不大乐意去,转念一想,老孙这么大岁数了,驳了他面子说不过去,况且一个锅里抡马勺的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如果不去以后再见面会很不好意思。文秀去了,还带着小米,老孙当然就很高兴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孙上班以后很快就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对林丽的恨更加深了一层,而对于文秀却充满了感激。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通过这件事,老孙看到了文秀的敦厚,从此把文秀当成了心腹,对文秀很照顾。老孙是班子成员,班子会研究奖金和先进的时候,老孙总是为文秀开口说话。老孙岁数大了,算是乡里的老臣,他提出的建议一般大家都给面子。老孙去年底为文秀争了一个优秀干部的名额,今年老孙表明还要为文秀争,因为连续两次评为优秀干部,按规定可以涨一级工资,一级工资三十多元,一年十二个月就是三百多,而且是到老到死的待遇,是多么实实在在的实惠,小小五十元,换来老孙一颗心,从此文秀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与人为善,与己方便。

任何事物有利有弊,文秀这么做显然是和林丽对着干,某种程度上还有卖了林丽的意思。林丽的职务比文秀高,是党委班子成员,林丽不去,文秀去了,很显然是和林丽闹难看,林丽的脸阴了好长一段时间,不咸不淡的话没有少说,文秀都没有理会。文秀认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脚正不怕鞋歪,船到桥头自然直。

文秀决定利用晚上的时间到老孙家里,在单位谈话不方便。现在乡里的情况比较复杂,新书记才来,正是观察了解情况的时候,乡长李平没有接任书记,情绪比较低落,工作上显得不太积极,很多人看出苗头,书记和乡长尿到一个壶里看来很难。单位的人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都在暗中观察事态的变化,从那天李平的牢骚,文秀发现,乡里的传言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老孙在单位时间久了,也有自己的一股小势力,算是李平的人,如果在老孙的办公室长谈,很容易造成和老孙一派的嫌疑,这么多年,文秀一直避免参与乡里的派别之争,保持中立是她坚持的原则。

文秀给志刚打了个电话,说她晚上不回去了。志刚接了电话,一句话也没有说,文秀了解志刚,别看三十多岁的人了,有时候跟小孩子一样,晚上睡觉,必须要和文秀钻一个被窝,说一个人睡不着,文秀笑他没出息,问他没结婚以前都怎么睡的,他坏笑着说,抱着枕头。

文秀小声说:“今晚先抱着枕头。”

志刚笑了:“我不,你不回来,我找你去。”

文秀急了,反复叮嘱志刚千万不要来,文秀虽然在乡里上班,但是思想很守旧,她从来不让丈夫在单位留宿。乡里的业余生活很匮乏,一旦谁家的家属来了,就热闹了,围拢上来瞎闹不算,晚上睡觉也别想安生,一会儿敲你的门,一会儿踹你的墙,到了半夜还要听房,听到了就是笑话,听不到就在房顶扔砖头。

下班后,文秀买了点水果,和小米一起到老孙家,因为事先打了电话,所以老孙提前做了准备,等文秀她们到了的时候,老孙已经准备好了酒菜。

坐上老孙家的热炕头,话题自然就亲切起来。说话的时候,老孙拿眼瞟小米,文秀明白老孙的意思,对老孙说:“小米是我最好的妹妹,不是这样的话,我怎么能让她一起来呢?”

老孙释然,说话也就随便起来。老孙明白文秀造访的意思,几句话就插入了正题,直截了当就告诉了文秀,让她包太平庄是林丽使的坏。果然如小米所说,就是在“临界酒楼”吃饭那次林丽提出来的,本来老孙想制止,但是考虑到新书记才来,还摸不透他的脾气,便没有插言。

老孙说:“这个娘们儿真不是东西,柳树乡的风气都让她给败坏了,我看这个新来的书记也不咋样,不善于思考问题,耳朵根子有点软,说不定哪一天这个臭娘们儿又成了‘大猫’呢。”

文秀和小米都笑。

说起太平庄的情况,老孙说:“不要听人们传得那么邪乎,乡镇的工作,其实就那么回事,太平庄的工作说难就难,说容易也容易,前两个包村干部关键是没有深入下去,没有摸透太平庄的根本。太平庄的根本问题是钱与权的较量,说白了,是牛食堂和杨抗的较量。牛食堂开化工厂发了家,财大气粗,很多村民在他的化工厂打工,他头脑就有点大,有点目空一切,找不到北了;杨抗的哥哥杨争是县里的副县长,也算是有权有势的人物,杨抗也就不把发了财的牛食堂放在眼里,两个人相互嫉妒相互瞧不起,矛盾慢慢加深,逐渐形成了‘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这次村委会选举,牛食堂不惜破费钱财千方百计让牛二愣当选,目的就一个,利用牛二愣和杨抗闹事。牛二愣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是个愣头青,说白了就是牛食堂的一支枪一门炮,让他打谁就打谁,让他轰哪里他就轰哪里,说得难听一点,牛二愣就是牛食堂的一条狗,让他汪汪三声他不敢汪汪三声半。”

老孙惟妙惟肖的精彩叙述引起文秀和小米的大笑,姜还是老的辣,文秀不得不佩服老孙分析得精辟。

老孙说:“不要笑,我说的都是实话,太平庄的问题说简单了就是一句话,解决好了牛食堂和杨抗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太平庄的问题。”

文秀问:“怎样才能解决好他们之间的问题呢?”

老孙说:“擒贼先擒王,刨树先刨根,牛食堂是矛盾的根源,你把他由导火索变成灭火器就可以了。”

文秀笑:“不容易啊。”

老孙也笑:“是啊,容易的话也就不让你去了。”

由导火索变成灭火器,这种角色的转化是相当难的,文秀心里一片混乱,好像一座大山横在面前。

小米说:“没有想到乡镇的工作还充满了玄机。”

文秀说:“我现在的心里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老孙说:“别着急,慢慢来,有羊慢慢就赶到山上了。”

谈到了太平庄宅基地的问题,老孙说:“宅基地的问题,我也略知一二,由于国家土地政策三十年不变,再加上部分户建新不拆旧,宅基地紧张就成了必然,这个问题并不是只太平庄村存在,别的村也是一样,只是因为太平庄两委矛盾表现得比较突出罢了。杨抗也有一定的问题,确实存在着优亲厚友,有的户不到十八周岁就给了宅基地。”

文秀问:“怎样才能解决呢?”

老孙说:“唯一的办法就是下大力气治理空心村,彻底清理建新不拆旧,可是治理空心村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情。在农村老百姓看来,宅基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所以清理工作的难度相当大。去年有一个乡镇治理空心村,由于思想工作做得不细,作风粗暴,出了一条人命,一个老太太当场碰死,村民用三马子拉着棺材到省城上访,后面乡里和公安的车追着,三马子差一点翻倒沟里,那个乡长最后还被处分了。所以现在的乡领导,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去碰宅基地这颗炸弹。”

文秀心里一片迷茫,看来太平庄的宅基地问题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

不知不觉谈话已经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看看表,快十点了,于是文秀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老孙说:“你可以去找找太平庄的张小多,他曾经做过多年的支部书记,德高望重,牛姓和杨姓都给他面子,最主要的是,他的儿子是省政协副秘书长,如果你能搬动他,太平庄的事就好解决了。”

老孙提供的这个信息很重要,文秀在村里长大,了解人们对在外工作的头面人物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恭顺和敬仰。文秀觉得找张小多的儿子出面帮忙是解决太平庄矛盾的一条捷径,决定尽快去拜访张小多。

回到乡里,小米问文秀:“为什么不让老孙去包太平庄呢?”

文秀回答:“老孙岁数大了,也快要退了,肯去费那个劲?”

小米迷惑了:“你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心思呢?”

文秀说:“我也是赶鸭子上架,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费这样的心思,就是为了争口气,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为了争个脸面吗?”

小米沉默了,她在想文秀“争脸面”的问题,她该怎样争自己的脸面呢?总不能在计生办待一辈子吧,每天面对一群育龄妇女有什么出息?乡里妇女主任调到县里已经好几个月了,她是否该争取一下这个位子呢?妇女主任虽然是个闲职,但是总比计生办的一般人员高一格,算是乡里的股级干部,是通往副科级班子成员的台阶之一。想到这一层,小米有点激动,忽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她很想和文秀谈谈自己的想法,可是听到文秀已经响起了鼾声,便按捺住没有出声。

11

太平庄出笑话了,一村有了两个治保会。

由于那次杨抗带着治保会成员帮着去制止牛林抢占宅基地,村委会主任牛二愣宣布原来的治保会成员全部解散,并成立了新的治保会。原来的治保会成员都是杨抗安排的,牛二愣这么做,显然是和杨抗叫板闹事,杨抗哪里肯让,他情绪很激动,给文秀打电话说,他牛二愣有什么权力解散旧的治保会?乡里不是怕上访吗?他豁出去不干了,也要组织人员上访。杨抗上访,这可是严重的事,文秀连忙对杨抗说:“你千万不要冲动,不要做过激的行动,你是老书记了,既然党委政府让我包这个村,你要相信我,我马上到。”

文秀到达太平庄的时候,村委会院里闹哄哄的,杨抗和牛二愣都在场,每个人的身后都站着十几个人,双方怒目而视。支部三个人和村委三个人文秀都认识,余下的一定是双方安排的治保会成员了。

文秀一进大院,就大声笑着说:“我好大的面子,大家都列队欢迎我啊。”

有人开始笑,气氛有点缓和,文秀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她快步站在大院的中央,大声说道:“大家都这么欢迎我,我就不客气了,现在召开两委干部会,是两委成员的留下,其他闲杂人员回避。”

两边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动。

文秀拿眼瞟杨抗,杨抗到底是多年的老支书,比较明事理,他让身后的人员回避,带着支部成员到了村委会会议室。

村委成员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了过来。

文秀坐在会议室的圆桌中间,首先作了一下自我介绍:“我叫任文秀,今年三十五岁,是柳树乡文化站站长,我来过村里两次了,有的同志可能认识我,有的可能不认识。”

文秀看到杨抗和牛二愣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屑,文秀并不理会,接着说:“大家都知道,我来之前,已经换了两次包村干部了,一个是副乡长一个是副书记,职务都比我高,都没有包好。现在让我来,我感到压力很大,其实我包好包不好关键是看各位的捧场了,咱们老百姓有句俗话,好男不和女斗,大家都是硬铮铮的汉子,我说话妥当不妥当的,相信大家都不会和我计较。”

文秀的话说得比较实在,大家都随声附和:“当然,当然。”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文秀决定今天先绕开治保会那颗炸弹,把事态稳定下来再说。

杨抗不动声色地说:“任站长,你包好包不好这个村,关键看你处事是否公道。”

杨抗的话让气氛又有点紧张,牛二愣也大声嚷道:“如果处事不公道,乡长书记来了也是白搭。”

文秀看出杨抗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人物,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关于我处事是否公道,我只强调三点:第一,我姓任,不姓杨也不姓牛;第二,我和各位既无杀父之仇,更谈不上夺妻之恨了。”

大家开始哄笑。

文秀不卑不亢地接着说:“第三,我是乡党委政府派来做工作的,不是搅浑水来了,大家给我面子,相信我,我会拿出百分之百的力量把工作做好。大家能在一起共事,也是一种缘分,如果大家看得起我,我希望大家不论是公事私事都可以和我谈,我喜欢坦坦荡荡,不喜欢阴谋诡计;如果大家信不过我,不给我面子,那么我卷铺盖卷儿滚蛋,反正前面已经走了一个副书记一个副乡长,我一个文化站站长滚蛋也不算丢人,况且我也只是一个招聘干部,按上面的规定,招聘干部不能提拔,所以上访不上访的也影响不了我的前途。”

一时间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瞅着文秀,他们发现这个新来的包村女干部和以往的包村干部有所不同,说话干净利落,不怒而威。

这个时候文秀的手机响了,文秀接了说:“李乡长,会议马上结束,我马上回乡。”

文秀放下手机说:“刚才李乡长来电话,有事情需要我回去,今天的会暂时开到这里。最后我提一点要求:大家是村干部,不是普通老百姓,姿态要高,要顾全大局。”

其实电话并不是李平打过来的,是小米找文秀,文秀之所以这样说,是觉得今天的会不宜过长。

大家都低头不说话,文秀宣布散会。

回乡的路上,文秀长出了一口气,她很明白目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不知道什么样的事端还要发生。

12

还没出正月,牛老歪就跑到省城上访去了。

消息从省城反馈到县里,县里让乡里派人马上去接,乡里派文秀和杨抗到省城去处理这事儿。杨抗牢骚满腹,被姚书记吹了一顿,姚书记给他们两个下了死命令,不论想什么办法,先把人弄回来再说。

牛老歪是柳树乡的一个上访专业户,平阳县的信访名人,他上访的原因是殡葬改革。前年春天,牛老歪的母亲去世了,他是个光棍,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和母亲的感情很深,乡里让他将母亲火化,牛老歪死活不肯,凑巧的是,那天太平庄还死了一个老汉,而且和牛老歪住一条大街,相隔不到几户,那一户人家通情达理,经过乡民政所做工作,很痛快地火化去了。而牛老歪却始终思想不通,说母亲临死交代了的,一定不让烧了她老人家。民政所的干部说破了嘴皮,牛老歪就是认准一条死理走到头。民政所的干部很生气,想采取强硬措施。太平庄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在一边煽风点火,一部分群众也跟着起哄,牛老歪差一点砸了乡民政所的车,几个乡干部差一点挨了打,最后灰溜溜地从太平庄撤了出来。

回来向书记乡长一汇报,书记乡长都气坏了,这还了得,无法无天了,一个村子,一条大街,一样的村民,人家火化了,他家土葬了,这样的道理怎么讲得过去?再说了,乡里的干部被明目张胆轰了回来,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书记乡长经过商量,和县民政局沟通协商,最后决定强行起尸火化,并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为了防止群众起哄闹事,民政局带领专职的起尸人员在凌晨四点和全体乡干部一起来到牛老歪家的坟上,把尸体挖出拉走进行了火化。等牛老歪知道后,他老娘已经化为了灰烬。牛老歪抱着骨灰号啕大哭,但事已至此,牛老歪也无可奈何。

埋葬了母亲以后,牛老歪就开始了上访,因为他的上访没有什么道理,所以也就引不起重视,后来经太平庄的“聪明人”背后点拨,牛老歪的上访有了新内容,他不再提母亲火化的事情,而是反映火化以后为什么还要埋坟头的问题。为了使自己的上访更有说服力,他“大义凛然”地将自己母亲的坟头平了,种上了一棵杨树。在太平庄一些“聪明人”的指导下,牛老歪的上访由口头转为文字,上访材料写得声情并茂有理有节,透露出一种忧国忧民的悲壮情绪。他激愤昂扬地控诉柳树乡的殡葬改革是劳民伤财,是走过场,既然火化为什么不彻底平坟扩耕?这样的殡葬改革有什么意义?火化以后留坟头是老百姓的传统,这样的传统一时很难改变,不光是柳树乡的问题,整个平阳甚至临近的县市都是这样,不是一个柳树乡就能解决的,所以牛老歪上访的问题根本解决不了,解决不了也就不能定他无理访。这样的局面大大地鼓舞了牛老歪的上访士气,他一个光棍汉一人吃了一家子饱,偶尔上访乡里来接还能混口饭吃,尤其到了省城,乡里还得派车专门去接。坐在乡里的轿车上,更让牛老歪感觉神气,无形中助长了他的气焰。

因为经常出去上访,牛老歪认识了一些上访高手,他们经常在一起交流切磋怎样对付乡村干部,逐渐有了自己的圈子和朋友,牛老歪竟然有了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感觉自己的上访有了很重要的意义,情绪就更加高涨了。渐渐的,牛老歪上访成了瘾,几天不出去上访,就憋躁得难受。

