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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7 03:5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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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充闾

出版社:万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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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闾文集:辽海春深

充闾文集:辽海春深试读:

家 山

踏遍中华窥两戒,无双毕竟是家山。

―龚自珍

盛夏的一天,我同三位文友聚坐在北京地坛的一间小亭子里。一番豪雨过去,松林里的空气格外凉爽、清鲜。大家谈论的话题,是退休后到哪里觅个舒适的住所。诗人G女士说,烟台最为理想,碧树隐红楼,一枕清幽,春季繁花簇簇,夏天浓荫翳日,冬日又比较暖和。D兄是写电视剧的,来自云贵高原,他的首选是春城昆明。散文作家V先生则主张在地坛附近赁屋小住,风晨月夕,伴着虫吟鸟噪,到这里来信步闲游。但马上遭到了质疑,都说他是受了史铁生的影响。地坛确已成为史氏生命的组成部分,可说是注入了全部情感和意蕴;但其他人则未必受得住那份苍凉与落寞。

大家谈笑风生,颇有一种孔门四子“各言尔志”的意趣。见三人的目光转向了我,便说,我要返回东北,卜居医巫闾山之下。

我出生在闾山近旁,可是,故乡影像在我少年橙色的梦里,却并不是很清晰、很确切的,一切因缘证果毕落于苍茫之中,只觉得家就是山,山就是家。记得小时候,只要推开屋舍的后门,闾山的清泠泠、水洇洇的翠影,伴着天涯云树,便赫然闪现在眼前,当然,最好是在久雨新晴的夏日,或者气爽天高的初秋。天穹蔚蓝而高远,雪白的云朵,像羊群、棉絮一般,舒卷着,游荡着,转盼间就变换一个新样。山峦、陵谷间饱绽着新鲜,充满了泼辣的生意。

我第一次亲近闾山,正逢梨花开得正闹的时节。山坡上,原野里,到处泛滥着浩荡的春潮,浮荡起连天的雪浪。我们乘坐的马车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土路穿行于花树丛中,像是闯进了茫无际涯的香雪海,又好似粉白翠绿的万顷花云浮荡在头顶上。马车跑着跑着,顺着一道斜坡疾速驶下,那花海花潮涌起的冲天雪浪,仿佛立刻要把整驾马车吞没了;而当马车再次爬回到坡岗上,那梨花的潮涌,拥着一团团、一簇簇的雪浪花,又像是顷刻间齐刷刷地退落到地平线以下。

几十年间,这个景象始终定格在我的记忆之窗上,只要一闭上眼睛,便立刻浮现在眼前,特别是当我听到那首名歌《喀秋莎》的时候。年轻时,我喜欢独自哼唱这首苏联名歌。只要“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溜出了唇边,一种轻纱薄雾般的温馨感,便仿佛导引我返回医巫闾山脚下的故乡。

早在先秦典籍《周礼》中,即有关于全国名山“五岳五镇”,东北为幽州,其山镇为医巫闾的记载。“医巫闾”系东胡语音译,意为“大山”,在东北三大名山中尤负盛誉,风景绝佳,历代文人骚客登临寄兴,述志抒怀,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诗文。

本来,较之于水,山更切近禅关,远于人境,望之辄有潇洒出尘之想。而此间瘦劲的奇松,幽峭的危岩,以及恍惚迷离、颠倒众生的神话传说,更饶有一种清寒入骨的丰神和超然远引的意蕴。

山在人类生活中,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无论是石器时代、青铜时代还是铁器时代,先民们每前进一步,都会感到山是和人一道存活着的。特别是在那类开天神话中,山,更被赋予了新的精魂,具有一种人格化的、超自然的蕴涵。说到不周山,人们会联想起那个天崩地坼中的英雄共工;而庄周笔下的藐姑射山,则是超然世外、无己无功的哲学的物化。

由于大山高插云霄,上接穹宇,常被认为是上达天庭的最佳阶梯;而从它的巨大体量和坚劲的线条中,则能读出对于人的藐小与软弱的嘲弄。因此,自古即有“大山崇拜”的习俗。最典型的当数泰山,其次,恐怕就是医巫闾了。隋唐以降,历代帝王对它都有封爵,唐代封为广宁公,金代、元代晋封王位,明、清两代诏封神号。自北魏文成帝开始,历朝凡遇大典,都要由皇帝亲临或委派官员登山致祭。单是清代,包括康熙、乾隆在内,竟有五位皇帝多次朝觐过闾山。

当我们翻检史册时,一定会注意到,历朝历代中,同医巫闾山关系最密切的应该算是辽王朝了。对于这座名山,契丹人似乎葆有一种先验的特殊的情感。十世纪之初,医巫闾山即已显现其鲜明的区位优势,它是经略东北、联结漠边、沟通海外、雄视中原的战略要地。加之物产丰富,文化发达,辽王朝视之为挥师南进、与北宋王朝争衡的可靠后方和理想跳板。至今,在闾山上下方圆几十公里的范围内,仍然遍布着许多辽王朝的历史文化遗存。就中以埋葬耶律倍的显陵最为重要。

耶律倍是辽朝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长子。916年,阿保机立国称帝,是为辽太祖。册封耶律倍为太子,确立了阿保机一族世袭皇权的统治。925年,辽太祖率兵亲征渤海国,皇后、太子随驾东征。次年攻占王城上京,国王投降,渤海国改为东丹国。耶律倍被封为东丹王,主其国事。所有制度,悉用汉法。

耶律倍自幼聪颖好学,向往汉族封建文明,对于汉文化有很高的修养。他曾将万卷图书,藏于医巫闾绝顶的望海楼,朝夕诵读。一次,辽太祖征求臣下意见:事天敬神,应以何为先?侍臣“皆以佛对”。耶律倍力排众议,说:“孔子大圣,万世所尊,宜先。”太祖大悦,诏建孔庙。他还在闾山脚下,纳汉族医师高洁行之女云云为王妃(俗称高美人)。由于平生十分景慕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每通名刺,辄拟名“乡贡进士黄居难字乐地”,以自比于白居易字乐天。

926年,辽太祖死于东征渤海国的回军途中,述律皇后宣布由她亲自当国,总摄军国大事。《新五代史》记载:“述律为人多智而忍。阿保机死,悉召从行大将等妻,曰:‘我今为寡妇矣,汝等岂宜有夫!’乃杀其大将百余人,曰:‘可往从先帝。’”其实,是要以此为借口,铲除朝中的异己势力,以便为所欲为。紧接着,她就置先帝遗命于不顾,硬性干预,由手握重兵的次子耶律德光继承皇位,是为辽太宗。

德光即位后,担心其兄耶律倍联合渤海遗民起来反抗他,便对其严加控制,采取了一系列的防范措施,最后把他安置在东平郡(今辽阳市)。耶律倍为了全身远祸,将王妃萧氏和长子耶律阮留在东平,只带爱妃高美人,回到闾山过起了隐居生活。他选择桃花洞这块地方修建了一所宅院,并在闾山绝顶构筑读书堂,日夕攻书作画,吟诗抚琴,游览山水,还翻译了《阴符经》。他所画的《骑射图》、《猎雪骑》、《千鹿图》等画卷,都为宋朝秘府所收藏。在我国绘画史上,耶律倍对于契丹、汉文化艺术的交流发挥了积极作用。《骑射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是一幅契丹贵族射猎者的肖像。在一匹装饰得很华丽的骏马前面,站立着一位“鬓发左衽”的中年契丹贵族。他腰挎虎皮箭筒,手持雕弓,陷入沉思之中。画风细腻、典雅,与契丹墓室壁画粗犷的风格迥然不同,表明画家受中原汉文化的影响颇深。作为有代表性的北方草原民族画家,耶律倍师法唐时的韩�,特别擅长画马。画中之马为蒙古种,身躯低矮,长胴短脚,十分硕健。宋人黄休复评论其作品:“骨法劲快,不良不驽,自得穷荒步骤之态。”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耶律德光对他的监视日益严紧。为了避祸,也为了更好地接受汉文化的熏陶,耶律倍应后唐明宗之召,于930年,偕同高美人于辽东半岛南端渡海逃遁,径至汴梁。在离开故国时,曾立木刻诗,抒写其孤危境遇和凄苦的怀抱:

