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零魔法巫师2:逃跑的魔咒(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16 13:2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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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特里·普拉切特,胡纾(译)

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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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形世界·零魔法巫师2:逃跑的魔咒

碟形世界·零魔法巫师2:逃跑的魔咒试读:

欢迎来到“碟形世界”

茫茫宇宙中,巨龟大阿图因正缓缓游过星星间的深渊。它的背上立着四头巨象,巨象的肩膀上驮着一块碟子状的平板,平板无比辽阔,边缘则是绵长的瀑布。那是一个和我们生活的地球有点儿像,却又不太一样的世界,生活着和我们相似却又不太一样的人。

这就是碟形世界。

1983年,第一本关于碟形世界的小说《零魔法巫师》面世;2015年,最后一本关于碟形世界的小说《实习女巫和王冠》出版。在此期间,作者特里·普拉切特共创作了四十一本《碟形世界》。

按相同的主角,《碟形世界》可大致分为若干个小系列,“零魔法巫师”系列是整个《碟形世界》的开篇之作,也是其中最具人气的小系列之一。您手中的《逃跑的魔咒》正是该系列的第二本。

该系列的主角为零魔法巫师灵思风,他“魔法值约等于零”,信奉“我逃故我在”,其职业生涯的唯一证明就是头上的“巫帅”帽。但是拯救世界的重任却偏偏一次又一次地砸到他的脑袋上。

欢迎来到生机勃勃又疯狂怪诞的碟形世界。记住,在这里,一切怪事,皆有可能。

太阳慢吞吞地往上爬,似乎还没想好这样劳神费力值不值得。

又一个黎明降临到碟形世界,速度异常缓慢,原因如下:

当光线穿过强大的魔法力场时,它便会丧失一切紧迫感,一下子慢下来。而在碟形世界,魔法简直多到令人尴尬,这意味着当轻软的黄色晨光涌向睡梦中的大地时,它会像恋人的爱抚般温柔,或者按照某些人的说法,跟金色的糖浆差不多。它不紧不慢地填满河谷,在山峦间堆积,然后来到“天居”——这是一座高逾十英里的灰色石峰,常年被绿色的冰层覆盖,既是碟形世界的中轴,也是诸神的居所。在这里,晨光越叠越高,终于崩塌,横扫藏在冰峰背后的大地,像巨大的海啸一样懒散,如天鹅绒般悄无声息。

这是在别的世界绝对无缘得见的景象。

当然,别的世界并不是由四只巨象扛着穿越无尽星空的,更不必说大象们自己还站在一只巨龟的壳上。这只巨龟,他(也有另一个学派猜测应该是她)名叫大阿图因;他——也可能是她——并非故事的主角,但若要理解碟形世界,我们必须明白他——或者她——的确存在,存在于所有的矿脉、海底软泥和造物主伪造的化石之下。这位造物主成天无所事事,只知道往考古学家脑子里塞进各种傻乎乎的念头,让他们心烦意乱。

明星巨龟大阿图因,甲烷冻结于龟壳之上,陨星留下斑斑落痕,星际尘埃从身旁飞驰而过。大阿图因,双眼有如古老的海洋,大脑仿佛一片大陆,意识像闪亮的小冰川般穿行其中;大阿图因,缓缓拖着悲伤的大鳍和被群星打磨的龟甲,承受着碟形世界的重量,在银河的夜幕之下蹒跚而行,世界般巨大,时间般古老,砖块般耐心。

事实上,哲学家们大错特错,大阿图因其实挺享受的。

在整个宇宙中,只有大阿图因知道自己究竟要上哪儿去。

当然,哲学家们已经花了好几个世纪来争论大阿图因可能会去哪儿,并且常常宣布自己非常担心,担心永远也找不出答案。

答案会找到的,就在大约两个月之后。那时他们才真要担心呢……

碟形世界中另有一些比较富有想象力的哲学家,对他们而言,更让人烦恼的是大阿图因的性别。这些人花了许多时间,企图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这块大而暗淡的影子往前飘去,好像一把无边无际的龟甲形发梳。与此同时,哲学家最新一次尝试的后果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那翻着筋斗、完全失控的大铜壳就是“强力穿梭号”,看得出,它的制造工艺水平堪称新石器时代的典范。这艘宇宙飞船是克鲁尔王国所造,该国位置得天独厚,正好处在世界边缘,国家的祭司都兼职天文学家。他们造了飞船,然后把它从世界边缘往下一推,由此成功地证明了无论老百姓怎么嘀咕,免费飞行这种事确实是存在的。

飞船的乘客之一是双花,碟形世界出产的第一位观光客。他刚花了几个月探索这片土地,现在则飞速离它而去。个中缘由说来话长,不过基本上都与他逃离克鲁尔王国的尝试有关。

这次尝试可谓“百分之一千”地成功。

一切迹象都表明他很有机会成为碟形世界里最后一个出门观光的人,可双花仍在尽情欣赏眼前的美景。

巫师灵思风正在双花上方大约两英里处扑腾,他那身衣裳在碟形世界就算得上是宇航服了,跟没见过大海的人设计的潜水服有异曲同工之妙。六个月前他还是一个超级普通的蹩脚巫师,然后他遇到双花并接受了一份高到令人发指的工钱,成了对方的导游。此后的绝大部分时间,灵思风都在被攻击、被恐吓、被追杀,有时被挂在让他绝望的高处,有时像现在这样,从高处自由落体。

灵思风可没工夫欣赏美景,因为他的过去正前赴后继地在他眼前闪回,完全遮住了视线。这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穿宇航服的时候,千万别忘记戴头盔。

在这里我们本可以加进很多解释,说说这两个人为什么正从世界边缘坠落,以及双花的行李箱又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们上一次看见它的时候,这家伙正迈着上百只小短腿儿拼命想追上自己的主人。可回答这种问题需要许多时间,很可能不太值得。前车之鉴古已有之,据说在一次宴会上,有人曾问在碟形世界中享有盛名的哲学家李·廷·韦德“为什么你在这儿”,答案花去了他整整三年。

在遥远的高处,比大阿图因、巨象和快断气的巫师都更加重要的事件正悄然发生。很快,时间与空间的结构就要开始接受考验了。

空气油乎乎的,带着魔法特有的质感,黑蜡制成的蜡烛发出辛辣的气味。至于这种蜡的确切来历,有头脑的人绝不会想要知道。

房间深藏在“看不见大学”的地窖里——这是碟形世界首屈一指的魔法学府,很有些古怪。首先,它似乎有太多维度,并非全都可见,有的就在你视界之外一点点的地方徘徊。墙上全是玄妙的符号,地板的绝大部分被“停滞之八重封印”所占据,魔法界对于这一封印的威力早已达成共识,确认它与半块瞄得很准的砖头具有同样的“停滞”效果。

房里仅有的家具是一个深色木台,它被雕刻成小鸟的形状——嗯,坦白说,更像是某种长着翅膀的怪东西,最好还是别凑近了瞧。一本书被沉重的锁链和一把把挂锁固定在台子上。

书很大,但也不算太特别。在大学图书馆里,有的书封皮上镶嵌着罕见的宝石和有魔力的木头,还有的用龙皮装订,这一本却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皮革封面,更像是那种被图书馆目录形容为“有过轻微狐害”的类型。不过秉性稍微诚实的人应该都会承认,看它的模样大概也遭过獾害、狼害,没准儿还有熊害。

书页被许多金属扣扣在一起。上面并无装饰,只是沉甸甸的。锁链也是如此,与其说是把书拴在台上,还不如说是为了限制它的活动。

制造这些东西的人似乎目的很明确,并且很可能大半辈子都在生产训练大象的鞍具。

空气打起旋,变得厚重起来。书页慢条斯理地卷曲着,溢出让人胆战心惊的蓝光。房中的寂静如同缓缓握起的拳头一般越攥越紧。

半打身穿长睡袍的巫师正轮流从门上的小铁窗往里瞅。看不见大学里,纯粹的魔法正如潮汐般不断往上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没有哪个巫师还能睡得着。“哼,”一个声音说,“怎么回事?还有,为什么没人来叫我?”