对于牛老歪的上访,乡里也曾经下大力气解决,和民政局也讨论过平坟扩耕的改革,但民政局并不积极,因为这样的工作在别的县市搞过试点,都不是很成功,复辟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最好的方法是建立一个大的殡仪馆,但是由于占地、资金的问题,殡仪馆一时半时也建不起来。和民政局多次协商无果后,乡里为了不让牛老歪胡跑乱窜,想尽了各种办法,甚至委曲求全让他到乡里的敬老院安度晚年,牛来歪开始答应了,但住了不到几天他就跑了出来,没办法,乡里又出面找到他的外甥,让他负责照顾牛老歪的生活,乡里每个月给他适当的补贴。乡里的退让更加助长了牛老歪的邪气,他竟然厚颜无耻地对外甥说,你要养我也可以,每天早上保证我一袋奶俩鸡蛋。牛老歪的外甥是普通的农民,日子过得也不宽裕,每天牛奶鸡蛋还是遥远的梦想,他怎么可能满足牛老歪这样的过分要求,于是外甥也对他退避三舍,不再管他。牛老歪的嚣张让乡村领导火冒三丈,却没有一点办法,对于他的上访,只能无奈地围追堵截,实在截不了,堵不住,只好去接,这样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了两年。

文秀和杨抗到达省城以后,已经快十二点了,只见牛老歪坐在省政府大门西边的一棵槐树下打瞌睡,想必是闹够了在休息。听到杨抗喊他,他站了起来,开始大声叫嚷喊冤,当时正是下班时间,路上的行人很多,一些人开始停下来围观,人多了,牛老歪嚷嚷得更起劲了,他索性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冤,这是文秀第一次见牛老歪“表演”,心想这番“表演”倒是蛮逼真的,不了解的人一定认为他有多大的冤屈呢!文秀上去劝说,牛老歪根本不听。杨抗指着牛老歪说:“牛老歪,你别在这里装疯卖傻了,太平庄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杨抗一搭话,牛老歪把矛头马上对准了杨抗,他指着杨抗对围观的市民说:“这就是我们村的土皇上,贪污受贿,徇私枉法,群众敢怒不敢言,我是为民申冤,为民告状。”很多人开始盯着杨抗看。杨抗阴着脸走近牛老歪,文秀怕杨抗和牛老歪发生冲突,慌忙把杨抗拉到一边。杨抗愤怒地说:“胡说八道,真想扇他两巴掌。”文秀劝杨抗冷静,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文秀让杨抗在一边站着,她又上前开始劝说。牛老歪问文秀:“你是谁?”文秀亲切地说:“我是你们村的包村干部,有什么问题咱回家解决。”牛老歪眯着小眼看了文秀一眼说:“书记乡长都解决不了的事,你算哪颗葱?你糊弄不了我,我不回去。”文秀强忍着心里的怒火,站起来对围观的市民说:“他刚才的话,大家也听到了,我是一个乡干部,他就敢这样对我说话,有这样大胆的老百姓吗?大家看他的态度,像是一个被欺负的人吗?”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牛老歪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对围观的人说:“别听她瞎说,乡干部和村干部穿一条裤子。”文秀不理会牛老歪,继续朝下说:“他上访的原因只有一个,乡里实行殡葬改革,把他的母亲火化了。”文秀的话,让围观的人开始议论纷纷。牛老歪急了,他“噌”地跳到文秀面前:“你胡说八道!我是为了平坟扩耕。”文秀不急不恼,笑着对牛老歪说:“你尽管骂,乡干部不和老百姓一般见识,我保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围观的人有的说,这个人有点过分,有些人摇摇头走了。牛老歪一看形势不利,又大声喊冤。这样的场合杨抗见多了,他走上前来对文秀说:“我们站远一点,不理他,他喊没劲了就不喊了。”

果然如杨抗所说,牛老歪喊了一会儿,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少,喊劲也越来越小。等人群散了以后,文秀和杨抗才走上前,文秀说:“喊够了嚷够了,现在该回家了吧?”牛老歪拧着脖子说:“我不回去。”杨抗说:“你回不回?”牛老歪说:“不回!”杨抗上前揪住牛老歪的肩膀,拎小鸡一样把他一下子提了起来,然后连拉带拽地弄到车跟前,牛老歪抡着胳膊不上车,文秀和司机帮忙,一起把他塞进了车里。上了车,牛老歪的嘴也不闲着,皮笑肉不笑地对杨抗说:“别看你是个支书,我什么时候让你接我,你就得接我。”杨抗瞪了他两眼,什么也没说,文秀也保持沉默,意识到和他废话也没多少用处。牛老歪却越来越嚣张,他说:“你们今天接我回来,明天我就到北京去。”杨抗也故意气牛老歪说:“你最好到联合国去,那样我正好免费出国旅游。”牛老歪没词了,文秀不由佩服杨抗的话说到了点子上。路上,牛老歪说肚子饿了,想吃点饭,杨抗没好气地说:“吃个屁!”

牛老歪小声嘟囔说:“我知道你恨我,不就是怪我没让你娶成水莲吗?”

牛老歪这句话让杨抗急了,他扭过身揪着牛老歪的领脖子说:“你再胡吣,小心我揍你。”

牛老歪老实了,讪笑着说:“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吗?”

杨抗松开了手,文秀看了杨抗一眼,这是她第一次见杨抗这么激动。文秀猜测,牛老歪的话点到了杨抗的疼处,看来杨抗在村里有故事,而且还是桃花故事,故事的女主角也许就是牛老歪说的叫水莲的女子。

回到乡里后,杨抗吓唬牛老歪说:“你如果再敢胡跑乱窜,我豁出去了,找人打断你两条腿,扔你到深山老林喂狼去,你信不信?”

牛老歪低头说:“我信。”

文秀笑,看来牛老歪胆子也不大,不过文秀觉得杨抗的话有点过头,怕牛老歪抓住当话柄再去上访,杨抗说:“他这个人,吃硬不吃软,乡里光哄着说好话,他才这么嚣张,什么毛病都是惯下的,揍他一顿,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就我这句话,最起码要他老实俩月,不信,我们走着看。”

文秀觉得杨抗的话也有道理,但是揍也不是办法,得想办法做通他的思想工作才成。

杨抗说:“你想做通他的思想工作,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13

二月二,龙抬头。

二月二有吃菜饼子的习俗,取意为“食煎虫”、“煎百病”。文秀很早就起来擦南瓜丝,准备烙南瓜菜饼子。南瓜丝看起来像“虫”,也粘面。用手抓着金灿灿的南瓜丝,文秀想起了娘,她喜欢吃娘烙的南瓜丝饼子,金黄透亮,咸中带甜,别有一番风味。文秀想回娘家看看。吃过饭,她带了一些菜饼子,刚出村口就看见大兄弟媳妇冉冉骑着车子过来了。

文秀问:“你怎么跑来了?”

冉冉左右看看。

文秀说:“走,先回家再说。”

回家后,冉冉说:“你抽空回家一趟,劝劝咱娘,昨天娘又和珍兰吵架,气得差一点喝了农药,要不是我手快,就酿成了大祸。”

文秀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两个弟弟文生、文国也都结婚成家有了孩子。大兄弟媳妇冉冉虽然长相一般,但是贤惠勤劳,明事理,对老人很孝顺。二兄弟媳妇珍兰,人长得漂亮,但不明事理,脾气暴躁,经常和娘拌嘴。文国性格软弱,怕媳妇,敢怒不敢言,经常被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为了躲避家庭矛盾,文国长年在外地打工,很少回来。分家的时候说好了,娘在两家轮流住,一家住两年。轮到大兄弟文生家,一切风平浪静;轮到文国家,就经常战火不断。文秀没少调解,可效果不大。娘上了年纪,脾气越来越犟。珍兰也不是明理的人,跟她说理说轻了她当耳旁风,说重了,跟你急跟你闹。出嫁的女儿在娘家和兄弟媳妇吵架,外人会笑话大姑子当家。所以娘在珍兰这边住的时候,文秀很少回娘家。年前珍兰和娘吵架,文秀实在看不过,好心劝了几句,珍兰一句顺趟的话也没有说,气得文秀正月初三也没有回娘家给爹烧纸。没想到刚出正月,又开始吵了。听冉冉说娘差一点做傻事,文秀很着急:“我刚要回去呢,娘怎么做那个傻事呢!”

冉冉说:“谁说不是呢,娘真那样了,对谁都不好,知道的,说是儿媳妇不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兄弟逼死了娘呢。”

冉冉说得有道理,娘真出了事,外人笑话的可不是一个,文秀的脸上也不光彩。文秀给冉冉说好话:“冉冉,姐姐知道你的心,娘修下你这样的媳妇烧高香了,你多担待着点,多劝劝娘,姐姐再劝,毕竟没有天天跟着。”

冉冉说:“我知道,我让娘搬我那里,娘不肯。”

文秀知道娘的耿直脾气,她是觉得养了两个儿子,得一碗水端平。

冉冉要走,文秀说:“我和你一起回去。”

冉冉说:“你今天还是别去了,火还着着呢,你去了说不定火着得更旺。”

文秀想想也对,现在回去,见到珍兰一定不会有好听话,年前已经和她吵了几句,今天去了再吵起来,乡亲们会笑话。可是文秀担心娘的状况,不去看看不放心。

冉冉出了个主意:“这样吧,我回去把娘送到你家来,晚上你好好劝劝。”

这样当然好,娘可以离开家散散心,只怕娘不肯来,尽管只有文秀一个女儿,可是娘很少到文秀家住。志刚是独生子,婆婆脾气比较偏执,很难容人,娘到文秀家从来没有隔过夜。

文秀说:“你回家对娘说,婆婆住闺女家去了,毛毛上学没人做饭。”

冉冉说:“好,我回家试试。”

文秀送冉冉出门,一再叮嘱:“你一定把娘送来,最近姐姐的工作很忙,毛毛确实没人管。”

二月初三下班后,娘来了。文秀心里一喜,拉娘坐在床上,不说话,瞅着娘一个劲儿地笑。娘笑她,当娘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志刚已经回来了,在厨房里面忙碌。志刚的表现让文秀满意,他买了很多菜,还买了一条鱼,文秀看着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这么破费啊,娘又不是外人。”志刚说:“娘轻易不来,破费点应该的。”志刚的话让文秀感动,想起正月初三的风波,文秀心里还内疚,她问志刚:“小娟怎么样了呢?最近工作很忙,也没时间看她。”志刚说:“下午我抽空去了一趟,已经没事了。”文秀说:“有时间我们到姐姐家,顺便把娘接回来。”

晚饭文秀做了娘爱吃的杂面菜饭,娘一向节俭,嫌他们破费了,埋怨说:“弄这么多菜做什么,娘就一个肚子。”

志刚给娘夹鱼肉,娘说:“我不吃,怕扎嘴。”

文秀心里一酸,想起了一件事。她刚上班那年,第一次发工资,想到娘一辈子没有吃过鱼,她就买了一条鱼想让娘尝个鲜。鱼做好以后,文秀让娘尝一口,但是她忽略了娘是第一次吃鱼,不知道鱼的吃法,没等文秀反应过来,娘已经把一大块鱼肉放在嘴里,文秀的“小心鱼刺”还没出口,娘已经把鱼肉咽了下去,结果娘被鱼刺卡住,刺破了喉咙,差一点背过气去,从此娘再也不敢吃鱼。

文秀把鱼刺一根一根挑出来,然后把鱼肉朝娘碗里夹,告诉娘,鱼刺已经挑出来了,让娘放心吃。

娘还是不敢吃,无论文秀怎样劝,娘始终没有吃一嘴。文秀心里一酸,对志刚说:“明天不要买鱼了。”

吃过晚饭后,志刚监督毛毛写作业,文秀整理卧室后面的小房间,让志刚住。志刚见文秀抱被子,走上来说:“多给我抱一个枕头。”文秀明白志刚的意思,她悄悄把志刚拉到一边小声说:“娘和珍兰闹气差一点做了傻事,今晚,我劝劝娘。”

志刚说:“噢,这样啊,你好好劝劝。”

晚上躺在床上,娘一提珍兰就来气:“文国那个没出息的货,当初不听娘的话,娶回这么一个活奶奶,让娘一辈子也不得安生。”

自从珍兰进门娘就对她有看法,珍兰和娘的娘家是一个村的,按乡亲辈分喊文秀娘姑。珍兰从小就调皮,上树爬墙,跟假小子一样。文秀娘从小就看不上她。珍兰不到十五岁就开始搞对象,父母没少打她,越打越上劲,十八岁那年,跟着一个钉鞋的拐子跑了,气得她娘得了一场大病。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珍兰自己又跑了回来,家里人连忙张罗着给她说婆家。珍兰娘和文秀娘关系很好,就托文秀娘给珍兰说婆家。婆家没有说成,珍兰却和文国认识了,两个人一见钟情,文秀娘哭闹上吊都没用,文国一向脾气温顺,在这个问题上却表现了超乎寻常的执拗,他铁了心了,非珍兰不娶!拉锯战进行了半年多,文国见娘实在不同意,干脆和珍兰私奔了。一年后,两人抱着女儿回来了,生米做成了熟饭,娘无可奈何,只好妥协了。

两年后,珍兰又生了一个女儿。娘重男轻女,对珍兰没有好脸色。珍兰也不是省油的灯,对娘不同意文国娶她一直耿耿于怀,就不把娘放在眼里,两个人水火不相容,现在竟然闹到了寻死觅活的程度。文秀一想这个就头疼,她劝娘说:“珍兰进了咱家门,就是咱家的人,你多担待着点。”“我担待?活我哪一样少干了?文国辛辛苦苦在外打工,她却在家里打麻将,还不让我说两句,我说她一句,她有十句等着。她说我逼得文国不敢回家,她没有给文国戴绿帽子就不错了。我气得不想活了,她说,你死去啊,死了清净,这是人话吗?”娘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生气,坐了起来不住地喘气。

听娘这么说,文秀对珍兰也很痛恨,她很想帮着娘一起骂珍兰,让娘解解气。可是她想,如果这样,只能让娘更激动更上火,回去后对珍兰更加不好,两个人的矛盾还要加深。她慢慢给娘捶背说:“不是我说你,这么大岁数了,也不知道歇歇心,以后谁家的活也不要干了。人家打麻将,你少说几句不成吗?你说她又不听,光惹自己生气。现在村里的小媳妇,打麻将的多着呢,乡里也没有办法,男人都出去打工了,她们在家闲得没事做。”

娘说:“地里的草快埋住苗了,我不干成吗?她倒是天塌下来都不怕。”

文秀叹口气,娘辛苦一辈子,一天不劳动,心里就不踏实,嘴里唠叨着,手里忙碌着,珍兰为什么就看不到娘的辛苦呢?摸着娘瘦弱的脊背,文秀心里说不出来的辛酸。爹去世早,娘拉扯他们姐弟三个风里来雨里去,很不容易,本来以为都成家立业了,该享享清福了,没想到现在闹成这样。娘辛苦操劳,为了两个弟弟盖房子,娶媳妇,经历了多少难事从没掉过一滴眼泪,现在为了家庭矛盾竟然寻死觅活。

文秀清楚地记得,文生娶冉冉的时候,娘家陪送东西要回礼。眼看明天媳妇要过门,六百元的回礼钱却还没有着落,文秀当时不知道这个情况,晚上当家人找娘商量明天娶亲的具体事宜,发现娘不见了,到处找也找不到,文秀慌了,娘为了给文生娶亲遭了很大的难,家里的猪狗都卖了,粮食也粜得差不多了,亲戚朋友磕头作揖也都借遍了,她以为娘顶不住,到爹的坟上哭去了。弟弟结婚是喜事,文秀恳求当家人不要声张,偷偷一个人到爹的坟上去找娘,可爹的坟上没有娘。