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

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

东丹王的弃国流亡、中原避祸,再恰切不过地揭示了在武化面前文化的无奈与无为,这在历史上大概也不是特例吧。

后唐明宗很器重他,用天子仪卫迎接,委任他为节度使,赐姓李,名慕华,后改赞华。六年后,为末帝李从珂所杀害,时年三十八岁。947年,其长子耶律阮继辽太宗即皇帝位,将其灵柩运回辽朝,以天子礼葬于闾山脚下,谥为“让国皇帝”。

说到耶律倍的惨痛遭遇,使人想起印度著名史诗《罗摩衍那》中的古代十车王的太子罗摩。十车王听了一位王妃的挑拨,改立次子婆罗多为太子,反把罗摩流放到大森林里去。但婆罗多却不像耶律德光那样狠毒,非常仁爱,想方设法要追回哥哥,把王位交还;实在找不到了,就拿哥哥的一双靴子放在宝座之上,自己算是临时摄政。后来,罗摩终于回来了,弟弟便把王位交回。

辽代帝王的陵墓群,位于闾山脚下、距城十公里的龙岗村。以显陵和乾陵为主陵,另有十三座附陵。显陵为耶律倍终古长眠之地;�于显陵的有耶律倍的长子、辽朝第三代皇帝辽世宗,及其三弟平王耶律隆先、四弟晋王耶律道隐。乾陵葬有耶律倍的孙子景宗皇帝及其妻子萧绰―即摄政二十七年,卓有建树,在中国历史上具有重大影响的杰出的女政治家承天皇太后。�于乾陵的有景宗的子孙耶律隆庆、耶律宗政、耶律宗允等多人。辽代著名政治家、宰相耶律隆运(汉名韩德让)和后来做了金人俘虏的辽朝末代皇帝耶律延禧,也都葬身于此。

就这样,自创国之初以迄呼唤改革的中叶,直至晚岁播迁,契丹皇族特别是耶律倍一支,与医巫闾山胶葛重重,历时长达二百年之久。

闾山自东北逶迤西南,绵延百里。其地为塞外草原文明与农耕文明,游牧民族文化同汉族封建文化交融互汇的结合带,也是儒学与佛、道、萨满各教激荡、糅合的角斗场。如果说,“整个内蒙是古代游牧民族的历史舞台”,呼伦贝尔草原“是他们的武库、粮仓和练兵场”,(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语)那么,医巫闾山一线则是他们研习中原文化、接受华风洗礼的大课堂。

闾山原为我的旧游之地,可是,从来没有把它同辽文化联系起来加以研究。这次借会议之便,勘踏了龙岗村辽代帝王墓地。面对着荒坟断碣,不禁感慨系之,即兴成七绝三首:

荒冢残碑迹未销,自将勘踏认前朝。

强爷无奈儿孙弱,狗尾赓貂葬晚辽。

操戈同室叹阋墙,胜败同归一土囊。

陵谷翻移成幻梦,苍山无语瞰兴亡。

依旧灵山似画图,当年胜迹尽萧疏。

完颜耶律风吹浪,“世上升沉一辘轳”(陆放翁句)。

辽朝以来,此间文风夙盛,耶律倍和他的八世孙、元朝宰相耶律楚材先后在闾山佳胜处建立了读书堂,殿宇岿然,书香袅绕,千载以还,旧貌一直保持完好。也可能是忆及先祖的煌煌胜业吧,耶律楚材对于医巫闾山有着深厚的感情,《湛然居士文集》收录的七百多首诗作中,忆及闾山的竟有二十来首。原来,他虽然出生于北京,祖籍却是在闾山西麓。十几岁时,他曾回到闾山读过几年书。后来辅佐元太祖万里西征,而闾山旧隐仍然时萦梦寐,有诗可证:“十载残躯游瀚海,积年归梦绕闾山。”“闾山旧隐天涯远,梦里思归梦亦难。”回到大都之后,久居宸翰,日理万机,但闾山依然刻刻在念。他想望着回归退隐:“北阙欲辞新凤阁,东州元有旧闾山。”“何时致政闾山去,三径依然松菊寒。”

只是,他的这个愿望始终未能实现,直到五十四岁生命终结的时候,他还在宵衣旰食,勤劳王室。这有些类似当年的卧龙先生。离开隆中时,诸葛亮还嘱托弟弟:“汝可躬耕于此,勿得荒芜田亩。待我功成之日,即当归隐。”谁知,命运之神搬了个道岔儿,出师未捷身先死,星殒秋风五丈原。时间在他身上停止时,正好也是五十四岁。两个人的相业、德行堪可比并,他们都是中华民族史册上的伟大政治家。

从耶律倍开始,中经许多将相名臣、特别是耶律楚材踵事增华,发扬光大,文化种子流布开来。闾山内外,碑碣如林,题刻触目可见,仅北镇庙即有五十六座诗文碑,其中,元代的达十二座。过去这一带私塾多,读书人多,藏书家多。现在,文化教育事业仍很发达,民众十分重视人才的教养,学书作画蔚成风气。八十年代中期,他们在闾山举行过一次国画节,我有幸躬逢其盛,曾口占七绝二首:

千载文华一脉延,春工彩笔两争妍。

画图省识神州骨,百幅云绡半写山。

健美鲜灵入目新,画坛接力有来人。

山城二月愁寒雪,笔底千花占早春。

山里民风淳朴,似乎较少世故与机心,只是由于过分质直、认真,有时不免透出几分呆气。当地流传着这样一个趣话:

有个过路人向一位老者问询:“到大观音阁还得走多长时间?”老者瞠目不答。问路人以为遇见个聋子,便顾自向前走去。不料,刚刚迈出几步,便听老者在后面招呼:“回来,我告诉你!”只见他向山那边指了指,说:“再有一袋烟工夫就到了。”那人怪他开始时何以漫不作答,他说:“因为当时我不知道你的步子多么大。”逗得问路人“噗哧”地笑了。

不到闾山,已经十几年了。这次参加《耶律楚材传》研讨会,旧游重到,风物依然。在商品大潮滚滚滔滔、无远弗届的今天,山上山下仍是清幽雅静,整洁一新,没有看到其他名山胜境常见的香烟缭绕、市声鼎沸的景象,置身其间,确有一种回归自然、陶然忘机的感觉。东道主嫌游人稀少,希望我能帮助向外宣扬一下。我说,天生丽质少人识,未必就是坏事。假如它也像有些景点那样,仕女如云,摩肩接踵,恐怕这块心灵的憩园也就化为乌有了。

这次回到家山,也留下一点遗憾,就是耶律倍的读书堂我没能蹑履亲登,因为它高踞于闾山绝顶,实在太险峻了。比不得皇太子东丹王,当日他是有肩舆代步的,而且,年龄也小我很多,不过二三十岁。事后反思,觉得堪资解嘲的是,像这类需要仰头方可逼视的事物,毕竟离平常心太远,因此,不去攀援也好。(1999年)