古德尔·威得韦克斯,银星会的首席大法师,神圣理事会的最高统帅,八级巫师和看不见大学第三百零四任名誉校长。即便他的红睡袍上绣满了神秘的古代诗文,即便长长的睡帽上还坠着小绒球,即便手里拿着漫画人物一般可笑的烛台,古德尔也仍旧令人望而生畏,就连那双肥大的绒毛拖鞋也几乎没能损害他的威仪。

六张胆战心惊的面孔转向他。

一个下级巫师说:“呃,我们叫了,大人。”接着他又好心地补充道:“所以你才来的。”

古德尔推开众人挤到小铁窗前,厉声质问道:“我是问之前为什么没人叫我?”“呃,在谁之前,大人?”

古德尔瞪他一眼,然后飞快地瞟了瞟铁窗里头。

纯粹的魔法四处泛滥,点燃了屋里的尘埃,空气中出现了点点闪光,“停滞之印”冒出水泡,边角也开始卷曲。

我们谈到的这本书叫作八开书,很显然,它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书。

不错,世上有许多享有盛名的魔法书。有人也许偏爱以年代久远的蜥蜴皮做书页的《死人电话簿》,有人也许会提到由某个神秘而懒散的宗派所著的《死翘翘之书》,还有人也许会想起那本据说含有整个宇宙中最后一个新颖笑话的魔法书《玩笑缓冲器》。但跟八开书相比,它们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册子,因为根据传说,八开书是宇宙的造物主在完成伟业后遗忘在碟形世界的——这很好地体现出了造物主的心不在焉。

通常人们认为,困在书页中的八句咒语有着秘密而复杂的私生活。

古德尔眉头紧锁,全神贯注地盯着不再平静的房间。当然,现在只剩下七句咒语。有一天,某个傻蛋学生偷偷瞄了一眼书页,其中一句咒语趁机逃出来,住进了他脑子里。至今也没人知道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那蠢货叫什么来着?文思棍?

紫色和第八色的火花在书脊上熠熠生辉。台面上升起一卷薄烟,拴住八开书的金属大锁显然已经非常吃紧了。

一个年纪稍轻的巫师问:“咒语为何如此不安?”

古德尔耸耸肩。他当然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事实上老巫师简直心惊肉跳。身为精通魔法的八级巫师,他能看见屋内时时闪现的各种形象,这些半存于想象中的形象现身于震荡的空气中,企图用沉闷无聊的诱惑哄骗人类。跟暴风雨前昆虫四处乱飞的情形差不多。真正大规模的魔法聚集总会吸引“地堡空间”的生物——尽是些污秽的东西,全身长满了错位的器官和泡泡,总想钻空子从混沌中溜进人类的世界。

必须阻止这一切。

他坚定地说:“我需要一个志愿者。”

周围突然陷入死寂。唯一的动静来自门后,金属在压力下不堪重负,发出令人心烦的噪音。“那好吧,”他说,“既然如此,我需要几把银镊子,大约两品脱猫血,一根小鞭子和一把椅子——”

人们都说闹的反面是静,他们错了,静不过是闹的缺乏。古德尔话音未落,一阵柔和的“无声”突然爆发出来,像一面爆炸的蒲公英钟般袭击了所有的巫师,比起它来,“静”无异于可怕的喧嚣。

好大一柱散光从书中腾空而起,击中了天花板。火星四溅,这柱光冲到了屋外。

古德尔顾不上冒烟的胡须,死死盯住天花板上的大洞。他夸张地一抬手。“去上层的地窖!”他一面高呼一面跃上石梯。其余的巫师立即跟上,一时间拖鞋翻飞,睡袍乱舞,人人都奋不顾身地想要走在最后。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全体及时赶到,目睹了那具有神秘可能性的火球冲进了上一层房间的天花板的景象。“嘎。”最年轻的巫师指了指地板。

这儿原是图书馆的一部分,现在呢,穿堂而过的魔法调整了途中的一切可能性原子。所以人们有理由怀疑那紫色的小蝾螈本是一块地板,而那块菠萝奶油冻本来也可能是书。事后有几个巫师赌咒发誓,说奶油冻中间有只愁眉苦脸的小猩猩,跟图书管理员简直一模一样。

古德尔仰头大吼:“去厨房!”他奋力穿过奶油冻,挤到下一段楼梯前。

直到最后也没人能弄清铸铁灶台被变成了什么,因为等这队情绪激动的魔法师东倒西歪地冲进厨房时,火球早已经撞倒一堵墙成功逃脱。很久之后众人才发现管蔬菜的大厨藏在大汤锅里,不停地嘟囔着“蹄子!哦,可怕的蹄子!”之类的废话。

魔法似乎放慢了速度,它的尾巴又一次消失在了天花板里。“大厅!”

这段楼梯更宽,光线也更好。巫师们带着满身的菠萝味气喘吁吁地往上跑,等身体比较硬朗的几位赶到大厅时,火球刚好来到房间中央。这里通风良好,可它却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中,时不时地还能看到小小的拱弧划过球面。

古德尔一边评估当下的局势,一边摸摸自己的胆子,看自己敢不敢找个地方躲起来。这时,他身后爆发出一阵濒死的咳嗽和牙缝里传出的喘息声——谁都知道巫师全是老烟枪,所以这种情形倒也正常。他一把抓过一个面如土色的学生。“去给我找预言家、先知、占卜师和内视师!”他咆哮道,“我要开始研究!”

火球内部浮现出某种形象。古德尔抬手挡在眉毛上,凝视着这逐渐成形的东西。毫无疑问,它是宇宙。

古德尔对此非常肯定,因为他书房里就摆着一个宇宙模型,大家一致认定他的模型远比真的宇宙更壮观——那是用小珍珠和银丝线构建的无限可能,面对它时就连造物主也会不知所措。

然而火球里的小宇宙倒是惊人的——呃,真实。唯一缺少的只是色彩,它完全是半透明的雾白色。

里头有大阿图因、四只巨象,还有他们的碟形世界。从古德尔的角度没法看清碟形世界的表面,但他却感到某种战栗的确信,确信碟形世界的一切都得到了完美的复制。例如,他刚好能辨认出一个缩小的天居,在那座大山的顶峰有一座由大理石和雪花石垒成的宫殿,那些吵吵闹闹、很有些小布尔乔亚情调的神把它叫作邓曼尼法斯汀,每位神祇在其中占据一个三间的套房,脚下踏着没有切割的绒毛厚地毯。碟形世界中有部分人自以为很有文化,他们坚持认为被这样一群神统治实在有失体面——对于这些神而言,最振奋人心的艺术体验竟然是音乐门铃。

小小的胚胎宇宙缓缓移动,开始倾斜……

古德尔张嘴想喊,可他的声音拒绝出动。

宇宙扩散开,动作轻软,却充满爆炸般的无法遏制的力量。

古德尔不由惊慌失措,但奇怪的是,它竟然穿透了他的身体,像思想般不留痕迹。他伸出手去,眼看着苍白如鬼影的岩石层在一阵忙碌的寂静中淌过自己的手指。

大阿图因已经变得比一幢房子还大,巨龟静静沉到地板以下。

古德尔身后的巫师全都浸在齐腰深的海水中。一艘比顶针还小的船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旋即被冲到墙外,消失了踪影。

他向上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好容易挤出三个字来:“上房顶!”