找不到娘,家里的事情就有点乱套,大家都开始分头找,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有找到。有的人猜测是不是困难太大,娘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文秀说不会的,她了解娘,娘不会丢下他们不管。早上五点,娘回来了,因为雾比较大,娘的全身都落满了霜雪,眉毛头发也都白了,成了一个雪人,她到县城一个远方表亲那里借钱去了。文秀帮娘拍打着身上的风霜,眼泪哗哗往下流,娘一个晚上步行五十多里跑了县城就为了借六百元的回礼钱。她埋怨娘为什么不和她说,她可以到单位找人借,娘说,你上班时间不长,和同事的交情还不深,借钱不合适。文生埋怨娘为什么不找个车去,娘说,半夜三更,麻烦谁也不合适,那个表亲说要送回来,她还死活不肯呢。文生也掉了泪,娘急了,大声嚷文秀和文生,大喜的日子,你们哭什么?文秀静静望着娘,娘那种遇到困难不屈不挠的精神深深地震撼了她,而娘那个“雪人”形象也牢牢地刻在了文秀的记忆深处。每当她遇到困难和不开心时,那个“雪人”就会在她的脑海里面闪现,于是所有的困难和不开心就会慢慢淡化,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文秀心里说不出来的沉重,工作的、娘家的、小娟的事都在她的脑海里晃动。她很想躺在娘的怀里让娘抱一会儿,很快她就感觉羞愧,娘老了,抱不动她了,现在应该是她抱娘的时候了。她帮娘掖了掖被子,轻声说:“娘,不要再说了,睡吧。”

娘睡着以后,文秀暗下决心,无论珍兰怎样对她,无论受多大的委屈,她都要和珍兰好好谈谈,人心都是肉长的,绝对不能让娘再过这样的日子了。珍兰就是一块石头,她也要把她融化。

14

不经意间,春天来了。阳春三月,是冀中平原最美的季节,如毛的细雨如梦如烟,千万条柔柳露出了娇嫩的黄叶,田野里的麦子开始返青,以最快的速度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今天还是淡淡的绿,明天就成绿绿的海了。暖风微微吹着,一望无际的绿浪波涛汹涌,在暖暖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各种颜色的小野花,皆如赶集似的奔聚而来,伶俐可爱的小燕子,也由南方飞来,天高了,也蓝了。

春天是牲畜的多发病季节,甘肃、新疆和青海的一些地方连续发生口蹄疫疫情,引起了农业部高度重视,对口蹄疫防控工作进行了严密部署。平阳县连续召开了三次有各乡镇党政一把手、各村支部书记村主任、畜牧部门责任人参加的大型会议,制定并下发了《平阳县重大动物疫病防治应急预案》,并同各乡镇党政一把手签订了《动物防疫目标管理责任书》。

柳树乡迅速成立了以乡长李平为组长的防疫领导小组,把工作落实到包村干部身上,明确包村干部是第一责任人,哪个村出了问题,包村干部停职检查,造成严重后果的,要开除公职。姚书记在会上讲得很严肃,这项工作关系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也关系着我们的饭碗。姚书记还读了一份通报,某县某乡因为动物防疫工作没做好,造成了严重后果,县长、乡党委书记、乡长被免职,包村干部被开除公职。李平就动物防疫工作进行了具体的安排部署,准备利用一周时间把这项工作完成,并达到四个百分之百:一是,百分之百的免疫密度,柳树乡所有能出气的牲畜都要打预防针;二是,百分之百卡标率,打完预防针的牲畜全部都要卡耳标,戏称“戴耳环”;三是,百分之百持证率,打完预防针的牲畜要全部填写免疫证,戏称“身份证”;四是,百分之百建档率,牲畜防疫要建立正规的档案,戏称“上户口”。

散会以后,包村干部到兽医站领取疫苗、耳标、免疫证、档案。大家发牢骚:“乡干部成防疫员了。”

兽医站站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听着大家的牢骚,有点扬扬得意:“日头从谁家门口也过过啊。”言外之意是说他这个兽医站长也抖起来了。

林丽拿起一个耳标在兽医站站长的耳朵上比画着说:“日头从谁家的门口也过过,驴粪蛋子也有发光的时候。”林丽的话让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兽医站站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文秀从不喜欢这种无聊的嘴皮玩笑,她催促着兽医站站长给了她太平庄防疫用的东西就骑着车子朝太平庄出发了。想起刚才同事们的牢骚,她也觉得纳闷,动物防疫,应该是畜牧部门的事啊,怎么也让乡干部干呢?最近一两年,三提五统不收了,农业税逐步取消,计划生育要依法管理,乡干部好像没什么事要做了。姚书记经常讲乡干部要转变观念,为老百姓搞好服务。为老百姓服务也不容易,去年腊月文秀跟着村干部检查一个企业的安全生产,老板问文秀:“你说我们车间线路达标吗?”文秀不懂,很尴尬,企业老板讽刺文秀说:“不懂瞎转什么?纯粹走过场。”文秀无话可说,过场必须要走,哪个企业安全上出了问题,包村干部也要跟着倒霉,这动物防疫也算是为老百姓服务。看来乡干部以后必须要学成多面手,是否该学学给动物打预防针呢?

文秀到了太平庄,哪里也找不到杨抗。文秀知道他为了治保会的事闹情绪,故意躲了给自己出难题。文秀找到牛二愣,牛二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样的事找我做什么?”

文秀说:“你是一村之长,不找你找谁?”

牛二愣说:“这样的工作找杨抗最合适,因为他本来就是六畜不是人。”

文秀说:“动物防疫是你负总责。”

牛二愣把脖子一拧:“别吓唬我了,这还是兽医站的事呢,你来做什么?”说完,发动摩托车要走。

文秀拦住他:“你等等,听我说完。”

牛二愣就跟没听见一样,骑上摩托车走了。

文秀气得大口喘气,无奈她只好再找杨抗,到处打听,还是找不到杨抗的影子。下午乡里开会要听取汇报,工作安排不下去,肯定挨吹。文秀站在太平庄的大街上,几乎要掉下眼泪,让她包这个村,纯粹活受罪,包村连个人也找不到,书记、乡长会怎么看她?思考再三,文秀决定无论如何要把工作安排下去,她豁出去了,找不到人,她就不走,杨抗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下定了决心,文秀就在大街小巷到处打听杨抗的行踪。走到了志玲门前,看到福海在门口站着,文秀心里一动,福海是村里的人,问他应该容易打听到杨抗的去处。

文秀和福海打招呼,说明了意思,福海说:“别着急,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带你去。”

文秀跟着福海七拐八拐,最后在东北角上的一户人家里找到了杨抗,他在这里下棋。看到文秀和福海,杨抗站起来说:“任站长,你什么时候来的?”

文秀说:“我来了快一上午了,到处找不到你。”

杨抗说:“有事吗?”

文秀很生气:“你没有开会吗?”

杨抗不吭声。

文秀说:“到村委会说吧。”

路上杨抗不断瞪福海,怪福海带文秀找到了他。到了村委会办公室,福海说:“杨抗哥,我打开窗户说亮话,文秀是我舅子媳妇,咱村的矛盾我也清楚,也知道你委屈,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多支持她的工作,她一个女人家,端公家的饭碗不容易。”

杨抗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们是亲戚啊。”

福海说:“是至亲,亲舅子媳妇。”

杨抗连忙说:“你咋不早说呢,都是一家人,有啥客气的。”

看来人情关系比工作关系顶事,文秀连忙给杨抗安排动物防疫工作。

杨抗说:“说实话,我不是不支持你的工作,可动物防疫是村委会的事。”

杨抗这么一说,文秀知道,刚才的话只不过是应付福海。

福海笑着递给杨抗一支烟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是帮忙。”

福海这么低声下气地求杨抗,让文秀心里很别扭,好像工作是给文秀干的。别扭也不能说什么,现在不是论理的时候,得把工作糊弄着干了再说,文秀灵机一动,决定采取激将法,她对杨抗说:“刚才我找牛二愣了,他跑了。”

一听牛二愣跑了,杨抗急了:“他跑了,你就捉我啊。”

文秀微微一笑:“他跑了,我们太平庄的工作就不干了吗?”

福海也在一边帮腔:“离了他,太平庄就不转了吗?”

杨抗不言语。

文秀继续说:“他跑了,我们就让他跑到底。后锅的水,温着他,温上两年,他也就到期了。”

杨抗沉吟一会儿,点头说:“有道理,这个法不错。”

文秀趁热打铁:“就是呀,没有他,我们的工作照样干。”

杨抗扭身就到喇叭前喊支部成员到村委会开会。

文秀心里一喜,这一招奏效了。趁着福海要走,文秀随福海走出大门,她想加强一下,在大门口偷偷给李平打了个电话,告诉李平,杨抗对这项工作思想上不是太重视,让李平打电话压他一下。

支部成员到了以后,李平的电话也到了,文秀听到杨抗在电话中给李平表态很好,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杨抗在会上给支部成员鼓劲:“刚才任站长说了,牛二愣跑了。他跑了我们不跑,让他们瞧瞧,没有他,太平庄照样转。”

文秀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跑就让他跑到底,看他能跑到哪一天。”

支部成员的劲被鼓起来了,他们都表示,一定把这项工作做好,让乡里的领导看看,到底谁才是干工作的人。

文秀说:“我一定如实汇报。”

太平庄一共有两个防疫员,杨抗把支部成员分成了两个组,一组跟一个防疫员,帮助防疫员打针卡耳标,等全部打完了,再统一填写免疫证和免疫档案。

两个组分头下去了,杨抗说:“我一会儿出去转转,不转怕他们耍滑,这不是小事,万一漏了就麻烦了。”看来杨抗心气顺了,也是认真干工作的人。文秀说:“我和你一起转转。”

文秀跟着杨抗在大街上转,两个组已经开始工作了,杨抗不住地叮嘱,千万不要漏了。动物防疫工作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不是那么简单,村干部和防疫员在猪圈里面跟着猪钻来钻去,人身上粘满了泥浆。打针还容易一点,一针下去就可以了,卡耳标就不是那么容易了,猪的脑袋左右晃动,卡一个耳标要好长时间。防疫员抱怨说:“针打了就是了,卡这个干什么呢?”文秀解释,这项工作完了以后,县里还要检查验收,耳标是标志。一个支部成员笑着说:“既然检查看耳标,那干脆只卡耳标算了。”杨抗大声吹他:“你小子尽想投机取巧,小心我揍你。”

看着村干部和防疫员在猪圈里面钻来钻去,文秀心里的怨气早没了踪影,自己难,村干部更不容易,自己动口,他们要亲自动手。

太平庄的防疫工作,不到四天就完成了。为了保证四个百分之百,文秀和杨抗一直跟着,四天下来,走得腿都疼了,但是她一声没吭,杨抗年龄比她大,他没叫累,而亲自动手干活的人更累,自己怎么能说累呢?文秀很高兴,这是她包太平庄以来,最顺利的一件事。通过这次工作的圆满完成,文秀悟出了一个道理,包村工作,不能直来直去,尤其对于有矛盾的村,要学会利用矛盾解决问题,关键的时候,用点小策略,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防疫工作结束后,文秀自己掏钱到村里的小饭店请了他们一顿。大家都很高兴,杨抗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结束的时候,杨抗和文秀提出了治保会的问题,文秀答应会尽快和领导商量,拿出一个合理的方案。

15

文秀详细研究了村委会的组织法,按照村委会组织法的规定,新的村委会有权力调整治保会,但调整的时候要经过村支两委开会研究。牛二愣安排治保会人员并说研究了,可连气也没有和杨抗通,他成立治保会的目的不是为了村里的治安,而是为了和杨抗闹事。两边的火都着得很旺,双方的治保会成员经常发生冲突,有一次晚上巡逻的时候碰面,还差一点打起来,如果处理不慎,就会火上浇油,矛盾会越来越激化。

文秀反复考虑,想了一套思路:先稳住一方,取得一方的支持。通过这次的动物防疫,文秀对杨抗有了好感,他虽然有缺点,但是毕竟做了多年的支部书记,懂得乡村工作的套路。牛二愣以前从来没有当过村干部,生萝卜一个,和他对话就觉得很费劲,甭说让他做工作了。还有一点,如果真如老孙所说,他做不了主,和他说什么也白搭,总不能找他的后台牛食堂谈工作吧。

自己有了想法,文秀找领导沟通,这个问题涉及到村委会组织法,稍微有点偏差就很容易引起上访,只有得到领导的支持,工作起来才有底气。

文秀先找姚书记,他是乡里的一把手,决策性的问题应该他拍板。姚书记的办公室里坐了很多人,看样子像是县里的领导,文秀不敢贸然进去。不知道县领导什么时候走,文秀只好找李平,李平也不在,陪着县企业局到村办企业检查安全生产去了。文秀想让老孙帮忙参谋一下,老孙工作时间长,有经验。老孙也不在单位,站在老孙门口,文秀觉得自己有点优柔寡断,看来她还缺乏独立工作的经验,领导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她,虽然林丽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姚书记就这么听她的吗?说不定领导真的认为她有这个能力。想到这一层,文秀有了信心,既然领导信任她,让她包这个村,她就应该有点魄力,文秀决定暂时不和领导沟通了,先按着自己的思路去做。她给杨抗打了电话,让他到乡政府来谈。

放下电话,文秀心里总感觉不踏实,犹豫片刻,她还是给李平打了个电话,在电话上把自己的想法大概说了一下。李平同意文秀的思路,他说:“你大胆去做,村里的事情严格按着政策有时候也行不通,你灵活掌握,不要怕,出了问题我替你扛着。”

李平的鼓励让文秀很安慰,他那句“出了问题我替你扛着”让文秀很踏实。后来李平又打回电话说,下午他就返回单位,有什么情况让文秀下午找他汇报。

李平再一次的电话让文秀很高兴,看来李平牢骚归牢骚,真正有了工作,他还是认真对待的。文秀想,也许是自己的善意提醒起了作用,因为有着这样的心情,文秀对处理太平庄治保会的问题更有信心了。

16

文秀和杨抗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谈话。

杨抗见到文秀的第一句话就是:“治保会的问题怎样解决?”

文秀说:“我让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杨抗有点激动:“我的意见是马上解散新的治保会,原来的治保会可是上会研究了的,他凭什么解散?”

文秀说:“牛二愣做得是不对,可我看了村委会组织法,人家新的村委会有权力调整。”

杨抗说:“有权力调整也得上会研究,他研究了吗?”

文秀说:“没研究也不对,我们应该想个好的办法解决。”“什么叫好的办法?”“你是老书记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的意见就是马上解散,因为他们的调整根本没有和支部通气,更不用说上会研究了。治保会原来就五个人,他们又加了五个,治保会都得享受补贴,村里的财力也负担不起。”“没有商量的余地吗?”“没有。”杨抗很坚决地说。

文秀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马上让他们解散,他们会狗急跳墙,东跑西窜,现在上级领导对上访很敏感,这样很被动。”

杨抗发牢骚:“现在乡里的工作就是软,他们上访就有理了?怕他们上访难道就不怕我们上访了吗?”

文秀笑着说:“支部书记上访,成何体统?”

杨抗说:“你们就会拿这句话压我。”

文秀说:“你多年的支部书记了,总不能和他们一样的素质吧?”

杨抗有点不耐烦:“不要捧我了,我现在还顾不上晕,你就说事情怎么解决吧。”

文秀说:“我有个想法,你看可行不?我们想办法让他们自己解散。”

杨抗“哼”了一声说:“我可不是听你说笑话来的。”

文秀仍旧笑着:“笑话说不定也能解决大问题呢。”

杨抗说:“你不要绕圈子了。”

文秀说:“我的意见是都干,既然大家都愿意为村里的治安出力,有什么不好呢?”