八卦城前有所思

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那天午后,我们从辽东桓仁城北的五女山高句丽古城上缓步下来。大家沐着夕晖斜照和徐徐的晚风,兴高采烈地热议着这座历经两千余载风雨沧桑的名城胜迹。突然,我们发现了一个自然奇观―在山城南面的川原上,两条河流依山势蜿蜒盘桓,在汇合处形成一个天然的由阴阳鱼组成的太极图形,而桓仁县城恰好坐落在阴阳鱼的阳极上。

陪同我们考察的建设局赵工程师说:这就是闻名中外的八卦城。最近,北京大学两位考古学教授前来考察,进一步认定并考证了这处中华近代建筑文明的奇迹。两位学者称,桓仁古城遗址蚀损得很厉害,许多地段已经建成了马路或者民宅,但是,总的格局还依然保持着太极八卦的形状,航空拍摄的照片上可以看到完整的八卦图形,县城内几条斜巷也都是八卦城的原有产物,体现了当日的独特格局。

前此,只是看到过有关“八卦村”、“八卦田”的报道,可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八卦城”的存在。中华大地上的城池数以千计,有正方形的、长方形的,也有的呈不规则的圆形的,而这里的城池居然呈八卦形,真是天下奇闻。

于是,我们就沿着浑江大道,一路走着,一路察看。原来,桓仁有浑江和哈达河两条水系,县城正处在它们的交汇之处,除了东面青山如壁,其他三面都被碧水环绕着。这该是当初建城时选取八卦图形的一个基础性条件吧。放眼望去,哈达河由北向南,在汇入浑江之前,摇头拐向东南;浑江逡巡而西,在汇合哈达河后折向西南,尔后又顺东南方向流出。登高俯瞰,二水回环曲折所组成的画面,与太极图的“阴阳鱼”造型极为相似。

史料记载,此间原是满族先世建州女真的重要发祥地,他们从这里迈开脚步,逐渐走向了辽宁其他地区。清初定鼎北京之后,这里便成了延续二三百年的封禁地。直到光绪初年,随着山东、河北等省逃荒移民的渗入,垦殖事业迅速拓展,人口才逐渐扩张。光绪三年(1877年),清廷批复盛京将军崇厚的呈文,决定就地建置怀仁县(后改为桓仁县)。同时调遣刚及“而立”之年的河南开封人士章樾出任首任知县,并划拨足够款项,作为建筑城池专用经费。到任之后,章樾便亲自踏勘、测度,规划、制图,“日夕督作,不敢稍宽”,抓紧修筑城垣,建设衙署,设置营房,疏通道路。

关于城池的设计、建造,据《初建怀仁县碑记》记载,当时“旧无址基,地遗边外”,“相度形势,览择斯土”;按照“两江环带兮,气聚风藏;五岫屏列兮,原蔽形固。城象八卦,以宜八风;门开三光,以立三才”的易学思维和设计构想,确定把县城建在浑江水冲积而成的山环水绕的小平原上。这里正处在哈达河与浑江交汇处,两条河水形成了一个“S”走向的天然太极图形,县城恰好建在天然太极图的阳极中(阴阳鱼的阳鱼眼睛上)。城墙外形呈八角八面,象形八卦,墙高一丈三尺,基深五尺、宽一丈。城北有山遥相屏蔽,东、西、南三面分别开辟“宾阳门”、“朝京门”和“迎薰门”。经过栉风沐雨、寒暑不辍的四年苦战,到了光绪八年(1882年),这座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体现易学理念的太极八卦城,在平地上森然鹊起,为桓仁人民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

我们看到,如今的城池已非旧观,经过一百二十多年的风雨剥蚀、战争毁损,当日八角八面的八卦城,只剩下了西南端一段二十多米长的城墙;随着城区的改造、扩展,城内八条向外辐射的路径,已经被马路或民宅切割得零零落落,但其基本格局还保持着八卦的形状。

在知县任上,章樾除了督建县城,还抽空深入农村工地,对劳苦百姓体恤、慰问。他在《修大岭记》中写道:“今则迫不容缓者,庶几一劳永逸,故不敢息吾民也,然又未始不心悯其劳也。”他还写过一首七言古风《苦边行》,有句云:“有妇晨炊吞声哭,情未及问声愈咽,自叹良人昨夜归,冻馁欲死足趾折,客闻更觉心中悲。”作为封建制度下的县太爷,对普通劳动人民的疾苦能够“恫�在抱”,感同身受,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俗话说,“铁打衙门流水官”,八卦城竣工的当年,章樾就调走了。先是出任辽阳州牧,其间,以重视教育与学务著称,他捐资首倡重修襄平书院,延师课士,培养人才。后来又做了营口海防厅同知。大雨连绵,辽河漫溢,营口城乡尽成泽国,他亲率衙役,徒步涉水,到各乡察看水势、了解民情;并带头捐出自己的官俸,倡办义赈,商绅纷纷响应,使“万民感颂”。老百姓自发凑钱捐款,为他竖立一块“泽被甘棠”碑,悬挂了功德匾,赠送了“万民伞”。由于他治绩出色,而“德政尤佳”,两年后又升任昌图知府。

修好了八卦城,他由于夙夜在公,勤劳王事,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但桓仁的士民却念念不忘他的德政,近年修建了占地十一公顷,融易学文化、体育运动、民众悠闲娱乐于一体的章樾公园,雕塑了他的等身塑像。桓仁也好,辽阳也好,营口、昌图也好,百多年来,担任过知县、州牧、同知、知府、道尹、观察使等各类官职的何止一二百人,其中绝大多数官员已如过眼烟云,在历史的长河里销声匿迹;而章樾却以三十岁上下的一介书生,一直活在民众心里,众口流传,称颂不绝。

长期以来,我一直认为,辽宁桓仁县的八卦城,在中国以至世界是独一无二的。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近年,从一些传播媒介中了解到,位于天山北麓,乌孙山南麓的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特克斯县,同样也有一座八卦城,而且,规划、设计更为科学,城池的范围也更大一些。这座城池始建于1938年,就是说,要比桓仁的晚了半个多世纪。由于建设时间较晚,又兼僻处西域边陲,整个城池保存得比较完好。

特克斯八卦城呈放射性圆形,面积为八平方公里。整个县城以取象太极的阴阳两仪、占地二十六亩的八卦公园为轴心,按照八卦方位,以相等距离、相同角度,像车轮辐条一般,向外辐射出八条主街干线,每条街长达一千二百米,各街口都放置有原生态石碑,分别刻有乾、坤、震、坎、艮、巽、离、兑字样,代表各自方向。每隔三百六十米,设一条连接八条主街的环路,由中心向外依次开辟四条环路。其中,一环八条街,二环十六条街,三环三十二条街,四环六十四条街。这些街道,按照八卦方位,形成了六十四卦,完整地体现了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六爻的易经数理。街道布局宛如神奇迷宫一般,路路相通,街街相连,全城没有一个红绿灯,交通畅行无阻。2001年,这一八卦城以其“建筑正规,卦爻完整,规模最大”入选了世界吉尼斯纪录;2007年,又以设计奇特、寓意深邃,有着丰富的易经文化和乌孙文化的底蕴和浓郁的民俗风情,而且城池街道保存完好,被国务院命名为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作为易经文化与城市建设完美结合的经典杰作,具有十分珍贵的文化传承、建筑理念、历史考证、旅游观光等多项价值。