那些还剩足够脑瓜来想、足够呼吸来跑的巫师赶紧跟了上去。一片片大陆穿透坚硬的石板,如雪花般平稳飘落。

夜空中带着黎明的色彩。一轮新月正在下落。环海四周最大的城市安卡·摩波还在酣睡。

当然,这句话并不完全正确。

一方面,城里那些以卖蔬菜、钉马掌、雕刻玉饰、兑换货币、制造桌子一类业务为生的人基本上都在睡觉——除非他们受失眠困扰,或者有了起床的需要,例如去上卫生间什么的。另一方面,不那么守法的公民个个都神清气爽,正在干些诸如攀爬不属于自己的窗户、切断别人的喉管、互相灌酒之类的事儿,再不然就是在烟雾弥漫的地窖里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总的来说活得比另一半居民更有意思。大多数动物都还在睡梦中,除了老鼠,当然还有蝙蝠,至于昆虫嘛……

问题在于描述性的文章很少能做到完全准确,为了结束这种状况,曾经的安卡王公奥拉夫·昆比二世通过了一项法案,决意给报告文学带来一点点诚实。于是,如果某个传说提到一个著名的英雄时说“无人不称颂他的勇敢”,任何珍爱生命的游吟诗人都会赶紧加上一句“除了他自己家乡几个视他为骗子的人和很多其他根本没有听说过他的人之外”。诗歌中的明喻受到了严格的限制,只能使用诸如“他的骏马有如平静的日子中刮起的微风般迅捷,大致相当于风力三级的时候”这类句子;而假如某个粗心大意的家伙把自己爱人的脸说成“能发动千军万马开战”,那他就必须拿出证据,证明自己心仪的人儿的确长得仿佛一瓶香槟酒。

昆比最后被一个心怀不满的诗人刺杀。当时他正在宫廷里主持试验,准备考证一句饱受争议的谚语的准确性。这句谚语是“笔利于剑”。作为对昆比的纪念,人们决定加上一句“仅当剑很小而笔很尖的时候”。

好吧,大约百分之六十七、或许百分之六十八的人在熟睡。其余的市民大都悄悄干着各自的不法勾当。然而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涌过街道的苍白潮汐,只有惯于注视不可见之物的巫师目送它一路穿越遥远的大地。

碟形世界是平板一块,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地平线。很多富有冒险精神的海员深受其害,他们会在盯着鸡蛋和橘子看太久之后生出些古怪的念头,于是出发寻找另一端的世界,这些人很快就会明白为什么有时候船只就好像从世界边缘消失了一般——原因很简单,它们的确从世界的边缘消失了。

然而,即便如此,在盘旋的薄雾和满是灰尘的空气中,古德尔的视线仍然无法尽情延伸。他抬起头。阴森古老的“艺术之塔”在学院上空若隐若现,它的悬梯远近闻名,共有八千八百八十八级台阶。据说它还是碟形世界里最早的建筑。站在它锯齿状的塔顶上——那地方是乌鸦的最爱,还有情绪异常敏感的怪兽滴水嘴——巫师就能看到碟形世界的边缘。当然,之前总免不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嗽个十来分钟什么的。“管他呢,”他喃喃道,“毕竟,当巫师不就为了这个?阿威恩托,忒撒鲁斯!我愿飞翔。来吧,空气与黑暗的精灵们!”

他展开一只粗糙的手掌,指指一片摇摇欲坠的栏杆。第八色的火花从被尼古丁熏黄的指甲下射出,往上方腐朽的石块飞去。

石块落下。速率交换经过精确的计算,古德尔随之飞起,睡袍拍打着他瘦骨嶙峋的双腿。他越飞越高,在苍白的夜色中疾驰,仿佛——呃——好吧,仿佛一个很老很老但也非常强大的巫师被宇宙中一只经过专业计算的拇指送上了天。

他降落在一堆废弃的鸟巢上,站稳脚跟,俯视碟形世界那令人目眩的黎明。

在碟形世界漫长一年中的这个时候,环海几乎处于天居面对落日的一侧,现在日光正涌向安卡·摩波周围,天居像上帝的日晷指针一样把大地劈成两半。但在黑夜退却的方向,光线缓缓流向世界边缘,一条白雾还在前进。听到干树枝断裂的声音,古德尔回过头去,发现银星会的二把手尹佩·忒里蒙也来到了塔顶。他是唯一一个还能跟上的人。

古德尔暂时没有理会对方,只是抓紧石墙,同时加强了自我保护的咒语。在巫师这个行当里,大家历来长命百岁,晋升的速度也只好放慢脚步。资历浅些的巫师常会踩着前任的尸首前进——而且是在亲手把前任变成尸体之后。此外,年轻的尹佩总让人有些不安。他不抽烟,只喝开水,古德尔还有一个讨厌的猜测,怀疑他或许挺聪明。他笑得太少,最喜欢数字和图表,就是上头有很多正方形,还有很多箭头指向其他正方形的那种东西。简而言之,他是那种会跟你说“这是我的私事儿”,而且说这话时半点不开玩笑的人。

现在,整个碟形世界都罩上了一层闪着微光的白色皮肤,看上去倒还挺合身的。

古德尔瞥了眼自己的双手,闪光细线织成的大网覆盖在手上,忠实地跟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他认出了这种咒语。他自己也使用过,只是规模更小——小得多。“这是一个变化咒语,”忒里蒙道,“整个世界都在改变。”

大多数人,古德尔冷冷地想,说这么一句话至少知道加个感叹号。

几声微弱的声响,纯粹、高亢、尖厉,仿佛老鼠心脏的破碎声。“那是什么?”

忒里蒙歪歪脑袋。“升C大调,我想。”

古德尔一言不发。白色的闪光已经消失,城市醒来的声音渗透到两个巫师身边。一切都同过去毫无二致。这么一大通折腾,难道只是为了让事情保持原状?