杨抗差一点没有跳起来:“你这是什么话,一个村两个治保会,这不是笑话吗?”

文秀给杨抗倒了一杯茶说:“杨书记,先不要激动,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家都可以干,但是有一点,不挣工资,义务白干。”

杨抗不同意,话中带刺地说:“我发现你别的本事没有,兜圈子绕弯子回避问题倒是熟练到家了。”

文秀不急不恼:“兜圈子绕弯子也是一门学问,绕好了也能解决问题,原来的治保会成员干了几年了?”

杨抗回答:“从我上任就开始,七八年了吧。”“都是你可靠的人吧?”

杨抗看文秀。

文秀说:“这里就你我两个人,没有必要说瞎话。”

杨抗说:“当然。”“那么都听你的了?”

杨抗说:“算是,差不多。”“不过……”杨抗补充说,“我安排的人可都是负责任的人,我也没有优亲厚友。”

文秀说:“这就成了,你安排的人干了七八年,挣着补贴,而他安排的人才干几天,却没补贴挣了,想想他们是怎样的想法?”

杨抗不言语,看样子在思索文秀的话。

文秀干脆挑明了说:“原来的治保会成员干了七八年了,就是不让他们再干,他们也不会对你不满意,村里的情况他们都了解。而牛二愣安排的人呢?上台不就是想挣个零花钱吗,现在刚做几天就没补贴了,他们还图什么?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以后协调好了,可以重新上会研究。”

杨抗一下子明白过来:“你说得有道理,我同意你的意见,回去就做工作,和他们耗下去,看谁耗得住谁!”

杨抗起身要走,文秀喊住了他:“等一等,我想和你聊聊今后的工作。”

杨抗重新坐下。

文秀说:“杨书记,你们太平庄怎样才能太平下来呢?”“只要是牛二愣当村长,永远不会有太平的时候,这是条疯狗。”“怎么这样的人当选了呢?当时你就没有谋划好?”

杨抗叹口气:“我也是大意了,都是那个牛食堂,花钱贿选,再加上牛家人多。”“有没有想过把他拉过来?”“我只和人交往,不和狗交往。”“你不和狗交往,狗老是咬你怎么办呢?”“走着瞧,总有一天……”

文秀追问:“怎么样?总不能开枪把他打死吧?”

杨抗恨恨说道:“逼急了,说不定呢!”“打死他,你能活命吗?”“我豁出去了,不能老让他骑着我的脖子拉屎。”

文秀笑了:“不要说气话了,都不顶用,干了多年的支部书记了,多讲点策略。你想想看,他是牛食堂的一条狗,你把他拉过来了,不就是尿到牛食堂的脸上了吗?”

杨抗沉默了。

文秀接着说:“回去多动动脑筋吧,你们太平庄老是这样,对谁都不好,了解的说是他的不对,不了解的会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他怕什么,反正是个愣头青,而你呢,这么多年的书记了,村子里面乱哄哄的,你光彩吗?我说句难听话,你不要介意,村子里面老是有人和你闹事,人家会说你笨蛋。前段时间,牛林带着五六十人到乡里反映宅基地问题,他反映的问题是否属实,我还没有进一步调查,等调查清楚以后我们再谈解决的方法。你认真考虑一下,以退为进,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

杨抗笑了:“怪不得让你包太平庄呢,你脑子里的道道真不少。”“不是我的道道多,是当局者迷,局外者清。”

杨抗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说的有点道理,我回去会认真考虑。关于宅基地,我想说明一下,村里确实有不到十八岁就给宅基地的问题,可这也不是我杨抗的责任。我向乡政府汇报过,乡里的土管所也没办法,村里又没执法权,你让我怎么办?牛林的宅基地我也不是没有解决。我冒着违法的风险,和他协调买别人闲着的宅基地,可是他怕掏钱,我有什么办法。”

杨抗主动和文秀谈起了村里的宅基地工作,说明杨抗认可了她这个包村干部,文秀很高兴。如果真如杨抗所说,杨抗还是做了一定的工作。可是杨抗让牛林自己掏钱买宅基地不妥当,一是违法,二是别人不乐意掏钱,凭什么让人家买?

文秀没有把自己的这些想法说出来,没有经过调查了解,不能轻易下结论。她只告诉杨抗,关于宅基地的问题,希望他认真考虑一下,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解决。

杨抗又开始发牢骚:“土地政策三十年不变,村里也没有闲散地,能有什么办法?”

文秀提起牛林抢占的旧果园,杨抗说:“果园距离村里太远,不符合村镇规划,乡里不批。”

文秀想,看来太平庄的宅基地问题一时没有好的方法,那就先把治保会的问题解决了,宅基地问题再从长计议。

17

李平从村里回来了,他把文秀在太平庄工作的思路汇报给姚书记,姚书记很满意,中午到“柳家酒楼”吃饭,让文秀也参加。

文秀有点受宠若惊,才做了一点点工作,至于这样吗?

李平说:“姚书记要出去学习,乡里的工作最不放心的就是太平庄了,所以想在一起谈谈。”

小米与文秀打趣:“时来运转了,书记乡长亲自请客,这要让‘大猫’知道了,还不气死。”

文秀说:“说不定‘大猫’也参加呢。”

文秀还真猜中了,她到达“柳家酒楼”的时候,林丽已经坐在了那里。

一起吃饭的有姚书记、李平、林丽和文秀,看到林丽,文秀心里就有点不舒服,想想她是领导班子成员,参加这样的场合也是理所当然,自己便有些落寞。姚书记和李乡长对文秀在太平庄的工作表示了肯定,文秀明显看出林丽的脸变得灰白。事情没有向她预料的方向发展,本来想看文秀的笑话,反而让领导看出了文秀的能力。

文秀心里说,想让我陷在太平庄,有那么容易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林丽让站在一边服务的小姐出去,说自己出身农家,有人侍候不习惯。

文秀明白林丽的意思,服务小姐走了,在座的人就属文秀的职务低了,倒茶倒酒的事情就理所当然归她。林丽的目的很明确,她想让文秀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永远和林丽不在一个档次,永远比她低一格。服务小姐走了以后,林丽就大声地指派文秀倒茶倒水。

文秀不动声色,她温顺地微笑,表现出一副谦卑的样子,一边从容地倒水倒茶,一边巧妙地劝林丽多喝酒。

文秀的谦卑和温顺让林丽很得意,她的心理得到了平衡,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她本来就是一个活跃分子,又喜欢闹酒,不一会儿就晕乎乎的了,开始说起笑话来。

本来她是想说:“一个麻雀站你脑袋上,蹬谁的蛋呢?”结果说成:“一个麻雀站我脑袋上,蹬谁的蛋呢?”

李平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把林丽的话重复了一遍,大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起来,尤其是姚书记,笑得差一点喘不上气来。林丽想嘲弄李平,结果自己把自己嘲弄了。

文秀说:“林委员说这么好的笑话,大家都应该敬她才是。”

林丽和文秀叫板:“我们两个干六杯好不好?六六大顺,祝你在太平庄工作顺利。”

文秀说:“谢谢林委员,如果不是下午牛二愣要来谈工作,我说什么也要陪着干了,二位领导说话吧,如果下午放我半天假,我就和林委员干八杯。”

姚书记说:“工作第一,工作第一。”

李平说:“我调解一下,林委员职务高,酒量大,让文秀一次,她下午还有工作,你喝六杯,让她喝三杯。”

姚书记笑着说:“我看可以。”

文秀马上端起了杯子:“好的,我先喝为敬。”

文秀一连干了三杯,林丽没有退路了,只好连着喝了六杯。林丽有点支持不住了,说话也结巴起来,出门的时候,一下子摔倒,酒和饭全吐了出来。

一个女人酒后失态不是好事,文秀看出了姚书记和李平脸上的轻蔑。文秀一边用餐巾纸帮林丽擦拭衣服上的污垢,一边在心里说,谁看了谁的笑话?

18

文秀和牛二愣拍了桌子。

牛二愣下午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人。文秀对他没有好感,半开玩笑半讽刺地说:“牛主任派头不小啊,还带着保镖?”

牛二愣头脑真简单,他不但没听出文秀话中有话,反而有点得意,指指身后的人说:“这是太平庄著名的企业家牛食堂经理。”

文秀心里一惊:太平庄的幕僚终于出场了。她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牛食堂,顾名思义肯定是五八年大跃进办大食堂的时候出生的。牛食堂身材矮小,尖嘴猴腮,除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和文秀想象中的老板形象截然不同。文秀想,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人物,把太平庄搞得鸡飞狗跳,看来钱真是个好东西。

由于老孙的介绍,文秀对太平庄的这个土财主没有一点好感,一个企业老板,不好好做自己的生意,煽动村里闹矛盾,他跟着牛二愣到乡里来,不是明目张胆搅和村里的矛盾吗?什么素质!文秀故意不表示出对牛食堂特别的关注,她对小米说:“带牛老板到别的屋子里喝喝茶,我有工作要和牛主任谈。”

牛二愣说:“食堂哥不用出去了,我们跟亲兄弟一样。”

牛二愣的话说得真没水平,哪里像个村主任,分明生萝卜一个。文秀严肃地说:“我和你要谈村里的工作。”

小米客气地说:“牛老板,请。”

牛食堂站着不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就不能列席听听吗?”

牛食堂的狂妄让文秀很不舒服,不就有几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买你这个账。文秀坚决地说:“对不起,牛老板,不能。”

牛二愣急了:“有事摆在桌面上谈,为什么藏着掖着?”

文秀不冷不热地说:“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是村委会主任,还是他是?”

牛二愣说:“我是。”

文秀说:“我感觉好像他是。”

牛食堂说:“你什么意思?”

文秀看着牛食堂,不卑不亢地说:“牛老板既不是支部成员,也不是村委会成员。”

牛食堂无话可说,保持沉默。

文秀强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尽量用礼貌的语气说:“牛老板,请你配合一下好吗?”

牛食堂有点尴尬,但是仍旧站着不动。

文秀口气强硬起来:“牛老板,我和牛主任要谈村里的工作,请你回避。”

牛食堂终于火了:“你说话放柔和一点,我是太平庄的村民,没有资格了解一下村里的情况吗?”

文秀针锋相对地说:“我是代表乡党委政府找村主任谈工作,你没有资格列席。”

牛二愣大声叫嚷:“一个小小文化站站长,算老几!”

文秀气得把桌子一拍:“牛二愣,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牛二愣毫不示弱,也把桌子一拍:“我这还是待客的话呢。”

文秀大声说道:“你太不像话了。”

牛食堂眯缝着小眼,皮笑肉不笑地说:“牛主任可是群众选上来的。”

文秀说:“那是群众瞎了眼。”

牛二愣说:“你说话注意点,我要告你污蔑村委会选举。”

文秀大声说:“随便。”

牛二愣朝牛食堂胳臂一挥说:“好男不和女斗,咱们走!”

牛食堂斜了一眼文秀:“任站长,久闻你的大名,今天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对不起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扬长而去。

文秀气得说不出话来。

下班以后,文秀没有急于回家,她找李平谈太平庄的事情。听完文秀的汇报,李平把刚端起来的水杯“啪”地顿在桌子上:“一定要想办法治理他们,无法无天了。”

文秀说:“牛二愣刚上任就砸了村委会大院的锁子,那个时候就应该给他点颜色看看。现在这么嚣张,毛病都是惯下的。”

李平说:“谁说不是,那个时候原来的书记想调走,怕牛二愣领着村民闹事拖了他升官的后腿,这事就一直撂下了。”

文秀问:“现在还可以追究吗?”

李平说:“这么长时间,黄花菜早凉了。”

文秀说:“这样的村主任,根本就要不得,就不能免了他?”

李平说:“你想得太简单了,牛二愣是群众选上来的,乡政府没有权力免他,只能由村民罢免,罢免程序很复杂,需要召开村民会议,半数以上的群众通过才可以,牛食堂的家族占了村里多半人口。”

文秀说:“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李平说:“很棘手很难,如果处理不得当,容易引起上访,现在是稳定压倒一切。”

文秀发牢骚:“有理也访,无理也访,以后的工作怎么干?”

李平说:“谁说不是呢,老百姓一上访,上面不分青红皂白,就向乡里施加压力。太平庄的牛老歪无理取闹两年多了,光省城就去了两三次,乡里每一次都要派专车去接,还管饭,他尝到甜头了,不胡跑才怪呢。”

一时间两个人都感叹,乡里的工作,真难干。可牢骚归牢骚,工作还是要进行的,文秀抓紧时间和李平研究太平庄治保会的事情。

李平同意文秀的思路,不过叮嘱她方法要灵活,不能急于求成。

谈完工作,天快黑了,文秀起身告辞,李平喊住她:“谢谢你那天说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以后会端正自己的工作态度。”

文秀听得出来,李平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他显然理解了文秀的良苦用心。

李平真诚地说:“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会全力以赴支持你的。”

文秀欣慰地笑了,心里暖融融的,所有工作中的不快一下子都跑得无影无踪。李平的支持让文秀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踏实和豪气,她意气风发地说:“即使碰得头破血流,我也要让太平庄太平下来。”

19

婆婆自从正月初三赌气到志玲家,一直没有回来,志刚去接了两次,都没有接回来。婆婆是个执拗的人,心里的疙瘩没有解开,她在争礼,争文秀的礼,婆婆是想让文秀去接她,这样才能找回长辈的面子。娘在文秀家住,志刚对娘很好,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自己的娘是娘,志刚的娘也是娘啊,想明白了这些道理,文秀决定去接婆婆,不论婆婆说什么她都不会计较。

婆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阴着脸不说话,志玲的态度还不错,张罗饭菜,好像以前的不快从没有发生。志玲就是这样的人,直肠马肚,脾气急躁,有什么说什么,说过就忘,从来不记仇。文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一家人,难免磕磕碰碰,不算什么大事。文秀主动向志玲承认了自己的不对,志玲连连摆手说:“算了算了,我早忘了。”

福海说:“你也别跟你姐一般见识,她这个人狗脾气,汪汪两声也就没事了。”

婆婆终于说话了:“都别提了,什么光彩体面的事?说来说去的,不嫌寒碜。”

文秀心里一动,她发现了婆婆和志玲有共同的地方,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一家人不再提以前的事情,文秀到里屋和小娟说话,看着小娟忧郁的眼睛,文秀有一种自责,觉得自己没有对小娟尽到责任。假如她努力一下,正式工作安排不了,找一个可靠点的临时工总可以吧?如果那样,小娟的结局或许不是这样。

文秀安慰小娟,让她安心养病,不要多想。小娟“哇”地一声哭了:“我想找个工作减轻家里的负担,没想到闹成这样,让家里花了这么多钱。”

这个懂事的女孩,都这样了,想到的不是自己受到的伤痛,而是带给家庭的负担。文秀把小娟搂在怀里,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一定要尽最大努力,让小娟生活得好一点。

文秀让婆婆回家,婆婆说:“再住两天。”

文秀说:“娘,回去吧,住了快俩月了,还没住够?毛毛老喊着要奶奶呢。”

一提毛毛,婆婆抹开了眼泪,毛毛是婆婆的心头肉,她还是头一次这么长时间离开毛毛。

看着婆婆掉眼泪,文秀心里也一酸,她走到婆婆跟前说:“娘,都是我不好,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了,回家吧。”

志玲和福海也在一边劝,婆婆不再说什么,文秀赶紧让志玲去给婆婆收拾行李。

文秀把婆婆接回去以后,婆婆的怨气全消了,见到文秀的娘,她热情地喊亲家母,两个老人拉起了家常。看着两个老人高兴的样子,文秀心里说不出的欣慰。家和万事兴,今后一定要冷静处事,正月初三的事儿绝对不能再发生。

20

太平庄的工作,文秀一直按着自己的思路进行着,把牛二愣晾到了一旁。

计划生育普查、小麦病虫害防治,文秀都直接找杨抗,杨抗也只通知支部成员,太平庄好像没了村委会。杨抗的积极性也上来了,每一项任务他都积极安排布置,出色地完成。文秀甚至想,就这样坚持下来也不错,坚持两年,下一届选举的时候好好谋划一下,选出一届和党支部保持一致的村委会,太平庄也许就能太平下来。

文秀想得太乐观了,这样的状态维持了没有一个月,牛二愣就找来了。

中央的粮食补贴下来以后,文秀给村干部开会讲解粮食补贴的政策和要求。粮食补贴是国家的一项惠农政策,从中央到地方,都很重视这项工作。这项工作要求得很细致,要先摸清粮食种植面积,然后张榜公布,领取补贴必须要带身份证,还要签字画押。

牛二愣找来了,进屋就喊:“我们太平庄还有没有村委会?”