说到八卦城的设计者、筹建者邱宗浚,问题就比较复杂了。这里先要说到杀人魔王盛世才。1930年,他经人引荐,进入新疆;三年后,通过发动政变,夺取了新疆督办大权,成为名副其实的“西域王”。邱宗浚,正是凭借着盛世才这个乘龙快婿的气焰熏蒸的权势,也登上了伊犁屯垦使兼警备司令的宝座。这样,他在伊犁就可以毫无顾忌,恣意横行,曾以镇压暴动为借口,大肆捕杀无辜百姓、公职人员和富商士绅,大肆侵吞被害者的财产,贪污省票两千万两。由于民愤累积,一当女婿盛世才调离新疆,他便赶紧逃往甘肃避难。但最后还是遭到了血洗―1949年5月16日晚,邱宗浚一家,包括他本人,还有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司机、保镖等十一人,在兰州遭到仇人杀害。

此人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在任期间督建了这座八卦城。1936年,他以伊犁屯垦使身份,到所属的特克斯视察时,发现这里背靠连绵起伏、巍峨峻拔的乌孙山,前临波涛奔涌、碧水萦回的特克斯河,地势开阔,四通八达,认定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当即设想,应该在这里建设一座县城。他是辽宁沈阳人,曾经当过东北军的卫队团长,行军布阵中,对诸葛亮的八阵图有所了解,特别是对于桓仁县的八卦城颇感兴趣。于是,便亲自设计了八卦城图。当时,还请来苏联专家帮助测量,制作图纸,打桩放线,然后利用八头牛拉犁,犁出了八卦城街道的雏形。

由于八卦城的辟建,同这样一个人物挂上了钩,人们自然感到沮丧。后来,有人便又考证出,当年道教“全真七子”之一、长春真人丘处机应成吉思汗的邀请,前往西域,向这位“一代天骄”传授治国理政方略和长生不老之道。其间,他曾游历过天山北麓,钟情于集山之刚气、水之柔情、川原之盛脉于一体的特克斯河谷,认为如果在这里建设一个体现阴阳八卦理念的风水中心,是十分理想的。当即确定了坎北、离南、震东、兑西四个方位,这样,就确立了特克斯八卦城的原始雏形,从而开启了七百年后八卦城创建的先河。

我注意到,在这个问题上,当地人士突出强调了对丘处机的构想的承袭和对桓仁八卦城的借鉴,从而淡化了、削弱了邱宗浚本人的作用。

作为宝贵的物质文化遗产,分别坐落在关东和西域的两座八卦城,无论从周易学、建筑学、美学、史学哪个角度看,都有其不朽的价值;而且,通过对它们的考察、研究,也使我们在立身行事、知人论世方面,获得许多深刻的启示。

我首先想到的是做官之道,或者文雅一点,称做为政通则。一般来说,对为政者的评说,大体上分三个层次:一是名位,包括职级、地位、名分,亦即古人所说的“功名”,属于表象的浅层次;二是勋业,泛指勋劳、功业、建树、奉献,这就又深入一层了;三是德政,这里不仅包括功业、作为,还要看其人的思想、品格、德行、风范,这就进入了道德伦理、价值判断的深层次。

联系到八卦城的建设,无疑应该划入勋劳、功业的范畴。无分古今中外,评价一个为政者,像作家看作品、农民种地看收成一样,一例都是非常看重的。走笔至此,我忽然联想到四川成都的武侯祠。它原本是蜀汉先主刘备的祠庙,里面有刘备的坟墓―惠陵,门楼之上高悬着“汉昭烈庙”四个金字匾额。按照中国封建传统的纲常伦理,按照“君为臣纲”的政治逻辑,自当以君王为正统、为依归;可是,千百年来,老百姓却一贯以“武侯祠”称之。个中奥秘所在,国民党元老邹鲁的一首诗,阐释得至为清楚:“门额大书昭烈庙,世人都道武侯祠。由来名位输勋业,丞相功高百代思。”就是说,由于诸葛武侯功高盖世,他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大大超过了皇帝刘备,以致人们根本不顾及君尊臣卑的封建礼仪和这座祠庙本来的属性了。与此相似,在桓仁县,其他官员,人们淡忘如遗,唯独对首任知县章樾情有独钟,永志不忘,就是因为他给百姓、为社会作出了突出贡献。

那么,问题就出来了。同样是筹划、督建八卦城,为什么当地民众对邱宗浚却讳言其勋劳呢?显然,这和他的德行有亏、政声不佳、口碑恶劣有直接关联。这在历史上绝非仅见的个例。对于所谓“建功立业”,不要说封建帝王的穷兵黩武、战胜攻取,老百姓嗤之以鼻;即便是做了一些有益于社会的事,比如修建八卦城之类的善举,只要你品格龌龊,大节有亏,爱憎分明的老百姓也一概不买你的账;更不要说那些汉奸、卖国贼,魔王、恶棍了。现在,争名人故里成风,甚至连夜郎县都有人抢着要;唯独秦桧的故里―南京附近的桦墅,却安然稳坐,从来没有人争。乾隆年间,与秦桧同姓的翰林院修撰秦涧泉,参拜岳飞墓时,题写了一副对联:“人从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反映了广大士民的心声。原外交部长李肇星1965年第一次去德国,他问当地人怎么看希特勒,德国人说:他不是我们德国人,是奥地利人。后来李肇星去奥地利访问,同奥地利人交谈,他们又说希特勒是德国人。李肇星听了感慨重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最好是当好人,当好人的好处是老乡多、朋友多。

在这方面,我也有切身体会。那年,我到辽北地区的开原市调研。闲谈中,他们自豪地向我介绍本地的历代名人,从辽代的耶律留哥到后金名将佟养性,清代创建银冈书院的郝浴,现代著名民主人士高崇民,最后数到红遍全国的“笑星”赵本山,不下二三十人。我问:“怎么没说盛世才啊?他不是你们靠山镇盛家屯的吗?”他们连说:“我们不要他,我们不要他。”看得出来,在几千年的中华文化传统中,评价那些为政者,名位也好,勋业也好,人们最终看重的还是做人,还是德行、品格与思想。这是铁面无私的历史的抉择。

当然,从唯物史观来看,作为客观存在的劳动者的创造物,无论其为德政下,还是虐政下产生的八卦城,总是以其不朽的文化价值或者实用价值昭然展现在世人面前,不会因为它们的筹建者的是非功过、“德”与“非德”,以及当日血泪交迸的创造过程,而招致损毁,消光蚀彩。古史《魏书》有冯熙传,记载他为洛州刺史时,为政并不仁厚,却虔信佛法,自出家财,在各个州、镇修建佛塔,多达七十二处;而这些塔寺大多建筑在高山秀阜之上,运输材料艰难,施工条件恶劣,造成民工与耕牛大量伤亡。有的僧人加以劝止,而冯大人却说:“别看现在怎样艰难,等到工程告竣之后,人们所见到的只是佛塔,又有谁知道民工、耕牛大量死亡呢?”就此,清代诗人赵翼有诗云:“运石飞砖造塔忙,冯熙计虑亦深长。塔成但见高千尺,谁见人牛死道旁!”