他心不在焉地拍拍睡袍口袋,最后发现自己要找的东西夹在耳朵后头。老巫师把一只湿漉漉的烟头放进嘴里,从指尖招来神秘的火焰,狠狠地吸了一口辛辣的手卷烟。他眼前立刻出现一朵朵蓝色的小火花,紧接着他还咳嗽了一两声。

古德尔在努力思考。

他在回忆有没有哪个神欠他什么人情。

事实上神对这一切同样大惑不解,不过他们反正也无能为力,再说神还得与冰巨人作战呢——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完全是由对方拒绝归还剪草机引起的。

但线索也不是没有,看看灵思风就成了,这个人的生活曾在他十五岁那年发生了挺有意思的转变,现在,他又发现自己竟然并非命悬一线,而是头下脚上地悬在一棵松树上。

他轻而易举地下了树——从一根树枝到另一根树枝做自由落体运动,直到脑袋降落到一堆松针上为止。然后他就那么躺着,大口喘着粗气,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做个好人。

灵思风知道,某个地方肯定存在着一个完全合乎逻辑的解释,可以很好地说明为什么上一分钟他还在从世界的边缘下落,就快送了小命,下一分钟却又倒挂在一棵树上。

就像每一次陷入危机时一样,那句咒语从他心底浮了起来。

总的来说,灵思风的导师们都认定他是个天生的巫师——这里的“天生”同“小鱼是天生的登山运动员”里边的“天生”意思完全相同。即使没发生任何意外,他最终都很可能被踢出看不见大学——他记不住咒语,而且一抽烟就病恹恹的——但真正让他惹上麻烦的还是他自己干的那件蠢事:溜进关八开书的房间去翻书。

而让这件麻烦事变得更麻烦的是,没人知道为什么所有的锁突然都打开了。

那句咒语倒不难伺候。它成天呆呆地坐着,跟池塘里的老癞蛤蟆差不多。可是每当灵思风感到特别疲惫或恐惧时,它总想让他把自己念出来。谁也不知道八大魔咒之一被念出来会怎么样,但大多数人都同意,观察咒语效果的最佳地点是另一个宇宙。

灵思风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在从世界边缘落到一大堆松针上之后产生这样的想法或许有些古怪,不过灵思风的确觉得咒语想让他活下去。

他想:我没意见。

他坐起来,看了看周围的树。灵思风是城里的巫师,虽然他很清楚不同种类的树之间千差万别,好让那些与它们最亲最近的人把它们区分开,可他自己能拿得准的只有一点:没长叶子的那头应该朝下。树实在太多了,排列方式也毫无秩序可言。这地方不知多少年没人打扫过。

他回想起一个辨别方向的办法——看看苔藓长在哪一边。可树身上到处都有苔藓,还有瘤子和小枯枝。如果它们是人,肯定已经坐进安乐椅了。

灵思风踹了离自己最近的大树一脚,一粒松果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他“呜”了一声,那棵树则用仿佛生锈的大门缓缓开启的声音回应道:“活该。”

长长的沉默。

灵思风问:“是你在说话?”“是的。”“这也是你说的?”“是的。”“哦。”他想了想,然后试探着问道,“我猜你不会碰巧知道,嗯,那个……出森林的路吧?”“不。我不怎么到处转悠。”“挺无聊的吧,我想。”“不知道。我历来如此。”

灵思风凑近了些。它看上去和别的树没什么两样。

他问:“你是魔法树吗?”“没人这么说过,”大树答道,“我想是吧。”

灵思风的想法是这样的:我不可能在和一棵树说话。如果我对树说话我肯定是疯了,而我没疯,所以树不可能会说话。

他坚定地说:“再见。”“嘿,别走。”接着这株松树便开始大倒苦水。它看着他在灌木丛里挣扎,感觉阳光洒落在叶片上,水汩汩地流过树根,它的体液在日月的牵引下消长。真无聊,它想。这么说多奇怪啊。可树当然也会觉得无聊,甲虫不就老是这么着吗,但我猜他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再说,难道你还真能变成别的什么东西?后来灵思风再也没同这棵树说过话,但对方却通过这次简短的交谈创立了史上首个“树教”,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宗教席卷了整个世界的森林。树教的核心信仰如下:一棵好树,只要坚持过一种清洁、正派、挺拔的生活,死后必能重生;假如其行为果真无可指摘,它最终将转世为五千卷厕纸。

几英里之外,双花也在从重回碟形世界的震惊中恢复。此刻他独自坐在“强力穿梭号”的外壳上,而飞船则正缓缓地沉入一个绿树环绕的大湖中。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忧心忡忡。双花是个观光客,碟形世界上还是头一回出现这种人,而他的整个存在都建立在一个石头一样坚定的信念上:坏事不可能真的发生在他身上,因为他与这儿的一切都没有关系;除此之外,他还相信只要自己大声地慢慢说话,大家就能理解他的意思,还有就是总的来说所有人都是可以信赖的,只要人们能怀着善意理智地行事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在灵思风看来,这使他的生存指数比一盘青鱼汤还少那么一点,可你别说,他这套竟然真能行得通。这其实是因为双花对所有形式的危险完全没有任何概念,最后让危险气馁到不得不放弃。眼看着自己淹死而什么也不做是没有希望生还的,这点双花非常清楚,但他坚信一个运转良好的社会绝不会任由人们把自己淹死在湖里。

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行李箱在什么地方?但他随后又自我安慰:箱子很聪明,它是智慧梨木做的,应该能照顾自己……

而在森林的另一个地方,一位年轻的萨满正经历训练中的关键一步。他已经吃下了神圣的羊肚菌,吸食了圣洁的根状茎,他已经仔细地咀嚼过神秘的蘑菇,还在各个洞里塞满了这种东西。现在,他盘腿坐在一株松树下集中精神,首先是为了与“存在中心”那奇异而美妙的秘密建立联系,不过主要还是为了让自己的脑袋不要晕乎乎地转个不停。

蓝色的“四边三角形”在他的视网膜上闪动。时不时地,他会对着空气意味深长地一笑,发出些“噢”“嗯”之类的音节。

空中有什么动静,他后来把它形容为“就像大爆炸,不过是倒着爆的”。突然之间,刚才还空空如也的地方就出现了一个又大又扁的木头箱子。

它重重地落在树叶上,伸出许多条小短腿,然后笨拙地转过身来,盯住了萨满。当然,它没长脸,但即使在真菌带来的眩晕中,萨满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它的目光。那不是什么友好的眼神。一个锁眼和几个小洞洞竟然也能如此恶毒,实在令人惊叹。

幸亏它最后木愣愣地耸了耸肩,慢跑进树丛中去了。

靠着超人的毅力萨满想出了起立的正确步骤,甚至还设法往前迈了两步,然后他低头看看脚下,发现腿不够用了,于是只好放弃这次尝试。

与此同时,灵思风则找到了一条小径。这条路老是弯来绕去,而且假如它是鹅卵石铺成的,灵思风大概会觉得高兴些,不过沿着它往前走至少能让他有事儿可做。

有几株树很想聊聊,可灵思风几乎已经确定,聊天对树而言绝不是什么正常的举动,于是坚决无视它们的请求。

时间在流逝。四周静悄悄的,当然这是指除去昆虫讨厌的嗡嗡声、枯枝偶尔的断裂声和大树们讨论宗教以及松鼠问题的声音之后。灵思风开始感到非常寂寞。他想象着自己将会永远生活在这片树林里,睡在落叶上,吃……吃……反正是树林里的什么东西,肯定有树还有坚果和浆果之类的。他只好……“灵思风!”