因为牛二愣以往的态度,文秀对他没有一点好感,她轻蔑地看了牛二愣一眼说:“有没有你自己清楚。”

牛二愣说:“我们村委会可是广大人民群众选上来的,你有什么权力给灭了。”

文秀说:“你少给我扣帽子,我可没那么大的权力。”

牛二愣说:“为什么开会不通知我们村委会?”

杨抗搭话了:“喊了不干工作,有什么用?”

牛二愣冲到杨抗面前:“你不要血口喷人,没有喊我们,我们干什么?”

文秀快步走上前,把杨抗拉到一边,不温不火地对牛二愣说:“上一次动物防疫,你怎么说的?”

牛二愣狡辩:“我觉得动物防疫不是我们村委会的工作。”

文秀哭笑不得:“牛主任,你觉得什么工作是你们村委会的工作呢?”

牛二愣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文秀继续追问:“牛主任,你觉出来了吗?”

支部成员都哄然大笑起来。牛二愣涨红着脸说:“我觉得粮食补贴就是我们村委会的工作。”

文秀说:“那好,觉出自己该干工作是好事,通知你们村委会成员来,到村委会集合。”

牛二愣马上出去了,杨抗的脸阴了下来,他对填表的支部成员说:“既然这是村委会的工作,让村委会的人干吧,我们撤。”

一看这个阵势,文秀慌了,刚才话太冒失了,只想到牛二愣主动要求干工作是好事,没想到这样做打击了杨抗他们的积极性。她拦住了杨抗:“杨书记,他要求干活不是好事吗?”

杨抗说:“你可是说过,要后锅的水,温着他。”“你看这个样子,温不成了,马上要开锅了。”

杨抗冷笑说:“那温着我们啊,我们开不了锅。”

文秀笑着说:“那可不成,温着他们太平庄照样转,温着你们天可就塌下来了。”

杨抗不吃这一套:“你不要尽拣好听的说,我不是三岁小孩子,太平庄离了谁也照样转,我们走。”

几个支部成员都站了起来。

文秀急中生智,她冲杨抗使了个眼色说:“杨书记,你跟我出来一下。”

几个支部成员不知道文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面相觑。杨抗迟疑了一下,对他们说:“你们先待一会儿。”

杨抗随着文秀出来。文秀小声说:“杨书记,你没理解我的深意。”“什么意思,你快说。”

文秀问:“你还想解决治保会的问题吗?”

一听治保会的事情,杨抗更不高兴了:“原来任站长还记得这件事情啊,我以为你早忘了呢。”“哪能忘了,一直记得呢。我们一直温着他们,怎么解决呢?”

杨抗明白过来:“你想解决治保会的问题?”

文秀说:“对,治保会的问题,他们不参加会,只支部开会可不顶事。”

听文秀这么一说,杨抗马上问:“你说,什么时候开会解决?”

文秀说:“粮食补贴结束后。”

杨抗看着文秀说:“你可别光糊弄着我们干工作,上一次你就说动物防疫工作结束后就解决。”

文秀说:“上一次我们不是温着他们吗?”

杨抗说:“你可不能老是喊狼来了。”

文秀笑着说:“你就放心吧。”

由于是牛二愣他们主动要求干工作,所以他们的态度比较端正。太平庄一共八个生产队,文秀把这项工作按原来的生产队分了两片,支部成员负责一到四队,村委会成员负责五到八队。文秀把上级的精神和工作要求讲得很细致,反复强调这项工作的重要性。传达完文件以后,文秀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这样一来,分工明确,责任明确,两组人马的工作积极性上来了,每一个组的工作都很认真细心,都怕出了问题让对方笑话,这样的状态让文秀开心极了。杨抗也有点佩服文秀:“你不简单哪,把我们都调动起来了。”

文秀也有点得意,看来太平庄的工作也没有那么难干,只要方法得当,没什么大不了的,文秀对太平庄的工作一下子充满了信心。

粮食补贴工作圆满结束后,文秀开始解决治保会的问题。她和杨抗私下商量了一下,杨抗同意还是按着原来的思路,两边的人员都义务白干,最后迫使牛二愣安排的人下台。

两人意见一致后,文秀让杨抗通知支村两委全体开会。

半个小时后,支部成员都到了,村委会成员一个没到。

文秀让杨抗在喇叭上再喊,仍就没有一个人来。

支部成员开始说风凉话:“乡政府根本管不了村委会,牛二愣是羊圈里跑出的驴,属他大了。”“柿子拣着软的捏,乡政府也怕那棵横葱。”

有一个支部成员甚至说:“乡政府也是胡闹,大老爷们儿都包不了的村,派个娘们儿来不是活受罪吗?”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杨抗阴着脸一言不发。

文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回他们几句,可转念一想和他们耍嘴皮子也解决不了问题。又等了半个小时,文秀坐不住了,她把牙一咬说:“我找他们去!”

刚走出村委会门口,村委会副主任牛顺子来了。牛顺子爱好文学,经常到乡文化站借书,和文秀很熟。

文秀问:“为什么你们都不参加会?”

牛顺子说:“你误会了,我就是过来说一声,不参加会是有原因的,二愣他姨家出事了。”

一听不是故意不参加会,文秀的气消了一半,她问:“什么事?”

牛顺子说:“他姨夫长年闹病,家境差,农村人结婚早,儿子二十五六了好不容易说了个媳妇,本来定的是大后天过门的,可是女方家里不太明理,财礼要得出格不说,家具还要上万的,你说咱农村老百姓,谁家买上万的家具?都是三四千的,最好的也不过五千,为这个闹别扭呢,看来大后天的亲不一定能娶成了。水莲好面子,原来就有脑血栓的病根,现在一着急上火,病犯了,刚被送到了医院。”

原来有了特殊的情况,文秀的气全消了。她对牛顺子说:“走,跟我一起到村委会说明情况。”

牛顺子到村委会把情况说明以后,支部成员都不说话了,会也就暂时取消。等人员解散以后,文秀让牛顺子在村委会门口等一下,把杨抗拉到一边说:“杨书记,他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和我一块儿去看看吧?”

杨抗把脖子一扭说:“我不去。”

文秀继续做工作:“我觉得你应该去,毕竟你是村里的支部书记,你过去最起码乡亲面子上好看。”

杨抗把眼一瞪说:“面子?他牛二愣什么时候给过我面子?你愿意去你去,我反正不去。”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看着杨抗的背影,文秀想,看来太平庄的矛盾也不是单方面引起的,杨抗也有点心胸狭窄。

21

文秀决定去看看,牛二愣毕竟是村主任,他家有了问题,应该去看看。对待村干部,该批评的时候批评,该帮忙的时候帮忙,和他们处好关系,有利于工作的开展。

路上牛顺子对文秀说:“你别不高兴杨抗,他不去是有原因的。”

文秀问:“什么原因?”

牛顺子说:“他和二愣姨夫是叔伯兄弟,可两家有仇。”

原来牛二愣和杨抗还算是远亲,文秀问:“两家有什么仇呢?”

牛顺子吞吞吐吐地说:“你别问了……”

既然牛顺子不愿意说,文秀也没有再朝下问,村里老百姓的恩怨比较复杂,比如一些男女问题,就是人们忌讳的话题。文秀忽然想起了那次到省城接牛老歪,牛老歪说的“娶不成水莲”,这个水莲是谁呢?

文秀问牛顺子:“你村谁叫水莲?”

牛顺子说:“就是二愣他姨啊,怎么,你认识她?”

文秀恍然大悟,原来水莲是牛二愣的姨,文秀连忙说:“不认识,听说的。”

牛顺子很敏感:“你听说了什么?”

看牛顺子的表情,文秀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杨抗和水莲可能有情感瓜葛,还不是一般的情感瓜葛。看来太平庄的人际关系还挺复杂,政治矛盾与情感矛盾相互穿插。

这个时候,不是打听风花雪月的时候,文秀转移了话题:“牛二愣和他姨的感情还不错?”

顺子说:“二愣从小父母双亡,是他姨把他养大的。”

原来牛二愣是个苦命人,文秀又问:“他姨家的儿媳妇是哪个村的?”

顺子说:“不远,杨树沟的。”

杨树沟是林丽包的村,让她找杨树沟的支部书记协调一下,说不定是条路子。文秀拿出手机想给林丽打个电话,转念一想,先看看情况再说吧,不到万不得已,文秀不想和林丽打交道。

水莲家里人不少,村委会成员都在,没有看到牛二愣,几个老者在一边坐着谈事,像是村里红白事的当家人。

文秀的到来让院子里的人都有点惊讶,都瞅着文秀看,牛顺子把文秀向大家作了介绍。一个面容慈祥的老者连忙站起来说:“任站长,屋子坐。”然后吩咐外面的人倒茶。

文秀大大方方到屋里坐下,客气地问:“大叔,你是当家人吧?”

老者说:“我叫张小多,红白喜事管个事。”

听到这个名字,文秀心里一动,想起了孙主席介绍的张小多。

文秀问:“大叔,我听说过你,你做过多年的支部书记吧?”“呵呵。”张小多笑了,果然是他。

张小多问:“任站长来这里有事吗?”

文秀说:“我来这里,是听说这里出了点麻烦事,来看看能否帮得上忙。”

文秀这么说,张小多连忙把茶递到文秀手里说:“你工作这么忙,还劳驾你来,我代二愣他姨夫先谢谢你了。”

文秀连忙站起来说:“客气了,我家也在农村,知道娶个媳妇不容易,需要我帮忙,尽管说话。”

张小多叹了口气说:“娶亲最怕遇到不通情理的人家,我们正要再去女方家说合,亲戚朋友都通知了,总得想法把媳妇娶回来吧。”

文秀说:“是啊,不论想什么法子,也得娶回媳妇,不然浪费钱财不说,面子也过不去啊。”

张小多频频点头:“是啊,我想豁出这把老骨头,亲自去一趟,看看怎样?”

文秀说:“大叔,我和你一起去试试,可以吗?”

张小多连忙说:“那当然好了,乡里的干部去了,他们肯定会给面子,只是麻烦你去,过意不去呢!”

文秀笑着说:“大叔,你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操心,我更应该了。”

张小多说:“我是为了乡亲,你这么操心,为了谁啊?”

文秀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可是你们的包村干部,算是你们村里的当家人呢。”

张小多哈哈大笑起来,说:“好,好,既然任站长这么热心肠,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们一起走一趟。”于是张小多吩咐人去找车。

找车的人回话说,太平庄的出租车出门了。

文秀说:“杨树沟这么近,找什么出租车呢,院子里不是有三马子吗?”

张小多急忙说:“你是乡干部,怎么能坐三马子呢?”

文秀呵呵笑了:“大叔,你又见外了不是,我没那么娇气,也是庄稼人出身,坐三马子是常事。”

张小多也笑了:“既然任站长这么随意,那就委屈你了。”

张小多非让文秀坐在三马子的副驾驶座上,说那里不颠。文秀说什么也不肯,坚持让张小多坐在了那里,自己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三马子的后斗里面。

张小多感慨地说:“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乡干部,亲切得像自家的闺女。”

张小多的话说得文秀心里热乎乎的,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你掏出真心对人,一定会有回报。也许经历了这件事情,自己在太平庄的工作会有一个新的开端,最起码文秀感觉,张小多现在对她的印象不错,下一步找他做村里的工作,他一定会尽力的。

张小多和文秀坐着三马子颠颠簸簸地朝杨树沟走去。

到达杨树沟后,张小多建议先找媒人探探情况,文秀觉得很对,知道事情的根源,才可以对症下药。

媒人五十多岁的样子,是牛二愣的表姑,说话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个精明人,见到他们就诉起了苦:“我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嘴皮子都磨破了,这是图个啥?”

张小多说:“还不是为了二愣,回头让二愣多给你带几包点心。”

媒人连连摇头:“还是免了吧,这个事过去,我就洗手不干了,太恼人了,太上火了。”

文秀说:“你可不能洗手,当月老可以增寿的。”

媒人因为第一次见文秀,直瞅着她看。

张小多连忙介绍:“这是乡里的任乡长,专门为了这件事来了。”

张小多把任站长说成任乡长,文秀想他不是说错了,而是故意的,可能是想引起媒人的重视。

一听说是乡长,媒人立马住了嘴,连忙招呼让座并张罗倒茶。

文秀说:“不喝茶了,咱们还是谈正事吧。”

媒人叹口气说:“我说了不下三十对亲了,第一次碰到这样差劲的人家,又不是金枝玉叶,要买上万的家具,十里八乡也没有这样的,这哪里是嫁闺女,分明是糟践人嘛。”

张小多也说:“是啊,如果他家开了这么个头,以后别人家的喜事怎么办?”

文秀生活在农村,见识过很多农村的婚事,很少听说有这么出格的,寻思是不是对方想悔婚了,故意出难题。

媒人说:“悔婚不至于,女方家里也准备了很多东西,也通知了亲戚朋友,事情的关键在姑娘妈身上,她妈爱慕虚荣,好出风头,有点一根筋。”

张小多说:“找一个跟她和得来的做做工作怎么样?”

媒人说:“她的犟脾气一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昨天晚上我把她姑都搬来了,也没有把她的心思说回转。”

文秀问:“找你们村里的支部书记做做工作怎么样?”

媒人连连摆手:“不成,前一阵为了村里的承包地她才和支书吵了一架。”

既然这样,看来文秀和张小多去也不会有很好的效果,张小多叹口气说:“宁和清楚人说话,不和糊涂人打架,看来我们白来了。”

文秀沉思了一会儿说:“大叔,不要丧气,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先蹚一水再说,到时候见机行事。”

女方的家在杨树沟的村西头,走进院子,看到家里也有人在做亲事的准备,看样子亲事没有真吹的迹象,文秀略微心安了一点。

有人迎出来,像是女方的家人,一介绍,果然是女方的父亲,五十来岁,中等个子,表情忠厚,看起来不像刁钻奸猾之人。

进屋看家具摆设,这家人的家境不是太好,屋子里面连最起码的沙发也没有,一个老式的太师椅还在派着用场。文秀暗笑这样的人家要上万的家具实在是有些滑稽。

简单寒暄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端茶进来。女孩皮肤白皙,面孔清秀,低眉顺眼,很贤惠的样子。文秀想,这是不是要迎娶的新娘子呢?

文秀接过茶问:“是你结婚吗?”