当代学者陈先达从历史与现实的差异和异化劳动的两面性的角度,对此类社会现象做过精辟的分析:“历史与现实不完全相同。人们游览金字塔,赞叹古埃及人的创造力,但并不介意有多少万奴隶以生命的代价创造了这个奇迹。同样,人们参观长城、十三陵以及北海、颐和园,决不会想到这是多少劳动者的血和泪。历史留给后人的是成果而不是创造过程,是创造性的辉煌,而不是辉煌背后的血泪。因为历史已经逝去了,而永存的是人的创造力。尽管异化劳动是非人的,但异化劳动的成果却可以是动人的。这是审美价值和历史史实的重大区别。”(2013年)

辽阳赋

营州故地,襄平古郡,壮美辽阳!锦绣八百里,天开图画,民康物阜;沧桑三千年,地辟文明,源远流长。武纬文经,近千名历代菁英,人文荟萃;通今溯古,数百处文化遗址,史影苍茫。壁列青屏,地据千华山首;泽流膏壤,城开太子河旁。生态物产丰饶地;民族和谐富裕乡。此东北大地之第一古城也。

远溯殷商,八荒未辟;洎乎战国,百业初兴。箕子经行斯土,始播中原教化;秦开却胡设郡,首现城市雏形。燕丹避难,捐躯衍水;秦皇一统,郡属辽东。汉晋以降,耀武鏖兵。争一方热土,豪雄喋血;谋千秋霸业,铁骑纵横。公孙跃马,称王割据;司马挥师,底定襄平。“海北剪长鲸”,隋帝兴亡指顾;山城望秋月,唐宗驻跸龙旌。薛仁贵白袍晾甲;阿保机铁凤镇城。耶律倍失势,东丹立国;完颜雍称帝,大定中兴。罕王爷迁都卓识筹策,康熙帝巡幸椽笔抒情。此帝王将相龙骧虎跃、驰骋辽东之胜概也。

若夫丁公华表,管氏遗村:一鹤翔天,千秋仙话;三贤授业,百代传薪。汉魏壁画,堪称国宝;辽金陶瓷,工艺呈新;礼佛古刹,尽现诸天法相;凌霄白塔,深涵证果缘因。“十年征戍忆”,沈�期诗悯征妇;“托梦辽东城”,李太白情注骚人。“万世不可移也”,曹雪芹之祖籍;百图寿屏粲兮,王尔烈之遗珍。辽东帽、冰雪操、破阵乐,丰神碎影;襄平布、白岩城、东京陵,遗迹纷陈。此文华艺彩、流风逸韵之极致也。

猗欤盛哉!今日辽天。欣逢斯世,幸何如焉。小康路、兴国梦,鸿图大展;城镇化、市场化,气象万千。追踪先烈足迹,发扬光荣传统;践行雷锋精神,拼搏奋勇争先。循科学发展道路,百年可续;乘改革开放东风,万态争妍。四通八达,虹桥联袂;一河两岸,广厦比肩。沈辽一体,双赢互动;古城新貌,火凤涅�。喜今朝,宏猷堪羡,生机无限,辉煌展现;看百年,盛况空前,活力涌泉,更谱新篇。(2013年)

石上精灵

岁月啮群生,片石存灵迹。对此慨晨夕,沧桑现眼底。

―题记

这是一块形成于一亿二千万年前的古生物化石。定格在画面上的,不是普通标本似的呆板的形骸,而是一幅生意盎然、鲜活灵动的《鱼趣图》:十来条狼鳍鱼悠闲自在地洄游着,摇晃着尾巴,扇动着臀鳍,有的鱼贯而行,有的正在嘴对嘴地唼喋⋯⋯

想象中的当时的地理环境,大约是这样的:

医巫闾山西侧,山势起伏,由南向北渐渐地绵延着,形成了开阔的辽西丘陵地带。这里气候温和,雨量丰沛,到处覆盖着茂密的森林,银杏、苍松、翠柏高耸云天,苏铁和蕨类植物随处可见。湖泊星罗棋布,“河水清且涟漪”,从低等的古鳕鱼、北票鲟、白鲟到比较高等的狼鳍鱼、弓鳍鱼,悬浮上下,畅游其间。葱茏蓊郁的陆地上,怪模怪样的鹦鹉嘴龙和拖着一条尾巴的蝾螈在草丛间悠闲自在地爬行着;池沼边上,青蛙在苇荡中跳进跳出,有时蹲在草窠里发出有节奏的“阁阁”声。熏风轻轻地吹着,晴和温暖的碧云天,不时地掠过各种飞鸟的身影,那里有原始的孔子鸟、辽西鸟、三塔鸟,还有已经趋向进步的辽宁鸟、朝阳鸟;而蜻蜓、蜜蜂和三尾类蜉蝣则在散发着草香的原野上嗡嗡营营、闹闹哄哄地上下翩飞。坐落在中国北方的这个生机活泼、安定详和的生物世界,分明是继“侏罗纪公园”之后出现的一个活脱脱的“白垩纪公园”。

但是,厄运突然降临了。伴随着一阵撼天震地的隆隆巨响,石破天惊,岩浆喷溢,烈焰腾空,铺天盖地的灼烫的尘灰,弥漫了浩浩茫茫的苍空大野。―一场由火山爆发造成的毁灭性灾难,不期而至。白昼变得浑浑沌沌,如同昏暗的夜晚,惊恐的鸟群本能地飞向湖泊上空,但是,很快就为火山喷发所产生的大量二氧化碳和一些有毒气体所窒息,扑腾了几下,就败叶般地纷纷落下,同水中的鱼类一道,统统被埋葬在熔岩和火山灰里。

一场远古的浩劫,一场天崩地坼的灭顶之灾,就这样,以其雷霆万钧、无可抗拒的威力,把那些鲜活灵动的生命牢牢地封存于地下。它们是不幸的牺牲品,它们的灭绝展示了生存的无奈、生命的悲哀。

但是,从另一种意义上说,这种突如其来的毁灭,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就说这些狼鳍鱼吧,在它们的同类中,有多少死于“弱肉强食”的生物间的实力拼争,死于酷寒暴暑、气温骤变的自然灾祸,或者在狂风怒浪的袭击下触礁殒命,或者因老病衰残而奄奄待毙,最后双眼暴突,肚皮翻白,浮上水面,转瞬间归于朽腐,化为泥沙。而这些狼鳍鱼却有幸在亿万斯年之后,作为这场亘古奇观的直接见证者,以一种再生精灵的姿态,撩开岁月的纱帷,带着远古的气息,展现在世人面前。

它们以一种永恒形态保存下来,恰如海德格尔所说,是“向死的存在”。这是一种特殊情况下的永生,这种永生是以死亡的形式展现的,死是它的生的一种存在方式。在这里,死亡被纳入生命之中,成为生命最辉煌的完成。一如诗人冯至所赞颂的:

在历史上,

有多少圣贤在临死时

就这样完成他们生命里

最完美的时刻!