在那儿,路上迎面走来的正是双花——浑身滴水,却笑得一脸灿烂。行李箱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这种智慧梨木制成的任何东西都会跟随自己的主人去任何地方,很多非常富有的国王常用它来装陪葬品,以确保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开始新生活时能有干净的内衣穿)。

灵思风叹了口气。就在刚才,他还以为这一天已经不可能变得更糟了呢。

下雨了。这场雨特别湿、特别冷。灵思风和双花坐在一棵树下望着水珠。“灵思风?”“嗯?”“我们为什么在这儿?”“噢,有人说宇宙的造物主创造了碟形世界和世界里的一切,也有人说故事很曲折,主要与天神的睾丸和天牛的奶有关,还有人甚至说我们不过是源于可能性原子完全随机的增长。不过如果你问的是我们为什么在这儿而不是从碟形世界往下落,那我毫无头绪。或许是某种可怕的错误。”“哦,你觉得这座森林里有什么可吃的吗?”“当然,”巫师苦涩地答道,“我们。”“我有些坚果,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两人身后的大树好心地说道。

他们在潮湿的沉默里坐了一会儿。“灵思风,那棵树说——”“树不会说话,”灵思风呵道,“我们必须牢记这点,这很重要。”“可你自己也听到了——”

灵思风叹了口气。“听着,”他说,“这只是简单的生物学,不是吗?假如你要讲话就得有合适的器官,比如说肺、嘴唇,还有——”“声带。”大树说。“对,声带。”灵思风道。然后他闭上嘴巴垂头丧气地盯着雨水。“我还以为巫师知道所有和树啊,野生食物啊,有关的事情呢。”双花的话里流露出一丝责备之意,这种情形非常罕见,通常他言语之间总把灵思风当成一个无与伦比的巫师看待。灵思风立刻受了刺激。“我当然清楚。”他厉声说。“那这是什么树?”观光客问。

灵思风抬起头:“山毛榉。”确信无疑的口吻。“事实上——”大树刚一开口就赶紧闭上了嘴,它瞄到了灵思风的脸色。“可上头那些看上去像是松果。”双花说。“没错,呃,这是‘无柄’或‘有瘤’品种,”灵思风道,“这些坚果很像松果,大多数人都会上当。”“哎呀,”双花道,“那么那边的矮树丛又是什么?”“槲寄生。”“可它长着刺和红浆果啊!”“那又怎么样?”灵思风声音严厉,双眼紧盯着对方。

双花率先败下阵来。“没什么,”他懦弱地说道,“我肯定是记混了。”“没错。”“不过下头那些大蘑菇能吃吗?”

灵思风谨慎地望着它们。必须承认它们的确很大,菌盖上还长着红色和白色的斑点。事实上,当地的萨满(这会儿他正在几英里之外同岩石交朋友)只有在把一条腿绑在大石头上以后才会碰这个品种的蘑菇。灵思风不得不走进雨里,凑近了看看。

他在腐烂的落叶上跪下,瞅瞅菌盖底下。过了一会儿,他虚弱地说:“不行,完全没法吃。”“为什么?”双花叫起来,“是菌褶黄得不对?”“不,不是那么回事……”“哦,是因为茎上的纹路不对吧。”“事实上,它们看上去没什么问题。”“那就是菌盖啦,我猜是菌盖的颜色不对?”“我说不好。”“哦?那为什么不能吃呢?”

灵思风咳嗽两声。“是那些小门小窗,”他可怜巴巴地说,“它们太能说明问题了。”

看不见大学上空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再从怪兽滴水嘴里流出去,当然,一两个比较机灵的怪兽早就撤退到瓦片之间躲雨去了,但这并不影响整体的排水效果。

下边的大厅里,碟形世界中八位最强大的巫师聚在了“八元灵符”的八个角上。说实话,他们或许并非法力最最强大的巫师,但却绝对拥有无与伦比的生存能力,在竞争异常激烈的魔法世界,这跟力量几乎可以算作一码事。每一个八级巫师身后都有半打七级巫师想要干掉他,这迫使高等级的巫师对某些东西培养出特别的敏感——例如床上的蝎子。一句古老的谚语总结道:当一位巫师厌倦了从饭菜里挑玻璃碴儿,他也就厌倦了生活。

这八人中年纪最大的要数“古老而真正最初贤者的不破会”的格雷霍德·斯坡德,只见他重重地靠在自己的雕花拐杖上:“快点儿,威得韦克斯,我的腿都麻了。”

其实古德尔·威得韦克斯只是为了获得些戏剧性的效果而稍稍停顿了几秒钟,他气呼呼地瞪了对方一眼。“那好吧,我就长话短说——”“妙极了。”“大家都在追查今晨的事件。有谁发现蛛丝马迹吗?”

巫师们斜眼瞄着自己的同行。除了在工会开会讨论共同利益问题的夜晚,哪儿也找不出像高阶巫师聚会时这么多的怀疑与猜忌。不过眼下事实俱在,这一天过得很糟。从地堡空间召唤来的魔鬼通常总有不少小道消息,这次却一脸窘迫,溜得飞快。魔镜碎了;塔罗牌毫无道理地变成了一片空白;水晶球里雾蒙蒙的一片;就连平日被巫师们斥为小把戏的茶叶也挤在杯底,不肯动弹。

简而言之,与会的巫师全都茫然无措。四周出现了许多喃喃的赞同声。“那么,我建议施行‘阿示克恩提’仪式。”古德尔戏剧性地说道。

必须承认,他原本期待能得到更好的回应,例如,嗯……例如:“不可以,那是禁忌!人类永远不该触及!”

结果他却得到了一片赞许声。“这主意不错。”“说得有理。”“那就干吧。”

古德尔稍稍有些泄气,不过还是招来一队手持各种魔法道具的低级巫师。

我们已经暗示过,在那个时候,巫师的联合会里对于应该如何施魔法已经有了些分歧。

年轻的巫师们到处宣扬魔法必须改变形象,不能再捣鼓那些蜡、骨头啊之类的脏东西。这些人还要求把一切都好好组织起来,搞些研究课题,到高级旅馆里开几次为期三天的大会,会上分发的论文应该有诸如“论去何处进行泥土占卜”和“论在一个充满关怀的社会中七里靴的角色”之类的题目。

举个例子来说,忒里蒙几乎已经不再使用任何魔法,他以沙漏般的效率管理着银星会,不仅编写了许许多多的备忘录,还在办公室的墙上贴了张巨大的图表,上边满是彩色的斑点、旗帜和线条,除了他自己,谁也弄不明白那究竟有什么含义,不过看上去的确让人印象深刻。

另一种巫师则认为这些想法不过是沼泽地里排放的有毒气体,而且绝对不肯跟“形象”沾上任何关系——除非形象是蜡做的,里头还插着针。

在这一点上,八个魔法师门会的首领意见完全一致,个个都是传统派,于是,“八元灵符”仪式的现场也就堆满了各种神秘又严肃的器具。公羊角、头盖骨、巴洛克风格的金属制品和沉甸甸的蜡烛都必不可少,尽管年轻的巫师们早已发现,“阿示克恩提”仪式其实只需要三小块木头和四毫升老鼠血就够了。

准备工作通常会花去好几个钟头,但高阶巫师们共同努力,大大缩短了时间。在仅仅四十分钟之后,古德尔就吟唱出了咒语的最后部分。它们在他眼前悬浮了一会儿,然后就没了踪影。

在“八元灵符”的中心,空气微微闪烁,变得稠密起来,突然之间,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身体的大部分都藏在一件黑色长袍和兜帽里,这对观众而言大概不算什么损失。他手握一柄长长的镰刀,谁也没法忽视他的手指——在本该是手指的地方只有根根白骨。

另一只手骨拿着一串切成小块的奶酪和菠萝串。

怎么?死神声音里的热度和色彩同一座冰山毫无区别。他捕捉到巫师的视线,低头瞟了眼手里的奶酪菠萝串。

我正在参加宴会。他加上一句,略微带些责备之意。“哦,大地与黑暗的生物啊,吾等令汝从——”古德尔的声音十分坚定,颇具威严。

死神点点头。是的,是的,这些我都知道,他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传说你能看透过去与未来。”古德尔有些不高兴,他挺喜欢那篇关于束缚与祈祷的长篇大论,而且人人都说他很擅长那一段。