女孩羞涩地一笑,点点头算是作了回答。

姑娘挺俊俏的,文秀想,不论想什么法子也要凑成这门婚事。

张小多和姑娘的父亲谈农村的婚俗,看来这一家是妇女当家,因为说到问题的关键之处,男人不表态,还很老实地说:“已经让人去找她妈了,她马上回。”

果然没有等一会儿,这家的女主人回来了,她身材高大,嗓门儿很高,一看就是那种大大咧咧泼辣的角色,一进门就说:“我知道你们来是做什么,如果想亲成,今天下午就到城里拉那套家具,如果不想成,啥话也就别说了。”

张小多站了起来说:“亲家,咱有话好好说。亲是一定要成的,家具是一定要买的,看看咱们还有商量的余地吗?”“商量就甭说了,我这个人也是个痛快人,不愿拖泥带水说废话。敞开说吧,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我穷了一辈子了,不愿意闺女再受委屈。这么大的闺女都给了他家了,花个万儿八千的买套家具算什么,娶得起媳妇就娶,娶不起拉摊子,就这么简单。”

姑娘的妈话说得很绝,文秀和张小多对视一眼,都无话可说,气氛就有点尴尬。为了缓和气氛,文秀问:“你们在城里哪家看的家具?”

姑娘妈说:“叫什么大和。”

站在一边的姑娘纠正说:“是太和。”

姑娘妈连连说:“对,是太和。”

一听说是“太和”的家具,文秀心里想,看来非要和林丽打交道不可了,“太和家具店”是林丽小叔子开的。

文秀站起来说:“你们先坐,我出去方便一下。”

听文秀说方便,女孩连忙为文秀带路。和姑娘一起朝外走的时候,文秀悄悄问:“是你看中的家具吗?”

姑娘叹口气说:“是妈看中的,其实家具能用就成,太豪华了也没有多少用处。”

看来姑娘是个明理之人,问题就出在她妈的身上,听她妈的口气,用直接的办法很显然行不通了,得需要点小策略。

文秀问姑娘:“你看中的是哪种家具啊,我昨天才到那个店看过,没有看到上万的家具啊,你们可别上当了。”

姑娘说:“在店的西北角上,淡黄色的那种。”

文秀说:“我娘家的兄弟也快结婚了,也准备买家具呢。”

姑娘问:“你家不会也买这样的家具吧?”

文秀装做若无其事地说:“你提醒我了,你先进屋,我打个电话问问兄弟,看看他们打算买什么样的家具?”

文秀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拨通了林丽的电话,林丽有点惊讶:“文秀,有事吗?”

文秀问:“县城的‘太和家具店’是你小叔子开的吗?”

林丽回答说:“是的,怎么?你买家具?”

文秀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下,问林丽:“上万的家具和四五千的家具有什么区别吗?是不是农村老百姓都能分辨出来?”

林丽在电话里笑了起来:“文秀,你包村可包到家了,连人家结婚买家具都包了,入洞房你包不包啊?”

文秀顾不上和林丽斗嘴皮子,着急地说:“火烧眉毛了,我顾不得和你说闲话,你快说。”

林丽说:“上万的家具和四五千的家具只是内部材料上有所不同,如果不是行家,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不要说农村老百姓,就是你我也分辨不清。”

一听这话,文秀心里有了底,她说:“林丽,你帮个忙好不好?让你小叔子把西北角上那套淡黄色的家具暂时藏起来好不好?”

林丽说:“你说得倒轻巧,你以为家具是纸糊的吗?”

林丽说得也对,可女方的妈就是认准了那套家具。

林丽沉思了一会儿说:“让我小叔子说那套家具已经卖了不成吗?”

文秀一下子笑起来:“林委员就是聪明,这样说也行。”

文秀这样说,林丽的口气就有点得意:“农村老百姓的智力和咱们还差一大截呢。”笑过之后,林丽又问:“谁家的闺女,这么金贵?”

文秀告诉林丽:“村西杨良子家。”

林丽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是‘大洋马’家的闺女,这个臭娘们儿,前一阵还为承包地和我们吵过架呢。好,这个忙我帮了,我回去就和小叔子说,让他把三四千的家具说成上万的,糊弄她个死。”

看来女方的妈有个“大洋马”的外号,她人高马大的样子,这个外号倒也确切。这个“大洋马”和支部书记吵架是事实,而且吵的时候林丽也在场,对她很有成见,看来这个忙林丽是帮定了。

文秀和林丽定好,明天买家具的时候,文秀亲自跟着,争取计划成功。

安排好家具店的事情,文秀心里有了底,回到屋里就满面的笑容,文秀对张小多说:“大叔,我说个意见,刚才听了大婶的话,也有道理,做娘的,哪个不愿意让闺女风风光光地出嫁?我看明天就把那套家具买了算了,不就差几千块钱吗,家具买了也是放在自己家。”

姑娘妈一听这话,笑得合不拢嘴:“这个妹子说得对,买了家具也是放在太平庄,不是放在杨树沟。”

张小多脸色有点不悦,他说:“这个恐怕要回去商量一下,任乡长你我都做不了这个主。”“任乡长?”姑娘妈望着文秀。

媒人连忙说:“我都忘记介绍了,这位是我们乡的任乡长。”

一听文秀是乡长,姑娘妈重视起来,她一边吩咐男人添茶一边说:“怪不得话说得有水平呢,原来是乡领导啊。”

文秀笑着说:“什么领导啊,今天是媒人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吧。”说完悄悄用手掐了一把身边坐着的媒人。

媒人是何等聪明之人,很快会意,也连忙附和说:“既然任乡长这么说了,你们双方都给任乡长个面子吧。”

文秀说:“事情就这样定了,明天我亲自跟着去,好事做到底。”回头又对媒人开玩笑说,“你不要生气哦,我夺了你的权了。”

媒人说:“我哪里敢啊,有乡长和我合作说媒,荣光啊。”

屋子里面的人都笑了起来,定好了明天去县城买家具的时间,文秀起身告辞。

从女方家里一出来,张小多就说:“任站长,今天这个主你做得太大了吧?”

媒人也问:“你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文秀说:“我和城里的‘太和家具店’熟悉,可以便宜一点。”

媒人说:“到底是乡里的干部,门子多,路子广。”

回家的路上,张小多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对文秀的“做主”不太满意。文秀只是笑,也不理他,到了太平庄下了车,文秀才把自己的计划全盘说出。

张小多明白过来,脸色一下子由阴转晴:“任站长的脑子就是聪明,这个点子好啊,解决了大问题。”

文秀无奈地说:“我成诈骗犯了。”

张小多问文秀:“为什么不和媒人说明白呢?”

文秀郑重其事地说:“大叔,这件事情目前只能你知我知,二愣姨夫知,你想想,这件事泄露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亲事有可能彻底破裂,媒人能保住密吗?”

张小多连连点头说:“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媳妇不过门,一句话也不能泄露。”

文秀说:“对,绝对要保密。”

张小多说:“任站长,保密也是暂时的,以后结婚了,人家要骂你的。”

文秀叹了口气说:“骂就骂吧,生米做成了熟饭,骂也不顶用了。”

张小多极力挽留文秀吃饭,文秀推辞了,她告诉张小多,她还有点闲事要办,以后有时间一定会和他一起吃饭,因为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帮忙。

张小多爽快地说:“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

文秀仿佛看到一缕曙光照亮了她多日阴郁的心灵。

22

小米工作上出了一点小小的失误。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小米去年春天协助计生室证管员办理照顾二胎工作,杨树沟有一户人家,已经有一个儿子,想办残疾照顾,把县医院开的残疾证明交给了小米,小米拿给证管员看,证管员说,县医院的证明根本没用,得通过上级有关部门的鉴定才可以。小米通知那家,准备给儿子鉴定,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家一直没来。前一段,这家又生了一个儿子,因为没有办证,属于计划外生育,乡计办让村里协助让那家交纳社会抚养费。这个时候那家人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那个证明,于是找小米要,因为证管员说没有用,小米随手把证明丢到一边,怎么也找不到了。俗话说,人生有两疼,一是割肉疼,二是朝外拿钱疼。那家正想逃避拿社会抚养费,这一下子可找到理由了,愣说小米丢了证明耽搁了他家去年春天的残疾照顾。小米和他说那个证明和残疾照顾根本不沾边,那家人根本听不进去,说什么也不交纳社会抚养费,还跑到乡里逼着小米要那张证明,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杨树沟的支部书记也来找小米,埋怨小米工作不认真,既然证明没有用,为什么不早还了他,现在那家人就抓住了这个把柄,无理搅三分。他一户不交,别的超生户也等待观望,搞得村里的计划生育工作很被动。杨树沟的支部书记让小米想办法处理,不然要向乡里的领导汇报。

文秀回到乡里,看到小米正坐在宿舍里面抹眼泪,听完小米的介绍,文秀说:“到县医院再开一张证明给他不就得了。”

小米说:“我说了,可他非要原来的那一张。”

文秀明白了,那户人家要证明是假,逃避社会抚养费是真,看来事情有点棘手。那户人家固然可恶,可小米把证明弄丢了也不应该,老百姓的东西,不论有用没用,都应该及时归还。因为这件小事,惹这么大的麻烦,让领导知道了,非挨批不可。小米还年轻,给领导留下这样的印象对她以后的仕途发展很不利。恼人的是,这件事情又出在杨树沟,又是林丽所包的村,看来和林丽是扯不断了。太平庄的婚事正在让林丽帮忙,她之所以答应,一是和“大洋马”有点过节,二是也有利于她小叔子的生意,但是小米的事情她能否帮忙,文秀就不确定了。小米和文秀走得近,林丽已把小米当成了文秀的死党,她不从中作梗就不错了。文秀先让小米想办法打听一下那家的社会关系,看看通过亲戚朋友是否能平息下来,至于林丽,文秀想等过了明天再和她谈,毕竟明天的“家具计划”比小米的事情更紧迫一点。

临下班的时候,文秀又专门和林丽谈了一次。林丽看起来心情不错,当着文秀的面和小叔子又通了一次电话,让小叔子把那套淡黄色的家具搬走换上一套颜色很相似,可以以假乱真的。

文秀又问了一下那套家具的价格,林丽的小叔子回答说,因为是熟人,本来六千的家具,给五千五就算了。

文秀听了高兴地说:“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回头我好好谢谢你。”

林丽笑着问:“怎么谢我?”

文秀豪爽地说:“我请你到临界酒楼吃海鲜。”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很长时间了,这是她们第一次这么愉快地谈话,而且意见还这么一致,一时间两个人都有点激动,都想起了刚刚认识时候的美好交往。

从林丽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文秀甚至想,林丽这个人有时候也不是那么讨厌,小米的事情说不定她也会帮忙。

23

文秀一晚上也没有睡好觉,她觉得明天的家具计划事关重大,关系到人家的终身大事,如果穿帮了,后果不堪设想,人家大张旗鼓娶媳妇,到头来因为自己的点子媳妇娶不成,非埋怨自己不可。恐怕光埋怨还不算,闹不好还要给自己念道理,说不定人家要自己赔个媳妇呢。农村的老百姓,急了什么都可能做出来,本来村里的矛盾就复杂,如果再有人借题发挥,那就更麻烦了。文秀有点后悔自己考虑问题太简单了,现在话说出去了,只能朝前走,不能朝后退了。文秀辗转反侧,暗下决心,明天无论如何要计划周密,争取做到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文秀决定提前到太平庄去,她要和张小多好好商量一下,毕竟他岁数大,经验多。文秀起身穿衣服,志刚看了看表,还不到五点,他问文秀起这么早做什么,文秀说,到太平庄去。志刚不情愿地起身穿衣服,一边穿一边说:“你快成精神病了。”文秀知道志刚起来是要送她,她有点过意不去,志刚也有工作,让他跟着自己受累有点不应该。她对志刚说:“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骑自行车去。”志刚说:“那不成,这么漂亮的老婆半路让人劫走了咋办?”文秀心里一暖,还是志刚心疼自己。

水莲家灯火通明,看来家里早有人起来了。文秀的到来,让一家人很惊讶,二愣姨夫连忙吩咐外面的人准备饭,还是没有看到牛二愣,一问,牛二愣在医院照顾他姨。文秀让二愣姨夫赶紧把张小多喊来,说有事商量,话音没落,张小多到了,看到文秀,笑了:“我服了你了,比我还早。”

吃过饭,文秀把林丽和小叔子通话的情况说了一下,并说了那套家具的价格,张小多说:“我看可以,五千五不算高,也不算低。”张小多把二愣姨夫喊了过来,二愣姨夫也接受了这价格。“昨天晚上我思谋了一宿,这个事情要考虑周全,不能大意,露馅了就麻烦了。”张小多和文秀想一块儿了,“我昨天回来找人打听了一下,姑娘妈心眼不少,很难对付。但是有一个特点,喜欢戴高帽,爱打扮,如果可能,先给她买一身新衣服,让她高兴了事情兴许就好办了。”

张小多的这个主意不错,买一身衣服不过是百八十元,打发“大洋马”高兴了,事情也许会顺利。听说了“大洋马”爱慕虚荣,文秀心里一动,可以用一下乡里的小面包,一来显得对这件事情重视,二来从气势上先压她一下,让她觉得乡里的“副乡长”跟着,什么事情她应该给点面子。张小多认为文秀想得很周到,只是不知道乡里的车让不让使。文秀说:“我试试看。”文秀想给李平打电话,后来想了想,这样的事情用乡里的车理由不太充分,考虑了片刻,文秀决定打电话给林丽,这件事情也算是给她小叔子拉生意,林丽在乡里的职务比较高,要车比较方便。

林丽答应得很痛快。

半个小时后,林丽的电话打了过来:“搞定了,用计生站的小面包,一会儿小刘就开车过来了。”

安排好车以后,文秀和张小多商量谁跟着去买家具,本来想让二愣姨夫跟着,但是文秀看到二愣姨夫有点老实,怕有了情况他反应不过来,提议让张小多跟着。张小多说,我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便。二愣姨夫说,你就辛苦一趟吧,真有事我也跟不上趟。张小多说,那我就全权代表了。二愣姨夫说,你就做主好了,我还信不过你?于是二愣姨夫把钱交给了张小多。

车来了以后,文秀让二愣姨夫把儿子喊过来,小伙子虽然名字叫三愣,但是看起来很精爽。文秀想,这两个年轻人倒也般配。文秀嘱咐三愣到了杨树沟以后,话要说好听一点,能不让“大洋马”去就尽量不让她去。

张小多说:“到时候见机行事吧,有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

到了杨树沟以后,文秀一看就知道,不让“大洋马”去的目的达不到了,“大洋马”早已穿戴整齐在门口等着。

上车以后,果然如文秀所料,“大洋马”很高兴,车开了以后,她故意把车上的玻璃摇下来,她是想让大街上站着的乡亲看到她,坐上乡里的面包车,她感觉很荣耀。事情朝着文秀预料的发展,文秀稍微安心了一点。

到达县城以后,形势一下子变得不乐观了。文秀的计划是到“太和家具店”,“大洋马”却说:“怎么也是来了,又有车,我们再到别的地方看看吧,货比三家嘛。”文秀叫苦不迭,看来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叫车本来是想在气势上压住她,没想到却让她方便了。她想到处转转,这样可麻烦了,县城的家具店很多,如果再让她看上别的家具,一切计划都会泡汤。司机小刘并不知情,他热心地推荐县城哪个店的家具好,文秀急得恨不得拧小刘两下子。“大洋马”在一边坐着,文秀干着急,没办法,小刘拉着他们到了一个家具店,“大洋马”下车后,文秀小声对小刘说:“你不要添乱了,我们今天就到林丽小叔子那个店买。”小刘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连连说:“明白了,明白了。”文秀心里说:“你明白个屁,你以为是给林丽小叔子拉生意呢。”文秀没有机会和小刘详细解释,她还要对付家具店里面的“大洋马”。