它们用一种雕塑般的造型,把生命的短暂与恒久、脆弱与顽强、有常与无常、存在与虚无,展现得格外分明。

石上精灵会诉说。这种诉说,无言却又雄辩,邃密倒也直观。面对这些鱼化石,绞尽脑汁地穷思苦索,以求揭橥地质构成、气候变迁、生物演变的奥秘,那是研究生命进化史的科学家们的事情;而我们这些活在当下的普通人,则乐得凭着兴趣,出于好奇心理,追踪这些石上精灵的脚步,穿越时空的隧道,来翻检远古劫余的影集,左猜右猜、里猜外猜生命史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谜团。

沧海桑田,水枯陆现,从前,据说只有麻姑那样的仙人才能亲见,现在,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居然可以透过一方古生物化石,借助于联翩的浮想,饱谙眼底的沧桑。不能不说,这是一种幸会,一种机缘。

古生物化石是一扇回望远哉遥遥的太古世界的窗户,它帮助人们透过“存在”的现象,去把握已经逝去的本质―虚无,又从这种虚无进一步认识到现实的存在。它也是一部历时性的线型史书,是对地球历史生灭流转过程的忠实载录。面对这一片灵石,无异于展读一部再现我们这个地球的波惊浪诡的史诗,叩问亿万年前奇突、神秘的岁月。我们可以从中揣测地壳的变迁史,读出生物的进化论。它使人记起了英国诗人布莱克的名诗:

一颗沙里看出一个世界,

一朵野花里现出一个天堂。

把无限放在你手掌上,

永恒在一刹那里收藏。

不过,历史从来不拒绝偶然。自然的演进是一种无意识的过程,同社会进程不一样,它的存在方式是自然现象之间的盲目的相互作用。表面看去,有些像偶然性的推积,常常从一种无序转向另一种无序,由一种混乱过渡到另一种混乱。联系到狼鳍鱼化石的生成,我是这样想的:这种鱼类生长在辽西一带的湖泊,是偶然的;而辽西一带火山突然喷发,从而导致这种鱼类在这一地区的整体灭绝,也是偶然的;它们灭绝之后,经过亿万年间的地质变化,部分形成为化石,又是偶然的;现在,是它们,而不是它们的同类,有幸在阳光下重新面世,纯属偶然;至于凑巧展现在我的眼前,尤其偶然。偶然性丛生的地方,就会带来一种神秘感,产生无边的困惑,难免在科学与迷妄、存在与虚无、规律与宿命之间茫然却顾了。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即便是文化繁荣、科技昌明、智能高扬的现代,人们的思维能力也还是很有限的,以致所面对的外部世界,仍然到处都存在着广大的盲区和空白。大自然中的每一部分,虫鱼草木,飞潜动植,都有其存在的价值,都有思想有精神,都能引领我们到深邃、生动的神奇境域中去,也都蕴藏着独特的魅力和奥秘,使我们不断地发出《天问》式的无穷无尽的设问:

自远古代以来的五六亿年间,在世界范围内,曾发生过六次大规模的生物灭绝,最近的一次发生在六千五百万年前。

为什么每隔一个时期就要发生这种生命的骤变?难道真的如古罗马哲人西塞罗所言“一切事物自然都给予一个界限”吗?

那么,这种“物盛则衰,时极而转”的机制,究竟操纵在谁的手里?能不能说,这种生物灭绝,总有一天也会发生在人类身上?

为什么在每一次生命骤变、生物灭绝的同时,又常常存在着部分生物的孑遗,并伴随着新的生命的大爆发,最后形成更加繁盛的生物群落呢?银杏、水杉、桫椤和熊猫等有“活化石”之称的动植物,凭借什么能够历尽劫波而存活至今?它们的特殊的适应力表现在哪些方面?

为什么每一次灭绝的,往往都是盛极一时的、在生物链中最强大的物种,像恐龙、猛犸象、剑齿虎,等等?而那些柔弱无比的蚯蚓、蝗虫或者更低等的动物,为什么反而能够存活下来?

还有一个颇为有趣,而且耐人寻味的现象,就是人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总是从中间开始,而后再向两极延伸。比如,我们知道这片狼鳍鱼化石形成于中生代,在它的前面还有数不完的世世代代,在它的后面,永远不能穷尽,至少是到现在的一亿二千万年。还比如,人出生后,最先认识的是眼前的事物,逐渐地晓得外面还有山川、草木,海洋、地球,直至银河系、太阳系,不断地向无限大扩展;同时还向超微处延伸,细胞、分子、电子、质子、介子、粒子。“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为什么认识事物总是从中间开始,向无限延伸?其中的奥秘在哪里?

从古至今,人类关于客观世界的探究,一刻也没有止息过。但是,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所提出的:“认识你自己。”在一系列的设问中,恐怕首要的还是应该问一句:大自然所加于人类的灾难,为什么日益频繁、日趋厉害?换句话说,我们要不要反思一番:人类过分迷信自身的威力,以致无情地掠夺自然、糟蹋环境,带来了怎样的后果?

我们的地球母亲,已经有四十六亿年的高寿了,她诞生了十多亿年之后,开始有生命形成,而人类的出现,大约只是二三百万年前的事。人和一切生物都是自然的创造物,自然则是人类诗意的居所。在直立之前,人类和所有的动物共同匍匐在漫长的进化之路上,依靠周围世界提供必要的物质与精神资源,生存繁衍,原本没有资格以霸主自居,摆什么“龙头老大”。可惜,后来逐渐地把这个最基础的事实、最浅显的道理淡忘了,结果无限制地自我膨胀,声威所及,生态环境遭受到惨重的破坏,制造出重重叠叠的灾难。“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种种苦头,人类自身算是吃尽了。

在整个人生之旅中,时间与生命同义。与古生物化石一亿多年的生命史相比较,真是觉得人生所能把握的时间实在是过于短暂了。古人曾经慨叹:“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又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朝生暮死的蜉蝣也好,活过了初一到不了十五的朝菌也好,比起历经过无数次的晦朔轮回、春秋代谢的人类来说,生命的久暂不成比例。可是,难道人类的生命就真的那么长吗?恐怕也不见得。《圣经》上说,亚当一百三十岁时生了儿子塞特,以后又活了八百岁;塞特在八百零七岁时还生儿育女,前后活了九百一十二岁;塞特的儿子以挪士活了九百零五岁。这些都是神话。须知,上帝、神人是长生不死的。普通人能活上一百岁,就被称为“人瑞”。这又怎样?也只不过是这片狼鳍鱼化石的一百二十万分之一。真个是:“叹吾生之须臾,羡宇宙之无穷。”

以浪漫主义诗人著称于世的唐代的李贺,发挥无边的想象力,也只是吟出:“王母桃花千遍开,彭祖巫咸几回死。”王母娘娘的仙桃三千年开一次,开过一千遍也不过三百万年,只是狼鳍鱼化石的四十分之一。即使有八百年寿命的彭祖,也不知已经死过多少万回了,更何况普通人呢!仙家的岁月不去说它了,尘世上每一个人所能享用的时间,都是非常有限的,不过是“弱水三千,只能取一瓢饮”。这么珍贵的有生之年,究竟应该如何地度过?如何去支配那似水韶华?实在是一个“悠悠万事,惟此为大”的问题。

遗憾的是,在许多情况下,人只有到了生命的尽头,才开始悟解到生命的可贵、生存的价值,出现重新看待生命的“惊蛰”──对于生命的觉醒。人生就是这样,只有失去之后,才懂得加倍地珍惜。在这里,虚无为存在提供了参照物。盲姑娘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设想,正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之上。而且,只有到这个时候,人才能看淡一切身外之物,从而变得清醒一些、聪明一些,省悟到世俗那些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连“泰山一毫芒”都谈不上,实在没什么可拼争的。

死亡,与其说使人体验到生命存在的长度,毋宁说是使人体验到解悟生命的深度。西哲有句名言:“只有死亡才能够使人了解自己。”是呀,有些人平时贪求无厌,私欲贲张,自以为可以无限度地掠夺一切,到了生命再不能延续的时候就会知道,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角色,任何人都逃不过死亡的关口。征服死亡,或者说长生不老,这是人类永远解决不了的难题。世上许多苦难,都可以想法躲避,实在躲避不开就咬牙忍受,一挺也就过去了,唯独死亡是个例外。七百多年前,成吉思汗西征奏凯归来,踌躇满志地说:“直到如今,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个不能击败的敌手。我现在只希望征服死亡。”但是,这番话出口不多日子,他就在清水县行营里“呜呼哀哉”了。