完全正确。“那么你也许可以告诉我们今天早晨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说完,古德尔振作起来,高声加上一句,“吾令汝,以阿兹莫罗斯的名义,以忒切克的名义,以——”

行了,知道了,死神道,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今早发生的事情可不少,有人生,有人死,所有的树都长高了些,海上的波浪形状也很有趣——“我指的是八开书。”古德尔冷冷地说。

那个?哦,那不过是现实的一点点调整罢了。据我所知,八开书很担心失去第八句咒语。它好像差点掉下碟形世界。“等等,等等,”古德尔挠了挠下巴,“你说的是灵思风脑袋里的那句吗?瘦高个,有点儿弱不禁风?你说的是被他——”

带着四处晃了很多年的那句,是的。

古德尔皱起眉头。八开书值得为此大费周折吗?谁都知道,一旦巫师死去,装在他脑袋里的所有咒语都将获得自由。所以又有什么必要救灵思风呢?反正咒语最终都会回到书里。

古德尔不假思索地问:“知道是什么原因吗?”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赶紧补救道:“以依瑞弗和克恰拉的名义,吾令汝——”

我希望你别老那么着,死神说,我只知道所有的咒语必须在下个猪望日前夜一起念出来,否则碟形世界就会毁于一旦。“大声点儿!”格雷霍德·斯坡德喊道。“闭嘴!”古德尔说。

我吗?“不是你,我说他。老蠢货——”“我可听见了!”斯坡德厉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他停了下来。死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正努力回忆他的长相。“听着,”古德尔说,“再说一遍最后那部分好吗?碟形世界会怎么样?”

毁于一旦,死神道,我可以走了吗?我的酒给忘在宴会上了。“别忙,”古德尔急忙喊道,“以切利利奇和奥里宗和等等的名义,你什么意思,毁于一旦?”

这是写在特索托大金字塔内墙上的古老预言。依我看,“毁于一旦”这个词不难理解嘛。“你知道的就这些?”

没错。“但是我们离猪望日前夜只有两个月了!”

是的。“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们灵思风现在在哪儿!”

死神耸了耸肩。他的身板做起这个动作来似乎特别合适。

斯昆德森林,靠近世界边缘的那一侧。“他在那儿做什么?”

自怨自艾。“哦。”

现在我能走了吗?

古德尔心烦意乱地点点头。他一直满心期待着最后的驱逐仪式,开头一句就是“退下,邪恶的阴影”,里头还有些相当震撼的段落,他一直在练习。可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就是提不起精神来。“嗯,好的,谢谢你。”接着,本着即使是黑暗的生物最好也不要与他为敌的信念,他又礼貌地加上一句,“希望你们玩得愉快。”

死神没有回答。他正像只盯着骨头的狗一样盯着斯坡德,只不过这次是一堆骨头在盯着肉。“我说希望你们玩得愉快。”古德尔抬高了嗓门。

到目前为止还行,死神淡淡地回答道,我想午夜时会很快走上下坡路。“为什么?”

他们以为我会在那时摘掉面具。

他消失了,只留下手里的签子和一条短短的彩带。

有个隐身人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这当然违反了规定,不过忒里蒙对规定了如指掌,而且从来都认为规定是用来制定的而不是用来遵守的。

还没等八个大法师开始任何严肃的讨论,他已经下到了学院图书馆的主厅。

这是个令人生畏的地方。很多书都带有魔法,而说到魔法书,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千万不能把它们交给任何关心秩序的图书管理员,因为他一定会想要把它们塞进同一个书架里,而对于有泄漏魔法倾向的书而言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只要有两三本待在一起,这些书就会形成临界状态的黑物质。此外,很多小咒语对同伴很挑剔,一旦有丝毫不满,就会故意把书扔到房间另一头去。当然,这里还少不了那些地堡空间里的东西,它们聚集在泄漏出的魔法周围,不住试探现实的高墙,若隐若现地存在着。

魔法图书管理员必须在如此高度紧张的气氛下工作,这的确是个高风险的职业。

管理员正坐在自己的桌子上,安安静静地剥橘子,并且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忒里蒙进门时他抬头瞥了对方一眼。“我在找任何同特索托大金字塔相关的书。”忒里蒙的确是有备而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香蕉。

图书管理员好不伤心地看了香蕉一眼,然后重重地落到地上。一只柔软的小手伸进忒里蒙的手掌里,感觉就像握着一只小巧的皮手套。管理员摇摇晃晃地领着他穿行在书架之间,满脸的悲伤。

在他们周围,闪光的图书咝咝作响,偶尔还有漫无目的的魔法喷发一闪而过,飞向精心安装在书架上的接地金属条。屋子里有股锡一样的蓝色味道;恐怖的细碎声响从地堡空间传来,徘徊在听力范围的边缘。

同看不见大学的许多部分一样,图书馆所占据的空间也比外表显示的要大多了,因为魔法会以奇特的方式扭曲空间。这里大概也是宇宙中唯一拥有莫比乌斯式的图书馆。不过图书管理员脑袋里的目录总是运转良好。他在一堆散发着霉味儿的书前停住,接着往上一跃,跳进了黑暗中。只听一阵纸张的沙沙声,灰尘纷纷飘落到忒里蒙头顶,然后管理员双手抱着一本薄薄的图书回到了他身边。“对——头。”他说。

忒里蒙小心翼翼地接过书。

封面上有很多划痕,边角也卷得厉害,标题上的烫金早没了,不过他还是能辨认出特索托山谷的古老魔法语言,上头写着:特索托滴尾大什庙,一段什密滴力史。“对——头?”管理员焦急地问。

忒里蒙翻开书,动作谨慎。语言从来不是他的强项,他一向认为语言这种东西效率太低,理应被某种易于理解的数字系统取代,不过这本书似乎正是他所需要的。书里有好几页意味深长的象形文字。“这是唯一一本提到特索托大金字塔的书吗?”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对——头。”“你确定?”“对——头。”

忒里蒙竖起耳朵。远处传来了正在接近的脚步声和相互争吵的嚷嚷声。但对此他同样早有准备。

他把手伸进衣兜里。“想再来一根香蕉吗?”

斯昆德确实是座魔法森林,这在碟形世界倒没什么稀奇。可它还拥有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名字——在当地的方言里,斯昆德的字面意思就是“你的指头你这个傻瓜”。

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实在是常见到令人遗憾的地步。这里的第一批探险者来自温暖的环海地区,一行人刚抵达这片冷飕飕的穷乡僻壤就立刻着手填补地图上的空白之处,他们所采取的方法是拉住离自己最近的当地居民,指指远处的某个地方,抬高嗓门清晰地提问,然后把这个给弄糊涂了的人所说的话全写下来。如此一来,以下这些古怪的地理学名词就在一代代的地图中获得了永生:“不过是座山”“不知道”“啥”,当然,还有“你的指头你这个傻瓜”。

积雨云在奥尔斯昆拉霍德山巅聚集(在当地方言里,这个名字的意思是“这个连山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货是谁啊”),行李箱在一株滴水的大树下找了个舒服点儿的位置。这棵树也挺想聊聊,不过没有成功。

双花和灵思风展开了一场辩论,而这场争论的焦点正坐在自己的蘑菇上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们。他不论看上去还是闻起来似乎都像是个住在蘑菇里的人,这让双花心烦意乱。“那他为什么没戴一顶红帽子?”