文秀和“大洋马”在家具店里面转,心里不住地念叨,千万不要看中啊。文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大洋马”还真有点眼力,她转了一圈,一眼就看中了一套红木家具,一问价钱,好家伙,一万五。“大洋马”问:“能便宜吗?”店主说:“能啊。”文秀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上了,她看着张小多,张小多的脸色也有点紧张。文秀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阻拦,只好看下一步的发展。“大洋马”问:“能便宜多少?”店主说:“一口价,一万二。”“大洋马”问文秀:“咋样?”文秀说:“不错,就是颜色好像深了一些,显得不洋气。”文秀说完,又问跟在后面的三愣:“你说呢?家具可是摆在你们的新房里面。”三愣说:“我觉得颜色有点艳。”“大洋马”问姑娘怎么样,姑娘看了三愣一眼说:“我也不喜欢这样的颜色,我喜欢淡雅一点的。”听姑娘也这么说,“大洋马”只好说:“那算了。”文秀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出了这个家具店,文秀想,不能老让车跟着了,这样“大洋马”四处转悠可太方便了,刚才真玄,如果姑娘也相中了就麻烦了。想到了这里,文秀悄悄给小米发了个短信,让她过五分钟后打个电话过来。

五分钟后,小米的电话打过来了。“大洋马”说:“到底是乡里的干部,业务挺繁忙。”文秀故意装出无奈的样子接电话:“什么?查计划生育?好的,我让小刘马上回。”放下电话,文秀对“大洋马”不好意思地说:“大婶,咱商量个事,刚才乡里来电话,查计划生育要用车,回家的时候我们租个车,你看可以吗?”“大洋马”倒也通情达理,她说:“去吧,乡里的事是大事,可别耽误了。”文秀对小刘说:“这样吧,你拉我们到龙舟商城门口就可以了。”龙舟商城是平阳县最大的一个服装商城。张小多故意说:“到龙舟商城做什么?”文秀说:“娘在我家住着呢,我想顺便给娘买一件衣服。”文秀接着问“大洋马”:“婶,不碍事吧?”“大洋马”连忙说:“不碍事,顺便嘛。”文秀说:“那婶帮我参谋一下,我不太懂老年人的衣服。”“大洋马”高兴地说:“好啊,我也想转转呢。”文秀和张小多会心地一笑。下车以后张小多故意喊:“少转一会儿,还有正事哩。”

文秀笑着对“大洋马”说:“男人都怕女人逛商场。让他一个人等着好了,让三愣和姑娘跟着,有好看的衣服还能买一件呢。”“大洋马”高兴了,连连说:“对,好不容易来了,转转看看,不买心里也舒坦。”“大洋马”果然是爱穿戴的人,她看看这件衣服,瞅瞅那件衣服,不住地感叹自己老了,好衣服穿不上了。文秀借口给母亲买衣服让“大洋马”试穿,“大洋马”很乐意这么做,“大洋马”穿着新衣服站在镜子面前,文秀不住地夸她年轻,一点也不显得老,天生衣服架子。“大洋马”被文秀夸得眉飞色舞,早已经忘记了买家具的事情,兴致勃勃地帮文秀挑选衣服,一会儿说这件衣服颜色太深,显得老气,一会儿又说那件衣服花色太艳,不适合老年人穿,俨然是一个资格高深的服装行家。文秀耐心听着“大洋马”的“高谈阔论”,时不时地鼓励两句。“大洋马”被文秀捧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在“龙舟商城”转了十几圈也没有说累,两个年轻人跟着转得都不耐烦了,姑娘开始催促她娘了。文秀看看表,快十一点了,她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就决定给娘买一件,因为转了这么长时间,如果不买,怕“大洋马”起疑心。“大洋马”给文秀推荐一件老年人穿的毛衣外罩,古铜色的底,深紫色的牡丹图案,古色古香,很是漂亮,一问价钱,要一百多元,文秀有点心疼,为了不扫“大洋马”的兴致,文秀咬咬牙给娘买了。“大洋马”羡慕地说:“有个挣钱的女儿就是好啊,给娘买这么好的衣服。”文秀连忙冲三愣使眼色,三愣真是聪明,马上领会了,对售货员说:“再拿一件,也给娘买一件。”三愣连婶子也不叫了,喊娘喊得很亲切!“大洋马”笑得合不拢嘴了,连忙说:“不要给我买了,我穿这么好的衣服糟蹋了。”文秀在一边敲边鼓:“婶,难得女婿一片心意,你就不要推辞了。”一边的售货员也夸“大洋马”穿这件衣服合适。三愣马上掏出钱给了售货员。“大洋马”故意装出无奈的样子埋怨三愣:“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冒失?”文秀拉住“大洋马”的手朝外走:“婶,你就别脱了,你穿这件衣服多洋气。”“大洋马”被文秀拽走以后,嘴里虽然说着买这么贵的衣服可惜了,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掩饰不住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望着“大洋马”开心的笑脸,文秀心里有点酸,农村的妇女,一百元的衣服就高兴成这样,娘回去还不定会开心成啥样呢。想到娘,文秀忽然又想到了婆婆,如果只给娘买,婆婆看到了肯定不高兴。想到了这里,文秀对“大洋马”说:“不成,我还得买一件去,娘有了,婆婆还没有呢。”“大洋马”感叹地说:“多好的媳妇啊。”

文秀返回去以后,又拿了一件衣服,付钱的时候,文秀才忽然想起,“大洋马”试穿的衣服,娘和婆婆都不能穿。“大洋马”人高马大,婆婆和娘都矮小瘦弱,文秀连忙让售货员找小号的,售货员问了大致的身材,拿出两件衣服给了文秀,并说,你保存好票据,如果不合适,三天之内可以退换。抱着两件衣服朝外走,文秀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要不是今天这样特殊的情况,文秀说什么也不会给老人们买这么好的衣服,她的日子不宽裕,平时自己买衣服也很少上百。

文秀出来以后,张小多故意显得不高兴地说:“你们妇女家就是麻烦,转起来没完没了,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后天媳妇要过门,家里还有很多大事呢。”

听张小多这么说,“大洋马”也说:“光顾转了,我也要早回去,乡亲们有送上轿饭的。”

文秀说:“都怪我,耽误了正事。”

由于买了一件新衣服,“大洋马”的心情比较好,她说:“没事,我们不转了,还到那天那个家具店买了那套家具算了。”

这正是文秀所希望的。

到了太和家具店,林丽的小叔子朝文秀笑了笑,他认出了她。“大洋马”的记忆力很好,她到了以后,直奔西北角。她端详着那套家具,左看右看,嘴里说:“怎么好像和那天看的不一样了呢?”

林丽小叔子走上前去说:“大婶,你说哪套家具?”“大洋马”说:“淡黄色的那种,带乳白色的条纹。”

林丽小叔子说:“大婶,那套家具昨天卖了,这套家具你也就别看了。”“大洋马”马上问:“怎么?这套家具也卖了?”

林丽小叔子故意说:“大婶,我这个人说话直,你别介意,这套家具太贵了,我看你是农村人,不会买这样的家具。”

林丽小叔子的话一下子激起“大洋马”的劲,她的脸涨得通红,声音也大了起来:“农村人怎么了?农村人就不能买好家具?”

文秀暗暗佩服林丽小叔子的精明,看来生意人有一套。文秀也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说:“你怎么说话的,瞧不起我们农村人是不是?”

林丽小叔子连忙赔不是:“对不起,我不是那意思,说实话吧,这套家具最低一万二,我觉得农村人不买这么贵的家具。”“大洋马”说:“不就一万二嘛,吓唬谁呢!”

林丽小叔子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说:“大婶,你真买啊?”“大洋马”回头看文秀,文秀看张小多,张小多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说:“比那天那套还贵两千呢。”“大洋马”的脸色有点不悦。文秀连忙说:“婶,你等我去讲讲价钱,看能便宜吗?”于是文秀对林丽小叔子说:“老板,能便宜吗?农村人买这样家具的不多,就当回去给你做广告。”

林丽小叔子沉吟了一会儿说:“看这个大姐的面子,便宜五百,再不能少了。”

文秀说:“再便宜五百,凑整好了,一万一,吉利,代表一心一意。”“大洋马”也说:“一万一我们就要了,不就拉倒,我们到别处去。”

林丽小叔子叹口气说:“这个大姐真会说话,算了,图个吉利,一万一给你了。”

张小多回头给三愣说:“可是比那天还多一千,回去怎么给你爹报账。”

三愣爽快地说:“我回去给爹说,不就多一千块嘛。”

文秀也说:“这个主我做了,既然婶和孩子们都看上了,就当一千元买个高兴。”

张小多不再言声。家具成交,付清款以后,林丽小叔子找车负责送回,文秀提议租个车回去。“大洋马”说:“不用了,租车还得花钱,就坐拉家具的车回去得了。”“大洋马”的话让文秀有点感动,看来“大洋马”也有她淳朴的一面。

打发走他们,文秀借口说要到文化局办事,留了下来。留下来的目的是等着向林丽的小叔子要回多拿的那五千五百元,可是出问题了,林丽的小叔子退钱的时候,愣要扣五百元,说是搬家具的装卸费。文秀当然不同意,好说歹说,他就是不答应。无奈文秀只好给林丽打电话,林丽的电话也不起作用了,她小叔子不光不给,话还说得很难听,说什么帮了这么大的忙,请一壶酒不花个千儿八百的,早知道这么抠门,还不打这个交道呢。文秀火冒三丈,你卖了家具没有利润吗?熟人朋友的事情,这么黑,还有人情吗?林丽小叔子一副无赖相:“现在后悔了也不晚,家具也可以再拉回来。”文秀恨得咬牙切齿,他了解事情的真相,抓住文秀的脖领子了,知道这套家具他们是要定了。这个时候,文秀才真正领教了生意人的奸诈,本想和他好好争论一番,后来想想生意人认钱不认人,和他理论也是白废话,便忍着火和他说好话,好话说了一箩筐,林丽的小叔子才勉强又退回了二百。

从家具店出来,文秀的心情沮丧到极点,心里骂林丽和她的小叔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没有一个好东西,早知道这样,打死也不和他家打交道。骂归骂,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无可奈何了,她要考虑的是回去怎样交代。她很后悔没有留下一个人来,那样的话也可以有个见证,现在凭空少了三百元,人家会信吗?当然可以让人家去问,但是会问吗?问了显得不相信人了,让林丽去说明?她会去吗?即便她去,也不太合适,一是显得小题大做,二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怪只怪自己没有提前想到,如果想到了,打个招呼,一切都不在话下,看来事情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三百元对于穷苦的庄稼人不是个小数目,文秀左思右想,没有万全之策,只好回到乡里先借了三百元放了进去。

二愣的姨夫到乡里取钱,见到文秀眼里就出了泪,连连说:“任站长,你帮了俺家的大忙了,怎么感谢你呢。”

文秀看着二愣姨夫那张流泪的脸,那三百元的事情怎么也没有说出口,只问了问水莲的病情,就催促他回家了。

那天下班以后,文秀把新买的衣服给了婆婆和娘,两个老人并没有文秀想象的那么高兴,都问衣服的价钱,文秀故意少说了好几十元,两位老人仍然说贵,都埋怨文秀乱花钱。老人不高兴文秀倒不是很介意,关键的问题是那三百元的事情,文秀家境不太宽裕,想在县城买一套房子的钱都凑不齐,现在为了工作的事情搭进去三百元,还无情无分,像塞了黑窟窿一样,能不上火吗?那天正好是志刚的生日,因为工作的事情文秀没有记起,志刚便有点不大高兴。后来志刚把自己的不高兴说了出来,但由于那三百元的疙瘩,文秀哪里有给他过生日的心情。自从娘来了以后,文秀还没有和志刚亲热过,志刚想借过生日的机会找点温存,见文秀这样,就更不满意了。第二天走的时候,连话也没有和文秀说。

24

牛林带领一部分村民把县政府大门堵了。

县政府办公室打电话过来,让乡里马上把人带回去。姚书记很恼火,把文秀叫过去:“怎么搞的,矛盾越来越激化了。”文秀很委屈,却无话可说。姚书记让文秀和老孙赶紧到县政府门口,无论想什么办法,把人拦回来再说。

路上,老孙发牢骚:“不解决问题,人能拦回来吗?”

文秀说:“太平庄的问题一会儿半会儿也解决不了啊。”

老孙说:“我一个人大主席,什么主也做不了,有了问题倒让我去擦屁股。”

文秀问:“你说,太平庄的宅基地怎么办好呢?”

老孙说:“治理空心村,这是唯一的出路。现在的领导,都是求稳怕乱,头顶上的乌纱帽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老孙说得很对。根据文秀掌握的情况,目前太平庄的宅基地问题,除了治理空心村,没有别的好法。治理空心村可不是文秀一个包村干部能办到的,需要得到领导的允许和支持才行。

老孙说:“我们不要考虑那么长远了,目前我们的任务是怎么想办法把他们糊弄回来再说。”

他们到了以后,看到三个三马子横在门口,把政府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为首的是牛林和牛老歪。政府办公室的人正在和他们解释,他们根本不听,大声吵嚷。政府办公室的人员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他们指着文秀和老孙说:“你们乡里的领导来了,有事冲他们说。”说完,像完成任务一样,撤了。老孙对文秀说:“艰巨的任务成了我们的了。”

牛林他们一见办公室的人撤了,有点急,蜂拥着朝大院里面挤,一群身强力壮的保安把门,他们挤不进去。

老孙和文秀开始劝说,哪里劝得了,一群人围住他俩,话说得很难听,有的人还骂骂咧咧,唾沫都飞到了他们的脸上。他们压着火气,耐心劝说,磨破了嘴皮,也无济于事。牛老歪不断地煽风点火:“不要相信他们,他们说话不算数。”这个牛老歪,每一次上访闹事,准少不了他,事闹得越大,他就越精神,唯恐天下不乱,文秀气得抢白了他几句:“宅基地的问题和你有关吗?你咋呼什么?”牛老歪大声说:“我这是打抱不平,为民请愿。”牛老歪的话鼓舞了他们的士气,牛林指着文秀的鼻子说:“你不是说你负责吗?这么长时间了,你负责个屁!”文秀被抢白得无地自容,可是也不敢说难听的,他们情绪激昂,听了难听话后果不敢设想。

三马子横在门口,影响了大院的交通,这样的情况很严重,说不准什么时候,领导就有事要出门,耽误了领导的工作,麻烦可就惹大了。

老孙无奈,硬着头皮和姚书记联系,让增加人员过来,只有他们两个根本劝不了。姚书记在电话上说:“先稳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做出过激的行为,李乡长马上到。”

二十分钟后,李平到了,老孙和文秀一下子稳住了劲,领导来了,他们有了主心骨。

牛林他们认识李平,李平一下车,呼啦一下子就被他们围了起来,老孙赶紧站到李平的前面,怕他们对李平有过激的行为。李平推开了老孙,冲他们大声说:“你们这是做什么,示威吗?”

他们大声嚷嚷:“我们来反映问题,不是示威。”

牛老歪大声喊:“就是来示威,怎么了?”

李平的目光扫到牛老歪脸上:“怎么了?你们这样做,叫违法,就是扰乱机关的工作秩序,公安局完全可以拘留你们,赶紧把你们的三马子挪开,有问题冲我说。”

他们一动不动,老孙把牛林拉一边说:“赶紧先把三马子挪开,刚才县里的领导说要通知公安局,李乡长硬给拦住了。”

牛林半信半疑,老孙说:“你们毕竟是李乡长的村民,把你们抓起来,影响就大了,他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老孙的这句话比较合乎情理,毕竟是村里的老百姓,胆子并不是很大,一听说公安要来,他们的吵嚷劲小多了。等他们的情绪稳定下来,李平说:“乡亲们,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在这里吵嚷也不顶事,乡里的事还要乡里办。”

牛老歪又出头了,他问李平:“我们的问题什么时候解决?“

李平厉声对牛老歪说:“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你一边去。”

牛林站了出来:“我们的宅基地什么时候给?私自乱建的什么时候拆除?”

李平说:“先回去,很快解决。”

牛林步步紧逼:“最快是什么时候?”

李平咬牙说:“最长不超过三个月。”

牛老歪跟着嚷嚷:“三个月太长。”

李平说:“我说三天,你们相信吗?”