真正的永恒属于时间。在生命流程中,时间涵盖了一切,任何事物都无法逃逸于时间。现代交通工具、现代通信网络可以缩短以至抹杀空间的距离,却无法把时间拉近,就在键盘上敲着这几个字的时候,时间不知又走出多远。一切生命,包括“万物之灵”的人群,都是作为具象的时间,作为时间的物质对应物而存在的。他们始终都在苍茫的时空里游荡。只有当他们偶然重叠在同一座标上,才会感到对方是真实的存在。

对于时间的思考,是人类生命体验、灵魂跃升的一束投影。(2006年)

神圣的泥土

昔日的顽憨少年,一回头,已经华发盈颠,千般都成了过去,一股脑儿地进入了苍茫的历史。而我儿时的亲热伙伴―双台子河,这漂流着我的童心、野趣的河,带领我回归“家”的审美之途的河,却还是那么姿容韶秀,静静地载浮着疲惫了的时间,滚滚西流。那清清的涟漪,汩汩的波声,亲昵依旧,温馨依旧,日日夜夜、不倦不休地喁喁絮语。只是不晓得,她是向远方的客人述说着祖辈传留的古老童话,抑或是已经认出了我这当年的昵友,尽情倾诉着蓄积了半个世纪的别绪离情。

游子归来,原都是为着寻觅,有所追怀的,更何况在这冷露清秋时节,在这忽而霏霏、忽而潇潇、忽而滂沱的秋雨里。此情此境,无疑是触发忆念与遐思的一种酵母剂。带着深沉的凉意,荒疏的逸趣,它使望中的一切都变得有情有意了。“我们回家吧!”每当读到科普斯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我都觉得它圣洁,亲切,警策,灼人。此刻,我正在还乡的路上。“人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面对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我忆起了“弃我去者不可留”的悠悠岁月,忆起了童年,忆起了母亲,默诵着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是呀,自从我离开了故园,也就割断了同滚烫的泥土相依相偎的脐带,成了虽有固定居所却安顿不了心灵的形而上意义上的漂泊者。整天生活在高楼狭巷之中,目光为霓虹灯之类的奇光异彩所炫惑,身心被十丈埃尘和无所不在的噪声污染着,生命在远离自然的自我异化中逐渐地萎缩。真是从心底里渴望着接近原生状态,从大自然身上获取一种性灵的滋养,使眼睛和心灵得到一番净化。由此,我懂得了,所谓乡情、乡思,正是反映了这种对生命之树的根基的眷恋。

当然,我也清楚地知道,故乡的一切并非我所独有。就说这多灾多难又多姿多彩的双台子河吧,不知有多少人从小就吸吮过她的乳汁;然而,对于她的每个游子来说,它又是百分之百的心灵独占,而绝非多少万分之一。《庄子・在宥》篇我是读过的,记得里面有这样一句富于哲理的话:“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意思是,而今万物都生长于泥土而又复归于泥土。但是,应该说明,我的恋土情结的形成,却并非来自书本,而是自小由母亲灌输的。母亲没有进过学堂,无从知道先贤笔下的高言傥论,更没有读过源于西方文明的《圣经・创世纪》,可是,她却郑而重之地告诉我,人是天帝用泥土制造出来的,看着一个个动来动去却呆头呆脑,天帝便往他们鼻孔里吹气,这才有了灵性。这个胎里带来的根基,使得人一辈子都要和泥土打交道,土里刨食,土里找水,土里扎根。最后到了脚尖朝上那一天,又复归于泥土之中。

母亲还说,不亲近泥土,孩子是长不大的。许是为了让我快快长大吧,从落生那天起,母亲就叫我亲近泥土―不是用布块裁成的�子包裹,而是把我直接摊放在烧得滚热、铺满细沙的土炕上,身上随便搭一块干净的布片。沙土随时更换,既免去了洗洗涮涮的麻烦,又可以增进身体健康。据说,这样侍候出来的孩子,长大之后不容易患关节炎。到了能够在地上跑了跳了,我就成了地地道道的泥孩儿,夜晚光着脚板在河边上举火照蟹,白天跳进池塘里捕鱼捉虾,或者踏着黑泥在苇丛中钻进钻出,觅雀蛋、摘苇叶,再就是成天和村里的顽童们打泥球仗。一般情况下,母亲是不加管束的,只是看到我的身子太脏,便不容分说,将我按在一个过年时用来宰猪煺毛的大木盆里,里面灌满了水,再用丝瓜瓤蘸着肥皂沫,在全身上下搓洗一通。

泥土伴着童年,连着童心,滋润着蓬勃、旺盛的生机活力。可以说,我的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在泥土中摔打过来的。其实,泥土也许是人类最后据守的一个魂萦梦绕的故乡了。纵使没有条件长期厮守在她的身边,也应在有生之年,经常跟这个记忆中的“故乡”作倾心、惬意的情感交流,把这一方胜境什袭珍藏在心灵深处,从多重意义、多个视角上对她作深入的品味与体察。通过回忆,发挥审美创造的潜能,达到一种情感的体认,一种审美意义的追寻,把被遮蔽的东西豁然敞开,把那本已模糊、漫漶的旧日情怀,以生动鲜活的“图式化外观”展现出来,烙印在心灵的屏幕之上。

可是,人们有个坏习惯,就是长大了之后常常忘记本源,我也同样。一经走进青涩的年岁,我们便开始告别泥土,进城读书、谋事,尔后竟然掉头不顾,一眨眼就是几十年。离乡伊始,游子们还常常通过泥土的梦境向故乡亲近、靠拢,随着时日的迁移,“忘却的救主”降临,便渐行渐远渐模糊了。久而久之,个人时空全部为公共时空所分割和占领,连那种模糊的影像也不复在梦中出现了。偶尔机缘凑巧,故乡重到,也是坐在车里,“唰、唰、唰”,从柏油马路上疾驰而过,然后,就一头钻进直耸云霄的大厦高楼里,根本想不到还有亲近泥土这码事。

亏得这次参加了中国作家协会组织的盘锦采风团,也亏得连宵的风雨使陆路车行不便,改为泛舟河上,使我有机会尽览故乡湿地的无限风光。环境、氛围十分理想,这是那种撩拨诗怀、氤氲情感的天气,它没有晴空一碧那样的澄明或者迅雷疾风的激烈,而是略带一丝感伤意绪的缠绵悱恻。飘飘洒洒的雨丝风片,缝合了长空和大地,沟通着情感与自然。

轻舟在微荡涟漪的双台子河上静静地漂游着。望着水天无际的浩浩茫茫,蓦地,我涌起了缕缕乡思。我对作家同行们复述了母亲那句“不亲近泥土,孩子长不大”的话。或许由于对泥土的情怀过于热切了吧,船刚刚靠岸,我就第一个冲向雨幕,跳上堤边,急匆匆地踏上这阔别数十载的泥涂。可是,两脚没有站稳,一个大滑溜,便闹了个仰面朝天,彻头彻尾地与泥土亲近了。

见我突然滑倒,几个小伙子赶忙跑过来把我拉起,发现除了满身挂了“泥花”,并没有丝毫伤损,大家才放下心来。一个调皮的文友忽然来了一句:“没有亲近过泥土的孩子是长不大的。”逗得同行们哈哈大笑。于是,一路上,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便乘着一波又一波的笑浪,浮荡在所有人的耳鼓里。