灵思风一阵迟疑,绝望地试图追踪双花的思想轨迹。

最后他只能举手投降:“什么?”“他该戴着红色的帽子,”双花说,“还有,他肯定应该更干净些,还要有种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地精。”“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瞧瞧他的胡子,”双花严厉地说,“奶酪长的胡子也比那强。”“你看,他有六英寸高,还住在一朵蘑菇里,”灵思风咆哮道,“他当然是个该死的地精。”“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而已。”

灵思风低头看了地精一眼。“失陪一下。”说着,他把双花拉到了空地的另一头。“听着,”他咬牙切齿地说,“假如他有十五英尺高,说自己是个巨人,我们也只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词,不是吗?”“他也可能是个小妖怪。”双花满脸的抗拒。

灵思风回头看看那个小家伙,对方正专心致志地挖着鼻孔。“那又怎么样?地精、小妖怪、小精灵……有什么关系?”“不是小精灵,”双花坚定地予以否认,“小精灵穿的是各种绿色组合起来的衣服,戴的是尖帽子,头上还有像一节一节的天线那样的‘东东’。我看过图片。”“在哪儿?”

双花迟疑地望着自己的双脚:“我想书名是那个……是那个……嗯……”“啊?叫什么?”

小个子男人突然对自己的手背产生了兴趣。“《小朋友们的花仙子》。”他咕哝道。

灵思风一脸茫然。“是教你怎么躲避花仙子的书?”“哦,不是的,”双花的声音有些慌张,“是教你到哪儿找他们。我现在都能回想起那张图。”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如梦似幻的神情,灵思风心里暗暗叫苦。“甚至还有一种特别的仙子会来带走你的牙齿。”“什么,他们真会来把你的牙齿拔出来?”“不,不,当然不是,我是说在牙齿脱落以后。你只需要把牙齿放在枕头底下,然后仙子就会来把它带走,还会留下一点零钱。”“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收集牙齿?”“他就是会收集牙齿。”

灵思风试着在心里描绘住在牙齿宫殿里的怪家伙。那绝对是一幅你想要忘记的画面,而且通常难以成功。“呃……”

红帽子!他不知道该怎么让这个观光客弄明白地精们生活的真相。一只青蛙堪称一顿美餐,兔子窝就算得上遮风挡雨的好地方,猫头鹰则是夜色中飘浮的无声的恐怖。鼹鼠皮的裤子听上去自然很优雅,只可惜你必须自己把这凶猛的小东西困在地洞里,然后亲手把做裤子的材料从它原来的主人身上扒下来。至于红帽子嘛,任何胆敢在森林里穿得光鲜靓丽的家伙都只能显摆很短很短一段时间。

他想说:听着,和他们本人一样,地精和小妖怪的生活既肮脏又粗野,还非常之短。

他很想这么说,却又说不出口。虽然双花渴望能看到整个无垠世界,可其实他从未走出过自己脑袋里的那方天地。告诉他真相无异于去踹一只温驯的哈巴狗。“斯微——兀微——微都——微特。”声音来自灵思风脚边。他低下头。那个自称斯外尔斯的地精正仰视着他。灵思风很有语言天赋,他听出对方说的是“我还有些昨天剩下的蝾螈果汁冰糕”。“听上去很不错。”灵思风说。“另外那个大人,他还好吗?”地精热心地问道。“受了现实的打击,”灵思风说,“顺便问一句,你不会刚好有顶红帽子吧?”“啥?”“算了。”“我知道哪儿有大人吃的东西,”地精说,“还有住的地方,不远。”

灵思风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日光正从大地撤退,云层像是刚听说“下雪”这回事,而且正在考虑要不要来上这么一出。当然,住在蘑菇里的人并不一定可靠,但此时此刻,一个用热饭和白床单做诱饵的陷阱已经足以让巫师一头钻进去。

他们出发了。几秒钟之后,行李箱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跟了上去。“扑哧!”

它缓缓地一转,小腿以一种特别复杂的模式运动着,像是在抬头往上看。“感觉好吗,被做成木工活儿?”刚才为它遮风挡雨的大树焦急地问道,“痛不痛?”

箱子似乎在思考。每一个黄铜把手、每一个洞都辐射出极度的专注。

然后它晃晃盖子,摇摇摆摆地走开了。

大树叹了口气,摇掉了树枝上的几片枯叶。

这间农舍面积狭小、摇摇欲坠,华丽程度与一张桌布不相上下。灵思风推测这儿曾经雇过一个疯疯癫癫的雕刻家,在被人赶走之前大干了一场:每扇门、每扇百叶窗上都刻着一串串的木葡萄和半月形图案,墙上到处是一堆一堆的松果浮雕。他几乎认定会有只巨大的布谷鸟从窗户里蹦出来。

还有一样东西也引起了他的注意:空气中有种熟悉的油腻感。他的指甲里冒出了细小的绿紫色火花。“强大的魔法力场,”他喃喃道,“至少一百毫驮母。”“屋里到处是魔法,”斯外尔斯说,“曾经有个老女巫住在这儿。她已经离开很久了,可是魔法还维持着。”“喏,这扇门有些古怪。”双花说。“一幢房子为什么需要魔法维持?”灵思风问。

双花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一堵墙说:“黏糊糊的!”“奶油杏仁糖。”斯外尔斯说。“老天啊!一间真正的姜饼屋!灵思风,一间真正的——”双花叫道。

灵思风阴郁地点点头。“没错,糖果建筑学派,”他说,“从没能真正流行起来。”

他满脸猜疑地看着甘草糖做成的门环。“它能,你知道,类似再生,”斯外尔斯说,“非常了不起,真的。这样的房子可不是哪儿都能找到的,姜饼可不好找啊。”“真的?”灵思风兴趣缺缺地应道。“进来吧,”地精说,“不过,小心擦鞋垫。”“怎么?”“棉花糖。”

巨大的碟形世界在艰难移动着的太阳下缓缓旋转,日光在山谷中汇聚,又于夜幕降临时渐渐枯竭。

看不见大学里,忒里蒙在自己寒气逼人的房间里紧盯着书页,他的手指划过古老而陌生的手稿,嘴唇随之开合。他读到早已湮灭于历史长河中的特索托大金字塔是由一百万三千零十块石灰石砌成的。他读到这座金字塔耗费了一万名奴隶的毕生精力。他知道了塔里布满秘密通道,据说墙上还饰有古老特索托智慧的精华。他读到金字塔的高乘以长再除以宽的一半正好等于1.67563,或者说刚好是它与太阳的距离以及它与一个小橘子的重量之差的1237.98712567倍。他还知道了为建造它人们花去了整整六十年。

他暗自摇头,不过是磨把剃须刀而已,竟然值得费这么大工夫?