李平的话一下子问住了牛老歪,牛老歪不言语了。

文秀说:“既然李乡长说了,你们就回去吧。这么长时间都等了,还在乎那三个月吗?”

牛林走到李平的跟前一字一句地说:“李乡长说话算数?”

李平拍拍胸脯:“三个月解决不了,我这个乡长辞职不干。”

李平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们都无话可说了。牛林站在人群中间大声说:“刚才大家也听到了,李乡长说三个月解决。我再给他加三个月,如果解决不了,我们省城见。”

牛老歪接着大声说:“不是省城见,是北京见。”

牛老歪处处拿着到北京上访威胁他们,文秀气得恨不得上前踹他两脚。

牛林他们散了以后,文秀觉得李平的话有点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出去了,如果实现不了,以后怎么下台?传出去会降低他的威信。

李平说:“三个月一定解决,如果连这么个问题也解决不了,我这个乡长真不干了。”他问文秀,“你是包村干部,有信心吗?”

文秀回答:“领导有,我就有。”“那好。”李平说,“我们回去就找姚书记谈,一定要在太平庄治理空心村。”看来李平这一次是动真的了。

李平说到做到,回去以后,就和姚书记谈了,姚书记说:“要慎重,出了乱子就麻烦了。”

李平说:“不能再慎重了,再慎重就到省里了。”姚书记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先摸清底数,拿出一个方案,然后我们再斟酌。”

李平从姚书记屋里出来,就把文秀喊到他的办公室,李平说:“和姚书记谈了,下面的工作靠你了。你先到村里摸清底数,有多少私自乱建的?在村里交了多少钱?要看票为准,不能道听途说。再摸一下,多少户建新不拆旧?这些户家里有几口人?是否有在外地工作的?是否有年老体弱的?一定要摸细摸准,一户也不能丢落,那样我们才可以打有准备之仗。”

25

杨抗到李平那儿告了文秀一状,说她不务正业,不抓村里的工作,跑到老百姓家里保媒拉线。

文秀很委屈,自己费尽心血,还搭了三百元钱,竟然成了不务正业,要不是为了太平庄矛盾的化解,要不是为了感化牛二愣,她吃饱撑的管那闲事?她在变相做工作,杨抗非但不理解,还告黑状,算什么人呢!文秀知道杨抗对她帮水莲心存不满,更加认识到杨抗的狭隘,她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向李平汇报了一遍。

李平边听边笑。

文秀说:“别笑了,我快成诈骗犯了。”

李平说:“诈骗犯也是工作的需要,乡干部就应该这样做工作,以情动人,为老百姓排忧解难。”

文秀委屈地说:“你不批评我就知足了。”

李平说:“你干了工作我为什么批评你?你太小瞧我了,我若是是非不分,还当什么乡长?”

文秀笑了:“我可不敢小瞧你,还佩服你呢。”

李平叹了口气:“你佩服我什么?当了六年乡长了,不知道要当到猴年马月?”

李平没有接任书记心里一直不平衡,他话语中流露出的情绪文秀也理解,想安慰他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安静地当个听众。

李平说:“文秀,我知道你在太平庄工作很难很委屈,我何尝不是呢。姚书记你也看到了,来的时间不长,出去了两次,说是考察学习,其实就是公费旅游。我干工作有人说我超权越职,不干工作说我闹情绪,我是左右为难啊。”

文秀不语,作为乡镇的一般人员,领导之间的是非,文秀一贯的原则是少说话,免开口,她谁也得罪不起。看着李平忧心忡忡的样子,文秀虽然谨慎地保持沉默,但是很感动,她觉得李平之所以和她说这么多,是充分地信任她,没有拿她当外人,内心不由和李平又近了一步。她决定把小米的事告诉他,小米的事迟早要让领导知道,与其让他从别人那里听到,还不如主动让他了解。

小米的事,让李平对乡镇计划生育工作发起了牢骚:“现在计划外生育工作也很难干,比如社会抚养费的征收,就是个大问题,上面的执法力度跟不上,乡计划生育办公室只能做工作,个别老百姓很难谈,工作做不通,也没有有效的措施。申请法院执行,法院大案都办不过来,哪有精力管这些!执行也是个问题,去年杨树沟执行了一户,超生户耍起了无赖,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拘留了半月,放出来了,钱倒不是问题,但影响很坏。小米的事,你们斟酌着办,灵活一点,把事情摆平就好,最好村里的事村里解决。”

李平这么一说,文秀心里有了底,她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了。

26

太平庄治保会的问题解决不了,杨抗的意见很大,不利于下一步空心村的清理。李平要求文秀统筹兼顾,一边解决治保会的问题,一边摸清宅基地的底数。

文秀理解李平的心情,他把话说出去了,当然很着急。文秀想先把治保会的问题解决了,才开始摸底数。这个问题不解决,弊病很大,两派人员相互挖苦,相互扯皮,责任心就差了,村里的治安也出了问题,连续发生了两起偷盗案件,一家被盗了一头猪,另一家的窗户被撬开了,钱财损失虽然不大,但是影响恶劣,村里人心惶惶的。

关于治保会的调整,文秀决定按原计划进行。她想老百姓并不是觉悟都那么高,也许要求不干的不只是牛二愣安排的人员,如果那样,就可以协调一下,两派的人都安排几个,就可以平衡势力。

文秀在太平庄的工作有了成效,喇叭上喊了一遍,两委成员都到了,会上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互相瞪眼找事。

文秀先让牛二愣把村里最近的治安状况说一下,由于文秀对他姨家的帮忙,牛二愣的态度好多了。他简明扼要地把村里最近两起案件通报了一下,话说得不多,也算连贯,最后还自我检讨了几句。文秀有点惊讶,对牛二愣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牛二愣说完,杨抗作了简单补充,对于人员调整,杨抗却只字未提,最后还是由文秀扯上了正题。文秀说:“刚才杨书记和牛主任对村里的治安状况作了说明。我首先对村里的治保会提出批评,治保会就是维护村里治安的,出了这样的问题,治保会十几个人,都卖什么吃了?不是我话说得难听,是无法向老百姓交代。鉴于这种情况,我有个想法,大家可以议一下:我们太平庄没有多少集体收入,治保会人员补贴太多也是个问题,无形当中加重了农民负担。现在出了这样的问题,老百姓的意见很大。为了给他们点警告,我提议治保会成员的补助暂时不发,先义务白干,等村里的治安状况好了,再考虑人员的配备和补助的多少,大家看看有什么意见?”

杨抗首先站起来说:“我不同意,义务白干,套个麻雀还要用几粒米呢。”

杨抗的话让文秀大吃一惊,她惊讶地瞪着杨抗,商量好的事情,他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中途变卦,这不是耍她吗?还没有等她说话,牛二愣也跳了起来:“我同意任站长的意见,为村里的治安尽点义务,有什么可委屈的?”

杨抗反唇相讥:“牛主任既然这么伟大,那你的工资也别要了。”

牛二愣把桌子猛地一拍:“不要都不要,我们两个都不挣工资,义务为太平庄出力。”

杨抗也把桌子一拍:“你有什么资格给我拍桌子,吓唬谁呢,不挣就不挣。”

事情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文秀虽然一时理不清思路,但是杨抗和牛二愣的态度也太恶劣了,文秀气得脸色铁青:“瞧瞧你们两个,像个村干部的样子吗?”

杨抗和牛二愣停止了争吵,相互瞪着眼大口喘气,像两只急红了眼的公鸡。

文秀对杨抗极为不满,暗下决心,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文秀也不是吃素的。他虽然是太平庄的支部书记,但是毕竟是她的下级,要让他知道谁大谁小,绝对不能让他一手遮天,玩弄自己于股掌之上。文秀豁出去了,即使不让她包这个村了,心里的这口怨气也要出出来,不然憋得她心里难受。她板起脸严肃地说:“今天关于治保会的事情先这么定了,有义务白干的,是好事,如果谁觉得委屈,可以不干,太平庄思想觉悟高的人有的是。”

村委会成员都随声附和,支部成员都保持沉默。文秀让大家举手表决,村委和支部各是三个人,文秀分析这样的状况可能要持平。村委会三个人都举手同意,支部成员有一个看起来有点犹豫,文秀捕捉到了这样的信息,她用期待和鼓励的目光望着他,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也举起了手,他这一举,一锤定音,少数服从多数,这个意见通过了!文秀终于松了一口气,杨抗蔫了。文秀的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快感,为使事情更牢靠,文秀马上让做了会议记录,白纸黑字,木已成舟,杨抗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改变不了了。

文秀宣布散会,牛二愣他们喜气洋洋地走了,村委会只剩下杨抗沉默着坐在一边。文秀强压住心里的怒火,尽力让自己的口气平和:“杨书记,这样耍我,好玩吗?”

杨抗嘿嘿笑着说:“我怎么耍你呢?”

杨抗玩世不恭的态度让文秀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杨书记,我们开始怎么商量的?你这样出尔反尔,算怎么回事?”

杨抗仍旧笑:“事情不是按我们的意思办了吗?”

文秀冷笑一声:“不是按我们的意思办了,而是按‘我’的意思办了。”文秀故意把“我”字加重了一些。

杨抗突然站起来,出门东张西望,跟做贼一样。文秀不解地望着杨抗,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

杨抗回到办公室,哈哈大笑起来:“任站长,不要生气,气大伤身,你这么聪明,仔细想一想,如果不是这样,我们的目的能这么容易达到吗?”

文秀一下子愣了。

杨抗得意地说:“牛二愣他跟我斗,还嫩点呢!他是条狗,我只要用棍一捅他,他立刻就会蹦起来。”

文秀终于反应过来,明白了杨抗是在声东击西,如果直截了当提出来,牛二愣还真不会这么容易同意,杨抗演了一出戏,或者说是挽了一个套,牛二愣乖乖就钻进来了,岂止牛二愣,连文秀也钻进来了,成了杨抗戏中重要的角色。杨抗的戏演得太逼真了,文秀不由佩服他的策略,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农村的工作充满了智慧和玄机。明白了这些,文秀很不是滋味,自己以为胜利了,没有想到还是成了人家的棋子,看来以后要多动心眼儿,不然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27

娘在文秀家住了不到两个月,就嚷嚷着要回家。文秀想让娘住到阴历四月十五,四月十五是文秀娘家村传统庙会,文秀想那天跟娘一起回去,顺便做做珍兰的工作。娘坚持要走,趁婆婆不注意小声对文秀说:“你婆婆这两天的脸,阴了。”文秀不言语了,她了解婆婆的脾气,不能容人,时间短还顾个大面,时间长了就烦了。这两天文秀也看出来了,婆婆受不得娘在她家住,脸阴着,像是谁欠她的。看着娘苍老的脸,文秀心里很难过,自己过门十几年了,好像在家里一点也做不了主,处处要看婆婆的脸色,想让娘跟自己多住一段时间的愿望也实现不了。

娘理解文秀的心情:“我走吧,千万不要为了我和婆婆闹别扭。”既然娘看出来了,也就不能挽留了,娘在家里受珍兰的气,在这里看婆婆的脸色,心情也不会好,自己每天上班,不是天天跟着,万一有一天,两个老人话头不对,争吵起来就不好了。于是文秀跟娘说:“你再住一天,明天是星期六,我送你回去。”娘答应了。

晚上,因为娘的事,文秀冲志刚发牢骚,自己身为女儿,不能常在娘面前尽孝,让娘受了不少委屈,自己掏出心来,也换不回婆婆的一张笑脸。志刚因为生日的事还有点小怨气,所以对文秀的牢骚就显得有点不耐烦,他说:“你别叨叨了,烦不烦嘛。”志刚的态度让文秀不满意。工作上的烦恼、小娟的工作、娘和珍兰的矛盾、婆婆的脸色,还有白白扔了的那三百元,都一起朝文秀的脑海涌来,闹得她心里乱绞绞的,本来想在志刚这里找点安慰,没想到找来一句棒槌话,文秀一下子觉得更委屈了,不由地“呜呜”哭了起来。怕隔壁的娘和婆婆听到,文秀用被子蒙住了头。志刚有点恼火,他掀开文秀的被子说:“你哭什么,谁惹你了?”文秀说:“谁也没惹,我愿意哭。”说完,把被子重新蒙住了头。志刚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翻身不再理文秀。文秀哭了一会儿,感觉心里轻松多了,她起来洗了洗脸,才躺下来睡了。

第二天,文秀给娘收拾东西,志刚好像理解了文秀昨天晚上的情绪。他说:“娘,怎么着急要走,再住两天吧。”娘说:“不了,快过庙了,回家准备包粽子去。”婆婆见娘要走,脸也晴了,故意说挽留话:“亲家,多住两天吧。”文秀斜了婆婆一眼,心里说,别耍嘴了,心和嘴碰着吗?

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文国突然来了。文国在外地打工,什么时候跑回来了?志刚招呼文国到屋里坐下,并让文秀炒俩菜。文国说:“刚吃过早饭,别弄菜了。”娘也阻拦:“文国也不是外人,弄什么菜。”文秀问文国:“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文国说:“别提了,今年跟的包工头不咋样,干了三个多月了,一分钱工资没给,饭也不让吃饱,我觉得不保险,跑回来了。”文秀叹口气,现在的农民出门打工也不容易,干了活拿不回工钱的有的是。

娘听文国不走了,开始抹眼泪:“不出去了就好了,娘的日子也好过了。”文秀连忙给娘使眼色,不让娘说和珍兰吵架的事。文国已经知道了,他说:“娘,以后不让你再生气了,我想好了,不行和她离婚。”文国要和珍兰离婚,一屋子人都愣了。文秀说:“你胡咧咧什么?”文国说:“娘都被她逼得差一点喝了药,这样的媳妇还能要吗?”文秀说:“你听谁说的,没影的事。”文国说:“你们就别瞒我了,邻居三婶都给我说了,我也问了珍兰,她也承认了。”邻居三婶是个长舌妇,东家长西家短的,尽说是非话,她这么一念是非,家里的火着大了。志刚劝文国:“离婚可不是小事,孩子都这么大了。”娘虽然生气,但是也不赞成文国离婚,娘说:“娶的时候就不让娶,现在离什么婚?”文秀数落文国:“不是我说你,娘和珍兰老是吵架你也有责任。两个人闹意见了,你不是想办法化解,两头劝两头哄,而是东躲西藏,你躲到哪里是个头?离婚了就算了吗?再娶一个你不会周旋,还是照样!再说了,就你这光景你这人,要饭吃的也不跟你!”文秀数落得太难听了,文国脸上挂不住了:“娶不上我打光棍。”文秀说:“打光棍算本事啊。”志刚连忙打圆场:“你少说几句,文国也就说说而已,哪里真离婚呢,十几年的夫妻,哪能说散就散了。”文国低头想了一会儿说:“离婚不离婚看她的表现吧,她不给娘赔不是我饶不了她!”文国这么说,文秀略微心安,看来文国并不是真想离婚。

志刚问文国以后有什么打算,文国说:“珍兰娘家村养奶牛的很多,我想到那里加工玉米。”文国这个主意不错,竹子屯养奶牛已经形成了规模,奶牛的饲料主要以玉米为主。志刚说:“大概需要投资多少呢?”文国说:“我大舅子一直加工玉米,最近他想转行做奶牛全价饲料,想让我们接过来,大概有四千就够了。”投资不大,也没多少风险,文秀觉得这个生意可行,她问文国手里有本钱吗?文国低头说:“没有。”文国在外打工,两个孩子消费,珍兰也不会精打细算,没有积蓄也很正常。志刚对文国这个想法很支持,他说:“我给你凑两千,剩下的你在别处借借。”志刚主动说借钱给文国,文秀很高兴,但是他说只借两千,文秀又有点不舒服,志刚看出了文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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