这里地当双台子河入海口,没有沉甸甸的历史记忆,积淀了久远而深厚的冷落与荒凉,自然也饱藏着开拓和创造的无穷潜力。这里蕴蓄着强大的生命力,本能地存在着一种热切的生命期待。这里的泥土肥沃得踩上一脚就会“滋滋”地往外流油,她是一切生命翠色的本源。任何富有生机的物质都想在她肥腴的胴体上开出绚丽之花,而这绚丽的花朵则是这黝黑泥土的生命表现。

这是一次心灵的回归,像一位俄国诗人所咏赞的:“心灵完成了一个伟大的循环,看,我又回到童年的梦幻。”这里没有理性、概念的遮蔽,没有菩提树,也没有野玫瑰,有的只是清淳的、本真的感觉和原生的状态。人们在这里有幸接触到生命的原版,看到了未被物欲贪求所修改过的生命初稿,体验到不曾被剪裁、被遮蔽的,宛如童年时代那未经世俗灰尘所污染的心灵状态。有了这番经历,便有了对大自然的尊崇,对生命的敬畏,对环境保护的担当,对人间一切美好事物的眷恋。(2002年)

鱼・鸟・人

菊花岛不大,方圆不足十四平方公里。可是,在地方史志中诗文载记颇多,足见其不同凡响。

辽金时代,这里是佛门胜境;到了明清之际,由于它临近兵家必争之地辽西走廊,又成为一处军事战略要地。然而,我最初注意到它的名字,却缘于一则新闻报道: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在菊花岛的海滩上,搁浅了一条巨大无比的鲸鱼。具体有多么重、多么长、多么高,报道中没有交代,只是说,当地渔民把它宰杀之后,纷纷去割肉,这边站满了人,那边什么也看不到。人们还找出一根长长的扁担,用来支撑鲸鱼的大嘴,以便钻进肚子里去刮油。好奇心驱使着我,恨不能立刻就跑到那里看个究竟;可是,实际走近它,却已是四十多年之后了。

菊花岛古称觉华岛、觉花岛,距离兴城海岸九公里。旧籍上说它“望之咫尺,而杭无一苇,淼若蓬瀛”。意思是说,看着不算太远,可是,由于缺少舟楫之便,欲登无路,只好对着“山在虚无缥缈间”,望洋兴叹。现代条件就不同了,乘上汽艇,“突―突―突”,几分钟工夫就上了岸。不过,快捷倒是快捷,却也失去了那种惝恍迷离的神秘感,也解构了几十年酿就的期待心理,这也是很遗憾的。

菊花岛所在的葫芦岛市,有一处天然良港,是上了孙中山先生《建国大纲》的。那天,我们乘船转了一圈儿,都说:“怪不得名叫葫芦岛,还真的像个大葫芦哩!”主人告诉我们,要说像葫芦,最惟妙惟肖的还是菊花岛―两头粗,中间细,斜卧在海面上。实地一看,果然如此。大葫芦旁边摆放着一个小葫芦,很有意思。

自古以来,菊花岛就以景色佳丽著称。金代著名诗人王寂誉之为“人间佳绝处”,“凡道经海上,未尝不驻鞍极望,久不能去”。在其即兴抒怀的七言古诗中,有“平生检点江山好,只有龙宫觉花岛”之句,可知当时岛上风光之壮美。他在《辽东行部志》中还曾记载,辽代的“司空大师”郎思孝,早年举进士,后因厌弃尘俗,到觉花岛为僧,“行业超绝,名动天下。辽兴宗时,尊崇佛教,自国主以下,亲王贵主皆师事之”。原来,九百年前,这里寺院兴隆,僧人云集。辽代名僧圆融大师醵资修建大龙宫寺,斗拱飞檐,雕梁画栋,规模十分宏大。佛寺后来毁于元代兵燹。现在,岛上仍然残存许多处遗迹。

明代晚期,抗击后金军队的进击,把这里作为存粮积草之地。现在,岛西北隅尚有囤粮城遗址。明天启六年(1626年)正月,努尔哈赤率军十三万围攻宁远城,守将袁崇焕召集军民,刺血为书,激励将士“与城共存亡”,发射“红夷大炮”轰击,后金军队伤亡惨重。努尔哈赤也身负重伤,在决计退兵之际,发现菊花岛乃明军屯粮之所,遂派武格纳率八旗蒙古兵强攻,岛上居民全被捕杀,粮草和船只悉成灰烬。

尔后,在宁远、锦州一线,袁崇焕又多次击败皇太极率领的后金军队,取得了历史上有名的“宁锦大捷”。天启七年秋,袁崇焕在战斗的间隙,曾率员视察了菊花岛,并凭栏赋诗,抒怀寄志:

战守逶迤不自由,偏因胜地重深愁。

荣华我已知庄梦,忠愤人将谓杞忧。

边衅久开终是患,室戈方操几时休?

片云孤月应肠断,椿树凋零又一秋!

诗句格调凄苦、低沉,从中丝毫看不到胜利后的慰藉与欣喜之情,相反地倒是溢满了临深履薄、忧谗畏讥的悲愤情怀。

作为一员前线的主将,他缺乏足够的指挥若定的自主权。战固不易,守亦艰难,处于一种国弱主疑、进退维谷的颠危境地。这样,当身临佳胜之地,自然会触景伤怀,倍加感到情怀悒郁,愁肠百结。就主观上讲,自己早已看破了世情,像庄周梦蝶那样,知道功名富贵无非是镜花水月;所不能去怀的,唯有无尽的忠诚、无穷的忧愤。可是,朝野上下又有谁真正能够理解这一苦衷呢?一些醉生梦死之徒,反而笑我“杞人忧天”―“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从客观上看,外有“边衅久开”,强敌深入;而在朝廷内部,魏阉擅权,党争激烈,互相倾轧,内讧不断,更是大大斫伤了国家的元气。“片云孤月”,“椿树凋零”,极写晚明王朝的风雨飘摇之势。

历史证明,袁崇焕的种种殷忧都不是无谓而发,不到十七个年头,大明江山已尽归敌手;而他本人,未出三年,便在皇太极的反间计下,成了崇祯皇帝的刀下之鬼。

今天,菊花岛已经被开辟为旅游胜地,游船队队,往来于市区、海岛之间。岛上林木葱茏,空气清新,淡水资源丰富,气候宜人,春天雨量丰沛,夏季凉爽,秋暖霜迟,冬无酷寒。沿环岛公路驰行,处处有青林、碧海相伴,波光帆影,娱我情怀。

滩涂开阔,坡势和缓,有的怪石嶙峋,黝黑似墨,有的平沙如砥,细浪堆银。碧水一湾,晴波万顷,“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黄叶两悠悠”。很适合建筑高级别墅和旅游度假村。岛上十分重视生态环境的保护,有的企业看中了这个地点,想在这里建厂;但是,经过村民讨论,认为生产过程会带来环境的污染,就给予否决了。

这里的村民质朴好客,古道热肠。见我们的游船不易靠岸,便主动划来小艇摆渡。民风淳厚,各家饲养的牲畜夜间都散放在岛上,住户门不加栓。居民间很少发生吵架斗殴,唯嗜酒如命。看到外间社会秩序不好,一些老年人担心发展旅游业,扩大与陆地上的交往,会失去往昔的安宁和淳朴的民风。

市、县领导人说,这种担心提醒我们,在扩大开放的同时应该注重精神文明建设。当然也应该看到,岛上目前这种文明状态,是在封闭条件下、低层次的物质生活水平上维持的,迟早会受到外界的冲击;而长期停留在耕田而食、凿井而饮的田园生活状态,是无法进入小康境域,赶上现代化的时代步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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