至于斯昆德森林里的双花和灵思风,他们已经坐下来开始享用姜饼壁炉架,不过两人心里都对盐渍洋葱充满渴望。

而在很远之外,碟形世界最伟大的英雄刚为自己卷了一支香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注定要扮演一种怎样的角色。

他卷烟的手法非常专业,这支烟也相当有趣。他从流浪巫师那里学会了这门艺术,同时也养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习惯——把烟屁股收藏在皮袋里,过后再卷成烟抽。如此一来,根据铁面无私的平均律,其中一些烟草肯定已经被他连续吸了好多年。眼前这支就是如此,难怪它无论如何也点不着,怎么说呢,你简直可以拿它去铺路。

此人实在是威名远播,以至于一群游牧的野蛮人也用马粪生起火堆,邀他一道坐下。中轴地区的游牧民族通常会在冬季往世界边缘迁徙,这群人所属的部落就刚刚在难耐的热浪中搭好帐篷——所谓热浪大约是指零下三摄氏度的高温——这会儿正顶着热得脱了皮的鼻子四处抱怨中暑。

野蛮人的首领说:“那么,一个男人生命中最伟大的东西是什么呢?”为了在野蛮人的圈子里维持声誉,这样的谈话绝对必不可少。

他左手边的人回答道:“高空中白色雄鹰的呼啸,森林中的白雪,弦上那支真正的箭。”

首领点点头,然后说:“该是仇敌遭杀戮,他部落的耻辱和他女人的哀恸。”

听了如此残暴的表白,四周的络腮胡子下边传来一片赞许。

首领恭敬地转向客人——此人正在火堆边仔仔细细地暖着自己的冻疮——然后问道:“我们的客人啊,你的名字便是传奇,请一定告诉我们,一个男人能把什么称作自己生命中最伟大的发现呢?”

客人还在徒劳地尝试点燃香烟,他停下手里的活计。“嗯?花现什么?”最伟大的英雄也难免牙齿漏风,以至于有些“发”“花”不分。“我是说:一个男人能把什么称作自己生命中最伟大的事?”

武士们凑近了些。谁也不愿漏掉一个字。

客人长久地思考着,一脸认真,最后郑重其事地说:“热水、牙科医生,还有软和的卫生纸。”

明亮的第八色光芒在煅炉中跳跃。古德尔·威得韦克斯上身赤裸,面孔藏在一副烟雾状的玻璃面具之后,眼睛瞟着火焰,手臂以外科手术般的准确性挥舞铁锤。魔法大声抱怨,在钳子里扭来扭去,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径直把它拽进了不住挣扎的火中。

一块地板发出嘎吱声。古德尔花了好多个钟头调整它们的音色,假如你的助手野心勃勃,走路还像猫一般轻盈,这种措施绝对是明智的选择。

降D调。这意味着他就在门右边。“啊,忒里蒙,”老巫师头也没回,满意地听着来人微微抽了口气,“谢谢你能来。带上门好吗?”

忒里蒙面无表情地推动沉重的房门。在他头顶,高高的架子上摆着许多坛子,各种奇异的生物被泡在里头,正兴味盎然地望着他。

这儿和其他巫师的工坊没什么两样,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剥皮工把死尸丢进玻璃厂,然后同七窍生烟的玻璃工人大干了一架,其间顺便敲破了一条鳄鱼的脑袋(顺便说一句,那只鳄鱼现在就挂在天花板上,一股子樟脑味儿)。这里有让忒里蒙手痒痒的戒指和灯,有不少似乎值得看上第二眼的镜子。一双不安分的七里靴在笼子里扭来扭去。魔法书足够塞满一个图书馆,虽然这些书都不如八开书强大,但依然写满咒语,它们感受到巫师贪婪的目光,一个个把锁链弄得哗哗作响。赤裸裸的力量对他产生了无可比拟的诱惑,不过他对这里肮脏的环境和古德尔的装腔作势实在深恶痛绝。

就拿放在那张长椅上的绿色液体来说吧,扭曲的管道形成迷宫,无数泡泡穿梭其中,神秘至极。但忒里蒙碰巧知道那不过是加了肥皂的绿色染发剂而已——这是他亲自贿赂了一个仆人才得到的独家消息。

他暗下决心,总有一天,这一切都要滚蛋。就从那只美洲鳄开始。他的指关节泛出了白色……“成了,”古德尔一脸愉快地挂好围裙,走到带鸭腿和狮爪扶手的椅子前,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你派人送了份‘别忘了’什么的给我。”

忒里蒙耸耸肩。“备忘录。我只是想要提醒您,大人,其他门会都已经派人前往斯昆德森林,企图夺回咒语,只有您毫无动作。”他说,“您无疑会很快揭示您的理由吧。”“你的信心真让我惭愧。”“夺回咒语的人将为他本人和他所属的门会带来巨大的荣誉,”忒里蒙道,“大家都拿出了靴子和各种‘他处’咒语。您准备用什么呢,大人?”“这句话里可带了一丝挖苦吗?”“绝对没有,大人。”“连一丁点儿也没有?”“连最少的一丁点儿也没有,大人。”“很好。因为我根本不准备过去。”古德尔伸手拾起一本古老的魔法书。他嘀咕一句命令,书吱吱地打开了,形状仿佛舌头的书签轻快地缩进了书脊里。

他在坐垫旁摸索了一阵,揪出一个装烟草的小皮革袋子和一个焚化炉大小的烟斗。这个病入膏肓的瘾君子用无比娴熟的手法撮好一团烟草,把它夯实在烟斗里。手指一弹,火焰应声而起。他深吸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然后抬起头。“还没走,忒里蒙?”“你要我来的,大人。”忒里蒙平静地说,至少他的声音是这么说的。而在他灰色瞳孔的深处,有一点微弱的闪光却说着另一番话:每一次轻慢、每一个长辈般的眼色、每一回温和的非难、每一个了然的目光他都铭刻在心,而它们的数量每增加一个,就意味着古德尔的脑子要在酸水里多浸上一年。“噢,没错,是我叫你来的。请原谅我这个老头子的记性。”古德尔友好地说道。他合上了手中的书。“我并不赞成这样乱哄哄地白费工夫,”他说,“搞些魔毯什么的,太不知所谓了,在我看来那绝非真正的魔法。就拿七里靴来说吧,要是人类真该一步跨出七英里,我想上帝肯定会提前给我们安上一双长腿的……我说到哪儿了?”“我也不敢肯定。”忒里蒙冷冷地说。“啊,我想起来了。真奇怪,我们在图书馆里找不到任何提到特索托大金字塔的书,谁都会以为那儿总该有点儿什么才对,不是吗?”“该给图书管理员些教训。”

古德尔斜眼看着他。“也不能太过分,”他说,“或许该扣掉他的香蕉。”

他们四目相对了一会儿。

古德尔首先转开了视线——瞪着忒里蒙看总让他不舒服。那种令人惊惶的效果就跟照镜子时发现里边什么也没有差不多。“无论如何,”他说,“我倒是在别处找到了些帮助,很奇怪,不是吗?事实上,就是在我自己这些不起眼的书架上。我们银星会的创建者——斯克雷特·换篮的日记。你,热心的年轻人,那么急切,那么冲动,你可知道巫师去世时会怎么样吗?”“他所记忆的咒语全都会自己念出来,”忒里蒙道,“这是我们最早学到的东西之一。”“其实,对于八大基本咒语而言,这一说法并不正确。借助对斯克雷特的仔细研究,我发现在这种时候,八大咒语只是溜进离他最近的一个大脑里——当然,这个人必须敞开大脑,准备好接受。把那面大镜子推过来好吗?”

古德尔站起身,拖着脚走到煅炉前。煅炉已经凉了,不过魔法形成的那条线还在翻腾,既存在又不存在,仿佛一个切口,一直伸进了某个充满滚烫蓝光的宇宙里。他轻而易举地抓起它,从架子上取下一把长弓,念了一个有魔力的单词,满意地看着魔法缠上了弓的两头,渐渐收紧,直到木头开始嘎吱作响。接着他选出一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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